始乱终弃是平常——读《唐宋传奇 霍小玉传》
霍小玉的故事 这几天在看《中国作家访谈》，好像是格非，谈到作家叙事传统的民族性，说沈从文的写作，传承于唐宋传奇。这一脉由山海经起头，之后世说新语，之后唐宋传奇，然后是聊斋志异，聊斋志异也是喜欢的，还有沈从文的《边城》。刚好星期天下午没什么事情，就从书柜找出来《唐宋传奇》。 《唐宋传奇》里我喜欢那篇说女狐的《任氏传》，还有书生遇到历朝历代美女那篇，《离魂记》也行。《霍小玉传》则是不会刻意翻开看，正好翻到那一页就看下去。 故事从头说起，书生李益少年得志，进士及第后等待分配工作，风流才子春风得意，思慕另外那件人生得意事，这里措词模糊，就像《红楼梦》里的柳湘莲，一定要个绝色的，（这个择偶标准，多半悲剧收场），斩钉截铁就像那首歌《不将就》。 两人一见钟情。霍小玉初见李生，低鬟微笑细语：“见面不如闻名，才子岂能无貌。”李生回答：“小娘子爱财，鄙夫重色，两好相映，才貌相兼。”两人都是外貌协会的。之后李益就住到霍小玉家。至于费用，妓家都是销金窟，不过大该李益也没有多少钱，而且霍小玉自卑，新婚第一夜，软玉温香抱满怀，李生捡了个大便宜。霍小玉流着泪说了一翻话：“妾本倡家，自知非匹，今以色爱，托其仁贤，但虑一旦色衰，恩移情替，使女萝无托，秋扇见捐，极欢之际，不觉悲至。”(霍小玉说的话几段话都雅致颇值得玩味。)这话说白了就是，我出身(妓)不好，因为漂亮才与你同床共枕，很怕年老色衰，被你抛弃，所以才会这么煞风景，因为太悲伤了。李生怎么做的呢?他用胳膊给霍小玉当枕头，他把她揽在怀里，细语温存海誓山盟。估计口说无凭，而且李生是才子，就写了爱的保证书。用的不是纸，越姬乌丝栏素缣，这是什么东东?很名贵就是了，才好配小玉的身份，霍小玉有一个高贵的出身：霍王最小最受宠爱的女儿，因为母亲是侍婢没有地位，霍王去世之后就被赶出王府，王爷的儿子们给了好多奇珍异宝，她们就改姓郑独自生活了。 现在回来，可以这么说霍小玉委身李益，把自己合盘托出，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是要天长地久的。两个人相亲相爱，琴瑟相合，夫唱妇随，神仙眷属，所有这类形容词都应该用到他们一起的两年里，幸福的日子不久长，李生的假期结束了，“生以书判拔萃登科，授郑县主簿。”主簿是个什么官呢?，百度了下：典领文书，办理事务，典型的文官，是各级主官属下掌管文书的佐使，相当于现在的秘书长。在汉魏时期很有实权，到了唐宋这个官的权力大大消弱，估计就是县里的秘书吧。李生当了官宴请朋友，热闹开心之时，霍小玉又煞风景——这是心病，心病就是最欢乐的时候涌上心头，就像兜头泼下一盆凉水，所谓悲从中来是也。这时候必须听到他的承诺，安慰白己患得患失的心，于是小玉曰：“以君才地名声，人多景慕，愿结婚媾，固亦众矣。况堂有严亲，室无冢妇，君之此去，必就佳姻。盟约之言，徒虚语耳。然妾有短愿，欲辄指陈。永委君心，复能听否？"霍小玉颇看清形势，话语委婉，以你现在的条件，愿意联姻的人特别多，更合况没有名正言顺的妻子，你父母也不会同意，倘或回家，一定会有好姻缘。从前的海誓山盟自然不做数了。这时候小玉话锋一转，向李生摊牌。生惊怪曰：“有何罪过，忽发此辞？试说所言，必当敬奉。"顾左右而言它。玉曰："妾年始十八，君才二十有二，迨君壮士之秋，犹有八岁。一生欢爱，愿毕此期。然後僯选高门，以谐秦晋，亦未为晚。妾便舍弃人事，剪发披缁，夙昔之愿，於此足矣。"欲擒故纵，我们还很年轻，一起再呆八年你才三十岁，也不影响八年之后找个好老婆，而我却是再不想秦晋之好的幸福，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很绝决很凄楚，她心里应该知道，他是没有办法继续从前的生活，他的人生大步向前，如果贪恋她的温柔乡，舍不得她，就必须带她一路同行。原文接下来有这样一句话：生且愧且感，不觉涕流。他惭愧什么呢? 糟糠之妻不下堂。他惭愧他要抛下她不要她了。一曰夫妻百日恩，任何男人那样情形下海誓山盟都是真诚的，实践与否就是另一回事了。且不说审两年美疲劳，再美丽的脸。两年时间也看得稀松平常，相看两不厌，唯有静亭山。更何况还有来自家庭的压力，李生没有严父，他有一位严毅的慈母，他只有尊母命结缔高门。总觉得唐朝很流行始乱终弃，比如有座塔由她命名的崔莺莺。白居易专门写了一首诗劝戒女孩子，戒淫奔，那时候唐朝的男人一点不觉得背信弃义不男人，反而沾沾自喜受得了诱惑，他们说红颜祸水。李生自然也是如此原谅自己的见异思迀。他觉得霍小玉也应该像那些受骗的女孩子，默默接受被抛弃的命运，该干嘛就干嘛，或者下意识又有点不确定，于是选择沉默，衔底地从你的生命中消失。 故事没有在这里打住，没有变成淡淡地忧伤，没有"为郎憔悴却羞郎，"的馀情未了，没有"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的豁达放下。霍小玉放不下这段感情，不仅仅"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她的生命只有一个目标，找到他见到他。要么没有消息，要么所有的消息都是坏消息，等待消磨青春美貌，更何况不确定的等待，那要陪上健康，甚至性命。 霍小玉做了个梦，玉梦黄衫丈夫抱生来，至席，使玉脱鞋。惊寤而告母。因自解曰：“鞋者，谐也。夫妇再合。脱者，解也。既合而解，亦当永诀。"她不愿再受这样的煎熬，用了太大的全部的力在一件事上，就像飞速的行驶根本没办法停下来，没有缓冲地带，极速毁灭不失为一种解脱。 八个字描述了两人再见面"含怒凝视，不复有言。"倒是不相干的“感物伤人，坐皆欷觑。”“玉乃侧身转面，斜视生良久，她想什么呢?侧身转面，这之前她是没有看他，不想看他不屑看他吧，因为这样一个负心的男人，自己是多么的不值得，可是她做不了主，她不想自己是现在的样子，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她做不了主。只有举杯酒酬地曰："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後，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霍小玉最后的话沉痛决绝，就像六月飞雪的窦娥，是生命中最大的痛。 那以后的李生，就变成一个疑神疑鬼，害怕老婆给他戴绿帽子，乐衷捉奸，威逼恐吓妻妾的猥亵男人，不说也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