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收割及其他 ——电影《路直路弯》浅析
70多岁的老人，又瘸又瞎。驾驶一台66年生产的割草机，穿越平原山地、跨过密西西比河，跋涉370英里去看望多年未通音讯的兄弟。这就是大卫林奇的电影《The Straight Story》。
无论是在大卫林奇的电影序列里，还是在公路片这一电影类型中，《The Straight Story》都是颇为另类的存在。在内容层面，这部电影不同于大卫林奇惯有的晦涩、对人性黑暗面以及死亡意象的迷恋，这部电影的故事单纯而明晰，电影所传达的也是积极正面的情感：亲情、友情、对陌生人的关怀。在电影的形式层面，它借由旅程展开叙事，这是相当典型的公路片特征。然而与传统公路片不同，导演在电影中大量插入与故事疏离的表意段落，这让这部电影既是一部典型的公路片，又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林奇作品。
割草机取代汽车成为主人公展开旅程的工具首先带来的是电影节奏的变慢。舒缓的镜头运动、缓慢的人物调度让《The StraightStory》失去了公路片充满动感的先天优势。然而正是这个特点也让这部影片获得富含诗意的抒情特质。从一个颇为有趣的镜头可以直观的说明这部电影的另类之处：史崔特驾驶割草机上路，镜头从公路的黄线缓慢上摇至行驶中的割草机，然后上摇至蓝天白云。到此为止的镜头运动是在经典的公路片中常见的，一般的设计会将镜头切除或叠化到下一个镜头。然而在这部电影中，镜头在框定蓝天固定七秒后反向下摇，我们发现割草机几乎仍然在原地。这个镜头的设计颇为高妙，它既是叙事的又是抒情的，充满幽默感却又满含温情。
类似这样的镜头设计还有很多，这种简约克制的镜头语言和电影外在节奏的减慢结合在一起，让这部电影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抒情气质。而多次与叙事无关的插入性段落则给《路直路弯》带来某种奇异的诗意。比如每周撞死两头鹿的歇斯底里的中年女性；再比如海滩度假一般欣赏消防员灭火训练的小镇居民，这些看起来跟叙事无关的段落给电影带来一种奇异的美感。这其中最为典型并贯穿电影始终的是舒缓的航拍玉米收割场景。
夕阳余晖下金黄的玉米地，大型收割机穿梭其中。摄影镜头有生命似的舒缓的俯瞰这一切。电影从这组镜头开场，然后叠入高耸的谷仓，再叠入低矮的小镇民居，开始全片叙事。
如果说开头段落的农田收割还可以说成是对于主人公生活环境的描述的话，那么其后多次在史崔特驾驶割草机行进的过程中插入农田收割场景则没有任何逻辑上的原因。然而正因为这镜头段落多次重复，让这部电影获得了叙事之外的诗歌般的韵律感。继续用诗歌作比喻，多次重复的农田收割意象恰好成为诗歌或者音乐中的反复出现的主题句或者韵脚。也正是暂且撇开叙事，而把这部电影作为诗歌，我们可以发现玉米收割这一场景和老人史崔特的内在关联，它象征了老人的内心状态和精神气质：夕阳/暮年、干涸的秸秆/行动不便的双腿、收割机/割草机。然而在这一切的核心之中，二者都是生命最饱满最华美的成熟期。
在影片的前半段，在叙事中显得突兀的两句台词或者泄露了林奇的动机。老人在临出发的夜晚和女儿躺在院子里，老人若有所思的说：listen to thatold grain elevator，女儿答：it is harvest time.同样的，在和自行车赛选手一起露营时，面对年轻人的提问，他能够说：I know toseparate the wheat from the chaff and let the small stuff fall away.这句话既是对春种秋收瓜熟蒂落的自然描述，也是老人自己从容面对岁月流逝年华老去的静观。
林奇的镜头语言在这部电影中表现的相当简约，但却不乏内在张力。比如表现史崔特第一次上路由于割草机坏在路上而体验到的愤怒和羞辱感，视听语言就显得相当朴素而准确：他上了一个老年人旅行团的巴士，游客们对着他和割草机拍照；他坐在自己的割草机上，镜头拉开原来割草机装在皮卡上的货厢上；接下来就是老人回到家后拿枪愤怒的打爆了自己的割草机，视听语言相当精炼传神。
同样精彩的是影片结尾两个老人见面一幕。史崔特克服重重困难到达兄弟的家时，无论是镜头语言还是演员表演都相当克制而内敛。镜头跟随老人进入Lyle的院子，他叫了两声兄弟的名字。然后切入他的主观镜头缓推破败的小屋，没有人回答。镜头再切回老人的紧张而激动的脸孔，停顿片刻画外传来Lyle叫Alvin的声音。这中间的停顿当然是一个微小悬念设置，它让观众担心是否Lyle出了什么事情而不自觉的投入感情。接下来两人没有语言，Alvin走上房子的前廊，坐下。镜头分别给到两个人对视的特写，其间没有任何对白。Lyle回头，看到割草机，问Alvin: Did you ride that thing all the way here to see me? 镜头切换给Alvin，他平静的回答：I did, Lyle. 之后又是两人之间特写的对切，表情是复杂难言的欲说还休。Alvin忍住眼泪似的抬头看天，镜头上摇，渐隐，上面是璀璨的星空。这个全片的高潮段落反而没有任何渲染，导演的镜头语言是纯粹叙事的，大量的时间分布在两位老人的面孔的特写镜头中。那种久别重逢的激动，在两个刻满沧桑与衰老的脸孔中表露无疑。单纯的，往往也是最有冲击力的。
《路直路弯》的音乐使用也相当节制，叙事时几乎没有音乐，而抒情段落的音乐也中性。这当然跟汽车变成了割草机有关，音乐也从一般公路片中常见的摇滚乐换成了柔和的弦乐：吉他、小提琴、大提琴、班卓琴，且以独奏为主，与电影内敛的风格和舒缓的诗意相得益彰。
 |
无论是在大卫林奇的电影序列里，还是在公路片这一电影类型中，《The Straight Story》都是颇为另类的存在。在内容层面，这部电影不同于大卫林奇惯有的晦涩、对人性黑暗面以及死亡意象的迷恋，这部电影的故事单纯而明晰，电影所传达的也是积极正面的情感：亲情、友情、对陌生人的关怀。在电影的形式层面，它借由旅程展开叙事，这是相当典型的公路片特征。然而与传统公路片不同，导演在电影中大量插入与故事疏离的表意段落，这让这部电影既是一部典型的公路片，又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林奇作品。
割草机取代汽车成为主人公展开旅程的工具首先带来的是电影节奏的变慢。舒缓的镜头运动、缓慢的人物调度让《The StraightStory》失去了公路片充满动感的先天优势。然而正是这个特点也让这部影片获得富含诗意的抒情特质。从一个颇为有趣的镜头可以直观的说明这部电影的另类之处：史崔特驾驶割草机上路，镜头从公路的黄线缓慢上摇至行驶中的割草机，然后上摇至蓝天白云。到此为止的镜头运动是在经典的公路片中常见的，一般的设计会将镜头切除或叠化到下一个镜头。然而在这部电影中，镜头在框定蓝天固定七秒后反向下摇，我们发现割草机几乎仍然在原地。这个镜头的设计颇为高妙，它既是叙事的又是抒情的，充满幽默感却又满含温情。
 |
类似这样的镜头设计还有很多，这种简约克制的镜头语言和电影外在节奏的减慢结合在一起，让这部电影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抒情气质。而多次与叙事无关的插入性段落则给《路直路弯》带来某种奇异的诗意。比如每周撞死两头鹿的歇斯底里的中年女性；再比如海滩度假一般欣赏消防员灭火训练的小镇居民，这些看起来跟叙事无关的段落给电影带来一种奇异的美感。这其中最为典型并贯穿电影始终的是舒缓的航拍玉米收割场景。
夕阳余晖下金黄的玉米地，大型收割机穿梭其中。摄影镜头有生命似的舒缓的俯瞰这一切。电影从这组镜头开场，然后叠入高耸的谷仓，再叠入低矮的小镇民居，开始全片叙事。
 |
如果说开头段落的农田收割还可以说成是对于主人公生活环境的描述的话，那么其后多次在史崔特驾驶割草机行进的过程中插入农田收割场景则没有任何逻辑上的原因。然而正因为这镜头段落多次重复，让这部电影获得了叙事之外的诗歌般的韵律感。继续用诗歌作比喻，多次重复的农田收割意象恰好成为诗歌或者音乐中的反复出现的主题句或者韵脚。也正是暂且撇开叙事，而把这部电影作为诗歌，我们可以发现玉米收割这一场景和老人史崔特的内在关联，它象征了老人的内心状态和精神气质：夕阳/暮年、干涸的秸秆/行动不便的双腿、收割机/割草机。然而在这一切的核心之中，二者都是生命最饱满最华美的成熟期。
在影片的前半段，在叙事中显得突兀的两句台词或者泄露了林奇的动机。老人在临出发的夜晚和女儿躺在院子里，老人若有所思的说：listen to thatold grain elevator，女儿答：it is harvest time.同样的，在和自行车赛选手一起露营时，面对年轻人的提问，他能够说：I know toseparate the wheat from the chaff and let the small stuff fall away.这句话既是对春种秋收瓜熟蒂落的自然描述，也是老人自己从容面对岁月流逝年华老去的静观。
 |
林奇的镜头语言在这部电影中表现的相当简约，但却不乏内在张力。比如表现史崔特第一次上路由于割草机坏在路上而体验到的愤怒和羞辱感，视听语言就显得相当朴素而准确：他上了一个老年人旅行团的巴士，游客们对着他和割草机拍照；他坐在自己的割草机上，镜头拉开原来割草机装在皮卡上的货厢上；接下来就是老人回到家后拿枪愤怒的打爆了自己的割草机，视听语言相当精炼传神。
同样精彩的是影片结尾两个老人见面一幕。史崔特克服重重困难到达兄弟的家时，无论是镜头语言还是演员表演都相当克制而内敛。镜头跟随老人进入Lyle的院子，他叫了两声兄弟的名字。然后切入他的主观镜头缓推破败的小屋，没有人回答。镜头再切回老人的紧张而激动的脸孔，停顿片刻画外传来Lyle叫Alvin的声音。这中间的停顿当然是一个微小悬念设置，它让观众担心是否Lyle出了什么事情而不自觉的投入感情。接下来两人没有语言，Alvin走上房子的前廊，坐下。镜头分别给到两个人对视的特写，其间没有任何对白。Lyle回头，看到割草机，问Alvin: Did you ride that thing all the way here to see me? 镜头切换给Alvin，他平静的回答：I did, Lyle. 之后又是两人之间特写的对切，表情是复杂难言的欲说还休。Alvin忍住眼泪似的抬头看天，镜头上摇，渐隐，上面是璀璨的星空。这个全片的高潮段落反而没有任何渲染，导演的镜头语言是纯粹叙事的，大量的时间分布在两位老人的面孔的特写镜头中。那种久别重逢的激动，在两个刻满沧桑与衰老的脸孔中表露无疑。单纯的，往往也是最有冲击力的。
《路直路弯》的音乐使用也相当节制，叙事时几乎没有音乐，而抒情段落的音乐也中性。这当然跟汽车变成了割草机有关，音乐也从一般公路片中常见的摇滚乐换成了柔和的弦乐：吉他、小提琴、大提琴、班卓琴，且以独奏为主，与电影内敛的风格和舒缓的诗意相得益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