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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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原本是新书中的一篇,因为“敏感内容”被出版社删掉了。 |
桂爷这绰号得自入伍之后,因为他瘦小,儒弱,又完全不懂整顿内务,被老兵戳了两指头就涌出两汪眼泪,战友哄笑:“你是来这儿当爷的么?”只有许青山没笑,在他肩头拍了一把,说:“小桂子啊,不许哭,出门在外,不能让人看笑话。”然后转向其他人:“这是我弟,以前在家光知道读书,什么都不懂。以后大家多照应,我这个当哥哥的谢过了。”不怒自威,声音不高但句句有力,哄笑的人都安静了。
桂爷就这样多了个哥哥。不过是大他半岁的老乡,却像相识了许多年的亲人。许青山。青山哥。许哥。大许。桂爷想了很久要怎样称呼他才更合适,最后只是简单喊他:“大哥。”
新兵训练的辛苦自不必说,稍有犯错就被老兵揍。桂爷右手的小指有毛病,拿水杯时总是不自觉地翘兰花指。战友笑他是姑娘。桂爷晚上熄灯后猫在被窝里哭。他给家里写信说想回去复读考大学,写完又撕掉,因为他害怕当逃兵会被枪毙。哭着哭着感觉有人揪他耳朵,抬头看是大哥。“说了不许哭就不许哭,心里有气就像个爷们儿一样打一架,谁欺负你就欺负回去,狗咬人,人不能咬狗,但是人能用棍子打狗。”桂爷受到鼓励,再没掉一滴眼泪。取笑他的那个人,第二天脸上挂了彩,不说被人打了,只道是半夜上厕所撞到了门框。
三个月后,桂爷个头见高,体格变壮,翘兰花指的毛病还是没改,但是负重五公里越野下来成绩在他的新兵连里排第十。许青山第一。许青山拍他肩膀说:“你小子,不错嘛!”黝黑的脸庞挂着笑意,双眼带光有侠气。桂爷发觉自己再怎么长高也还是比他矮,看他的时候总要稍稍抬起头。也难怪,大哥么,总要仰视。他说:“大哥,谢谢你。”
许青山说:“酸。”
桂爷说:“大哥,我请你喝酒。”
许青山大笑:“爽!”
酒喝到兴起,许青山说:“小桂子,唱首歌。”
桂爷已醉,胆壮三分,开口就是邓丽君:“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在梦里……”
许青山拍桌子:“不能唱个爷们儿的吗?”
桂爷笑,改唱罗文:“繁华落尽,一身憔悴在风里,回头时无晴也无雨。明月小楼,孤独无人诉情衷,人间有我残梦未醒。”
许青山拿筷子敲他脑袋:“这里边儿除了情啊爱的就不能想想别的?”
是啊,还有好多事要想,比如前程。新兵训练结束,桂爷成了文艺兵,而许青山要去给首长当警卫。这一别,红墙内外,山高水阔,不知何时再相见。
第三年。
许青山打来电话问:“我考上军校了,你怎么样?”
桂爷深吸一口气,没让眼泪掉下来。“大哥,我真是笨,没考上。”
许青山沉吟一声,笑:“没考上算了,回老家去,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照样美!”
桂爷把嘴唇咬得发白,想说“回家就见不到你了”,但是说不出口,只说:“大哥,我走之前,请你喝酒吧。”
许青山痛快应允,对酒他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桂爷从包里掏出礼物,一个铁皮文具盒,上面印着大簇桂花,里面装着一只英雄钢笔。“大哥,这个送你,以后上课用得着,看到它就像看到我。”
许青山笑到喷酒:“我?用这个?太女孩子气了吧。”看到桂爷失望的眼神,又改口,“不过也确实挺好看,我喜欢。谢谢兄弟,以后我一定用。”
“大哥,以后少喝酒,对身体不好。”
“好。”
“大哥,以后少替人出头,职业军人不好做,你的脾气直,我怕你得罪人。”
“好。”
“大哥,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以后转业回老家,一定来找我。”
“一定。”
“大哥,读军校是不是可以谈恋爱了?你要给我挑个漂亮嫂子。”
“有完没完?喝酒!”
第七年。
“大哥,我来北京出差,请你喝酒。”
“好!”
几年不见,竟无半点生分。桂爷带了各种老家特产来,大包小包摆一桌子。许青山骂他:“大老远的拎这么多东西!北京啥没有啊。”咬了一口煎饼,又感慨:“哎,北京啥都有,但味道还是老家的最正宗。”
桂爷笑:“大哥,你胖了。”
“可不是嘛!上学比在部队舒服多了,每天就是上课写作业,体能训练几乎没有,吃了不运动,可不就发胖。不过你没怎么变,还是跟瘦猴儿似的。”
“我跟你可比不了,我得讨生活呀。”
一个“讨”字,轻而易举掩饰了所有辛酸。退伍之后回到老家,工作好长时间没有着落。小县城不比大城市机会多,凡事都靠打点关系。父母又传统,希望儿子能够找个一劳永逸的铁饭碗,一把年纪了还四处奔忙操碎了心。后来几经周折,在一个事业单位给领导开车,虽然算不得太光鲜,好歹也算有“正规编制”。
起初也还好,跟着领导进进出出,没有太多闲杂琐事。桂爷安静,不抽烟不喝酒不传闲话,做事有条有理,有军人的履历在手,领导很喜欢他。事情是从一次相亲开始发生变化的。单位的老大姐给桂爷介绍女友,桂爷本就无心去见面,奈何对方生拉硬拽。桂爷想着去见面应付一下,然后找个理由说不合适,也就算了。没想到见了面,女孩对他十分中意,百般热情,再也摆脱不掉。女孩去办公室找他,在他车旁边等他,甚至在他接送领导的途中突然出现,以他女友的身份自居。领导倒是没有表现出不满,桂爷开始厌倦。他寻了个机会告诉那女孩:“你放过我吧,我心里有喜欢的人,完全容不下你。”女孩倒聪明,问他:“是在部队有喜欢的人吗?”桂爷老实地点了头。第二天,单位所有人便知道桂爷性取向有问题,更大胆的还扯到领导头上去,说领导找了个牛郎当司机。桂爷爱吹口琴,闲时吹个自己喜欢的曲子,然后就有人阴阳怪气地指着胯下问他要不要来吹点儿别的,后来他的口琴被丢到小便池。桂爷知道,自己待不下去了,在领导找他谈话之前,他识趣地递交了辞呈。
后来,桂爷的一个高中同学搞了个修车行,正缺人手,桂爷干脆跑去给同学打工。这次来北京是采购零件,顺路见见许青山。
桂爷不细讲,只是轻描淡写:“在事业单位憋得慌,每一脚都像是要踩到雷区。”
许青山笑:“你呀还是个孩子,完全不懂大人的事儿。”然后笑容凝固,用筷子头儿碰了碰桂爷的右手小指:“你倒是有一点儿进步了啊,兰花指的毛病改了。”
桂爷触电似的一机灵,收回小指。离职之前他跟单位那个找他“吹口琴”的家伙打了一架,大哥说过,谁欺负你就欺负回去,狗咬人,人不能咬狗,但是人能用棍子打狗。桂爷好歹在部队练过两下子,打架虽不算行家却也拳起带风。那家伙认怂,打不过了就讨饶,桂爷一时心软,放松了警惕,被他还击,伤到了那根小手指。断了,接好,再不翘兰花指,但是阴天下雨有些疼。疼也好,疼让人长记性,对疯狗不要留情。
这一切,桂爷都不说,许青山都不知道。
第十一年。
“大哥,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我们老地方见!”
许青山肩膀上已经有了三颗星,年轻有为的上尉,前途不可限量。桂爷依旧仰视他:“大哥,又升官啦,你可真帅气。”许青山不接话,只问:“要来北京发展了吗?”
“你怎么知道!”桂爷兴奋得像小孩子,拽着许青山的袖子原地跳,“我要来北京创业了,我要成明星了,大哥!”
桂爷没夸张。对他来说,修车原本就是只是暂时的安身立命,他真正喜欢的是音乐。那时候手机彩铃刚刚流行,他利用休息时间自己在家编段子、编曲、配乐,录成彩铃,卖给电信公司,成绩非同凡响。后来他联系了北京这边几个老战友一起做,很快就有了人气,得到了业界认可。他们在北京成立了自己的小公司,他真的是小圈子里的明星了。
许青山是真的高兴,首长赏他的特供白酒,他拿来当白开水一样喝。“你小子,算是出息了!”
“大哥,跟我们一起干吧!”
“我不行,我完全不懂。再说了我是军人,有纪律。但我是真的以你为傲啊。以后出门吹牛逼,我就说我兄弟是业界精英,是明星!”半醉的许青山从包里掏出喜帖递过去,“明星兄弟,哥哥的婚礼你可得赏光,一定要来!”
桂爷知道早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不过也算不上突然,算算看,大哥已满而立之年。喜帖很大,质地很好,做工精良,大红,烫金,保守的款式,代表不一般的家世。“大哥,娶的是金枝玉叶么?”
“什么金枝玉叶呀。”许青山笑,“军校同学,小我一届。父母也都是军人。”
“那还不是金枝玉叶?根正苗红呀!能够被大哥看中的人,一定不错。”
“看你说的!是人家看中我。我一个穷小子,大头兵混上来的,能够有姑娘喜欢算是福气。这福气也多亏了你呀!”
桂爷眉梢一挑。“哦?”
“你不是送了我一个印着桂花的文具盒吗,我上课啊开会什么的老带着。有一次她看见了,说好看,夸我有眼光。后来就,”许青山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托人问我有没有女朋友。那会儿还上学呢,不让谈恋爱,我胡乱应付了一下。但是毕业之后她还找我,我就……呵呵。”
“大哥是好人,值得爱。”桂爷干掉杯中酒,觉得是时候一醉方休。
第十五年。
桂爷婚礼的前一天,几个要好的朋友去温泉山庄开告别单身派对。公司里一起创业的两个战友举着当天的报纸说:“桂爷,别说,你还真上相,这采访做得有模有样!”
桂爷笑笑,把报纸放到一边,并没有看。不过是得了个什么创业新秀的奖,在他的众多成就中并不算太重要。但是许青山把报纸拿过来看了又看,然后给助理打电话:“今天的报纸,所有有桂爷的,都买十份,给我收好,做纪念。”
许青山已经转业经商,开药店。桂爷问他为什么离开部队。他说,为了挣钱。桂爷偷偷想过,有没有那么一丁点的原因是想跟他一起合伙做些什么。但是他不说,他绝不主动问。在这场不曾说破的关系中,放弃所有主动权,把选择权全部交付与他,是他给出的全部温柔。
温泉水暖,雾气迷蒙,许青山把毛巾顶在脑袋上,一只手在桂爷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你小子,越来越有出息。我就知道你行!”
桂爷转身:“大哥,我帮你擦背吧。那时候咱们在部队,想洗个热水澡多难呀,五公里越野完了一身臭汗一身泥,拿冷水管子一冲了事。那可是大冬天呀,没冻死,现在想想都后怕。”
“死什么死,年纪轻轻的。”
“大哥,罗文已经死了。唱《尘缘》的那个。其实他也很年轻,还不到六十岁。他给那么多武侠片唱插曲,最终也得告别江湖。”
“你呀就是太多愁善感,成天想些有的没的。”许青山转过身去,把后背留给桂爷,“他告别江湖了,江湖上不是也有他的传说吗?人这一辈子,能给别人留点念想,值了。”
桂爷笑:“大哥说得对。”话题切换,“大哥,你可胖多了。该减肥了啊!”
“已经有各种毛病了,血糖血脂都高,血压也高。”
桂爷手上的毛巾落到许青山的后背,距离太近,他看到许青山已经有了点点白发。他明明只比他大半岁。经商的辛劳彼此都懂,他从不抱怨,他替他心疼。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想抚摸那些白发,最终却收了手,点到为止地抚了抚他头顶毛巾滴下来的水。
“大哥,你要多关心自己,少为别人操心。”
“我不操心。你娶到媳妇了,我操心的事儿又少了一桩。”
桂爷的手停住,拧了一下毛巾。他的未婚妻是记者,在一次音乐盛典的活动现场认识。女强人,有主见,行事果断,比他大两岁,在很多事情上的看法跟他惊人地一致。那时候手机彩铃已近夕阳,桂爷在调整公司发展战略,女记者建议他做网络视频,跟桂爷不谋而合。
“结婚不过是找个合伙人一起过日子,为什么我们不能试试呢?”女记者的求婚简单明了,“爱情不是婚姻的主导,合作才是。”
桂爷被她的理性打动,求婚成功。有时半夜失眠,桂爷坐在阳台上看星空变换,想到女记者的话。爱情不是婚姻的主导,那么,爱情是什么的主导呢?也许爱情主导不了任何东西,除了自己的心。只是对于某一类人来说,这主导与生俱来就带有悲情的宿命,如坟墓里的一星磷火,闪烁之后,就是破灭成灰。
这一切,桂爷并没有告诉许青山。许青山都不知道。桂爷的婚礼上,许青山喝得酩酊大醉,拍着桂爷的肩膀说:“小桂子,好好过日子。你过好了,大哥才放心。”
第十八年。
许青山离婚了,事情来得毫无征兆,桂爷有些吃惊。
又是喝酒,用许青山的话说,这件事,只有喝醉了,才有勇气说。他偶然发现妻子QQ聊天记录,跟一个ID暧昧非常。他是粗人,平时生意忙应酬也多,甚至很多天不在家,完全没有监督妻子的习惯。可无意之中看了那么一眼,看到大胆露骨的挑逗,顿觉五雷轰顶。两个人约了酒店,聊天记录里有房间号码。许青山一路找过去,停在酒店楼下等,等了两个小时,等到了从酒店出来的妻子。她说,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见面聊聊天。他说,你敢不敢以女儿的名义发誓,说你没干对不起我的事。她不再说话,只是哭。许青山说,我不打女人,但我可能会杀人。他在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刀,手心里攥了又攥,终究是想到三岁的女儿还需要妈妈,没下得去手。
“回头想想,万事皆有因果。也许是我整天在外面忙,怠慢了她。”许青山眼睛慢慢闭上又睁开,红了,“可是我忙,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呀。”
桂爷绕过酒桌,站到许青山背后,俯身抱住他。
这是他第二次抱他,第一次是退伍时送他回家。站台上人多,没机会说太多话,匆匆一个拥抱,涵盖了千言万语。那时的许青山高、瘦,把桂爷拥在怀里的时候,桂爷觉得像是抱住了一棵树,他近乎贪婪地吸了一下鼻子,记住了他的烟草味和须后水的香气。他偷偷地想,人的构造是有多奇妙,他鼻梁嘴唇的线条似乎刚好切合他脸庞到脖颈的轮廓——只是,他不敢贴上去,他只能呆呆地像个玩具熊一样被他抱一抱,又被他推开,说:“上车吧,笨蛋。”
尘缘如梦,距离那个拥抱,已经十五年。当年大树一样为他撑起一片天的男人,今天在他的怀里痛哭流涕。
许青山离婚的第二年,桂爷也离了婚。没有争吵,没有怨恨,就像最初的合作达成一样,合作结束时也公平公正。房子车子积蓄全部归前妻所有,除了公司的股份,桂爷几乎净身出户。
许青山不解:“你们郎才女貌,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离婚呀?生个孩子,是多完美的家庭啊。”
“嗯,问题就在于孩子。她想要,而我不想要。”
两个人要多亲密才能孕育孩子。而那个要孩子的过程让他恶心。每一次的勉强他都觉得自己很脏。但是他没说出来,许青山也不追问。
第二十一年。
网络视频发展迅疾,有资本注入的公司做大做强,小公司只得苟延残喘。桂爷的公司面临被收购,他舍不得放手,但是一同创业的合作伙伴都有老婆孩子要养,都同意拿到现钱落袋为安。签了合同,等到转账,桂爷一脚迈出公司的门,才觉无家可归。睡了两年办公室,现在轮到他为这孤独的自由埋单。这是他为赎身付出的代价。
他给许青山打电话:“大哥,我终究是一个人了。”
许青山说:“傻话。你还有我呀。”
许青山看好了山上的一处场所,想租下来建个茶社。山上游客多,生意不会太差,他自己接见客户谈事情时也好有个清净所在。“让你干这个实在是大材小用,可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过来帮忙。你要是愿意就过来,当散心,边干边玩,替我监工。咱哥儿俩也算合伙做点事。”
“大哥哪里话,这是个美差,我愿意。”
做设计图纸,装修,采购桌椅、茶具、茶叶,招人……都是些琐碎的事,但桂爷干得开心。许青山的药店开得好,几家连锁,他忙,很少来工地。但是每次来,桂爷都给他惊喜。
茶社一天天建成,从最初的毛坯房变成清新雅舍,历时半年,桂爷功不可没。最后竣工正是八月末,已出三伏,天气转凉,上山的人多起来,茶社生意兴隆。
桂爷四十岁生日那天,许青山去探班:“我这半辈子的积蓄都在这儿啦。桂爷,这店,多亏有你。”
桂爷搬出酒坛子:“朋友从湖北带来的二十年极品桂花酒,尝尝。”
许青山说:“这个没劲儿,不如二锅头。”
桂爷嗔怪:“年纪不饶人,别跟二十岁比。那时候喝酒量,现在得喝质量。”
许青山笑:“好好好,都听你的。”
茶社四周种了八月桂,花香混着酒香,衬出山中最好的光景。
“大哥,你还会再结婚吗?我听说你公司里有个女孩对你不错。”
“这你都知道?消息灵通啊!”许青山笑,“再说吧。现在我只想给闺女多挣点儿钱。媳妇不是永恒的,但闺女是。”
“兄弟也是。”桂爷端起酒杯,往许青山的酒杯上轻轻一碰。
“小桂子,我们认识快二十年了吧。”
“到冬天新兵入伍就二十一年了,大哥。”
“对。真快呀。你刚入伍那会儿动不动就哭,还是小屁孩儿呢。一转眼,你都有白头发了。”
“就这两年开始,头发白得特别快。”
“有点儿白头发也好,要不我还嫉妒你,又不发胖又不生病,怎么都不老呢。”
两人都笑。
夕阳西下,映红天边。山风拂过桂花树,暗香浮动,有什么东西似乎挣扎着要往外跳,逝去的时光仿佛要回来。二十年光阴,二十年的佳酿,入口入喉,引人诉衷肠。
许青山转头看夕阳,桂爷看他。昔日侠肝义胆的俊朗少年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略微下沉的眼角和圆润的下巴。但是在他眼里,他是唯一,是永恒。
两朵落花飘到酒杯里,琼浆玉液激起小小涟漪。桂爷开口:“大哥,其实有些事,我一直没对你说。”
许青山慢慢转过头来,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不用说了。”他牢牢看住他,缓缓说:“我都知道。”
他都知道。只四个字,桂爷又变成了二十年前那个爱哭的傻子。
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沉默,只有桂花香暗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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