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孩子一样

他病情最危险的时候，我不在。
打电话跟他说，以后要打麻将，多用脑，就不会得这病了，他似乎不耐烦的嗯嗯了几声，就挂掉了电话。半分钟后他又打回来，还没等我开口，我妈的声音却传来：你和你爸说什么了，他怎么哭了。
他是不甘吧，我想。他曾经是一名如此坚毅的军人，如今手脚却动弹不得。
他是害怕就这么死了。后来当我知道脑干部位的血栓会致命时，当我知道脑部训练对他没用时，我想。
我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在医生眼里，他已经康复了，在我眼里，他就这么突然老了，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头一样。
妈说让我多睡会，早上她和姑姑送他去打针，我觉得这样也好，我见不得他变成这样。
家里搬家了，一个旁边只有公园和道路的安静地段，妈说他就是装修搬家给累到了。前一阵寒流，零下二十度，他还非要去遛弯，回家后和我妈说：我这条腿怎么有点麻呢？到第二天的中午，他的左边已经完全不能动了。
我其实也睡不得懒觉，早上九点出门，家里的太阳没成都的金贵，每天都来的满足。坐在一个只有一辆巴士经过的车站，空空的柏油路，干枯的花园，我似乎回到了在美国上学的日子，一切那么美好，但是我还是要回家。
三病房八床。他在房间的中央，二级护理。
他一天打五瓶，我去的时候一般是第三瓶的时候。三个病友，一女两男。每天都有很多人物来去看望加床的刘总，刘总总会在他们走后说道说道，然而刘总的子女，我从没看到过。坐床的阿姨每天由她的儿媳照顾。右床86岁的大爷儿女众多，轮番上阵，左哄右喂，老头却一个字都不说。
好像是第四天，隔壁的一位奶奶，去世了，她是位基督徒，很多人拿着圣经唱着我不懂的曲子。我没敢去看，怕犯了什么礼数。左边的阿姨说，这是这个月的第二个了。她的家人没有大哭大闹，病房也因为离世的人而沉默。我刚想和他聊点什么，他说，我有点累，睡一会。
其实我们总是每天第一个打完针回家的人，但我们是倒数第二个出院的人。
他每天都有所好转，第三天，他可以慢慢抬起自己的左手；第四天，他能自己拉上上衣的拉链；第五天，他能拿起一个盘子；第六天，他左腿可以打弯了；第十天，他能稍微控制自己的脚趾了。
他一刻不停的训练着自己，尝试再次找回原本的力量，他迫切的去尝试那些他之前做起来举重若轻的事，却一次次的让自己失望。他真的变得像个一两岁的孩子一样，想要拿到一切，却不知自己的极限。妈一直说：你别累到自己，你如果再复发，我和贝贝怎么办！我妈可以非常过分的冲他生气，但如果我也表示对他的不满，我妈就会马上站到他那边，说：你爸也是为了早日康复！
他像个孩子一样，每天向我夸耀自己的小进步。就像我小时候一样：看！爸爸，我能跳起来了。
他现在啊，就像个一岁的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