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李志强
楔子 第一次与李志强相遇,是在一家板面店。 也是唯一一次。
窗外斜风细雨,屋内云雾缭绕。 他坐在我的面前悠然道:年轻人,能请我吃碗板面吗。
我抬起头来,嘴里含着咸香四溢的板面,伸出左手在满是雾气的眼镜片上捻出两个圆圈,望向那人。 他看起来约有二十岁年纪,穿着一袭黑色袍子,面相普通得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我吞下面条,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潜伏的摄像机与奔进来的精神科医师。 于是我扶了扶眼镜,有礼貌地道:小兄弟,你们这是在拍公益广告吗。 他抬起手,叫到:老板,大份板面,宽的不辣,一个鸡蛋。
少时,面好,老板端上来。
李志强就这样在我面前吃光了一碗板面。 之后我们在店里坐了很长时间。
他讲了一个自己的故事。
他说的不紧不慢,时间也不长不短。我却感觉周围所有的事物不再运动,街上的喧闹也销声匿迹。 我沉浸在他的故事中,仿佛自己坐在一片空寂的雪地里,面前只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板面。那咸香四溢的味道缓缓上升,融入云雾。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醒过来,一看是板面店老板。老板微微咧嘴,露出两颗尊贵典雅的金牙。 他笑道:别等了,他说你结账,他有事先走了。
多年以后,我终于将他的故事写下来,因为我知道,我再也不会遇到他,也再也不会听到比他的经历更为传奇的故事。
一个关于黑袍李志强的故事。 一、 先知 李志强站在热闹的中华大街上,面前的招牌上写着几个遒劲的幼圆大字。
复印打印,名片制作。
他的背后是一片汪洋人海,面前是一所孑立门面。 他抬脚走了进去。
来了。 女主人回过身来,看起来不惑有余。 她身着绛色点花旗袍,手夹一支修长白嫩的烟,吞云吐雾中眼神眯起,仿佛屁股下坐的不是转椅,而是一朵飘飘若羽般的云。
李志强点头应答,来了。 他有些犹豫,赶紧补上一句,你就是先知,马红梅。
马红梅弹了弹烟。 是的,我是马红梅。 我是不是先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不是来印名片的。
她打量了一下李志强,嘴里喃喃自语,像,真像。 李志强挠挠头,他继续问,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马红梅说,知道,我是先知啊。
她吐出一口圆润缥缈的烟圈,道,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找我问问题了。
为什么。
马红梅偏过头来,认真地问,你真的不知道。 李志强点头,不知道。
马红梅仰面倚在转椅上,她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她说,不知道最好,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明白吗。
李志强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说,我出生未知,父母不详,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我听说你知道的多。 他顿了一下说,所以我只想问一下我的身世。
马红梅看着李志强问,就想知道这么多。 李志强重重点头,就这么多。
马红梅小心翼翼地放下烟,她拉开抽屉,取出一件东西,双手捧给李志强。 李志强接过,那是一件普通的黑色袍子,却不知为何,指尖传来一阵熟悉的温暖。 他抚摸了一下黑袍,情不自禁地道,好袍子,多少钱买的。 这是上古六神器之一——同志之袍,非卖品。
马红梅淡淡地道。 她又坐回椅子,眼神眯起,犹豫一下,还是拿起了那支烟,幽幽地道,有人寄放在我这里的,他在我这里疗养了三天。
那三天,是我生命中最爱,也是最恨的一段时光。
李志强茫然道,什么是爱。 马红梅道,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东西。 李志强又问,什么是恨。 马红梅道,你马上就会知道的东西。 李志强低下头,又抬起。 我这样拿走你又爱又恨的那个人的东西,他不会怪你么。 马红梅笑了,这就是给你的东西,不过你什么都不要问。
她抽了一口烟,眼神眯起,又道,袍子里有三张名片,你去找他们,自然会知道你的身世,无须再问我。 马红梅转过身去,吞吐的烟雾歪歪斜斜地上升,直至消逝不见。 李志强想了想,张了张嘴巴,终于转过身,大踏步地走出去。 他站在热闹的中华大街上,掏出袍子里的三张名片中的一张,上面写着。
雪驰路87号,益民猪肉批售中心总经理——王益民。 二、 游侠 冷夜。 李志强站在一条昏暗的巷子里,尽头的铁牌上模糊地写着三个字。
回车巷。
天上乌云纠集,雷声隐隐作响。 他的面前站着三个人。
三人造型各异,却都留了一头长发。 左边那人头发板直顺滑,如一条澈亮的鼻涕。 中间那人头发整齐划一,如一挂漆黑的鞭炮。 右边那人头发蓬松下垂,如一树香甜的爆米花。
只听左边那人大喝,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右边那人跟着大喝,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中间那人左右相顾,挠了挠头,突然大喝道,买路财。
李志强想了想,双手抱拳道,三位朋友,我看今天天气不错,三位的发型又是这么得靓丽迷人,不如放小弟一马。各自安好,便是晴天。
左边那人大喝,呸,从回车巷里过。 右边那人大喝,竟然不知道我们回车巷三大焗染烫魔发师。 中间那人左右相顾,挠了挠头,突然大喝道,焗染烫,魔发师。
霎时一道凌厉罡风从李志强耳边飞过,一支箭直直钉在那三人面前,直没入羽。 从李志强背后的巷子深处中有一声冷笑传来。 离子烫,纹理烫,烟花烫,不好好在你们的一剪美理发店干活,又出来欺负人。
左边的离子烫大喝一声,是谁射的箭,给我滚出来。 右边的纹理烫大喝一声,没看到这儿有人吗,是不是眼瞎。 中间的烟花烫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他朗声道。
一支穿云箭,艳敏游侠来相见。
阁下就是传说中人称含沙射影的游侠——张艳敏,久仰久仰。 游侠张艳敏从黑暗深处走来,她的披风鼓起,背后的废旧报纸漫天飞舞。 李志强忽然想起了电影《行运一条龙》里的何金水。
张艳敏走近,贴着李志强的脸看了看。 李志强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他尴尬地抱紧了手中的黑袍,却茫然地闭上双眼。 睁开眼时,张艳敏已横弓挡在他面前,偏头冷冷道,箭气无情,往后退些。
李志强抱紧黑袍,往后紧退数步。 焗染烫三魔头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的魔法兵器。 张艳敏提手,三支长箭径直上弓。
黑暗中弓身氤氲一片白光。 对面中间的烟花烫惊声叫到,上古六神器之一——团结之弓,你怎么会有它。
张艳敏弓开满月,她低声吟唱着什么。 弓身骤然变亮。 焗染烫三魔头再次后退一步。
张艳敏猛然抬头,眼中精光大盛,半空中炸开一声咒语。
团结就是力量。
三支箭同时射出,在对面三人的头上五米处高空飞走,再也不见。 张艳敏转身,披风兜了个漂亮的圆。
她依旧冷冷地对李志强道,你,替他们收尸。 对面三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左边的离子烫笑道,你的射击术是魔法老师教的吧哈哈哈。 右边的纹理烫笑道,你的视界术过四级了吗哈哈哈。 中间的烟花烫笑道,一支穿云箭,近视游侠来相见哈哈哈。
张艳敏惊讶地转身,目睹此景,气的一跺脚,团结之弓摔在地上。 她懊恼道,你们等着,我找我爸教训你们。
对面三人忽然变换列阵,口中念念有词。 李志强不由得后退一步。
顷刻,左边离子烫举起手中的剪刀大喝道。 一切为了孩子。 紧接,右边纹理烫举起手中的吹风机大喝道。 为了孩子一切。 最后,中间烟花烫举起手中的烫发夹板大喝道。 只生一个好。
三人阵形迸发一道强光,卷挟着回车巷内的按摩名片和牛皮癣广告,冲击而来。
张艳敏吓得哭了出来。 李志强忽然感觉时间慢了下来,三人的咒语声也平息不见。 他从那道强光中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微微俯身向他伸出手。
就像一位父亲伸向儿子的手一样。
李志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光束抵达,轰然炸裂,世界又恢复平静。
楼上的窗户打开,一个响亮的声音传出来。 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了字拉长,三人不约而同按住耳朵。
咣当一声,窗关人静。
三人松了一口气,望向对面。 水汽缭绕中,穿着黑袍的李志强松开裹着的张艳敏。 张艳敏惊讶地望着他,愣出了神。
李志强轻轻一笑,刮去张艳敏鼻子上的一滴水。 他转过身,看着对面更为惊讶的三人。 他的左手成诀,高举入空。
同志们辛苦了。
一声咒语,从冥冥九天之中劈下三道叉状闪电。 电光火石,一片灰烬。
李志强缓缓道,我有事在身,不想伤人性命,你们走吧。 尘埃落定。 离子烫和纹理烫摸了摸身上,发现自己完好无损,于是扶起地上的烟花烫。 烟花烫掏出随身镜子看了看,发现三人的长发全部竖直,扭曲朝上。 他们尴尬地向李志强点点头。
离子烫说,少侠,往后光顾我们一剪美,我亲自给你洗头。 纹理烫说,从理发到手机贴膜一条龙服务。 烟花烫想了想,说,办卡会员打九折。
李志强笑了。 一旁的张艳敏拾起地上的团结之弓,嗤之以鼻。
夜空放晴,新月升起。 焗染烫三魔头相互搀扶着向巷子深处走去。 回车巷尽头里传来三人的声音。
这下我知道咱们的新发艺该叫什么名字了。 叫什么。 叫什么。
妈的,就叫闪电烫。 三、 战士 雪驰路87号,益民猪肉批售中心。
王益民将包好的猪肉递给别人,将跟了自己多年的菜刀别进刀鞘,随手携起猪肉摊旁边的那杯Dry Martiny。 干涩入口,深奥润肠。 午后的阳光照在批售中心市场上的每个摊位,大家纷纷举起手中的雪碧、红茶和加多宝向老大王益民致敬。
王益民猛然睁开双眼,口中沉声道。
黑袍。
远处的市场入口,两个身影并肩而行。 人群中自然分辟出一条道。 那两人走的很慢。
夹道的人们握紧了手中的菜刀,咬紧牙关,似乎连汗滴在地上的声音都锵然可见。 两人站在王益民的摊位前,王益民看清楚,一个男人穿着熟悉的黑袍,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拿着熟悉的弓箭。
王益民哈哈一笑,伸手道,两位,来几斤。 张艳敏声音凌厉,我们不是来买猪肉的。 李志强微微一笑,我是来问你一个问题的。
王益民也微微一笑。 无论你是谁,无论什么问题,打赢我,悉听尊便。 李志强点点头,能和中土三王中的战士王益民交手,是我的莫大荣幸。 王益民笑了,可是如果我赢了,你们要告诉我,上古六神器中的同志之袍和团结之弓,是如何到二位的手中的。
他离开猪肉摊,左手轻轻一送,偌大的摊位连桌带肉齐齐平移出数丈。 人群自觉倒退数步,中间空出一个自然的圆。 李志强挡在张艳敏前面,偏头冷冷道,刀法无情,往后退些。 张艳敏扶了扶近视眼镜,噘嘴道,我不。
她想了想,附在李志强耳边悄声道,战士王益民手里拿的是上古六神器之一——先锋之刃,传说中的神匠王麻子亲手锻造,你要小心。 话毕退下。
王益民抽刀出鞘,将那杯Dry Martiny淋到那把菜刀上。 刀身散发出一股莫名炎气。 张艳敏打开随身携带的矿泉水,情不自禁地喝了一口。
王益民弓身踏步,左手握拳,右手架刀在左手上。 一股灼热感冲击而来,李志强仿佛听到一声嘶吼。 他仔细寻找,发现声音竟然来自战士王益民手中的菜刀——那把先锋之刃发出的。 他右手摊开向前,用自身的灵力抵住热浪。
王益民身上仿佛也燃起火焰,身后,一条炎龙的身形徒然变大。 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 炎龙式。
王益民大喝一声。
争做先锋人。
身后炎龙巨口一喷,一颗随风暴长的火球疾速而来。 火球内,正是举刀飞进的战士王益民。 他身上的范思哲牌牛皮围裙喝喝作响,眼中,是要烧尽一切赊账买猪肉的人的愤怒火焰。
李志强感觉灼热感越来越强,他甚至有些后悔。 今天不该穿深色的衣服来的。
噗得一声,王益民穿过李志强的身体。
他收刀站定,立马有人端上一杯Dry Martiny。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干涩入口,深奥润肠。
张艳敏看到李志强的全身都流出带着蒸汽的红色血液。 她发疯一样地脱掉自己的披风抱住李志强止血。 李志强的面色渐渐苍白如纸。
王益民低头道,没用的,炎龙式是我的成名技,一共七七四十九刀,刀刀致命。 他想了想,放下酒杯,道。 小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的上古神器从哪里来的吗。
当然不能。 李志强的声音不大,却仿佛要把王益民的耳膜震破。
王益民的眼里,张艳敏渐渐松开抱着的李志强。 李志强的全身血液开始倒流入伤口,伤口与身上穿的黑袍一般,慢慢愈合,直至恢复原状。
王益民手中的先锋之刃悄然落地。 他的眼里有几分颓然,又有几分赞许。 李志强和张艳敏站在王益民的猪肉摊前。 王益民苦笑道,我输了,你可以问你的问题。
李志强道,我的身世是什么。 王益民从铁钩上取下一块猪肉,道,我不认识你的母亲,但是我认识你的父亲,他是一位了不起的牧师,他虽然已经去世,但是他的精神永远留在我的心中。
李志强忽然有些悲伤,他想起了在回车巷中看到的那个身影。 王益民手起刀落,一块猪肉齐整包好,递给李志强,道,剩下的你可以去问别人,我要忙了。 张艳敏正欲再问,李志强却说道,谢谢你。
阳光普照,市场上又挤满了来买猪肉的人们。
走出批售中心的市场,李志强下意识地摸出第二张名片。 张艳敏好奇地拿过来,念道。
市纺织三厂五车间技术指导——赵秀兰。 四、 法师 李志强和张艳敏站在市纺织三厂的大门外。 门卫处里伸出一只夹着烟的手,一个沧桑的声音问道。 干嘛的。
来找一个人。 谁。 法师赵秀兰。 谁。 法师赵秀兰。 进去吧。
沉重的大门向两边缓缓打开,荡起一阵飞尘。 老头的声音不弱。 顺着大道直走,右手边就是五车间。 李志强往门卫处看了一眼,那里面只有一个握着青色雨伞的老头,脚搭在桌子上,脸上盖着帽子。
他迈步走了进去。 张艳敏跟了上来。 李志强脚下不停,偏头问道,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张艳敏一拉披风,拍拍手上的团结之弓道,因为我是一个游侠啊。 游侠就要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这是一个游侠的自我修养。 张艳敏扶了扶眼镜,歪头看着李志强认真地说。 李志强无奈地摇了摇头,脚步加快,张艳敏赶紧跟上。 五车间内,陈淑芬忽然感到身旁的青伞在微微颤动。 她手上不停,股线加捻得飞快。 青伞颤动加剧。 她仍然不停,熟练地将加捻好的股线绕在筒管上。
青伞颤动戛然而止。 陈淑芬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好,我找赵秀兰。
陈淑芬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隔着口罩,在轰鸣机器的运转声中问道。 谁。
李志强淡淡地道,中土三王之一,法师赵秀兰。 陈淑芬捋捋头发,眯着眼睛微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们这里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李志强也笑了,他挠挠头说,这里有。 陈淑芬依旧微笑道,小同志,这里没有你要找的法师赵秀兰,你看我叫陈淑芬,她叫周素丽, 她叫孙贵芳。 没有你找的赵秀兰的。
李志强看着陈淑芬身旁的青伞道,不,你就是赵秀兰,她是,她也是。 整个热闹的车间突然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所有的机器也停止运转。
陈淑芬依旧微笑道,为什么呢。
一旁的张艳敏也偏头问道,对呀,为什么呢。 李志强不紧不慢地道,传闻法师赵秀兰到哪都不离一把青伞。 他顿了下继续道,你们每个人身边都有把青伞,长短,样式,新旧,甚至连伞柄的磨损痕迹,都一样。
卡擦一声,车间的大门被人重重关上。 陈淑芬摘下了口罩。 周素丽摘下了口罩。 孙贵芳摘下了口罩。 所有人都摘下了口罩。
所有人都长得和陈淑芬,不,是和赵秀兰一样。 李志强点点头,是了,所有人都是你的多重镜像。 赵秀兰微笑道,你很不错,我听说王益民的事了。
她站起来,拿起手中的青伞道。 可是你也得过我这关,过得了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
偌大的车间和所有赵秀兰的表情一样,变得极为安静。 她们列队成两排,留出中间一块矩形空地。
张艳敏搓搓双手,拉一拉李志强的黑袍,她小声道,我冷。 李志强愣了愣,他转身用黑袍裹住张艳敏,将灵力注入她的体表,然后松开。 现在还冷吗。 不冷了。
张艳敏羞红了脸。 她依旧趴在李志强的肩膀,悄声道。 赵秀兰手上拿着的是上古六神器之一的跃进之伞,小心。 李志强点点头。
赵秀兰尴尬地轻咳一声道,别再虐狗了,快来接招吧。 她举伞向天,轻声道。 暴,风,雪。 万点寒芒从车间顶部落下,所到之处,皆被冻结。 李志强迅速用黑袍裹住了张艳敏,漫天的暴风雪将他们铸成了一个雪人。
赵秀兰放下青伞,松了一口气。 她终于扭头挥挥手道。
开工。
轰。
一声巨响,雪人炸裂,飞出去的雪片纷纷打在围观的赵秀兰身上,瞬间冻结。 镜像倒地,直接汽化,周围视野开阔起来。 赵秀兰望着安然无恙的两人,面色微微愠怒。
她撑开青伞,不知何时,她的背后,已经多了数不清的青色冰箭。 冰箭成圆,随伞的转动缓缓旋转。 赵秀兰手中结诀,口中念咒。 张艳敏不禁失声惊呼。 寒冰箭。
赵秀兰忽然停下,她摆摆手道。 错了,是八八六十四把寒冰箭。
风吹箭动,赵秀兰手中的跃进之伞飞速旋转,她的脸色也渐渐变青。 李志强双手挥动,袍袖无风自鼓,呼之欲出的灵力暗自蠢动。 赵秀兰左脚踏步上前,轻声颂唱道。
跃进歌声飞满天,歌成海洋诗成山。 太白斗酒诗百篇,农民只需半袋烟。
好诗,张艳敏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李志强根本看不到八八六十四把寒冰箭飞来的过程,因为实在太快了。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插满了箭。 现在的他像是一只高冷的苍耳。
赵秀兰喘着气,缓缓放下青伞。 她眼前浮现那个人的高大身影,她曾经爱他,所以现在更恨他。 她把这恨意全部注入到了八八六十四把冰箭里。 她想起了王益民电话里的最后一句话。
兰妹,手下留情。
赵秀兰忽然有些后悔,用自己最狠的杀着对付一个孩子。 然而没等她平复心情,李志强身上的冰箭已经开始融化。
赵秀兰喃喃道,不可能的,那是恒大冰箭啊。 李志强甩着衣袖上的水,张艳敏欢呼雀跃地上前帮忙拧干。 李志强望着赵秀兰道,我身上融化的冰箭有六十三把。
还有一把没有融化。
赵秀兰忽然感觉有些寒冷,她低头看到自己的左腿上插着一把冰箭。 她颓然坐下,面无血色,轻声道。 我要置你于死地,你既然反射一根冰箭,为何不入要害。 李志强慢慢走上前,伸出右手,以灵力催化着那根冰箭。
他头也不抬地道,刚才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告诉我。 什么,赵秀兰惊奇地问。
手下留情。
赵秀兰腿上的冰箭渐渐融化,她低声道,你母亲是魔族的公主,你父亲是人族的牧师。他堕入魔道,不能自拔,只能有一个结果。
死。
李志强缓缓起身,轻声问道。 是谁杀了他。 赵秀兰揉了揉睛明穴,她慢慢地道,剩下的你得问别人,我说的太多了。
李志强想了想,他站起身来,微微向赵秀兰鞠了鞠躬。 他走到车间的门口,偏头道。 倘若我知道你和王益民也是凶手之一,我还会回来找你们的。
李志强犹豫了一下,对还待在原地若有所思的张艳敏道,你走不走。 张艳敏回过神来,扶了扶眼镜道,走。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赵秀芬拨通了手中的电话。 嗯,是他,还有他的黑袍。
建国哥,手下留情。 五、 术士 罗城头是中土最大的城区,这里生活着无数能人异士,无论阴晴,总纠结着一片雾霭。 当李志强踏入罗城头境内时,他知道,他已经回不了头。 身后的张艳敏却停住了。 她拉着李志强的黑袍低声道。 不去行不行。
李志强头也不转,道,想清楚,别再跟着我,去帮助更需要帮助的人,那才是一个游侠的自我修养。 张艳敏的泪水在眼里打转,你就这么嫌弃我。 李志强心里一软,他转身从袖中取出一把青色的箭,递给张艳敏。
中土三王之一——法师赵秀兰的成名技八八六十四把寒冰箭中的一把。 张艳敏摩挲着那把青色寒冰箭的箭尾,上面清晰地刻着几个字。 恒大冰箭。
李志强微微一笑道,我骗了赵秀兰,其实有一把也中在了我的胳膊上,只是我留作纪念了。 张艳敏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李志强打住她,他淡淡地道。 罗城头不是普通之地,你我就此别过吧,若我能活下来,总有机会再见面。 他转身走进罗城头的迷雾里,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不能回头。 他心里对自己说道。
迷雾越走越浓,李志只觉得过了一座桥,看到了一个公园。 公园里的长椅上摆着一副象棋残局,旁边坐着一个老头,脚踏绿色塑胶拖鞋,下着亚麻布系带裤衩,上身白色纯棉背心。 背心上面的红字写着,罗城头一区篮球队。
李志强问道,大爷您好,请问张建国的家怎么走,这是名片。 老头接过,念道,罗城头生活委员会会长——张建国。 他放下名片,作个请的姿势,道,张建国家可不是随便问个人就知道的,我正好知道,来来来,赢了我,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李志强想了想,问道,那输了呢。 老头一努嘴,那不是有超市吗,谁输谁买两瓶冰镇汽水。
李志强点点头,敛起黑袍坐下,也不谦让,执手黑棋先行。老头红棋沉着应对。 你来我往间,李志强额头渗出汗珠,老头却越下越精神。 李志强忽然看到老头一个空当,他深吸一口气,提子入阵。 三五步后,李志强将军。
老头面不改色,继续前行。 啪得一声,李志强吃掉了老头红色的帅。 老头叹了口气,道,老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
李志强拿起红色的帅,直视着老头的双眼道,你就是中土三王之一——术士张建国。
老头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什么中土三王,还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术士。 李志强道,我赢了,你该回答我的问题。 老头打断他的话,你知道术士最擅长的武器是什么吗。
李志强想了想说,是毒。 老头道,错了,是药。 李志强低头看见自己双手绛紫,脸色不禁骤变。
张建国慢条斯理地道,红色帅子上的药和其他棋子的药不一样。两种药混在一起,便是毒。 李志强站起身,退后数步。 张建国微微一笑道,你放心,这毒药不是伤人性命的,而是用来抑制你体内的灵力的。 他叹了一口气道。
我老了,不想做没有把握的比试。
李志强气息微弱,他确实提不起来任何灵力。 他忽然感到绝望,于是对张建国道,反正我也是一死,能不能告诉我,我的身世之谜。 张建国拍拍自己的秃脑壳,自言自语道,你是输的人啊。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问李志强道,你知道什么武器最为致命吗。 李志强直视着张建国道。
最寻常的武器,最不像武器的武器。
张建国哈哈一笑道,你很聪明,相信你已经知道了上古六神器。 李志强点点头。
张建国举起右手微笑道,这就是上古六神器之一——革命之手。 是我师傅临终前,移植给我的。
他的右手发出莫名的红光光芒,身体周围缠绕着流动的汩汩鲜血。 李志强沉声道,血术士,名不虚传。 张建国道,你很不错,我要用我的独门绝技——生命分流,来结束你的一切,你就算死,也死得其所了。
李志强的眼中看到,张建国的手周围凝结一股嫣红之气,那气渐渐幻化作一条猛兽。 他仿佛能听到近在咫尺的磨牙声。
张建国的身形暗下去,渐渐隐匿在右手那只越来越大的猛兽中。 天上乌云翻滚,惊雷不断,周围的雾霭愈加浓重。 那只巨大的猛兽忽然安静,仿佛在聆听着什么。 猛兽体内传来一句清朗的咒语。
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吼。
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扑来,李志强仿佛看到了它牙上的一片韭菜。 天地晦暗,动则动,静则静。 李志强在猛兽的嘶吼声中闭上双眼,脑中浮现百家村的大爷大娘们和蔼的笑容。
铮。
最为隐秘的迷雾里忽然射出一把箭。 箭身所略之处,雾霭尽消。 那箭直直插入猛兽的眉心,破空而啸。 猛兽喟然溃散,周围一片视野开阔。
李志强头顶处忽然露出些许阳光,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那人的脸隐在阳光里。 他的手落在李志强的肩膀上,一个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李志强耳边。
圣光,将赐予我胜利。
李志强忽然感觉全身的灵力都开始流动、翻滚、沸腾。 他的身体腾空,全身被黑袍之中散发出的圣光包裹。 他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到。
同志们辛苦了。
遥遥云层之上,九天苍穹之中,传来数以万计人的声音。
为人民服务。
一道圣光迸射而出,撞击在张建国的胸口。 张建国踉跄退步,坐在长椅上,一口鲜血喷出,溅在白色背心上,分外妖娆。 他再也站不起身。
李志强缓缓落地,黑袍愈黑,他的眼睛却愈加得明亮锐利。 那只突如其来的箭还停留在张建国的手中。 他摩挲着那把青色寒冰箭的箭尾,上面清晰地刻着几个字。
恒大冰箭。
他满怀疑虑地抬起头喊到,是兰妹吗。
雾霭中走出一位姑娘,她的披风鼓起,背后的废旧报纸漫天飞舞。 李志强忽然想起了电影《行运一条龙》里的何金水。 一支穿云箭,艳敏游侠来相见。
张艳敏站在张建国面前,淡淡地道,爸,我回来了。 张建国突然发笑,他的笑声喑哑,比哭还要难听。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竟然败在我女儿的手中,早知道就不逼你嫁人了。
张艳敏关切地上前,扶住张建国,轻轻地道。 爸,打败你的不是我,也不是李志强。 那是谁。 是你的贪婪。
张建国的眼睛变得微弱,他想起了旧日一起并肩作战的盗贼,萨满和鱼人们,心中悲悯不已。 李志强上前一步,问道,张伯伯,多有得罪。 他犹豫了下说,我只是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张建国看着李志强的眼睛,慢慢地说道。 你的父亲是中土四王之一的牧师李向前,身穿上古六神器中的同志之袍,以悲悯灵力,普渡众苍生。 二十年前,他被安排打入魔族内部作卧底,却爱上了魔族的公主郑香芹。数年前稽山一战,李向前携手国风,康德,北国等数个门派一举消灭了魔族。魔族首领死前震怒,一掌拍向李向前。 你的母亲郑香芹,替他挡下了那一掌。
李向前怀中躺着郑香芹,他看着自己双手的鲜血,失声痛哭。 最后,他抱着郑香芹的尸体合焚于稽山。 奇怪的是,他好像知道这一切会到来。 那天,他并没有穿他的黑袍。
张建国顿了一下,沉重地道。
至此,人间失去了一位伟大的牧师。
李志强早已热泪盈眶。
张建国望望李志强道。 你很不错,就算你不是牧师李向前的儿子,我们三王看到熟悉的黑袍也不会痛下杀手,我们只是想让你得到一种磨炼。 为了一个更伟大的牧师。 现在的你,比以前更加强大。 辟开迷雾的视野,能清晰地看到天边燃烧的云霞。 它像某种渴望,永不熄灭。 张艳敏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她轻声道。 你们看,多美啊。
李志强望向天边,他的耳边持续回荡着那句熟悉的话语。 圣光,将赐予我胜利。 罗城头公园回荡着张建国的声音。 艳敏,去,到对面超市,买两瓶汽水,要冰镇的。 六、 远游 术士张建国的家,院落不大不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气派,却也干干净净。 从门外走来两人,站在被张艳敏扶着的术士张建国身侧。 正是战士王益民与法师赵秀兰。
李志强敛起黑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在术士张建国的家里住了九九八十一天,将炎战,冰法和血术的技法要髓反复研习。
第八十二天。 李志强抬起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战士王益民道,什么问题。 李志强道,上古六神器中的革命之手,跃进之伞,先锋之刃,同志之袍,团结之弓我都见过,那剩下那一把神器是什么。 法师赵秀兰笑了笑,其实剩下的那一把不是武器。
那是什么,李志强问道。 术士张建国道,那一把叫做靡靡之烟,使用之人会忘记一切烦恼,无忧无虑地度过余生。 他咳嗽了一下道,不过据说已经失传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见过。
李志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推开门,回身向三位师傅又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从容起身,走向院落大门,随身所到之处,雾霭均被辟散。 李志强在术士张建国的门外站定,也不前行,也不回头。 他忽然想起几句话。
什么是爱。 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东西。 什么是恨。 你马上就会知道的东西。
门后闪出一个身影。 她站在李志强的身后,扶了扶眼镜,犹豫了一下道。 不去行不行。
李志强想了想,偏头道,不行。 张艳敏有些失望。 为什么。
因为我要去帮助外面的世界,让世人都知道黑袍的传承。 这是一个牧师的自我修养。
那我跟你一起去。 李志强忽然转身,敞开黑袍,抱住了身后的张艳敏。 他在张艳敏耳边轻声道。 放心,我会回来的。 只为了你。
李志强转身大踏步向前,再也不回头。 背后的张艳敏早已泪雨滂沱。 她伸手摩挲着怀中的青色寒冰箭,大喊一声。
我等你。 我等你呀。 尾声 我几乎都要忘却黑袍李志强的故事。 多年以后,我又路过那家板面店。 我想了想,径直走入,坐下。 我抬起手,叫到:老板,大份板面,宽的不辣,一个鸡蛋。
少时,面好,老板端上来。
老板微微咧嘴,露出两颗尊贵典雅的金牙,他仔细地打量一番,道。 小伙子,你姓徐吧。 我点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老板搓搓手,回答道,有位穿黑袍的小伙子刚走,结账时多给了我七块钱。他说一会儿会有一位姓徐的人来,这板面就是请他的。
我冲出店外。 天上的云彩依旧,地上的行人匆匆。 而黑袍李志强只是那茫茫人海中的一个普通身影罢了。
背后传来老板的声音,别等了,他说他结账,他有事先走了。 我回到店里坐下,板面入口,咸香四溢。 我终于想起来,那天黑袍李志强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的那句话。 你一定会写出来的。 因为这是你的信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