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戏剧盘点】艺术是一种耻辱——2015年中国话剧舞台上的部分外国戏

最精彩的戏剧故事总是来自其他国家,而不是来自我们,今年更加明显——这是2015年戏剧演出最重要的一个特点。 今年,在它们的阵营中不仅包含了毋庸置疑的戏剧领先者德国、波兰、英国、日本、法国,更还有俄罗斯、以色列、西班牙、塞尔维亚……这主要拜“林兆华戏剧邀请展”、“首都剧场精品剧目邀请展”、“乌镇戏剧节”、“爱丁堡前沿剧展”四大剧展所赐。 四大剧展支撑起这一年中国演出市场中的话剧的演出质量,并用它们邀请来的艺术作品,具象了世界话剧艺术所能到达的高度。“国家大剧院国际戏剧季”、“上海国际艺术节”、蓬蒿剧场等也有个别值得一看的剧目,但还没有前四个剧展那么丰富和开阔。 戏剧演出的回顾向来不把中国戏曲列入其内,如果可以列入,则中国今年唯一的杰出的作品,只有张火丁和杜镇杰在3月14日在梅兰芳大剧院演出的京剧《四郎探母·坐宫》。 毛姆在《总结》中写到:“艺术,为了艺术的艺术,是这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艺术家凭一己之力赋予这荒谬的世界以意义。” 今年,这句话使我联想到的的外国作品很多,但中国作品乏善可陈(也许有极好的作品我没有看到)。其中最出色的外国作品是三部(我看过的):波兰导演克里斯蒂安·陆帕的《伐木》、德国导演托马斯·奥斯特玛雅的《哈姆雷特》、英国导演彼得·布鲁克的《惊奇的山谷》。 写这篇文章之前,我也曾一度动念让它们“华山论剑”,给它们排一个名次,但无奈它们在自己的那个方向各有开拓,又都是极度表达,三位欧洲导演在不同的艺术理念和表达形式的支撑下,都似乎到达了“澄明开阔”的创作高度,它们如三座奇峰一般,难分伯仲。 今年的外国戏剧演出,除了它们三个以外,也还有颇为亮丽的其他群峰座座。现在让我们一起回溯。 日本戏剧: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如果歌舞伎的演出可以划进戏剧而不是戏曲,则日本在今年年初来北京上演的《春兴镜狮子》,使我看到了庄严与富丽,烂漫与哀恸。

在齐整严洁的舞台之上,浓墨重彩的尾上菊之助先是扮演一位叫弥生的娇弱少女,极尽羞涩与含蓄之能事,后半场则扮演雄浑的狮子精,游曳于蝴蝶和牡丹花中间。这部剧完美地呈现出日本审美观:静默、克制、凶猛、典雅、脆弱、唯美。它如樱花一般,瞬间可以齐齐开放到圆满,却又在最灿烂的时候全部飘落,如泪落缤纷。演员在前半场耍动日本扇,灵巧轻盈,剧末扮演狮子时,甩发又多达几十次,沉着有力。尾上菊之助的这次精彩演出使人想到小津安二郎的纪录片《镜狮子》,却更加淋漓,因为完全是在眼前表演。 剧中的乐队大多是中年以上的老者,鲜有年轻人,他们盘踞在舞台后方的屏风之后,拉开屏风时已经肃然端坐。他们如禅修一样,吟唱弹拨,却面无表情。使人由衷地起敬意。我也不知道中国的哪个剧团可以找到一批同样的乐者。 年末,日本的铃木忠志继去年带来《大鼻子情圣》、《李尔王》等之后,又带着他特有的训练方法和美学理念在古北水镇长城剧场演出《酒神·狄俄尼索斯》,这无意中和年初的《春兴镜狮子》形成了一个呼应。 铃木忠志是我最爱的导演之一。他在露天的寒冷剧场背靠长城蜿蜒一线,上演这样一部具备极致美学和铿锵阳刚的剧,使人赞叹他虽然已经70多岁,创作力和想象力依然惊人。但这部剧我最终并没有看上,也构成我今年最大的遗憾。 铃木忠志的戏剧美学非常日本,他可以说是“东方戏剧的标杆”——就像侯孝贤可以是“东方电影的标杆”一样。 人说铃木现代,我却只觉得他的传统。我在日本旅行时观看的“歌舞伎”、“狂言”,以及看到的在中国已经失传却在日本还保留下来的“雅乐”,包括黑泽明的电影如《乱》和《蜘蛛巢城》,甚至今村昌平《楢山节考》里的部分镜头,我都可以看到铃木忠志和他们一脉相承的东西。那种高度的形式化和推入极端,庄严、圣洁、仪式感,使它的作品可以直接突破人的藩篱,而到达一种“神性的接触”。 很多人过多强调铃木训练法,正如彼得·布鲁克、奥斯特玛雅与中国戏曲也都有特殊的训练法一样,这只是它到达艺术的手段,而并不是艺术本身。

西方戏剧:小山重叠金明灭 三部我最欣赏的戏放在后面说,这三部以外,“林兆华戏剧邀请展”还带来了《信任》。 它与《哈姆雷特》及去年的《朱莉小姐》一样,让人充满期待,因为它们都来自德国邵宾纳剧院。这部话剧中增加了很多舞蹈的成分,使它看上去更像舞剧。而相比我在某一年的“北京舞蹈双周”看过的优秀舞剧——比如以色列玛丽金刚舞蹈团的《开启源代码》和德国吉森舞蹈团的《麦克白》——它的舞蹈语汇非常陈旧,没有新意。舞美单调,人性的挖掘也基本在极浅的层面。“信任”这个巨大的题目像是沙滩上搁浅的鲸鱼,慌里慌张,又奄奄一息。有人陶醉于它的丰富缤纷,我却只觉得杂乱无章。特别是剧中的女主角,这个人的人物性格是分裂的,既唤不起人的同情,也使人不能彻底讨厌。她就是一个一直在强调存在感的无用的人。 “首都剧场精品剧目展演”在今年带来了波兰的《先人祭》、以色列的《乡村》、南斯拉夫的《无病呻吟》和俄罗斯的《钦差大臣》。我看了前面三个。《先人祭》和《乡村》,一个艰涩荒疏一个轻松散漫,都不是我认为的杰出作品。 《先人祭》改编自亚当·密茨凯维奇的诗剧,再经翻译过来,因此也具备了诗歌的晦涩。它的舞台我认为黑暗笨重,且表演过度,演员情绪抽离,尤其是那位号称肌肉漂亮的男演员,我的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他夸张的、故意裸露的形体,我不认为这和剧情有什么关系。我从来没有在一个戏里那么讨厌一具“看似漂亮却没有灵魂”的躯体。 《乡村》由以色列盖谢尔剧院演出,首次登台已经是20年前,它当年获得了以色列的戏剧大奖,可是在今天的我看来,它的舞美不够简洁,男主角年岁已大,却刻意扮小,整个剧情像霰弹枪打出的霰弹,不够纯净有力。以至于我今天想要回忆它时,几乎已经忘记它讲述的是什么。 不过,塞尔维亚南斯拉夫剧团的《无病呻吟》令人眼前一亮。我至今仍清晰记得那个蜷坐一角的身影。这是莫里哀最后的一部作品,戏剧化的是,伟大的剧作家本人当年曾扮演了这个角色,并在演出时逝于台上。该剧的舞美是极简主义的,剧情和演员演员的表演诙谐放松,使它充满了轻喜剧的效果。“塞尔维亚南斯拉夫剧团”从未听说过,也没有看过他们的作品,这次他们的演出可谓举重若轻,审美高级。虽有略显粗糙处,却瑕不掩瑜。它使我觉得这部剧是对人生感悟的一种夸张,那种“无病呻吟”,渴求关注的情绪,又岂是剧中人所独有? 如“湖广会馆”戏楼的楹联说得极恰:“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

“2015年国家大剧院国际戏剧季”值得看的是以色列的《大鼻子情圣》。这是一部还有提升空间的戏——因为男主角的塑造不够悲剧性。庞杂多变、技巧动人的舞台抢走了焦点。相比去年铃木忠志的《大鼻子情圣》,格调要低。铃木忠志的版本中,最后男主角持伞立于松下,天上下起漠漠雪花,他伫立不动良久。这个镜头在我的记忆里,虽一年仍无法忘怀。 很多戏剧导演其实忘记了,所有的“奇技淫巧”,不过是为了引起在座人的一点情怀。如果可以用“一”来表达的,就不一定要用“二”。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艺术中,指的大概是要找到最精确的方法来表现人物和人性,而不要反复涂抹,这样反而容易功败垂成。 西方戏剧家如布莱希特、梅耶荷德,都是善于把东方戏剧的“空”带进西方戏剧点石成金,画龙点睛的人物。东方戏剧手段与西方戏剧的结合,往往对西方戏剧是一种升华。很多失败的西方戏剧,某一角度上来说,也都是不够“空灵”。 西方戏剧像数学,可以结构精确,臻于计算,但是却往往因为缺乏东方道家的“无”,儒家的“仁”,佛家的“禅”,而失于笨重,观之疲劳。中国戏曲的表达手段,永远是它们可以偷师的教材。 一直坚持带来“小而美”演出的“爱丁堡前沿剧展”,在今年办到了第三个年头。我看了《安德鲁与多莉尼》,这已经不是新引进的剧了,我却是第一次看。两个老人的末年时光,深深打动了我。因为其中一人的病症(老年痴呆),我们跟随作家丈夫回忆了他们的相识、结婚、生育…,最后,他们陆续离世。作品轻松而忧伤,夸张的丑陋面具增加了它的写意性,舞台因此也产生一种木的质感。也因为是面具,三个人完成了十二个人物,故事连贯也非常具有创意。

不过,相比25分钟的《牧神午后》,后者才可以称为“爱丁堡前沿剧展”演出史上最令我感动的戏。 静静的小块地面,小得甚至要抱歉称作是一个剧场,我和太太带着我7岁的儿子坐在剧场的边上,看着那些塑料袋在我们眼前飞起来。它们像远古之初,女娲造人的人形,臃肿而欢快。数个风扇吹起微风,使它们在空中旋转奔呼,它们在“女娲”——那个绅士一样的黑衣演出者——的手上、肩上、伞上沾连、摩挲、站立,单纯、宁静、愉悦。可是忽然之间,“女娲”用手逐个捉住了它们,并狠狠地、冷酷地剪碎。看着它们残破的身体微微在地上起伏,我想起就在几分钟前,它们也是这样微微的在地上起伏,不过唯一的不同是,那是一个新生,那记录了它们是如何慢慢地如婴儿般从地上站起来的。 英国国家剧院的《弗兰肯斯坦》的开头,扮演机器人的演员,也是在地上摔来摔去,才最终站立——这是人之初。这是生命的缔造和毁灭,这是上帝、人类、自然的哀歌。 纯净的爱开始,却以残酷的破坏结尾。人性和天地的不可捉摸,喜怒无定,让我沉浮哀恸,这是我看过的“爱丁堡前沿剧展”中最无瑕、最完美却又最悲悯、伟大的剧目。它宛若童真。痛如黑夜。

“乌镇戏剧节”今年没有看,无法评论。不过,戏剧节请来了长达9个小时的《尼伯龙根的指环》,具有话题性意义,在克里斯蒂安·陆帕5个小时的《伐木》和赖声川8个小时的《如梦之梦》以外,我们的戏剧人至少可以看看别人如何结构一个话剧。 我并没有看全2015年所有的国外剧目,自信拼了命,也没有能力看全,因此的以上点评若出现挂一漏万的情况,则纯属我的视野和时间所限了。 不过,仅就我所见,已经可以得出结论:2015,这是西方戏剧在中国最热热闹闹,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一年,也是相比往年剧目质量最高的一年。无论是从戏剧人、戏剧观众还是评论人的角度,也都是值得高兴的饕餮一年。 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氛围下,中国的戏剧才可以知道它未来的路,而不是死学书本上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或梅耶荷德,甚至彼得·布鲁克的空灵与铃木忠志训练法。 三大导演:东邪、西毒、南帝和北丐 是时候来细说德国导演托马斯·奥斯特玛雅的《哈姆雷特》、波兰导演克里斯蒂安·陆帕的《伐木》和英国导演彼得·布鲁克的《惊奇的山谷》了。 这三位欧洲导演,任何一位今年不来,都令人觉得不过瘾——因为他们的风格是那么不同,却又都那么臻于完美,他们有太大的不同,却又有惊人的类似。今年看了他们的戏,使人想要啸哭。 先说说三者话剧的气质,5月2号,天气还没有那么暖和,天津大剧院却已经在中国首演了波兰导演克里斯蒂安·陆帕的《伐木》。这部戏的气质也是那么理性,甚至是阴冷的。这是一部中国艺术家们未尝经验的戏剧,它的剧本就像打在每一个人脸上,尤其是伪艺术家面孔上的耳光。每个人看完之后,都会觉得背后在产生嗖嗖的冷风。 如果用金庸先生武侠小说中的人物来形容,我觉得陆帕就是那个手持蛇杖,武功练得极横的西毒欧阳锋。 该剧的原著小说作家伯恩哈德出生于奥地利,却不见容于这个国家。他的一生可以说是一直在用上帝的眼光来审视一切,他怀着深深地愤怒咒骂别人,也咒骂着自己。他作为作家的悲悯,也已经强大到“谁都不悲悯,又无人不悲悯”的境地。世界文学史上几乎没有一位作家和他类似。作为“善于心理分析”的陆帕,“持续于研究维特卡西和荣格派心理分析”的陆帕,“重视探索剧场感知能力、关注人并一直格调高标”的陆帕,初识伯恩哈德时,恐怕一定是欢呼雀跃的。 陆帕曾说:“艺术是一种耻辱。它源自追求那些达不到的目标。”

6月12日,初夏来临,也带来了热情似火,不走寻常路的德国导演托马斯·奥斯特玛雅和他的德国柏林邵宾纳剧院。他眉骨甚高,双目隐藏却犀利。这位导演生于1968年,31岁时已经成为剧院艺术总监。他专情于执导大作家或大导演如莎士比亚、易卜生、法斯宾德的作品,却一直在翻出新意。 他曾说:“以往的哲学家都在解释世界,而最重要的是改造世界。” 他拥有自己桃花岛——柏林邵宾纳剧院,他如黄药师不走寻常路,他如训练傻姑只会三招却也能成为武林高手一般,让自己的哈姆雷特是个邋遢的胖子,却可以使众多的观众和戏剧人认为这是“最好的哈姆雷特”。 我也曾在评论文章里说他用“疯狂抵达了莎士比亚”。 他既传统又不局限于传统,他甚至直言不讳他的老师梅耶荷德是受中国戏曲的影响,只因为梅耶荷德看到了梅兰芳先生的表演。 他的每一个作品都古灵精怪,如东邪黄药师的女儿黄蓉。他和他剧院的作品如《哈姆雷特》《朱莉小姐》,经常让我们看得傻掉。我们像郭靖般自言自语,言语无措,只知道她是好的。

冬天来临的时候,“乌镇戏剧节”在中国首演了《惊奇的山谷》,这个山温水软的江南古镇,迎来了云淡风轻的垂垂老人——英国导演彼得·布鲁克。他的话剧禅心若南帝,可以举重若轻;又游戏如北丐,能把观众互动玩得人毫无心机存在。《空的空间》是他的“一阳指”和“打狗棒法”,他直点戏剧的核心,并将若干陈旧的戏剧观打翻在地。 他长得如一头大象,粉白色的面孔上,稀疏的银发,然而他的面孔却是微笑的一样——这是我们能看到的他的照片。他好像可以和这个世界随时和解,又仿佛洞察了一切。他的戏剧是老子的“不争”与“无为”,他的舞美“小国寡民”,他的智慧不过度表达,仅仅点到为止,绝对不会令你觉得冗长,这也如同南帝改为南僧之后,佛家的偈子般不会多言。悟自悟,不悟也罢。

以上的这三类气质的导演,我们中国戏剧届一个也没有。 下面我再说说他们今年戏剧的共同点。 第一,他们都关注“人”和“人的状态”。《伐木》关注的是艺术家群体的生存状态,并把它扩展到和每一个人都相关。它鞭挞和抨击虚伪、势利、迷失;《哈姆雷特》则聚焦于哈姆雷特这一个个体的挣扎,甚至让他真的疯掉了。通过奥斯特玛雅极端的表现手段,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哈姆雷特一个人的困境,我们也和哈姆雷特一起带着呼啸坠入深渊;《惊奇的山谷》的主角是一个面孔困囧,尴尬的“联觉人”,弱势群体,在戏剧的结尾,她丧失了工作,呆坐在椅子上仰望上空一角,她把我们一起拖进了她的心境。在这三部作品中,都立起了至少一个人。《伐木》甚至立起了宴会上的所有人。 我们中国戏剧应该受到的启发是,你有没有像它们那样,在一个剧作中,对一个角色或多个角色的心理穷追不舍,你有没有把你的人物逼入绝境。我们的戏剧大多还在关注“事件”或“历史”,人也不过是依附于“事件”或“历史”而产生的“人形”,这就是它不能打动人的重要一点,换言之就是“立意”。 莱辛在《汉堡剧评》中这样谈到“悲剧”:“悲剧不是编成对话的历史。对于悲剧来说,历史无非是姓名汇编,而我们则习惯于把某些性格同它们联系起来。” 第二,他们的演员训练法(或:他们如何为角色寻找合适的演员)。《伐木》和《哈姆雷特》的演员在演后谈时都曾不约而同的提到他们“如何塑造角色”,那就是“在角色身上挖掘和演员身上的共同点并扩大之。”彼得·布鲁克则在《敞开的门》中更直接说,如果不在一个演员身上获得灵感,他就不会导一部剧。他从不会先决定导哪部剧,再去找合适的演员。因此我们在《惊奇的山谷》中见到的女主角,是那么准确和贴合,独一无二。 克里斯蒂安·陆帕也说过,他是因为见到了《假面·玛丽莲》的女主角,看到了她的复杂性,才决定导演这部戏。

在演员的表演中,我们也绝对可以看到他们生活化的表演。即使哈姆雷特是疯掉的,可他也是“疯子的自然”。我们没有看到中国戏剧中常有的话剧腔,以及在表演时不从人物出发的表面化愤怒或欢喜,我们只看到“活生生的剧中人”。 如果不算过度诠释,我认为这些态度和这些表演才是一种为艺术的、艺术家的态度。他们时时在寻找灵感,却从不因为各种原因勉强为之。导演不导不想导的戏,不用不合适的演员,演员坚持自我的艺术感觉,化为自身,并把它实施出来。 这真是让人羡慕的纯净创作状态! 第三,“后戏剧剧场”元素的参与。德国著名剧场学家汉斯•蒂斯•雷曼在他的《后戏剧剧场》中曾说:“剧场不光是一个沉重的身体场所,也是一个真实的聚会场所。在这里,审美建构与真实的日常生活独特地交织在一起。与一切物体艺术与媒体传播艺术不同,剧场内不光发生艺术行为本身(做戏),也发生接受行为(看戏),两种行为都是发生在此时此地的真实活动。戏剧,因之可以视为演员与观众共度的真实时间,在演戏与观看共同进行的空间里,他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符号、信息的发射与接收是同时发生的。” 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后戏剧剧场”的概念被提出来。话剧的表演不再困宥于剧本,也不一定完整的讲一个故事,而是让位于剧场的体验,那些影像的使用,现场的互动,多媒体的手段的参与,都开始进入剧场。 陆帕、奥斯特玛雅、彼得·布鲁克都不同程度的在影像使用和与观众互动上开疆拓土。陆帕去年的《假面·玛丽莲》,预录影像和现场拍摄观众。今年的《伐木》,预录影像更是创造了剧场节奏,深挖了那些剧场中探索不到的背景故事,它时而是影像,时而如上帝的偷窥之眼,让我们看到剧场中一角发生的故事:如《伐木》下半场两个同性恋艺术家在浴室的交谈。 奥斯特玛雅的《哈姆雷特》,让哈姆雷特手持摄影机,并让影像投在金黄色的帘子上,闪烁,变形,像是被干扰的哈姆雷特的复杂思维,又是被拍摄者的鬼鬼祟祟,欲盖弥彰。哈姆雷特的互动则可以成为今年最惊心动魄的互动,他跑下台,和剧场管理员开玩笑,他爬上二楼,他冲到字幕边看字幕,他和观众一问一答……所有的观众都和他玩儿疯了。最重要的是,没有人觉得这在一个悲剧中是出离的。 每一个中国的戏剧导演也许都该思考,这是为什么? 《惊奇的山谷》虽然没有使用影像,却和《情人的衣服》一样,把观众带上舞台,现场共同完成一段魔术。这段魔术按摩了观众的情绪,使整个话剧继续回归在轻盈温柔的调性中。

三位导演在使用“后戏剧剧场”手段的时候,那么挥洒自如,绝不多余,甚至成为画龙点睛之术,真是令人赞叹不已。我们中国舞台上也在出现摄像机和互动,大多数功能只是单一的摄录,并不能帮助作品深挖人性,镜头语言也不够艺术化略显粗糙。我甚至在田沁鑫的《山楂树之恋》的舞台影像中,见到属于演员而不属于角色的牙齿矫正器在特写里,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第四,象征性的舞台和简洁的舞美。《伐木》是一个大框以外,有一把椅子和一个人。旋转起来,立方体的另一面就可以演另一个场景。《哈姆雷特》把舞台分成两部分,前面是黑色的坟地,后面是白色的餐桌。食与死,不在前面发生,就在后面发生。象征、魔幻、大胆、怪诞。《惊奇的山谷》则不过数把椅子,一个衣架,一个小钢琴和一个手风琴。 我不敢说这是西方戏剧吸收西方戏曲一桌二椅的启发,而终于找到极度突出角色和人物的方法,我只能说,这和我们中国戏曲的舞美异曲同工。这是最高明的借鉴。 胡兰成在《心经随喜》中曾说:“能乐舞台上只摆放绘有一棵松树的屏风,只是装置少而非空荡,正因屏风本身即是空,所以没有不足。” 第五,他们都不质问这个世界。在三位导演的剧作中,我们看不到有角色在舞台上对世界发出指责。《伐木》中尽管有声讨国家管制的一段,却并不突兀与割裂。我们中国的戏剧导演很多时候,要借演员的口声讨社会,把他搞成政治剧或时事剧,我并不觉得这样不可以,只是觉得作为戏剧,应该用戏剧的手法来表达,可能更加高明。 三位导演的共同点其实还有很多,比如他们戏剧流派渊源的结合点,他们同属于欧洲导演,他们在舞台上使用的一人分饰二角(《伐木》没有),他们并不多的演员,他们在灯光、音效等方面的追求……但是我不准备一一再说下去。 “凡世之所贵,必贵其难。真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阔绰而有余。”话剧亦同。艺术是一种耻辱,所有的尊重都应来自不停地追求完美。这对中国话剧更是。 成功的导演都是类似的,而不成功的导演各有各的荒唐——我想把这句话作为本文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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