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用来形容蒲甘的是“多少佛塔烟云中”,我去的不巧,烟云没看到,还淋了大雨,所幸刚到蒲甘时有一晚夕照有一轮舒日可看。人的心理真是一件十分难解的事情,先前见了意外的美好,即使转瞬即逝,也是可待追忆。倘若一直阴雨霏霏,恐怕是要懊恼好几天了,哪怕终于有漫天霞光,那片刻的欢愉也无法与从始至终的好心情相提并论罢。
早起看日出是一件矫情而且劳神的事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我们这样短暂的自得实在算不上逍遥, 黄庭坚那一件著名的禅宗公案“闻木樨花香否?”实际上“二三子,吾无隐乎尔。“,日出日落,不隐不匿,本来是寻常景象,看蒲甘日出,在我们却成了一件紧要的事情去筹划,地图上勾画圈点,为订马车还是单车商量不下,手电相机各样行头打包装袋,夜里还喝了酒以助早眠。
凌晨四点多即爬起来,摸黑出发,即使是作为缅甸最热门的旅游城市,蒲甘的照明设施也同各色林立的佛塔一般残败,客栈食店遍布的新城,也一样缺少路灯的照拂。上世纪四十年代,缅甸为摆脱英帝国殖民控制,引狼入室,与日亲善,结果自取其辱,缅甸独立可谓是才出虎口,又入贼穴,在被日本三年多的掠夺性统治下,缅甸经济大衰退,百业废黜,民生凋敝。时至今日,缅甸坐拥丰富的森林和玉石资源,却无力自救。四点多的天空,朝阳将临,星月尚在,只是同没落的国家一样暗弱。
纸质地图已然是看不明白,平原广袤无垠,森林也好像生得齐整,毫无山势起伏的依凭,岔路口的指示牌暗黑难辨,行人稀少难以打探,更何况语言交流也不灵便。我在驾驶能力上的欠缺,累及Lee需要骑着小摩托载我度过这几日绕塔穿林的旅行。蒲甘在伊洛瓦底江中游谷地的冲击平原上,漫长的雨季来临时,洪涝便是千里之泻,沉积下来的土壤中砂砾夹杂,骑车总有一种阻滞的担忧,两人以可怕又奇妙的直觉前行,竟也开到了日出观景塔Shwesandaw。
塔顶坐立着密密麻麻的游人,我一向不爱从众,却也知道从众的诸多好处,一来,是一条更加便捷有效达到目的的通道,虽不出奇,却也保险;二来,另辟蹊径则意味着冒险,从众,这种自然归类的从属和依附却可获得认同感,免除旁人的质疑、阻挠和揶揄。Shwesandaw,面对着DhammayangyiPahto、Ananda、Thatbyinnyu Pahto几座精美的大塔,视角不错,高度也足以俯瞰远处林立的小塔,不论是日出日落,都算是有景可看。只是,以它做观景台的人摩肩接踵,趋之若附,不知道有谁在光线最迷人的时候绕塔一周欣赏过它的风姿,人情向来如此,最繁华处,亦是最落寞地。
行前看过的资料里说蒲甘曾有佛塔万座,数百年间毁于天灾人祸者不计其数,数以千计的佛塔掩埋地下难觅踪迹,如今,仅余两千多座散落在方圆四十平方公里的地域内。"众生必死,死必归土。“前人费尽机巧垒就的万世功德,不过数百年间,就灰飞烟灭,即使是DhammayangyiPahto得以宏大精巧的盛名传世,塔内腐臭不可闻的蝙蝠粪便也早已掩埋昔日Narathu王的权势盛焰。
我坐在Shwesandaw塔顶,面对一个盛世王朝的恢弘气度和一个迟暮英雄的累累伤痕。拂晓时光的蒲甘,光线清冷给塔林布上沧桑的痕迹,植物呈现出肃穆的墨绿色,万物静默如谜,微风拂过塔顶,风铃响起,恍如旧梦说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