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在满是灰尘的窗子上,我看见她的脸。因白日盈溢的睡眠,与多日持续的晚睡,积累而成的精力充沛而憔悴苍白的脸。 她推开窗,点燃一支烟。因连日下雨而暧昧的寒冷空气,混杂着秋天凋零树叶与潮湿泥土的气味扑面而来,卷席了她身体的温热气息。她剧烈地打了个寒战。烟气丝丝缕缕地飘向上空,继而被吹散。雨已经停歇,但这座城市并没有安静,树叶仍旧淅淅沥沥地滴落雨滴。再过些时日,树叶会铺满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树枝上空荡荡的,空气里也会充斥着冬天干燥凋敝的味道。她很冷,只是缩了缩肩膀,没有离开的欲望。远处的天空是温暖的橙色,近处是灰色,城市上空的雾霾,笼罩出温润的光晕。 她转身回到桌前,打开音响,用最大声音放一首金属乐,伴随着音响中传来的嘶吼,我听见她破碎的低鸣,像是干涸龟裂成碎块的土地,继而化为受伤般野兽的哀嚎。她开始怒吼,嚎啕,呜咽,静默地流泪,在地上缩成一团,从剧烈的颤抖转为瑟瑟发抖,继而平静。不知过了多久,音乐停止,房间死寂,她摸了摸脸颊边的泪水,仿佛忘记刚刚哭过般张了张嘴,满脸诧异。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起身,撞翻了身旁的椅子,巨大的响声让她恐惧,但她没有停顿,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呛鼻的味道让她咳嗽,恍惚间觉得在黑暗中发出回响。 她想起曾在一个男人家里留宿多次。每次的早晨,他都会打开一个新的牙刷,在她用过后被他随手丢掉。在那里,她留下的唯一痕迹只有她的气息。他会在她没有醒来的时候,打开音响放狂躁的摇滚乐,她丢枕头在他身上,她粗暴地关掉音响,他们有时会扭打起来,互相咒骂,最后偶尔会以相拥而泣收场,而她常常是因隐忍泪水而发抖,拥抱着那个无法克制的痛苦流泪的男人。最后一次,她甩了他一个耳光,却又绕进洗手间,留下自己的镯子,放在显眼的地方。 两天后,他打电话给她。她取来镯子,离开,不肯让自己再看他一眼。离开前,她打开窗子,狂风灌进房间,散尽她的气息。 她点燃第二支烟,看着烟气飘绕。火光照亮了她脸上一小块的皮肤。有一瞬间,她厌恶这光亮,想要吞下尚未燃尽的烟。 她看见一个女孩,坐在顶楼的窗台上,晃荡着双腿,眼神清澈而绝望。她希望自己在她身边,对她说,来,转身,我在你身后,永远都在。 可是她不在。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那时在哪。 她看见她对她说,你要好好的。然后她一跃而下。落在地上昏迷,支离破碎。她会不会痛,她那时要有多痛。血流在地面上,勾画出奇异的形状,流动,像她的不安。下雨的时候,冲刷掉了已经殷红凝固的血,甚至没留下血腥的味道,什么都没有。 再次看见她,是几年后,在公交车上。眼神淡漠抑或只是麻木,右耳上戴着厚重的银耳环,瘦削得像是刀刻画的一般。她们没有交谈。 我看见她缩成一团,躺在地上,缓慢地向角落移去。那支烟插在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燃烧,像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