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译】あさのあつこ NO.6 beyond(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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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あさのあつこ / 影山徹
出版社: 講談社
出版年: 2012-11-22
定价: 998
装帧: 単行本
丛书: NO.6
ISBN: 9784062694636
NO.6 beyond
试着自己翻译了一下,仅作自己学习用。如有错误恳请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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あさのあつこ NO.6 beyond
目录
借狗人的日子…………9
来自过去的歌……………51
紫苑的日子……………85
老鼠的日子……………149
[图]
我们能够彻底信任他人吗?
[图]
让我告诉你吧。
把我知道的故事告诉你,好吗?
故事?不,那是现实。
人们把那称作铭刻在人类历史上的现实吧?
在我看来,人类的行为全都是故事。有时是喜剧,有时是悲剧,有时陈腐,有时无聊,只不过是编造的故事罢了。
是啊,人类都是滑稽的演员。
被自己的欲望、爱和思念所玩弄,上演着滑稽的闹剧。愚蠢、无知、贪婪……用自己的双手将自己创造的东西破坏。渴望支配他人,妄想成为世界唯一的王。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只有人类无法按照自然的法则老老实实地生存下去呢?我真觉得他们是奇怪的生物。
现在要讲给你听的故事主人公也是这样的人。不,不对。主角并不是人,而是都市。
一个都市国家。
人们把它称作NO.6。
你可曾听过NO.6这个名字?
人类所创造出的最美丽也最丑陋的东西。呵呵,是啊,也许和滑稽剧的主角正相称呢。
但……不可思议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NO.6这个都市很可爱。和NO.6相关的故事,还有故事中的人们,都很可爱。这样看来,我或许也是有“心”这种东西的吧。
我认识两个少年。
他们是昼与夜,光与暗,是大地与风,是接受一切的人与舍弃一切的人。似乎完全不同,而又极其相似。这两个人与NO.6紧密相连,与NO.6共存。
嗯?你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唔,什么时候呢?似乎是昨天,又好像是一千年以前。我没有像人类那样的时间概念。
永远和瞬间,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但是,他们的事情,我是不会忘的。
或许只有他们的生存轨迹,有讲述的价值。
我偶尔会这么觉得。
来吧,到这儿来。
让我告诉你。
那两个少年,和NO.6的故事。
借狗人的日子
[图]
天花板在打转。
真的在转圈的感觉。
诶?怎么回事?
借狗人倒回床上,闭上眼睛。
好难受。
不光头晕,还恶心想吐。
闭着眼,连续做几个深呼吸。将空气从鼻子吸入,在肚子里停留,再从口中慢慢吐出。
一次,两次,三次……
身心的不适,大都可以这样治好。
慌张的心也好,混乱的思维也好,伤口的疼痛也好,难捱的头痛也好,全都能治好。
并不是谁教的。而是不知不觉间掌握的方法。而唯独饥饿,怎么也治不好。无论吸几次气让肚子鼓起来,一吐出去就全瘪了。因为太饿而感觉越发寒冷也是毫无办法。
讨厌饥饿。那很可怕。
借狗人在发抖。
饥饿是魔鬼。用锐利的爪牙,将生存的意志、求生的欲望,全部剥夺殆尽。
但是,现在不要紧。
当然肚子很饿。从不记得有饱的时候。总觉得肚子永远是空空的。
慢慢从床上起身。头是不晕了,但还是想吐。身体很沉。仿佛脚踝手腕都挂着秤砣似的。就像……哪个国家戴着铁球的囚犯一样。
不妙啊。
再次躺下来,在心中咋舌。
在西区,生病就等同于召唤死亡。虽然有可疑的非法僧侣和自称是医生的人,但能够妥善医治的人却哪都找不到。至少借狗人连一个都不认识。
身体很沉。
一闭上眼,就感觉好像被拖向了深深的水底。
这种时候,就要想些开心的事。
他自言自语。
开心?至今为止,有过感到开心的时候吗?
有啊。昨晚不是稍微从饥饿中得到了解放吗?是啊是啊,那简直是幸福无比。
吃了肉。从矫正设施弄出来的剩饭里,混杂着生肉块。不是谁吃剩的,而是未经烹饪的肉块。但是没有坏也没有烂。仔细看的话,平整得有点怪。或许是被矫正设施里员工餐厅的厨师掉在地上,又被谁踩到了。
“喂喂,难得的肉都浪费了哦。”
“啊,抱歉。但是,是你弄掉的吧。”
“没办法啊。这种东西不能用了。”
扔进金属制的垃圾箱后,肉就被遗忘了。和其他的垃圾、剩饭一起到了借狗人的手上。
或许事情的缘由就是这样。不,缘由啦经过什么的都无所谓。现在,肉块就在他手上。
多么幸运。
真是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有多久没拿到过这样的高级货了?翻遍了记忆也找不出来。
借狗人舔着唇,吞了口唾沫。
不知道是什么肉。什么肉都行。除了人肉和狗肉,什么都无所谓。
借狗人回到废墟里的窝,迅速开始做饭。把从剩饭里挑出来的菜渣和骨头放进锅里煮。快好的时候,把肉分成几块扔进去。虽然也想过要不要留一半做成肉干或是拿到市场卖掉,但还是算了。储备粮很重要,在市场上能卖个好价钱。但他还是决定把这肉一口气吃光。偶尔像这样奢侈一下也不错。难得这么幸运,还是好好享受老天爷心血来潮的赏赐吧。
这里是西区。连明天的命运也无法预料。这是个即使是神也无法作出任何保证的地方。所以,不顾明天尽情享受当下也不错。
锅里冒出热气。
香味在飘散。
狗儿们被香味引了过来,聚在一起。
“知道啦,也会好好喂你们的。”
白色、黑色、斑点、茶褐色。长毛、短毛、卷毛。垂耳、竖耳、单耳。借狗人身边有二三十只狗,从小牛似的大型犬到比猫还小的都有。不知为什么,到此就没再增加了。每年都有小狗出生,也都有狗死去或不知道去了哪里。
昨天也是,一只老母狗死了。她生了许多狗崽,并养活了近一半,是个伟大的母亲。儿女们轮流舔舐着她逐渐变冷变僵的身体。
狗很重感情。温暖,温柔,并且确实拥有慈悲心,绝不会背叛同伴和家人。
[图]
比起人类之类的生物,真是可信得多。
“比起饥饿,比起结冰的大地,更可怕的是人类。”
这是……爷爷的台词。
用木勺在锅里搅拌着,借狗人摇了摇头。
为什么会想起爷爷来呢?又不能填饱肚子。
不,不对。他更用力地摇了摇头。
一年必须想起那么一两次。一定要想起来怀念一下。那个爷爷对他有恩。知恩不忘也是狗的优点嘛。
爷爷有多大年纪,为什么会和狗一起住在这片废墟里,从哪来,又到哪去了,他都不知道。也没想过要知道。只是,爷爷不在了的话,自己就活不下去了。只有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遇到爷爷的时候是冬天。
还记得那冰冷的风,和眼前飘落堆积的白雪。所以是冬天。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明明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却清晰地记得起寒冷的风和风中飞舞的雪片。连走近的脚步声,舔舐脸颊的狗的舌头和人胸膛的温暖,被抱起的一瞬间身体仿佛漂浮起来的感觉,也都鲜明地苏醒了。
那时候我几岁呢?还是小婴儿吧。应该是吧,因为还在吃着“老妈”的奶啊。对对,小婴儿意外地也会记得很多事呢。
把借狗人捡回来养的,是在已成废墟的饭店里安家的老人。不对,捡到他的是老人,但养育他的可能是一只母狗。
他和小狗一起,吃着刚产了崽的年轻母狗的奶,被拥入怀中入睡。多亏了这样,才没有挨饿受冻,才活了下来。
聪明又温和的母狗,对借狗人来说,是唯一的“老妈”。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啊……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特别的孩子呢。”
借狗人学会走路时,和同伴的狗儿们一起争抢食物时,老人曾经这么说。语气感慨、柔和,而又满含温柔。那些他都记得。
“特别?”
“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意思。吃狗奶的小婴儿能长这么大,不要说见了,连听都没听说过。捡到你的时候,老实说本以为最多能活三天。不过,即使这样也还是捡了回来,只是想要好好把你埋葬而已。”
“埋葬?”
“就是埋在土里。本打算你死了以后就把你埋进土里安葬了。不忍心让你曝尸荒野。像这里的许多孩子一样,躺在路边腐烂,被鸟啄,被野兽啃食。不想让你遭遇那种事。往常的话,嗯,往常都会弃之不顾的吧。视而不见地走过去。一直都是这样做的。那为什么又会捡了你呢……为什么,又会想要将你埋葬呢……”
“为什么?”
“不知道。”
老人再一次慢慢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明白啊。为什么,那时候会把你抱回来呢?以前明明对几个、几十个婴儿都见死不救的。为什么唯独对你伸出了手呢……怎么也无法解释啊。刚才说你是不可思议的孩子,也包含了这层意思。”
借狗人的身子颤了一下。连指尖都冰冷的寒意让他小声地呻吟。冷汗顺着脊背淌了下去。
恐惧。与此同时,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向他袭来。他想对着天空哈哈大笑。
自己的生命,得益于这与偶然无异的幸运。如果没有老人的心血来潮,这身肉也好骨头也好,早已成了鸟兽的饵食。这是怎样的奇迹,怎样的幸运啊。恐惧和安心同时在胸中涌动,让他有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那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在西区求生有多么艰难。他感到自己的未来就像徒手攀登峭壁,充满了艰辛和困难。
尽管如此也还是想要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哪怕一分一秒,也想将生命尽可能延续。为此什么都会去做。笨拙也好,卑怯也罢,多么难看都没关系。要死很简单。随便找个树枝找根细绳就够了。从悬崖上跳下去也行,叫喊着冲向矫正设施也是个办法。哨兵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射穿你的胸口或脑袋。
不管选择哪种方法,都能轻易地死去。痛苦的时间不会很长。大概。
所以,选择死还比较轻松。那种事他是知道的。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显而易见。
但是,我不要。
借狗人握紧了拳头。还很弱小的拳头。
我不想那么简单就死掉。绝不会自己求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我要抗争。
一定要向这生在西区又被遗弃在路边的命运,向这求生无比艰难的世界,向一手造就这世界的家伙们挑战,并且获胜。所谓获胜,也就是生存下去。
幼小的借狗人还不会说话。还不懂得如何用语言表达胸中的决心。但是,老人安静地笑着,将手放在借狗人的头上。
“如果是你,或许做得到吧。”
他这样呢喃着。
老人的身影在一年后的初冬消失了。早晨,借狗人醒来的时候,被窝已经空了。废墟里到处都找不到老人的影子。并没有去拼命寻找。因为知道找了也没用,所以放弃了。虽然有些困惑,但并不寂寞。因为还有狗在。有狗在就够了。
爷爷也已经看透这些了吧。因为看透了,所以才离开了。或许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去寻找最后的归宿了吧。无论在哪里,如今也都已经成为大地的一部分了吧。人就算不能变成天上的星星,也能归于尘土。然后,为别人留下回忆。
爷爷,谢谢你。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不会忘记。时不时会像这样回忆和感怀的。可是,现在你的样子也变得模糊了啊。像是乱蓬蓬的白色胡须,淡粉色的光秃额头,右边眉毛奇怪地稍粗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还有总是沉稳柔和的语气,这些都清楚地记得,为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你的样子呢。为什么?但是,不管怎么说,今天也像这样想起你来了。这样就行了。
用勺子在锅里搅了一下。
斑点狗大叫,连带着别的狗也开始吠起来。
“知道啦,知道啦。好了,豪华晚餐要开始了哦。大家都过来吧。但是,放凉之前不能吃哦。舌尖烫伤的话可是很难受的。”
给狗们分配好汤,小口喝着自己那碗漂着肉片的汤时,借狗人将老人的事抛在了脑后。
过去常会来捣乱。总是往后看的话,就没法前进。
将肉片含在口中,好好享受着舌尖的触感和味道。吞下去太可惜了,真想一直这样回味。可那小小的肉片却顺着喉咙滑进了胃里。不过,喝干那浸着肉香的汤,身体就由内而外地暖了起来。将暖暖的身子扔到床上,小狗们争先恐后地爬过来,舔着他的脸。粉色的小舌头让人很舒服。
好幸福。就像把全世界的幸福都独占了似的。怀着幸福的心情,借狗人沉入了梦乡。
想吐。
睁开眼,天花板好像又开始打转,好可怕。
到底怎么回事。
脑袋里有个角落疼痛难忍。身体越来越沉,汗水涔涔。昨晚的温暖简直像是不正常的灼热。
小狗的舌头也不再像昨晚那么舒服。皮肤火辣辣的,只让人觉得不快。至今为止还从来没有觉得狗烦过。
连做好几个深呼吸,不舒服的感觉也没有减轻。
到底是怎么了?
刚一问自己,就感到背后一阵寒意。恐惧从内心深处涌出。
不是一般的糟糕啊。
如果就这样起不来了怎么办?就这样动不了了怎么办?
在这西区,生病是真的能要人命的事情。
没有像样的食物,在糟糕的卫生条件下生活,要杀掉住在西区的人们不费吹灰之力。稍微受点伤——小指尖割得深一点啦,剜掉脚趾甲啦——,稍微生点病——头晕想吐发烧啦,总之只是起不了床的程度——,光是这些就已经足够。三天前还好好活着的人今天就变成骸骨倒在路边。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可恶。
咬着嘴唇坐起身。靠着墙,长长地吐了口气。
昨天吃的肉难不成是最后的晚餐吗?可恶!开什么玩笑!去死吧!
更加用力地咬紧嘴唇。血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来。再次嘀咕了声“可恶”。但身体使不上力。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勉强硬坐起来,头晕和呕吐就一起向他袭来。他再次倒回床上。
意识忽然飘远了。
冰冷的风从破碎的窗玻璃灌进来。寒冷将借狗人拉回了现实。
他想大叫。想大声求救。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屋角的一只狗站起来,走了过来。它在床边坐下,抬头看向借狗人。那是一只有着“老妈”血脉的茶褐色大狗,遗传了它的聪明和乌黑湿润的眼珠。
像在等待借狗人命令似的,狗抬起头,竖起耳朵一动也不动。
“……把他们,叫过来……”
他用手指着窗外。
广阔的冬日天空里,积雪云低垂。阳光艰难地透过云层洒下地面。今天的西区,也会在严寒中结束这一天吧。
推开半朽的旧式大门,狗跑了出去。生锈的合页令人不快地嘎吱作响。就连这听惯了的声音,也刺激着鼓膜让他想吐。
“拜托了,把他们……”
救我。
狗飞奔下楼梯。
小狗们靠在他身边,不安地叫着。
他做了个梦。
以前的梦。
是多少年前呢?
老人已经消失在了什么地方。借狗人一个人、不、和狗生活在一起。把剩饭顺利搞到手的方法,以及将其烹煮或是卖掉的方法什么的,也刚刚学会。
走下楼梯。
那是通往地下的水泥楼梯。和借狗人的住处比起来,伤痕要少一些。虽然地面建筑已经半毁,但地下部分似乎还是好的。走下楼梯,很快就看到了门。他轻轻将手伸向门把手。
那幢建筑物在西区入口附近。在四周的杂树丛中分布着几个窝棚。然后,神圣都市NO.6就耸立在那附近。准确地说,是NO.6的外墙。特殊合金做的墙壁闪耀着金色光辉耸立着。那是将那边和这边明确分隔成天国和地狱的墙壁。那里面什么都有。暖和的被褥,丰盛的食物,最新的医疗设备,舒适的住宅。没有会危及生命的东西,与饥饿和寒冷也无缘。听说连痛苦和恐怖也根本不存在。
简直就是理想国。和神圣都市之名相一致。
话虽如此,在西区其实很少听说关于NO.6的事。谁都对此闭口不谈。似乎大家都把那个名字当做禁忌,不愿去触碰。
好可疑。
借狗人这么想。不、是这么感觉。
这世上哪有什么理想国、神圣都市。NO.6是人类建造的都市国家。只要是人造的,就必定会产生破绽。你的理想在我看来未必完美,让我满意的东西对你来说或许无法忍受。所谓人的世界就是那样的吧。区区人类无法创造理想国。一边相互仇恨、相互争斗,一边又相互让步,能接受则接受。不过如此而已。
NO.6?可疑得简直让人火大。离它远点才是上策。
所以借狗人很少到这一带来。就连看看NO.6的墙壁都觉得讨厌。如果那天的收获稍微多一点的话,他也不会靠近这里吧。但是,那一天,他把西区到处都转了个遍,也只找到一两片蔬菜和一片肉干。就这么点东西,不要说狗了,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还不懂得如何定期从矫正设施里获取剩饭的借狗人,只好抱着干瘪的肚子拼命寻找食物。被市场和肉店的大叔用棍子狠揍,或是被居酒屋的老板娘尖声辱骂,他都不予回应。别人的打骂也好,身体的疼痛也罢,他早就习以为常。
总之,先想办法充饥。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杂树丛中。大概是想着哪怕捡颗果子也好,几乎无意识地走到了这里。
他在那里发现了一座半垮塌的破房子。不经意地推了推墙壁,它便滑向一边,露出了通往地下的楼梯。
他耸了耸鼻子。
屏息凝视地看、听。
没有人的气息。
没人啊……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去。
这里以前应该生活着一个怪老太婆和不知是她孙子还是什么人的少年。借狗人曾经见过两次。那老太婆有着似乎出生以来就从没笑过的严厉眼神。
是啊是啊,想起来了。
那个婆婆脑袋不太正常。她袭击过市长还是议长,总之是NO.6的要人。而且是独自一个人。拿着刀摇摇晃晃向对方走去,结果被击毙了。不对,是被抓起来后枪毙的吧。管它是怎样,反正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干掉了。这不是当然的吗,哈哈。
他在心里嗤笑。那是在市场听到的传闻。是不是真的都值得怀疑。
肚子在叫,像悲鸣一样。
到极限了,给我食物。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可恶,什么都没有吗?就算是发霉的面包、发臭的肉我也会感恩戴德。想要点什么来安抚下这肚子。
他抓住门把手。
没有上锁,虽然有点重,但只要用点力,也不是打不开。
“哇哦。”
从喉咙深处发出说不上是吐气还是语言的声音。
“什么啊,这是。”
眼前堆了一大片书。这里也是,那里也是。有的整齐地码放着,有的杂乱地散落在地上。几乎看不见地板。说起来,除了书以外原本就看不到任何东西。
那是借狗人自打出生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书。字他还是认识的,只要不是很难,读和写都没问题。那是老人教他的。但是,关于书他却一无所知。“书”这个字也好,把排列着文字的纸张订在一起的这个东西也好,他都不认识。虽然毫无头绪,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这不是食物。他试着从堆在门边的书里拿了一本,咬了咬。白底上画着成熟的苹果,似乎非常好吃。
好过分。
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他把书放下。
又硬又粗糙,到底不能代替食物啊。
踢开地上的书往前走。
还是只有书。
切。竟然一无所获吗?
他咋了咋舌,正准备转身,心中略微一动。他看见了书以外的东西。
在堆满书的架子上,只有那里腾出了一块地方。那是个银色的小箱子,下面还铺着毛巾。
什么啊这是?难道有人在这里吗?
他再一次耸了耸鼻子。
还是什么也闻不到。
借狗人从架子上取下银色的小箱子,打开盖子。
他吹了个口哨。
原来如此,这可是个宝贝。发现宝贝了啊。
那好像是个急救箱,里面整齐地放着几种药、绷带、镊子、纱布等。甚至连手术刀都有。看样子像是NO.6里用的东西。借狗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东西怎么会在这里,也丝毫不想去知道。原委也好途径也好都无所谓。现在是否在自己手上,只有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在西区,不管什么医疗品都很珍贵。尤其是消毒药,可以卖个好价钱。有时候一小瓶消毒药可以换两枚银币。
凑近嗅了嗅。
这可是没有任何掺杂,纯度百分百的好东西。气味也很刺鼻。不要说银币,说不定连金币都能换到呢。真是少有的好东西,我的好运来了。
借狗人独自偷笑,把箱子盖上。正准备要抱走的时候,他看见了藏在书堆里的桌子。
那上面有只小老鼠。不是活物。虽然很精巧,但显然是做出来的东西。借狗人抱着箱子探出身子,掀开老鼠肚子的部分,看到了精密的零件。
机器老鼠?
正要弯下身子,突然一阵寒气袭来。鸡皮疙瘩窜上脊背。
“不许动。”
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下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并不是因为刀刃架在脖子上,而是那冰冷的声音。冰封了一切感情,并且连自己的感情也要全部冻结一般。
那是杀人者的声音。
而且啊而且,这家伙是,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的?
他自信嗅出人类气息的能力足以与狗媲美。对方的感情越强烈,就越能传达到肌肤。托这种能力的福,他才能几次逃脱危险和厄运。然而,他却没感觉到。向自己身后逼近的气息,他竟然丝毫也没能捕捉到。
这还是人吗……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亡灵吗?妖怪吗?怪物吗?
连咬紧牙关都做不到。臼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耳朵里回荡。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咬紧牙关,沉住气。
“等、等一下。我是……”
“把箱子放回去。”
“知、知道了,马上照做。”
借狗人抖抖索索地把急救箱放回架子上。
“放、放回去了。这样、行了吧。”
“就这样?怎么可能。”
刀刃略一动。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他硬生生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悲鸣。腋下渗出黏答答的汗水。
“在这里偷盗可是要偿命的。即使被杀也不该有怨言。”
“不、不要……但是,要是被杀了也就抱怨不了了。啊,我是住在废墟的……你知道吗,就是这对面的饭店的废墟。那就是我的窝,和狗住在一起。名字叫……那个、没有名字,反正在这儿也不需要那种东西吧。不过,嗯,也有人叫我借狗人。因为是用狗来做生意的。哈哈,名字什么的都无所谓嘛。不过,我个人倒是挺中意的。哈哈,所以,如果你要叫我的话,就叫借狗人好了。”
借狗人说个不停。他觉得要是闭上嘴陷入沉默,自己就会在那寂静中被割断喉咙。
“呐,拜托了。我道歉,原谅我吧。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干这种事了。”
他可怜兮兮地哀求道。
“不要杀我。求你了,放过我吧。我……还不想死。不要,我还不想死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再拿你的东西了,不要杀我。”
不是演戏,而是真的在求他饶命。
不要杀我,求你了,放过我吧。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刀子拿开了。
脖子一下子就轻松了。他大大地吐了口气。也许是因为一直僵着的关系,肌肉很疼。用手一按,就痛得厉害。但是没有出血。
对方为了吓唬他让他退缩,而轻轻割伤了一点皮。连血都没流,只是让人感到痛而已。
果然,身后那个不是人。是亡灵、妖怪或怪物……
借狗人揉着脖子,慢慢回过头。其实他并不想回头的,只想就这样一溜烟逃出去。然而,他怕转身跑开的瞬间背后就会被狠狠捅一刀而无法迈开脚步。
诶?
他眨了眨眼,半张着嘴。
眼前站着的,既不是亡灵也不是怪物。而是一个穿着红色格子衬衫的少年。也许是少女。不,果然还是男的。女人不可能发出那样冰冷的声音。只是看起来像女人而已。
少年的头发长及肩膀,遮住了额头。洁白小巧的脸漂亮得让人不爽。原本以为会是充满杀气闪着精光的眼睛,却是静若止水,看不到任何感情。
那双眼有着不可思议的颜色。
那是耀眼的深灰色。这种色泽的眼眸借狗人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好像比借狗人稍高一些。但年纪或许差不多。不过借狗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几岁就是了。
少年面无表情地将刀收进鞘里。借狗人终于安心了。但又对因此而安心的自己感到生气。
竟然被这么弱的家伙给威胁了。
他想咋舌。
切,怎么能被他小瞧了。
“那件衬衫,不是不怎么合身吗?”
借狗人轻笑,扬了扬下巴。他想显示自己很从容。
“不过,好像很高级啊。在西区可是难得一见的东西。”
“因为是借来的。”
“借来的?哼,这种好东西,是从哪里借的啊?该不会,是NO.6?”
原本只是说笑,但话一出口又觉得只有这个可能。衬衫一眼看去就知道质地优良。看起来柔软、暖和,又结实。刚才放回架子上的急救箱也一定是墙内的东西。
“你到底是什么人?该不会是从那都市里……”
话头打住。因为少年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肉干开始吃。
“啊……那个、该不会”
他翻了翻腰上的袋子,空空如也。明明放在里面的肉干不见了。
“偷盗的代价,我收下了。”
“开、开什么玩笑!谁是小偷啊!还来,那是我的肉!还来!”
呵呵。
少年笑了。他露出无所顾忌而又纯真的笑容。
“那就拼命抢回去啊,借狗人。”
“可恶……”
他咬紧唇。
要是动真格的,我是赢不了他的。
他直觉地这么认为。
可恶,要是带狗来就好了。只要有狗在,这种家伙,咬一口就把他放倒了。
没有狗,只有借狗人一个人。
“……知道啦。”
“真是听话的好孩子。这样比较长命。”
“别耍我。”
我们走着瞧。总有一天,我要加倍讨回来。
借狗人退到门边,握住把手。此地不宜久留。
少年在书堆上坐下,一言不发,只用眼睛注视着借狗人。借狗人被那视线剥夺了自由,手足无措,无法任意行动。
“你……是什么人?”
重复着和先前一样的问题,借狗人比刚才更加认真地问。
“是住在这里的吗?”
“对啊。”
没想到得到了回答。
“一个人?”
“是啊。”
“这里不是一直空着吗?应该好几年都没人住了才对。你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啊?然后,为什么你会有跟NO.6有关的衬衫和急救箱?啊,还有,那个老鼠玩偶,到底是啥?看上去像机器人,该不会是你组装的吧?”
虽然知道必须快点逃走,但舌头就是停不下来。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蹦到嘴边。
“话还真多啊。说这么多都没咬到舌头,真是了不起。”
少年摇头,仿佛很可笑似的勾起嘴角。
好像惹恼他了。
心跳加快。
这家伙……好危险。
比杀人犯还危险,是个棘手的家伙。
这也是他的直觉。恐怕错不了。
别跟他扯上关系。快点离开这里,再也不要靠近。
警告声在耳边响起。借狗人没有像平时一样老实听从那个声音,继续提问。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略偏过头。
“老鼠。”
意外地干脆回答,作为人的名字有点奇怪。
“什么啊,那个奇怪的名字。不是本名吧”
“借狗人不也差不多么。不是真名。”
“嗯……要这么说的话倒也是。老鼠啊。很好记,不错呢。”
“你想记住啊。”
“唔……那个啊”
感觉好像被他牵着鼻子走了。稍不留神就会被抓住。就像被蜘蛛网困住的飞虫,动弹不得,最后变成干尸。
危险、危险、危险。
“那就这样了,老鼠。有缘再见。”
“有缘的话。”
哪会有什么缘啊。谁要再见你第二次。
背着手打开门,退到外面。踏出门的一瞬间,他就全力冲上楼梯。
脚步却在中途停下。在楼梯中段左右,借狗人回头看了一眼那浮现锈迹的门。
“老鼠吗?”
他呢喃着。
不会再见了吧。真的吗?
有缘的话。
言犹在耳的台词,再次在脑中回响。
有缘的话。
会有吧,一定。
虽然感觉很突兀,但他几乎能够确信。今后还会多次和那个少年相遇,还会和他有瓜葛。
不快到几乎让人惶恐。然而,在那不快的深处,又隐约浮现出愉悦。
他再一次呢喃。
“老鼠……吗?”
“叫我吗”
格外清晰的回答传来。
哈?
“你在叫我吗,借狗人?”
睁开眼。
好刺眼。
位于废墟一角的房间里洒满了阳光。透过玻璃窗,他看见了云层中露出的蓝天。
刺眼的蓝。
老鼠探头过来。
四目相对。
和相遇时一样的,耀眼的深灰色眸子。
“……你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哈?这话说的。不是你让这家伙叫我来的吗?”
老鼠身旁茶褐色的狗摇着尾巴。
“啊……我叫的?叫你?怎么可能。我叫的是……”
“不是我的话,那是谁啊?”
“那是……”
“借狗人,醒了吗?”
老鼠身后,一个满头白发的脑袋探过来。
“紫苑。”
“嗯。真是够呛啊。不过已经没事了,马上就会好了。”
紫苑微笑着。
他不禁有点想哭。靠着紫苑,借狗人放声大哭起来。
紫苑,好可怕。我还以为会就这样死掉。恐惧,不安,不知所措,所以就叫你了。
“来,喝了这个。”
紫苑端来一个破碗。里面盛着黏糊糊的绿色液体。一股草腥味钻入鼻子。
“这是……”
“是草药。老鼠的书架上有中药的书。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杂树丛里找了找,结果竟然有不少。它能够缓解呕吐,也有恢复疲劳的功效。”
“……哈,真的?”
“这是以前从东洋传过来的医学。书上说能够提高身体自身的抵抗力。来吧,总之先喝喝看。”
“捏着鼻子,好歹试试。”
老鼠说。
借狗人照他说的,捏着鼻子一口喝干。感觉也并没有那么难喝。滑下喉咙的苦味似乎给了他力量。借狗人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些家伙真的来了啊。接收了我的SOS信号,无条件地让我依靠。
紫苑将手放在他额头。
凉凉的好舒服。
“不好好躺会儿可不行。虽然没有引起肺炎的样子,但有感冒的症状。然后还有贫血。”
“……我要是躺下了,狗们可要挨饿了。”
“那些事总有办法的。出借的工作我来做,食物的话老鼠会准备的。呐。”
老鼠轻轻耸了耸肩。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过,这只是帮忙,借狗人。之后我会加上利息要回来的。”
借狗人横躺着,微微一笑。老鼠那总是惹人生气的话语,现在听来却无比温柔。
真糟糕啊我。在这里哭了的话,以后会被他们取笑成什么样啊……要哭也只能等紫苑一个人在的时候。忍住。眼泪,不要流。
“说起来,借狗人。”
紫苑的微笑比先前更加柔和。
“从你的体力来看,我想病情倒不必担心。但是,脚趾的伤有点危险啊。”
“脚趾?啊,右脚的拇指啊。之前就开始疼了。”
受伤是常有的事。只要不是什么严重的伤,舔一舔就好了。
“已经开始化脓了。放着不管的话,可能会肿得动不了。所以,”
“所以?”
“做手术吧。”
紫苑取出的就是那个急救箱。丝毫也没有变旧。
“紫苑,那个,要干什么……”
“要把伤口切开,把脓挤出,彻底消毒,然后缝合。就这样而已。很快就好。”
不知什么时候紫苑已经戴好了橡胶手套,拿起了手术刀。那是一把磨得铮亮的小刀,瞬间让他后背发凉。
“什、什么切开啊,等等,紫苑。我叫你等等。麻、麻醉怎么办?”
“没有。”
“没有、不会吧?”
“没事的,很快就完了。老鼠,麻烦你把借狗人按住好吗,不要让他乱动。”
“了解。”
老鼠双手按住他的腰,就这样下半身就几乎动弹不得。
“你大概不知道,借狗人。”
老鼠笑着,莫名有种妩媚的风情。
“紫苑最喜欢缝人的身体了。这么看来,他是个超级S呢。”
“哇,住手。好恐怖,救救我!”
没空装腔作势了,已经快哭了。
“叫你安静点。真是磨叽的家伙。而且,就算在我看来,这伤也很糟糕哦。放着不管的话没准儿会丢掉小命。虽然紫苑没有明说,但这伤就是你不舒服的原因吧。”
“原因也好什么都好,无所谓啦!好痛!啊啊啊,住手!谁来救救我!紫苑,饶了我!”
“没事的,不要动。啊,看吧,脓还真不少。真亏你这样还能走。大概是痛麻木了。好了,马上就结束了。”
“才没有麻木啊。啊啊啊,不要缝,好痛!”
“哭吧,乖。好孩子,待会儿给你奖励。”
老鼠的唇边流淌出安静的旋律。缓缓地,轻轻地,摇晃着借狗人的心。
借狗人仿佛瞬间变成了婴儿,被拥在了谁的怀中。他似乎身处一个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的,能够安心入眠的地方。
“好乖好乖,好孩子。什么都别想,好好睡吧。我们会拼命保护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不会把你交给死神的。”
我们会拼命保护你。
借狗人睁开眼,看着老鼠,以及蹲在他脚边的紫苑的侧脸。两人都一脸认真。几道汗水从紫苑的脸颊淌下,顺着下巴滴落下来。
我们会拼命保护你。
这不是谎话。
在这充满虚伪的世界里,此刻老鼠所说的这一句是真话。即使这世界上的东西全是假的,这也是唯一值得相信的语言。
再也无法忍耐。
泪水溢满眼眶。
一颗接一颗地滴落,像要把自己淹没。
混蛋,竟敢弄哭我。
借狗人用拳头捂住双眼,小声地哭泣。
窗外,仍是一片晴空。
来自过去的歌
[图]
老鼠抬起头。
眉头略皱。
“什么?紫苑,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想看。”
紫苑小啜着杯里的热水。加了少量砂糖的水略带甜味。
这在西区算是一种奢侈品了吧。事实上,紫苑已经很久没喝过白开水以外的、有味道的东西了。
“我说想看你的演出。”
“为什么?”
“也没什么……原因。就是想看而已。”
老鼠收起下巴,将正在看的书合上。动作不经意间有些粗暴。
“那个算不上回答吧。要消遣的话,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我一周要干两天洗狗的工作,还说好要给小火蓝她们读绘本。而且力河现在那边的打工也开始了,今天也马上要准备出门了。”
“打工?在那个大叔那儿?诶?该不会是给女人拍裸体写真之类的风流工作吧?”
“不是,只是打杂而已。整理票据啦打扫事务所啦什么的。我都不知道力河先生的生意做得这么广。”
“哼,那个大叔要是会做什么正经生意,那我的小老鼠就能飞上天。小心点,紫苑。说不定又像以前一样被拿刀的女人袭击了。”
“我是觉得不会啦。力河先生一直说,已经吃够女人的苦头了。”
“嘴上说说而已。大叔天生就喜欢女人,没有女人就不行。不过要是把酒和女人放在天平上比较的话,大概会哭哭啼啼地选择酒吧。”
“你啊,真是……毒舌啊。”
“我只是不会像你那么没节操对谁都温柔而已。”
老鼠站了起来。好像正等着这一刻似的,一只茶褐色的小生物跳上他的肩头。看毛色,它就是被紫苑叫做克拉巴特的小老鼠。
“对谁都温柔,是应该被指责的事吗?”
语气尖锐,胸中波澜起伏。那波澜让他呼吸急促。那是在NO.6时不曾体会过的情绪。各种各样的感情在体内交织,像万花筒似的一个接一个描绘出不同的景象。
自从在西区生活以来,好几次都为自己感情的激烈和丰富而感到瞠目。
心灵在蜕皮。
突破坚硬的外皮,灵魂在重生。
老鼠把书放回书架,拿起斗篷。
“无法伤害任何人的温柔语言,有什么意义?”
披上超纤维布,戴上手套。
“你的语言总是温柔又温吞。就像鸟叫或虫鸣。虽然动听但却无法刺透任何东西。包括你自己。”
“老鼠。”
“紫苑,你并不温柔。你只是不想受伤,所以拔光了语言里的刺,无意识地吐露出一句句不痛不痒的话。不是吗?”
无法否认。
甚至无法生气,无法反驳说这是侮辱。
老鼠的话满是尖刺。如果不小心碰到,便会被刺伤手指,滴出鲜血。与之相比,的确……
他不认为不愿伤害任何人是什么坏事。也不认为温柔无用。然后,他也明白紫苑并不是反对他的温柔。
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温柔语言和无心之言,在NO.6随处都是。
啊,真是可怜,要是能做些什么就好了。
可怜啊,让人心痛。
诚心诚意地为之努力。
大家一起好好相处吧。
就是这些敷衍的话语,让人对语言的轻重和含义,都变得不了解、不在意起来。
嘴上的温柔和安慰,还有约定啦爱什么的,没有丝毫价值。只会让人生厌。
就算老鼠不说也已经注意到。虽然注意到,但如果可以,他想装作不知道。
在心底冒出的想法,早已被老鼠看透。为紫苑的卑劣和伪善而感到焦躁,语言中就带了刺。被刺伤也没办法。但是……
“对你说的话,一直都是认真的。”
老鼠回过头。
“嗯?你说什么?”
“不是……”
在这里含糊其辞的话,老鼠或许会更加生气。但是,舌头不听使唤。
我对你都是认真的。
这句话很沉重。因为太沉重,紫苑难以启齿。
克拉巴特在老鼠的肩上叫。
叽叽,叽叽叽。
“哎呀,不好,又要迟到了。”
老鼠的口吻沉稳又安静。之前的焦躁已经无影无踪。
“再见,紫苑。大叔那边的打工,要小心点哦。”
老鼠出去了。留下紫苑一个人。不,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两只小老鼠哈姆雷特和月夜在他膝上睡觉。
用指腹抚摸着两只小老鼠的头,慢慢啜饮着糖水。
好好喝。所谓甘露就是这种味道吧。
西区的生活,在不经意间将紫苑的感觉迅速磨练得敏锐。
视觉、听觉、嗅觉、触觉,以及味觉。在NO.6,在那个都市里的时候,将“美味的东西”吃了个饱。什么都吃得到。肉、蔬菜、鱼、点心、水果,只要他想,最高级的东西都可以无条件得到。搬到下城区之后,虽然不像在克洛诺斯那样能获得各种各样的食物,但也几乎不会感到不足。
母亲火蓝做的蛋糕啦、现烤的面包啦,虽朴素但美味,无论吃多少都不会腻。即使如此,也还是觉得不像这糖水那样浸润心灵。
他喝干了水。
连指尖都是暖的,身体充满了力量。
“好了,我也该走了。”
他将哈姆雷特和月夜移到床上,站了起来。
“呐,但是,到这里来以后,不觉得我又学到了很多东西吗?连整理手写发票都会做了啊。而且还被人说擦地板和洗盘子都能独当一面了。独当一面哦!呐,稍微自豪一下也可以吧。”
靠身体和头脑工作,然后获得食物。无论什么工作,即使报酬微薄,都值得骄傲。不是吗?
月夜抬起头,像是表示同意似的动了动耳朵。
真是的。
老鼠咬着牙。
真是,不可救药的家伙。
他在心中自语。
不是指紫苑,而是说自己。
斗篷下面的克拉巴特小声叫着。
叽叽叽叽叽。
“吵死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只是拿紫苑撒气罢了。啊……我很清楚。”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只要紫苑在,感情就会变得混乱。自制力变得薄弱,心里想的事硬生生迸出嘴边。火花四溅,水沫横飞。他并没有要指责紫苑的意思。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正确和强大到能够去指责别人。
只要紫苑在就会动摇。
憎恨和否定NO.6一切的心会动摇。
NO.6。
这个世界上最丑陋的都市国家。
不是理想国,也不是神圣都市。只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只要剥掉一层薄皮,就会露出怪物的原型。
吃人的怪物。
为了自身的繁荣,能够毫不犹豫地破坏周围的国家、屠戮其他民族。去掠夺、去榨取、去支配。
总有一天,一定要打倒它。
对老鼠来说,NO.6是个必须由自己亲自打倒的对手,是个必须使之从世界上消失的存在。
这个畸形的怪物之中,生活着像紫苑这样的少年。
紫苑接纳了突然闯入的VC——在NO.6意味着犯下重罪的服刑人——为其疗伤,提供食宿,结果却失去了其作为精英所拥有的生活保障。失去之后,他对老鼠说。
无论多少次回到那个夜晚,我都一样会那么做。我会打开窗,等着你。
率直的话语直击胸口。一瞬间,老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紫苑。
紫苑从不说虚假的漂亮话。而且,恐怕与紫苑有关的人们也是。
紫苑的母亲牵挂着儿子,相信并且等待着他的归来。据送信的小老鼠说,她还烤了足以让人吃得腮帮子鼓鼓的的美味麦芬和面包。然后还有那个一心悄悄喜欢着他的少女。
紫苑的身边有很多努力生活的人们。不花言巧语,不贬低他人,不失自尊地生活的人们。那样的人们也在那怪物里生活着。
如果没有和紫苑相遇,自己也不会去考虑这些的。大概仍然憎恶着NO.6的全体市民、期盼着它早日毁灭吧。
然而却相遇了。
了解了。
了解之后,我还能继续憎恶吗?
动摇。混乱。疑惑。
老鼠停下脚步,回过头。NO.6的外壁反射着临近黄昏的夕阳。
那泛着深红的光芒让人想起火焰。
很久很久以前,在眼前燃烧的颜色。
鲜红、胭脂红,都不是红。那都是混杂的、只能称之为混沌的颜色。
走出杂树丛,穿过市场,那颜色仍然残留在眼底。一生都无法忘记。
在燃烧。
家,树木,抱着刚出生的妹妹的母亲,都在燃烧。
“快逃!”
燃烧着的母亲叫道。
美丽的头发、皮肤、身体都在燃烧。
父亲扑到母亲身上,想要扑灭火焰似的胡乱挥着手。NO.6的士兵将火焰发射器对准了他们。
火焰喷射而出。
父母和妹妹都被火焰吞噬,燃烧了起来。背后的剧痛和灼热向老鼠袭来,他在地上打滚。
好痛,好热,好可怕。
好热,好热,好热,好热,好热,好热,好热。
“快逃!”
父亲的叫喊透过火焰传来。
“快逃,即使只有你……”
然后,一切都崩塌了。
老鼠从头看到了尾。应该看到了的。
但却不记得了。
只记得席卷而来的火焰的颜色和咆哮——火焰翻卷的声音简直就是巨兽的咆哮——以及老婆婆的后背。
老婆婆背着他奔跑。
老婆婆的脊背瘦骨嶙峋,即使在当时也并不觉得有多宽广。但是,很结实。背也好腿也好,都强劲而健壮。
老婆婆穿过猛烈的火焰和火焰卷起的风,穿过NO.6的士兵的间隙,奔跑着。钻过茂密的灌木,越过山间小道,渡过激流。
多亏了老婆婆才得以保命,才能够幸存。
老婆婆为老鼠治疗烧伤,能动之后就立刻着手准备出发。
“现在必须远离恶魔。”
老婆婆自言自语般说道。
“但是,一定会回来的。回来,复仇。”
从遍地岩石的荒野,到被称为西区的洼地,老婆婆一边流浪,一边不分昼夜地说着。
她不断讲述着“森林居民”最后的模样,以及仅刻印在一部分人记忆中的野蛮行为“玛奥的虐杀”。住在西区的地下书库以后也仍在继续讲着。老鼠在书堆中听着老婆婆的话长大。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足。只是,像被老婆婆的话影响似的,背后的伤会隐隐作痛。回想起母亲的声音和父亲的叫喊,让他感到痛苦。
快逃!
快逃,即使只有你……
每次回想起来,疼痛都会加剧。痛得他几乎想要打滚。老婆婆总是沉默地俯视着咬紧牙关忍耐的老鼠。那是不含任何感情的冰冷目光。
老婆婆已经拼尽全力。她快被心中所怀的憎恨、绝望和悲叹击溃。她与死亡的诱惑已经战斗到了极限。凭着没来由的直觉,老鼠捕捉到了老婆婆内心汹涌的想法。
那一夜,他们在西区外的广阔荒野露宿。那是定居前几天的事。他们点起篝火,睡在旁边。刚开始逃亡的时候,他一看到火焰就会全身僵硬。那颜色、咆哮和叫喊贯穿身体,伤痕似乎又开始燃烧。
然而,只过了不到一年,恐惧就消失了。
用火取暖、烤肉都是常有的事。害怕的话就只有冻死。
而且,老鼠明白了。
可怕的不是火,而是人。
和老婆婆约好一人睡几个小时,轮流看着火。
“你就睡到天亮、东方发白的时候吧。不用担心。上了年纪的人不需要睡太久。”
老鼠快睡着的时候,老婆婆露出少有的微笑,将枯枝添进火堆。火焰发出轻微的声响。不是咆哮,像老鼠叫似的。
老鼠醒来的时候,东方的天空仍然漆黑一片。他慢慢起身,小心察看四周。
有谁在抽泣。就是那声音吵醒了他。
火堆还燃得很旺。
火焰在跳动。
“婆婆……怎么了?”
老婆婆蜷着身子,用双手捂着脸,小声呜咽着。老鼠第一次看见老婆婆流泪。
他凑到她身旁,将手放在她的膝盖。
“怎么了?肚子饿了吗?哪里痛吗?”
老婆婆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潸然而泣。
“呐,怎么了?痛苦吗?难过吗?”
老鼠摇晃着老婆婆的膝盖。
这么大的世界,唯一可依靠的只有这个人。
不想让她哭泣。
不要难过,不要悲伤,婆婆。
“对不起……”
她停止了抽泣。
“我已经……受不了了……”
“所以说,到底怎么了?没事吧?”
老婆婆伸出手,抚摸着老鼠的头。
“怀念的故乡近在咫尺。但是……玛奥的森林已经少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耸立的恶魔的都市。养育了我、你的父母以及你的森林已经所剩无几。我们甚至无法踏足那片森林。明明……明明已经离它这么近了……”
“婆婆……”
老鼠用指尖抚上老婆婆的脸颊,为她拭去泪水。眼泪热得惊人。
“别哭。不能哭。哭的话连心都会变弱。”
老婆婆点了点头,看向老鼠的眼底。
“我教你唱歌吧。”
“歌?”
“是啊。你的母亲曾是玛奥第一的歌者。很久以前我也是。教你母亲唱歌的,就是我哦。”
“也教我吗?”
老婆婆凝视着老鼠的眼睛,再一次用力点头。她已经停止哭泣。不再流泪的眼眸,比头顶的夜空更加漆黑。在那漆黑的眸中,映着火堆的火焰。
“你很适合做歌者。你以前常和母亲一起去森林外面唱歌,还记得吗?”
老鼠摇了摇头。
“当一切在火焰中崩塌的那一天,之前的记忆全都变得模糊。无论什么都记不清了。”
“只有……声音。”
“你说……声音?”
“我记得声音。教你一首为生存而唱的歌……那个声音这么说。”
到这里来。
教你唱首歌吧。教你一首为生存而唱的歌。
你听见说这话的声音了吗?
老婆婆睁大眼睛,歪着嘴角。
“那是……你母亲的声音吗?”
老鼠立刻沉默了。他想不起母亲的声音。“快逃!”那喊声挥之不去,淹没了歌声和笑声。但是,即使想不起来也能断言。
并不是母亲的声音。
“不是。那个……不是人的声音。”
“……是吗?”
歪斜的嘴角吐出叹息。
“是吗,你已经知道了啊。”
“诶?我不知道啊。我觉得好像是在梦里听见过那声音。”
浅睡时的梦。或许不过是睡梦中的幻觉罢了。然而,老婆婆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是梦。你是歌者。森林之神选中了你。”
“森林之神……”
“是的。就是森林本身。给予森林居民恩泽,也教导我们懂得敬畏。常伴我们左右,守护着我们,疼爱着我们,偶尔也给我们以打击、破坏和毁灭。”
破坏、毁灭。是说那火焰吗?
焚毁一切,掠夺一切,毁灭一切。
“不是的。”
老婆婆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并未说出口的想法。她用力地摇头。
“那火焰不一样。那是人类所为。是人类的恶意和欲望所带来的东西。那和森林之神的毁灭并不相同。”
老婆婆将枯枝扔进火堆。火焰燃得更旺了一些。眼前的火很温柔。给人以取暖和煮食的热量。
“恶魔都市的人烧毁了森林,将森林之神的宫殿化为灰烬。”
“森林之神也在那个时候死掉了吗?”
“森林之神是永生的。不会被人类之手杀死。恶魔都市的人不知道神灵。他们不懂得神灵的可怕,也不想知道。”
“它叫NO.6。”
“什么?”
“我听说那座都市叫做NO.6。”
“听谁说的?”
“旅人。他说他是乐师。”
在荒野收集树枝的时候,遇见了一群穿白衣的人。每个人背上都绑着白色的袋子。
他们说,这个世界上有六个都市国家,人们在那里及周边聚集、生活。NO.6是其中最富饶美丽的、封闭的都市。
“你有一副好嗓子。”
跨在马背上的乐师说。他有着浅茶色的眸子。和这荒野的土地有着相似的颜色。
“非常好的嗓子。稍加磨练就能唱出一流的歌了吧。怎么样,小子,跟我们一起走吧?”
要说没有动心,那是骗人的。
与乐器和歌声作伴周游世界。不被憎恨和回忆所困,随心而歌、随心弹奏、随心舞蹈。
让人心动。
仿佛被清流浸润一般的快感涌了上来。然而,他后退半步,摇了摇头。
他不能放着老婆婆不管,他哪也不能去。不对,比起那个,他更不能就此原谅那座都市。不能抛开仇恨。
“是吗,太遗憾了。”
旅行的乐师叹了口气,在马背上欠了欠身。
“今后还会有缘相见吧。你和我们一样。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只会不断流浪。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呵呵。我们看人可是很准的。”
他用很适合弹奏乐器的修长手指抚摸着马头。腿脚粗壮的健硕沙漠马发出嘶鸣,疾驰而去。
很快就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之中。
“NO.6。”
老婆婆凝视着火堆低声说。
“叫什么都无所谓。那座都市,还有那里的居民,迟早会毁灭。森林之神决不会饶恕他们。”
树枝在燃烧。
黑暗中,火光映照着老婆婆的侧脸。
“森林之神决不会饶恕。总有一天会降下制裁。”
“那样的话,我们就不用复仇了吗?”
这份憎恨,那声叫喊的记忆,都可以抛开了吗?
“不,我不会忘记。不会抛开。我……也许来不及了。我太老了,也许无法亲眼看见神的制裁了。所以,我想亲手复仇。即使,只是刺上一刀也好。”
老婆婆真的这么做了。
她拿着刀冲向了到矫正设施视察的市长。不要说刺死了,连衣服都没割破。握着刀的她被射穿了胸口,在冲过来的老鼠怀中断了气。老鼠没在当场被杀,算是个奇迹。
被捕后,他被扔进地下,那里有个叫“老”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和老婆婆有联络,老鼠的事他全都知道,也全都接受。
“我把所有的知识都传授给你。”
老说。
他用和神相似的声音说。
忽然想起,有些奇怪。
那是和紫苑相遇前两年的事。
老鼠停下脚步,仰望天空。
阳光已经失去了活力,变得萎靡。
西区的白昼很短,夜晚早早降临。高耸的NO.6遮蔽了天空,太阳仅有很短时间照耀这片大地。
连天空都被NO.6掠夺。
原本不应属于任何人的世界,也被其贪欲所蚕食。
轻轻揉了揉后背。
事到如今也偶尔会疼。
烧伤的疼痛像在命令他不许忘记。
不许忘记,不许忘记,不许忘记,不许忘记,不许忘记,不许忘记。
不会忘的。
怎么可能忘。
我恨NO.6。
它杀了父母和老婆婆。
烧毁了森林,虐杀了森林的居民。
为了自身的繁荣,不惜践踏人的生命。不谋求共存,而是渴望踩着累累尸骨,君临其上。
只顾自己繁荣,只顾自己幸福,只顾自己享乐。
多么让人生厌的存在。
可恨。
让人窒息的憎恶在翻涌。但是……
紫苑也是那座都市的居民。
对老鼠来说,NO.6的一切都是憎恨的对象。不只是支配者,一无所知、并且放弃去知晓的,悠然自得生活着的市民们,也很可恨。
可恨?是吗?那么,你恨紫苑吗?
老鼠问自己。
憎恨紫苑,我做得到吗?
每次问,都觉得痛苦。连舌尖都麻痹的苦味在扩散。
明明如此可恨,明明如此疼痛,我却对紫苑……
迈出的脚步停住了。
他听见了旋律。
他竖起耳朵,确实听见了。
老鼠加快脚步。
转过拐角,一片零星分布着岩石的荒野在延伸。他工作的剧场就建在荒野那头。
一个男人靠着白色的巨石,弹奏着弦乐器。长长的上衣和扎着裤脚的裤子都脏了,褪了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手上的乐器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好东西。
像倒立鸡蛋般的琴身让人联想到茄子,上面绷着四根弦。琴身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上面刻着精细的金银花纹,镶嵌着淡银的碎片。
很不可思议的音色。
宁静而澄澈,也因此而显得悲伤。仿佛轻抚着心底的悲伤。不是搔挠,而是温柔地爱抚。
是那样的声音。
男人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是那个乐师?是那个很久以前曾经邀他一同流浪的男人?
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
男人用手拨弦。
旋律流淌而出。
老鼠随着旋律哼唱。不由自主地就唱了出来。老鼠的声音和着男人的弹奏,缓缓流淌。就像渐明的天空,绽放的花朵,以及蓝天下的大河般流淌着。
让人心情舒畅。
身体变得轻盈,风吹拂而过。乘着那风,飞向高远的天空。
忽高,忽低,飞舞,翻腾,旋转,上升。
男人停下手指。老鼠也闭上了嘴。
“不要停。”
有个女人说。
“继续唱下去吧。”
这回是男人。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一大群人围在了两人身边。
都没有察觉到有这么多人了吗?
后背瞬间发凉。
平常都会对背后的动静特别敏感。即使是个小孩的脚步声他也会察觉到。
[图]
石子滚动的声音都会让他严阵以待。否则就无法生存。
要说例外的话,只有紫苑。唯独紫苑的气息,有时候会被他遗漏。不明来由地,就是无法捕捉到。
“再让我们听听吧。”
“唱吧,唱吧。”
“刚才那首歌,再唱一遍。”
男人抬头看向老鼠,微微一笑。
“怎么办呢,年轻人?要再来一段吗?”
“不了,我没时间了。烦人的老大来了。”
“喂,夏娃。”
手腕被抓住。他转过身,巧妙地甩开了那只手。
“呀,经理,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时髦呢。”
穿着红色西装戴着领结的剧场经理两手叉腰站在面前,一脸极度不满的样子。
“在这种地方唱歌,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这些人可是一文钱都没给啊。又不是客人,唱给他们听干嘛啊。真是的……嗯?什么事那么好笑?”
“没有……我在想,经理是不是也听入神了。”
“说、说什么傻话!我只是见你迟到了所以来看看情况。结果就碰上了野外演唱会。真是的,干点能赚钱的工作啊,能赚钱的!”
经理捋着凯撒胡,忽然向男人露出谄笑。
“话说,你技术挺不错啊。怎样,要不要来我这儿工作?你的演奏加上夏娃的歌喉,一定会好评如潮。客人会蜂拥而来的。”
男人一言不发,摇了摇头。那是拒绝的动作。
“为什么?啊,演出费不会少你的。”
“那个台词,也想听你对我说啊。”
“夏娃,别开玩笑了。我可是一直都付了你许多钱啊。”
“诶?是吗。经理和我对‘许多’的概念完全不同啊。”
男人静静地站起来,轻轻凑到老鼠耳旁说。
“你也是风吗?”
风?
“自由吹拂大地的风。不会在哪里停留,也不会在哪里扎根。就像我们一样。”
老鼠凝视着男人的眸子。
淡淡的蓝色。
不是那个乐师吧。
“你歌唱,我们弹奏。就是这样的人。但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停留呢?为什么不像风一样自由呢?因为你被什么束缚着,无法动弹。”
男人离开了。
他拨了下弦。然后将乐器装进袋子,挂在肩上。
“早点获得自由吧,年轻人。”
无言以对。老鼠只能目送着男人的背影。
被什么束缚着,无法动弹。
我什么时候才能斩断这枷锁呢?憎恨的枷锁,与紫苑的枷锁,我能全部斩断,获得自由吗?
什么时候,才能选择那样生存……
一定会来的。
别了,紫苑。还有,NO.6。
“好了,回去吧,回去吧。想听夏娃唱歌的话就带着钱到剧场来。今晚有大型演唱会哟。”
经理低沉的声音响起。
风吹乱了伫立着的老鼠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