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米沃什诗十七首（傅杰/译）
年 …
年是回忆的年岁,
月是玫瑰的月亮,
心是无法安慰的心.
大海边，歌声令人陶醉,
闭上眼睛,黄昏朦胧;
身不知何处? 鼓声，人声。
不该结束的舞蹈声声,
少年羞涩萌动的春情
随巴尔卡罗尔舞曲终结.
...你可记得,可记得, 记得?
那月如玫瑰的一月漫漫.
但堪慰籍的往昔了了无痕.
是为了休憩, 还是长眠
你把头靠在我的双膝
环绕着茂盛而倦怠的玫瑰.
阴影垂下，月亮将死.
生命因甜美的瞬间丰富,
眼泪为双眸而流，露珠为花瓣而降.
生存和死亡一样地温柔...
慢性的毒药点点滴滴
诗充满了可爱的象征.
哦, 从前，为什么消逝 ?
现在，为什么如此么忧闷,
优伶, 好好干你的插科打浑!
年是回忆的年岁,
月是玫瑰的月亮,
心是无法安慰的心.
但迟早一切都得结束
一切都得走到最古老的尽头
不忧伤,也不欢乐.
白骨将发黄,然后又生绿.
黑暗的冥界寒冷的岁月,
.... 故事讲完了, 戏到此结束,
剩下的一文不值.
傅杰 译 2010-05
九月交响曲
I
欢迎你们，来遇我者
在我脚步回声中相遇，在时间黑暗而寒冷的走道深处
欢迎您，孤独，我的母亲。
当欢乐走在我的影子下，当笑声之鸟
跌撞到黑夜的镜子里，当花朵
可怜幼小而又可怕的花朵窒息我的爱情
当嫉妒低头对酒自照
我想望过您，孤独，我想望过您，被遗弃者
您用简陋的面包，奶和野蜂蜜喂养了我
在您手里象鸟一样觅食，多么好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过父亲和母亲，啊我的姆妈
徘徊在家里的是冷漠和疯狂
曾经有时，您在我面前显现的是女人的身姿
在睡眠虚幻的光明灿烂中，您的裙子
有播种大地的色彩，我失落的心
一向沉默，敌对，冷漠得像路边的石子
便苏醒了一般温柔，直至如今
每当我看到穿着简朴褐色裙子的女人，
伤感和原谅 就如春燕
飞出，在童年明媚的太阳下飞向翻耕的土地。
那时我就知道您不喜欢您住的地方
知道离我遥远，您不再是我美丽的孤独
裹着时间的岩石，大海中丧失理智的岛
是您温柔的休憩地 。 我认识那里铁锈和鲜花遮掩的坟墓
但那不是您的家，那里的天空和海
象一对恋人, 睡在远方的紫罗兰上。
不，您的家不在山峦后面。
您想望过我的心，因为您诞生在我的心。
您在墙壁上写下过您的乳名
如今您回来了，好像亲手埋葬了丈夫的女人,
身上带着盐，白色的面颊上扑着风，
头发散发着圣诞节陈年的霜露的味道。
就如炭棒在棺椁旁悬撞有声
我心迴响着神秘的节奏
我嗅到童年时代正午的味道，我没有忘记
陪伴我的花园里回声在唤我，回声是您的次子， 孤独。
我认得出我睡眠的地方
就在您的脚旁。风还在轻拂
拂过废墟上忧伤而美丽的草，绒毛蜂嗡嗡
蜂蜜在美丽的炎夏发出声响？
如果抖动的傲慢柳枝将你隔开
而那孤儿的发 ：水的脸庞
却多么清楚，多么纯净 ！无比清楚和纯净地
在清晨的梦中照见远方！
刻印着往日彩虹的花圃
一定还围护着不知来自哪个幸福国度的
矮脚仙人掌和娇弱的无花果树， 天芥花
在炎热的下午散发浓烈醉人的芬芳 ！
啊，我童年的家园，啊，祖先阴影笼罩的贵族庄园
高大庄严的菩提树，蜜蜂的心爱
你还像从前一样幸福吗？还有你，黄色的铃铛花
是不是还在为了不得婚嫁诱惑山影？
发霉的书页里的白色睡美人
在黄昏的顶楼阁翻阅的时光多么美好
那里夕光垂照尘埃，寂静围绕着我们
织娘蜘蛛停下纺车---啊, 心
忧伤的心 披毡子的牧羊人
吹树皮做的长号角 果园里
温厚的啄木鸟敲钉爱侣的棺椁
青蛙在默默无声的芦苇中祈祷----啊, 忧伤的心。
山脚下温柔的野玫瑰病弱不堪，我此生
可还有再见你之日？可知道你含露欲笑的花朵
是我童年不堪泪水重负的心? 哦 我的友人
那些刺，不是你的而来自它人，曾将我伤害
还有你，眼眸如此静好的泉水
在炎炎暑热的季节庇护着
大地上所有的浓荫和寂静
让我如今脸上泪水涔涔
傍晚，从我散发着花香的小床, 我看见
残夏的月亮粉妆华丽无比。透过长春藤
在馥郁芬芳的夜里，她看着
一群忧郁在梦中狂吠
然后，秋天来临, 伴随着挡雨刷,斧头和井的声音
好像白腹野兔在初雪时奔逃，白日飞逝
另人惊讶的缄默叩击我们忧伤的心 。
所有一切，所有一切
爱情今已消逝那时还未萌生。
傅杰 译 2013
《九月交响曲》
II
孤寂,母亲,再说一遍我的生活! 如此
没有十字架的墙和桌子和书
关闭着! 无望而漫长等待的姗姗来迟者
叩窗, 象一只心冻成了冰的知更鸟
屋里谁又起来给它开门 ? 喊叫
的是猎人天晚了还在阴暗的沼泽中
衰弱而后死去的青春最后一声尖叫孤叶坠落
满载森林哑口无言的恐惧
你是谁呀, 忧伤的心? 一间昏沉的卧室
天赋过人的孩子手拄著未打开的书本
听童年时代蓝苍蝇的嗡嗡低鸣 ?
还是一面记忆的镜子? 或者被强盗撬醒的坟墓 ?
夜的叹息带来的遥远的幸福, 流金的云
华丽的大船满载天使带来的礼物 ! 难道是真的
你们所有,你们所有的人都不再爱我, 永远
永远我不能从童年的水晶球里再看到
你们 ? 你们的颜色,你们的声音和我的爱
所有的一切甚至不如野蜂在风里翻飞的
一闪, 甚至不如刀掉在棺椁上的吭然一声,
全是谎言, 梦里听见的我的心的跳动声 ?
孤独一人在暮年冰冷的沉默前 ! 孤独一人
伴着一个名字的回声 ! 害怕白日也害怕黑夜
这对在悲痛里和解的老姐妹
站立在睡眠的桥上遥遥呼应, 遥遥呼应 !
象一个冷心肠的漂亮孩子多年前
失手掉在黑暗湖底的一粒石子
在最阴郁的湖心安息
回忆是昏昏欲睡的泥沼, 沉重的爱情.
傅杰 2009 年2月译
十一月交响曲
将一如此生。同一房间
----是呀，我心爱的人儿，同样的。早晨，时间之鸟在树叶中
苍白得像死人：女仆们于是起床
我们听到冰冻的声音和空桶
在井泉边。 啊，可怕，可怕的少年时代！心空虚！
将一如此生。也会有
嚷嚷声，老城冬天的声音
玻璃匠断断续续的歌调
佝偻的老奶奶戴着脏睡帽
叫着鱼的名字，男人穿着蓝围腰
朝着在被抬杠磨老的手心吐唾沫
大声吼叫，就象审判日天使
将一如此生。同一张桌子
圣经，歌德，墨水散发着陈旧的气味，
纸张，是看透思想的白衣女郎，
水笔，肖像。心爱的人啊，我的心爱！
将一如此生！----同一座花园
深深，深深，草茂，影浓。正午时分
人们将聚会在这里皆大欢喜
他们过去不认识，他们不知道
彼此都不知道：一定得穿戴整齐
像过节一样去到逝者的
黑夜，独自一人，没有爱没有灯火
将一如此生。 同一路程：
（一个秋日下午），路转弯的地方
怡人小径直下危坡，像女人
去采摘康复的花----听我说 ，我的心爱，----
我们将相遇，在这里犹如从前：
你已经忘记，你裙子的颜色
而我，很少有欢乐的时光
你将穿上浅色的紫裳，美丽悲哀
你帽子上的花朵将悲伤而娇小
我不会知道它们的芳名：因为此生我所知道
唯一悲伤而娇小的花朵的名字，是勿忘我，
藏在远乡山豁中睡眠的的，花
孤苦伶仃。是呀，是呀，深沉的心 ！一如此生
幽暗的小路也将在那里，潮湿
用瀑布的回声，我会和你说起
水城和巴卡拉可城的拉比
以及佛罗伦萨的夜。还有
低矮的快要倒塌的墙昏昏散发
古老又古老的霉雨味，车前草
寒冷肥硕将空花摇曳
在无声的溪流中
傅杰 译
version corrigée 2013-12-28
旅程
芳妮，我的乡愁，我眸色如天的女友
亡灵们，上路吧！疾步奔向往昔...
情殇旅途，茫茫寂寥
苍日已老，发如丝乱,
我纤弱的女友眸色蓝若亚麻花瓣 !
快乐的车夫驱赶着整座山岭
逃亡，奔向过去，和风
吹皱若斯兰湖一池水
遥远的湖，娇小如花的湖 !
啊，请永远不要结束这旅程!
你的眼睛是风暴前安静的睡眠
是炎热旅程的寂寥茫茫
车船儿缓缓地行
驶向强盗和缪斯的古老国度。
森林的柔枝为你祝福
我忧郁的孩子，爱咳嗽的孩子...
古老的歌曲哭泣着来自远方
来自从前一座废弃的公园
苦涩沙哑的曲调； 啊， 我的爱
往昔不复再...
2012-12 修改
归
您双唇还留着越橘的残香
但金玉一样温婉的笑容已经隙裂
我在您眼里，一湾不动的静水
看到紫色黄昏的香缕缓缓扩散…
野蜂在辉光下嗡嗡鸣响
您喜爱的那句话明天会和它们融汇
但今晚请让我呼唤您，我的亡人
和您隅隅低语， 仿佛您正入睡。
因为好像秋天凋谢的百合
您喜爱的那句话已经碎在我的喉咙
我的灵魂此刻注视着您时那么惊奇
惊奇从您那儿看到了我的往昔…
如是我在我们的老地方找到您
笑声忧郁，歌声不胜悲凉
我疲倦的梦像是低垂的月亮
在白色香气弥漫的夜晚颤栗
即便您期待的是短暂的爱
是青色的闪电一样荒野的爱
请温柔地接受我，在昏昏的余光中
苍白地归来而又在昨天的离别中流连…
傅杰 译 2009-12-3
舞
衰弱的欢乐不再爱狂热的圆舞
那美人鱼长发散乱的仰天大笑
我们现在只需要遥远的音乐
疲倦不堪的动作和困倦的色调
需要单调的和谐好似我们的年纪
需要舞女昏睡沉沉的眼睛
梦着她们古老温和的小亚细亚
在奢华的庸倦中渐渐死亡
这音乐是我们贫乏的灵魂
我们记忆中唯一的残存
这舞蹈, 再也没有了肌腱的激情
是我们肉体的厌倦
野性未泯的女人呀
冥界的树影在她们身上摇曳
黑夜里环佩叮铛，暗香袭人
那抖颤一半因为爱,一半因为亡
啊,这正是我们垂死者所需
慢步如奢华的悔恨
笑颜如欢乐的回忆
节奏如歌疲倦
傅杰 译 2011-06-21
酒歌
为夜神的诞生，干杯，三口光
宁愿忧愁重重而不愿汲汲无聊
看，黑夜已经在大海上伸开翅膀
海色露着残杀，火灾，和疯狂
为巴克斯的死亡， 干杯，三口光
也为据说曾经有过的时代,
只见月光下，逐波随浪，
酒神的黑肚皮漂浮在忘川的臭水上
干杯，三口光，为一个卑鄙龌龊的世纪
为世纪的所有病人，喝吧喝吧
浇灌我们的失望 满杯满灌
啊呀，借了酒力，我已经不知其名！
放光它们的血，三刀戮，我们的心，
让黑夜睡在我们尊严的尸体上
让心的酒和葡萄的血混合流淌
因为活着的耻辱巨大已把我们心房胀满!
傅杰 译
生锈的马车吱吱呀呀...
生锈的马车吱吱呀呀...
黄昏哭泣往日的欢乐...
——去看一看吧来者谁何。
——“晚上好，斯伯林阁下，请问贵体安康？”
马群，昔日马群嘶鸣
黄昏，黄昏透过遗忘之窗棂。
——“阁下在意大利是否重逢，
您曾为之倾心的歌后？”
细雨，霏霏下个不停是从前的雨
滴落在屋顶，那旧时代的红屋顶。
——“谢谢您从锡耶纳寄给我的信，
诺埃尔，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起我？”
风标，风标，屋顶上的金鸡不再说，
我痛，我痛，黄昏天老爷，我心痛。
——“这该死的秋天的路，真见鬼 ！
哦...戈德威和贝希向您问好。”
从前的晚上，美好无瑕，微醉
温热的壁炉二〇年代的陈酒
——“您知道，我多么粗心大意！
竟忘了把自己扔进维苏威火山口。”
傅杰 译 2013-02
最后的摇篮曲
生命和痛苦，在跪着的黑暗中，
轻声乞求原谅，
睡眠之手，哦！我的抚慰，
我的梦幻，很快会触碰到
您苍白的身体，生病黄昏的想望
叶叶坠落的孤独 。
您衰弱的心跳
嫉妒而严厉的死神姐姐的脚步声，
沉重地踏过您疲倦而美丽的影子。
褪色的笑声
从您唇间发出， 如弱小的鸟儿
失谐地轻轻歌唱
寂静片片坠落连回声也不惊起...
睡吧，睡吧,裹着我的灵魂
安静的女友，您的苍白于我多么陌生
神秘难以令人相信的陌生；
睡神的脸在栅栏围护的花园中晃荡
从前曾经是海湾 平静的水光波滟涟。
睡吧，睡吧！
您的形只不过是您身形的倒影,
对湖水回忆的一阵微风吹走的倒影
您的孤独曾爱过那些湖。
您的双手苍白得玲珑剔透
是碎裂的花瓣
在旧书页中做梦。
时间之花诉说着被遗忘的往事
霉味香的往事，向厌倦的生命
伸出手臂。
死亡铺陈在您的路上
沉默的无形的地毯。
您的裙子
古时候色调的寒光
攀附着闪烁着象毒药的光华
映照着老房子窗棂的玻璃。
哦，在您时代的潮湿的阴影中
熏烧着安静的紫草花香，
苍白的，宁静的，垂死的紫草芬芳。
把您的手给我，那比水中月更柔的手
脉跳动得如鸟儿的心脏
急促的脉跳动如鸟的心脏
然后，闭上您疲倦的眼睛，忧伤的眼睛
我的生命在它们 的深渊前眩晕
注视您往昔的眼睛我会睡去...
-----这时山远如烟，
景色在熄了灯的窗棂淡灭。
睡吧...睡吧...
傅杰译 2013-11
《秋歌》
听这夜的风声
古旧的风声，阴森的风声
死人的诅咒，活人的催眠…
听这风声。
树叶光了，果子一粒不剩
园子荒芜。
回忆空白，希望遥远不可企及。
听这风声。
你们的伤心，哦，我的悲愁，徒然。
遗忘斩钉截铁雪片一样落在
朋友们和情人们的坟墓上…
听风声。
夏天的碎片追随着平原的风
你们的回忆，你们的痛苦
在时间无声的风暴中飘零四散
听这风声。
这音乐片刻间属于你们
亡灵白日，往昔暗夜的小奏鸣曲…
忘了它，它曾在，但现在已遥远
听这风声。
明天，我们会在今天的废墟上
做梦，准备那些伤心的句子
悔恨的句子每天的谎言
听，这风声
傅杰 译 2009-03-23
《厌倦》
艾丽莱，艾丽莱，请把您的手从我心上拿走 ！
疲倦的黄昏坠落在河上，
河那边，浩淼的大水流不到
海，筋疲力尽…
时光缓慢绝望，如队列游行的寡妇 ！
我是那些远逝者是他们的伤痛，
我是这古河上的黄昏…
艾丽莱，艾丽莱，请把您的手从我心上拿走 ！
请把您的手从我心上拿走，哦，您这么苍白地裹着
幽暗的焰火， 哦，我失去的妻 ；
请把您的手从我心上拿走，哦，您那么忧伤
沉静安详浴着尸布王国尽头的太阳 ！
啊，日厌倦为日，夜苍老为夜 ！
让我们任永恒的睡眠摇晃，
让我们任永恒的睡眠摇晃，黑色的穹庐
在阳光无声的洪流中迷失。
艾丽莱，艾丽莱 ！是可怕的失眠
永生的失眠，哦，我的爱，在您那儿咏唱
无休无止的催眠曲，冗长无味的曲调
让悔恨无眠，让恐惧无眠，让憎恶也无眠 ！
让我们任睡眠摇晃，因为一切皆空 ：
因为混合了香料的酒已经流走，
梦，在浓郁的薰香， 跪下
朝拜一切象征，和所有的礼仪。
风吹不动我们昏沉沉的水，
我们的眼里没有太阳，只有陈年的欲望挣扎
像溺死者被海厌恶地扔出
无所事事的海滩又慢慢将它埋葬。
唉，所有的欲望都死了，类似于痛苦
的感觉和厌倦，即我所有的一切 ！
哦，这告别的太阳在围城之上
艾丽莱，艾丽莱，请把您的手从我心上拿走。
傅杰 译 2009-03-29
《死人全喝醉了》
死人全喝醉了霉雨连绵
在劳弗敦古怪的墓园
钟表的屍骨嘀嗒幽远
从劳弗敦旧棺椁心透出
多亏黑色春天挖了洞穴
乌鸦肥硕饱餐人肉冰冷
多亏瘦弱的风声啼如蒙童
劳弗敦的死人的睡得多酣沉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
劳弗敦的大海和坟场
然而它们是我好像我爱过
这天涯海角和它的伤痛
你们消逝的，你们自杀的，你们幽远的
古怪的劳弗敦墓园的
---这名字听起来古怪又柔美
告诉我，你们真的，真的睡着了？
---你该讲点更有趣的事
我的银酒杯里盛满克拉瑞红酒
讲一些动听而少荒诞不经的故事
别再聒噪你的劳弗敦让人心烦
屋里温暖，四壁轻轻回荡
多年来最忧郁的声音
---哦 ！ 所有死去的人，包括劳弗敦的-—
死人，实际谁也没有我死得那么透实…
《艾吉娅》
为什么额头挂满忧愁，艾吉娅， 我灵魂的化身，
为什么泪水在我亲爱的人眼中盈渥 ？
微笑在我挚友脸上宛如一声责备，
她的眼睛象俯临海洋的沉默…
艾吉娅，艾吉娅 ！无眠苦不堪言
终身无眠，哦，我爱，在你耳旁嗡嗡
永无休止的吟诵，重复单调
让悔恨无眠，恐惧无眠，厌倦也无眠 ！
在你思虑的灰色水波中我幻见海市蜃楼
忧愁犹如暗香一阵阵晕眩，
温柔的水波是群生病的羔羊咩咩，
那边，夜的海滩没有留下我们的足迹…
我们的灵魂是大海死在沙滩
沙滩上月亮颤抖着悔恨的银光，
我们后悔的日子确实该后悔，
我们希望的日子永无指望…
告别唱歌的死者，告别高贵典雅，
告别痛苦的追求者，告别荣誉的嗤之以鼻者 ！
---听这哭声，这遥远的孤独中的啜泣，
虚弱无为的水里夜节节败退…
《雾》
我是十一月的荒园，泪雨涔涔
无家可归的人抖抖瑟瑟来自老城 ；
晦暗的雾说 ：永远
流淌的水唱 ：决不。。。
----围着一座横眼张望的破雕像，
（瑪麗，你睡啦，你的磨房轮儿转得太快），
老城灰心失望的圆舞圈圈团团儿转，
听到吗 ?在被浓雾淹没的花园里，
在老城深处，圆舞曲哭泣
死去的浅薄的友谊，遗忘的乏味的爱情，
哦，你们这群黄昏的谎言，白日的梦想
围着一座横眼张望的破雕像，
（瑪麗， 你睡啦，你的磨房轮儿转得太快），
来呀，都来跳老城的黑色圆舞，
雾把一切都吞了，没有欢乐，毫无激动，
梦如现实一样空空，
在你们夏天见过的公园
圆舞，围成大圈儿的圆舞旋转，一遍又一遍，
换下的朋友，离弃的情人
（瑪麗， 你睡啦，你的磨房轮儿转得太快…）
我是十一月的荒园，坐落在深深老城。
傅杰 译 2009-09-05
《莱丽》
被月亮苦恼的园林幽深如魂
夜色美好得令人心碎…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为月亮苦恼的园林的女王生命短暂
有如吻过花瓣就消失的风的死亡
夜色美好得令人心碎…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北方花园里的风和花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是它们的思念和它们的忧愁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月亮在深邃的天上歌唱 ：安睡，安睡吧， 莱丽
将要枯黄的园林的莱丽，将要死去的玫瑰的莱丽
莱丽是我的忧郁的名字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莱丽的眼睛是那时辰，那时辰
海湾预感到黑暗变得苍白异常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两片蝴蝶红如死亡是莱丽的唇
莱丽，月亮的知心公主
啊，温暖的四月的夜莱丽的热吻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我的爱在天使和花朵之间，
我的爱，我失去的爱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我的思念曾是白日的慵倦
那些日子里幸福因五月来临而甜蜜哭泣
哦，我的爱，我的遥远的幸福，我的失却的爱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如今雪飘落着遗忘的沉重絮片
飘落，缓缓飘落，落在我爱的坟墓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安睡，安睡吧，温柔的莱丽，
死玫瑰的莱丽，枯园林的莱丽
在爱情的坟墓上安睡，好好安睡
( 噢，这些事多么陈旧，多么陈旧！）
傅杰 译 2009-09-29
《歌》
我来了，我在这儿，亲爱的往昔 !
你荒芜的花园还能将我记起。
我来了，我在这儿，美丽的往昔，
但温柔的往昔已经将我忘记…
很久以前浴着明亮的灯光
你想像我的旅程远航。
你的神色，安妮，多么异样
很久以前浴着明亮的灯光。
轮子旋转已经走了三十年。
如今我回来了，噢，我的挚友！
过去的日子沉睡不醒，
轮子声单调重复为它催眠…
---是你，真是你，我的心爱！
快来吧，银镜里只有夜晚才依旧，
快来吧，华美的裙子仍是别离时的颜色，
来为我心爱的人回归而欢聚！
---裙子是灰色的，哦， 我往昔的爱人；
从前的色彩如今何在？
镜里茫茫，啊，多年以前的爱人；
你的容颜在镜里衰残。
我们为之哭泣的往昔不会再来。
别了，永别了，我多虑的过去！
我在这里做什么，安妮，往下的日子？
轮子旋转已经走了三十年
傅杰 译 2009-10-13
附录
法语诗人奥斯卡.米沃什 (1877-1939)
文/傅杰
根据看过的资料,奥斯卡.米沃什以这样的面目走进了我的"熟人圈子",不管他是否符合真的,存在过的那个奥斯卡.米沃什,其实已经没有真的存在的奥斯卡.米沃什了,任何一件过去的事和过去的人,都成为了现在的理解.我很多年前偶尔读了他的一首法文诗,非常喜欢,现在有时间来查看这位诗人的作品和关于诗人的文章,于是我现在理解的奥斯卡.米沃什是这样的:
他的名字的写法和他的国籍都有一些复杂的不确定性.首先是名字: 他的著作签名是O. V. de L. Milosz, 全称有很多写法, 法国国家图书馆的权威性拼写是Oskar Władysław de Lubicz Miłosz, 立陶宛语为Oskaras Milašius, 这里简称奥斯卡.米沃什.国籍 : 他生在一个波兰世袭贵族家庭.而家族庄园所在地历史上属于立陶宛大公国的领土,他出生的时候为沙皇俄国,现在属于白俄罗斯.1931年他加入法国籍,终为定论.
他父亲大概是一个性情暴戾的人,中年时情锺于出身寒微的犹太年轻女子,便是奥斯卡.米沃什的母亲.少爷奥斯卡.米沃什在庄园里的童年混合着土地和富足所能给他的所有迷魅神秘的想象和缺乏亲情温暖的孤独.他的母亲并未曾爱顾他,她在家族里受着明里暗里的歧视.奥斯卡.米沃什16岁的时候,父母终于结婚,在婚礼前夜,母亲匆匆办了皈依基督教的仪式,为了社会地位对信仰的背叛,使敏感的少年震撼而痛苦.
他被送到法国受教育.11岁开始,就在巴黎一所中学寄读.以后他的一生差不多都是在法国度过的.俄国革命前曾回过家乡,也曾在父亲逝世时呆在家几年.当他在他的庄园里纵马驰骋的时候,他大概曾如唐璜那样孟浪.以后他回到法国继续在卢佛尔宫学艺术.但国际的政治时事已经变得很复杂了.1917年布尔什维克没收了他的庄园.骤然间变得两袖清风的奥斯卡.米沃什,曾经同情过布尔什维克革命的奥斯卡.米沃什并不为了失去的财富痛心疾首,他是一个真正的贵族,一个精神上具有高贵追求的人.但这次革命使他找到了祖国 : 立陶宛.
自1918始他成为立陶宛自由独立运动的外交代言人.
他用优美法文写诗,写小说,写戏剧, 论文. 生前出版的著作没有受到文学界的特别关注,但他也没有特别关注自己的书的销售.失去家园,流落异乡的奥斯卡.米沃什用诗寄托他对故乡和童年的深深的缅怀. 另外他是一个宗教神秘主义者. 声称1914年的一天夜里,体验到神妙的启示.一种身体感觉到的精神的升华.他称诉见到了"精神太阳". 他所有的著作, 无论是诗还是小说,贯穿着神秘主义的探讨.他后来辞去了外交职务,便全心身倾注于宗教哲学著作的写作.
他是一个无论如何都带着贵族气息,一般说难以与人俗亲近的人.他生命的晚期,在枫丹白露找到了自己心仪的栖息所,孤独的诗人和鸟结为伴侣, 他吹着瓦格纳的歌剧训练跟在他后面的鸟群. 仅在他逝世前一年,他买下了座落在枫丹白露的一所小屋.死后葬在枫丹白露.
1980年获诺贝尔奖的波兰诗人切斯瓦夫·米沃什是奥斯卡的远房侄子.切斯瓦夫在1931年曾到枫丹白露拜访过这位远房叔伯.这次拜访给未来的诺贝尔诗人带来深刻的影响,他这样说过他的叔叔 : "从文学的意义上他改变了我的生活,他迫使我对他神秘的沉思默想所提出的问题作出答案,这对于他来说是诗的本质."
在他逝世后,法国举办过多次对这位法语优秀诗人的纪念会和专题学术会议.一位法国诗人说 : 米沃什是欧洲可能给予法国的最好的礼物!
年是回忆的年岁,
月是玫瑰的月亮,
心是无法安慰的心.
大海边，歌声令人陶醉,
闭上眼睛,黄昏朦胧;
身不知何处? 鼓声，人声。
不该结束的舞蹈声声,
少年羞涩萌动的春情
随巴尔卡罗尔舞曲终结.
...你可记得,可记得, 记得?
那月如玫瑰的一月漫漫.
但堪慰籍的往昔了了无痕.
是为了休憩, 还是长眠
你把头靠在我的双膝
环绕着茂盛而倦怠的玫瑰.
阴影垂下，月亮将死.
生命因甜美的瞬间丰富,
眼泪为双眸而流，露珠为花瓣而降.
生存和死亡一样地温柔...
慢性的毒药点点滴滴
诗充满了可爱的象征.
哦, 从前，为什么消逝 ?
现在，为什么如此么忧闷,
优伶, 好好干你的插科打浑!
年是回忆的年岁,
月是玫瑰的月亮,
心是无法安慰的心.
但迟早一切都得结束
一切都得走到最古老的尽头
不忧伤,也不欢乐.
白骨将发黄,然后又生绿.
黑暗的冥界寒冷的岁月,
.... 故事讲完了, 戏到此结束,
剩下的一文不值.
傅杰 译 2010-05
九月交响曲
I
欢迎你们，来遇我者
在我脚步回声中相遇，在时间黑暗而寒冷的走道深处
欢迎您，孤独，我的母亲。
当欢乐走在我的影子下，当笑声之鸟
跌撞到黑夜的镜子里，当花朵
可怜幼小而又可怕的花朵窒息我的爱情
当嫉妒低头对酒自照
我想望过您，孤独，我想望过您，被遗弃者
您用简陋的面包，奶和野蜂蜜喂养了我
在您手里象鸟一样觅食，多么好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过父亲和母亲，啊我的姆妈
徘徊在家里的是冷漠和疯狂
曾经有时，您在我面前显现的是女人的身姿
在睡眠虚幻的光明灿烂中，您的裙子
有播种大地的色彩，我失落的心
一向沉默，敌对，冷漠得像路边的石子
便苏醒了一般温柔，直至如今
每当我看到穿着简朴褐色裙子的女人，
伤感和原谅 就如春燕
飞出，在童年明媚的太阳下飞向翻耕的土地。
那时我就知道您不喜欢您住的地方
知道离我遥远，您不再是我美丽的孤独
裹着时间的岩石，大海中丧失理智的岛
是您温柔的休憩地 。 我认识那里铁锈和鲜花遮掩的坟墓
但那不是您的家，那里的天空和海
象一对恋人, 睡在远方的紫罗兰上。
不，您的家不在山峦后面。
您想望过我的心，因为您诞生在我的心。
您在墙壁上写下过您的乳名
如今您回来了，好像亲手埋葬了丈夫的女人,
身上带着盐，白色的面颊上扑着风，
头发散发着圣诞节陈年的霜露的味道。
就如炭棒在棺椁旁悬撞有声
我心迴响着神秘的节奏
我嗅到童年时代正午的味道，我没有忘记
陪伴我的花园里回声在唤我，回声是您的次子， 孤独。
我认得出我睡眠的地方
就在您的脚旁。风还在轻拂
拂过废墟上忧伤而美丽的草，绒毛蜂嗡嗡
蜂蜜在美丽的炎夏发出声响？
如果抖动的傲慢柳枝将你隔开
而那孤儿的发 ：水的脸庞
却多么清楚，多么纯净 ！无比清楚和纯净地
在清晨的梦中照见远方！
刻印着往日彩虹的花圃
一定还围护着不知来自哪个幸福国度的
矮脚仙人掌和娇弱的无花果树， 天芥花
在炎热的下午散发浓烈醉人的芬芳 ！
啊，我童年的家园，啊，祖先阴影笼罩的贵族庄园
高大庄严的菩提树，蜜蜂的心爱
你还像从前一样幸福吗？还有你，黄色的铃铛花
是不是还在为了不得婚嫁诱惑山影？
发霉的书页里的白色睡美人
在黄昏的顶楼阁翻阅的时光多么美好
那里夕光垂照尘埃，寂静围绕着我们
织娘蜘蛛停下纺车---啊, 心
忧伤的心 披毡子的牧羊人
吹树皮做的长号角 果园里
温厚的啄木鸟敲钉爱侣的棺椁
青蛙在默默无声的芦苇中祈祷----啊, 忧伤的心。
山脚下温柔的野玫瑰病弱不堪，我此生
可还有再见你之日？可知道你含露欲笑的花朵
是我童年不堪泪水重负的心? 哦 我的友人
那些刺，不是你的而来自它人，曾将我伤害
还有你，眼眸如此静好的泉水
在炎炎暑热的季节庇护着
大地上所有的浓荫和寂静
让我如今脸上泪水涔涔
傍晚，从我散发着花香的小床, 我看见
残夏的月亮粉妆华丽无比。透过长春藤
在馥郁芬芳的夜里，她看着
一群忧郁在梦中狂吠
然后，秋天来临, 伴随着挡雨刷,斧头和井的声音
好像白腹野兔在初雪时奔逃，白日飞逝
另人惊讶的缄默叩击我们忧伤的心 。
所有一切，所有一切
爱情今已消逝那时还未萌生。
傅杰 译 2013
《九月交响曲》
II
孤寂,母亲,再说一遍我的生活! 如此
没有十字架的墙和桌子和书
关闭着! 无望而漫长等待的姗姗来迟者
叩窗, 象一只心冻成了冰的知更鸟
屋里谁又起来给它开门 ? 喊叫
的是猎人天晚了还在阴暗的沼泽中
衰弱而后死去的青春最后一声尖叫孤叶坠落
满载森林哑口无言的恐惧
你是谁呀, 忧伤的心? 一间昏沉的卧室
天赋过人的孩子手拄著未打开的书本
听童年时代蓝苍蝇的嗡嗡低鸣 ?
还是一面记忆的镜子? 或者被强盗撬醒的坟墓 ?
夜的叹息带来的遥远的幸福, 流金的云
华丽的大船满载天使带来的礼物 ! 难道是真的
你们所有,你们所有的人都不再爱我, 永远
永远我不能从童年的水晶球里再看到
你们 ? 你们的颜色,你们的声音和我的爱
所有的一切甚至不如野蜂在风里翻飞的
一闪, 甚至不如刀掉在棺椁上的吭然一声,
全是谎言, 梦里听见的我的心的跳动声 ?
孤独一人在暮年冰冷的沉默前 ! 孤独一人
伴着一个名字的回声 ! 害怕白日也害怕黑夜
这对在悲痛里和解的老姐妹
站立在睡眠的桥上遥遥呼应, 遥遥呼应 !
象一个冷心肠的漂亮孩子多年前
失手掉在黑暗湖底的一粒石子
在最阴郁的湖心安息
回忆是昏昏欲睡的泥沼, 沉重的爱情.
傅杰 2009 年2月译
十一月交响曲
将一如此生。同一房间
----是呀，我心爱的人儿，同样的。早晨，时间之鸟在树叶中
苍白得像死人：女仆们于是起床
我们听到冰冻的声音和空桶
在井泉边。 啊，可怕，可怕的少年时代！心空虚！
将一如此生。也会有
嚷嚷声，老城冬天的声音
玻璃匠断断续续的歌调
佝偻的老奶奶戴着脏睡帽
叫着鱼的名字，男人穿着蓝围腰
朝着在被抬杠磨老的手心吐唾沫
大声吼叫，就象审判日天使
将一如此生。同一张桌子
圣经，歌德，墨水散发着陈旧的气味，
纸张，是看透思想的白衣女郎，
水笔，肖像。心爱的人啊，我的心爱！
将一如此生！----同一座花园
深深，深深，草茂，影浓。正午时分
人们将聚会在这里皆大欢喜
他们过去不认识，他们不知道
彼此都不知道：一定得穿戴整齐
像过节一样去到逝者的
黑夜，独自一人，没有爱没有灯火
将一如此生。 同一路程：
（一个秋日下午），路转弯的地方
怡人小径直下危坡，像女人
去采摘康复的花----听我说 ，我的心爱，----
我们将相遇，在这里犹如从前：
你已经忘记，你裙子的颜色
而我，很少有欢乐的时光
你将穿上浅色的紫裳，美丽悲哀
你帽子上的花朵将悲伤而娇小
我不会知道它们的芳名：因为此生我所知道
唯一悲伤而娇小的花朵的名字，是勿忘我，
藏在远乡山豁中睡眠的的，花
孤苦伶仃。是呀，是呀，深沉的心 ！一如此生
幽暗的小路也将在那里，潮湿
用瀑布的回声，我会和你说起
水城和巴卡拉可城的拉比
以及佛罗伦萨的夜。还有
低矮的快要倒塌的墙昏昏散发
古老又古老的霉雨味，车前草
寒冷肥硕将空花摇曳
在无声的溪流中
傅杰 译
version corrigée 2013-12-28
旅程
芳妮，我的乡愁，我眸色如天的女友
亡灵们，上路吧！疾步奔向往昔...
情殇旅途，茫茫寂寥
苍日已老，发如丝乱,
我纤弱的女友眸色蓝若亚麻花瓣 !
快乐的车夫驱赶着整座山岭
逃亡，奔向过去，和风
吹皱若斯兰湖一池水
遥远的湖，娇小如花的湖 !
啊，请永远不要结束这旅程!
你的眼睛是风暴前安静的睡眠
是炎热旅程的寂寥茫茫
车船儿缓缓地行
驶向强盗和缪斯的古老国度。
森林的柔枝为你祝福
我忧郁的孩子，爱咳嗽的孩子...
古老的歌曲哭泣着来自远方
来自从前一座废弃的公园
苦涩沙哑的曲调； 啊， 我的爱
往昔不复再...
2012-12 修改
归
您双唇还留着越橘的残香
但金玉一样温婉的笑容已经隙裂
我在您眼里，一湾不动的静水
看到紫色黄昏的香缕缓缓扩散…
野蜂在辉光下嗡嗡鸣响
您喜爱的那句话明天会和它们融汇
但今晚请让我呼唤您，我的亡人
和您隅隅低语， 仿佛您正入睡。
因为好像秋天凋谢的百合
您喜爱的那句话已经碎在我的喉咙
我的灵魂此刻注视着您时那么惊奇
惊奇从您那儿看到了我的往昔…
如是我在我们的老地方找到您
笑声忧郁，歌声不胜悲凉
我疲倦的梦像是低垂的月亮
在白色香气弥漫的夜晚颤栗
即便您期待的是短暂的爱
是青色的闪电一样荒野的爱
请温柔地接受我，在昏昏的余光中
苍白地归来而又在昨天的离别中流连…
傅杰 译 2009-12-3
舞
衰弱的欢乐不再爱狂热的圆舞
那美人鱼长发散乱的仰天大笑
我们现在只需要遥远的音乐
疲倦不堪的动作和困倦的色调
需要单调的和谐好似我们的年纪
需要舞女昏睡沉沉的眼睛
梦着她们古老温和的小亚细亚
在奢华的庸倦中渐渐死亡
这音乐是我们贫乏的灵魂
我们记忆中唯一的残存
这舞蹈, 再也没有了肌腱的激情
是我们肉体的厌倦
野性未泯的女人呀
冥界的树影在她们身上摇曳
黑夜里环佩叮铛，暗香袭人
那抖颤一半因为爱,一半因为亡
啊,这正是我们垂死者所需
慢步如奢华的悔恨
笑颜如欢乐的回忆
节奏如歌疲倦
傅杰 译 2011-06-21
酒歌
为夜神的诞生，干杯，三口光
宁愿忧愁重重而不愿汲汲无聊
看，黑夜已经在大海上伸开翅膀
海色露着残杀，火灾，和疯狂
为巴克斯的死亡， 干杯，三口光
也为据说曾经有过的时代,
只见月光下，逐波随浪，
酒神的黑肚皮漂浮在忘川的臭水上
干杯，三口光，为一个卑鄙龌龊的世纪
为世纪的所有病人，喝吧喝吧
浇灌我们的失望 满杯满灌
啊呀，借了酒力，我已经不知其名！
放光它们的血，三刀戮，我们的心，
让黑夜睡在我们尊严的尸体上
让心的酒和葡萄的血混合流淌
因为活着的耻辱巨大已把我们心房胀满!
傅杰 译
生锈的马车吱吱呀呀...
生锈的马车吱吱呀呀...
黄昏哭泣往日的欢乐...
——去看一看吧来者谁何。
——“晚上好，斯伯林阁下，请问贵体安康？”
马群，昔日马群嘶鸣
黄昏，黄昏透过遗忘之窗棂。
——“阁下在意大利是否重逢，
您曾为之倾心的歌后？”
细雨，霏霏下个不停是从前的雨
滴落在屋顶，那旧时代的红屋顶。
——“谢谢您从锡耶纳寄给我的信，
诺埃尔，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起我？”
风标，风标，屋顶上的金鸡不再说，
我痛，我痛，黄昏天老爷，我心痛。
——“这该死的秋天的路，真见鬼 ！
哦...戈德威和贝希向您问好。”
从前的晚上，美好无瑕，微醉
温热的壁炉二〇年代的陈酒
——“您知道，我多么粗心大意！
竟忘了把自己扔进维苏威火山口。”
傅杰 译 2013-02
最后的摇篮曲
生命和痛苦，在跪着的黑暗中，
轻声乞求原谅，
睡眠之手，哦！我的抚慰，
我的梦幻，很快会触碰到
您苍白的身体，生病黄昏的想望
叶叶坠落的孤独 。
您衰弱的心跳
嫉妒而严厉的死神姐姐的脚步声，
沉重地踏过您疲倦而美丽的影子。
褪色的笑声
从您唇间发出， 如弱小的鸟儿
失谐地轻轻歌唱
寂静片片坠落连回声也不惊起...
睡吧，睡吧,裹着我的灵魂
安静的女友，您的苍白于我多么陌生
神秘难以令人相信的陌生；
睡神的脸在栅栏围护的花园中晃荡
从前曾经是海湾 平静的水光波滟涟。
睡吧，睡吧！
您的形只不过是您身形的倒影,
对湖水回忆的一阵微风吹走的倒影
您的孤独曾爱过那些湖。
您的双手苍白得玲珑剔透
是碎裂的花瓣
在旧书页中做梦。
时间之花诉说着被遗忘的往事
霉味香的往事，向厌倦的生命
伸出手臂。
死亡铺陈在您的路上
沉默的无形的地毯。
您的裙子
古时候色调的寒光
攀附着闪烁着象毒药的光华
映照着老房子窗棂的玻璃。
哦，在您时代的潮湿的阴影中
熏烧着安静的紫草花香，
苍白的，宁静的，垂死的紫草芬芳。
把您的手给我，那比水中月更柔的手
脉跳动得如鸟儿的心脏
急促的脉跳动如鸟的心脏
然后，闭上您疲倦的眼睛，忧伤的眼睛
我的生命在它们 的深渊前眩晕
注视您往昔的眼睛我会睡去...
-----这时山远如烟，
景色在熄了灯的窗棂淡灭。
睡吧...睡吧...
傅杰译 2013-11
《秋歌》
听这夜的风声
古旧的风声，阴森的风声
死人的诅咒，活人的催眠…
听这风声。
树叶光了，果子一粒不剩
园子荒芜。
回忆空白，希望遥远不可企及。
听这风声。
你们的伤心，哦，我的悲愁，徒然。
遗忘斩钉截铁雪片一样落在
朋友们和情人们的坟墓上…
听风声。
夏天的碎片追随着平原的风
你们的回忆，你们的痛苦
在时间无声的风暴中飘零四散
听这风声。
这音乐片刻间属于你们
亡灵白日，往昔暗夜的小奏鸣曲…
忘了它，它曾在，但现在已遥远
听这风声。
明天，我们会在今天的废墟上
做梦，准备那些伤心的句子
悔恨的句子每天的谎言
听，这风声
傅杰 译 2009-03-23
《厌倦》
艾丽莱，艾丽莱，请把您的手从我心上拿走 ！
疲倦的黄昏坠落在河上，
河那边，浩淼的大水流不到
海，筋疲力尽…
时光缓慢绝望，如队列游行的寡妇 ！
我是那些远逝者是他们的伤痛，
我是这古河上的黄昏…
艾丽莱，艾丽莱，请把您的手从我心上拿走 ！
请把您的手从我心上拿走，哦，您这么苍白地裹着
幽暗的焰火， 哦，我失去的妻 ；
请把您的手从我心上拿走，哦，您那么忧伤
沉静安详浴着尸布王国尽头的太阳 ！
啊，日厌倦为日，夜苍老为夜 ！
让我们任永恒的睡眠摇晃，
让我们任永恒的睡眠摇晃，黑色的穹庐
在阳光无声的洪流中迷失。
艾丽莱，艾丽莱 ！是可怕的失眠
永生的失眠，哦，我的爱，在您那儿咏唱
无休无止的催眠曲，冗长无味的曲调
让悔恨无眠，让恐惧无眠，让憎恶也无眠 ！
让我们任睡眠摇晃，因为一切皆空 ：
因为混合了香料的酒已经流走，
梦，在浓郁的薰香， 跪下
朝拜一切象征，和所有的礼仪。
风吹不动我们昏沉沉的水，
我们的眼里没有太阳，只有陈年的欲望挣扎
像溺死者被海厌恶地扔出
无所事事的海滩又慢慢将它埋葬。
唉，所有的欲望都死了，类似于痛苦
的感觉和厌倦，即我所有的一切 ！
哦，这告别的太阳在围城之上
艾丽莱，艾丽莱，请把您的手从我心上拿走。
傅杰 译 2009-03-29
《死人全喝醉了》
死人全喝醉了霉雨连绵
在劳弗敦古怪的墓园
钟表的屍骨嘀嗒幽远
从劳弗敦旧棺椁心透出
多亏黑色春天挖了洞穴
乌鸦肥硕饱餐人肉冰冷
多亏瘦弱的风声啼如蒙童
劳弗敦的死人的睡得多酣沉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
劳弗敦的大海和坟场
然而它们是我好像我爱过
这天涯海角和它的伤痛
你们消逝的，你们自杀的，你们幽远的
古怪的劳弗敦墓园的
---这名字听起来古怪又柔美
告诉我，你们真的，真的睡着了？
---你该讲点更有趣的事
我的银酒杯里盛满克拉瑞红酒
讲一些动听而少荒诞不经的故事
别再聒噪你的劳弗敦让人心烦
屋里温暖，四壁轻轻回荡
多年来最忧郁的声音
---哦 ！ 所有死去的人，包括劳弗敦的-—
死人，实际谁也没有我死得那么透实…
《艾吉娅》
为什么额头挂满忧愁，艾吉娅， 我灵魂的化身，
为什么泪水在我亲爱的人眼中盈渥 ？
微笑在我挚友脸上宛如一声责备，
她的眼睛象俯临海洋的沉默…
艾吉娅，艾吉娅 ！无眠苦不堪言
终身无眠，哦，我爱，在你耳旁嗡嗡
永无休止的吟诵，重复单调
让悔恨无眠，恐惧无眠，厌倦也无眠 ！
在你思虑的灰色水波中我幻见海市蜃楼
忧愁犹如暗香一阵阵晕眩，
温柔的水波是群生病的羔羊咩咩，
那边，夜的海滩没有留下我们的足迹…
我们的灵魂是大海死在沙滩
沙滩上月亮颤抖着悔恨的银光，
我们后悔的日子确实该后悔，
我们希望的日子永无指望…
告别唱歌的死者，告别高贵典雅，
告别痛苦的追求者，告别荣誉的嗤之以鼻者 ！
---听这哭声，这遥远的孤独中的啜泣，
虚弱无为的水里夜节节败退…
《雾》
我是十一月的荒园，泪雨涔涔
无家可归的人抖抖瑟瑟来自老城 ；
晦暗的雾说 ：永远
流淌的水唱 ：决不。。。
----围着一座横眼张望的破雕像，
（瑪麗，你睡啦，你的磨房轮儿转得太快），
老城灰心失望的圆舞圈圈团团儿转，
听到吗 ?在被浓雾淹没的花园里，
在老城深处，圆舞曲哭泣
死去的浅薄的友谊，遗忘的乏味的爱情，
哦，你们这群黄昏的谎言，白日的梦想
围着一座横眼张望的破雕像，
（瑪麗， 你睡啦，你的磨房轮儿转得太快），
来呀，都来跳老城的黑色圆舞，
雾把一切都吞了，没有欢乐，毫无激动，
梦如现实一样空空，
在你们夏天见过的公园
圆舞，围成大圈儿的圆舞旋转，一遍又一遍，
换下的朋友，离弃的情人
（瑪麗， 你睡啦，你的磨房轮儿转得太快…）
我是十一月的荒园，坐落在深深老城。
傅杰 译 2009-09-05
《莱丽》
被月亮苦恼的园林幽深如魂
夜色美好得令人心碎…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为月亮苦恼的园林的女王生命短暂
有如吻过花瓣就消失的风的死亡
夜色美好得令人心碎…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北方花园里的风和花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是它们的思念和它们的忧愁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月亮在深邃的天上歌唱 ：安睡，安睡吧， 莱丽
将要枯黄的园林的莱丽，将要死去的玫瑰的莱丽
莱丽是我的忧郁的名字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莱丽的眼睛是那时辰，那时辰
海湾预感到黑暗变得苍白异常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两片蝴蝶红如死亡是莱丽的唇
莱丽，月亮的知心公主
啊，温暖的四月的夜莱丽的热吻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我的爱在天使和花朵之间，
我的爱，我失去的爱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我的思念曾是白日的慵倦
那些日子里幸福因五月来临而甜蜜哭泣
哦，我的爱，我的遥远的幸福，我的失却的爱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如今雪飘落着遗忘的沉重絮片
飘落，缓缓飘落，落在我爱的坟墓
(这些事多么久远，多么久远 ! )
安睡，安睡吧，温柔的莱丽，
死玫瑰的莱丽，枯园林的莱丽
在爱情的坟墓上安睡，好好安睡
( 噢，这些事多么陈旧，多么陈旧！）
傅杰 译 2009-09-29
《歌》
我来了，我在这儿，亲爱的往昔 !
你荒芜的花园还能将我记起。
我来了，我在这儿，美丽的往昔，
但温柔的往昔已经将我忘记…
很久以前浴着明亮的灯光
你想像我的旅程远航。
你的神色，安妮，多么异样
很久以前浴着明亮的灯光。
轮子旋转已经走了三十年。
如今我回来了，噢，我的挚友！
过去的日子沉睡不醒，
轮子声单调重复为它催眠…
---是你，真是你，我的心爱！
快来吧，银镜里只有夜晚才依旧，
快来吧，华美的裙子仍是别离时的颜色，
来为我心爱的人回归而欢聚！
---裙子是灰色的，哦， 我往昔的爱人；
从前的色彩如今何在？
镜里茫茫，啊，多年以前的爱人；
你的容颜在镜里衰残。
我们为之哭泣的往昔不会再来。
别了，永别了，我多虑的过去！
我在这里做什么，安妮，往下的日子？
轮子旋转已经走了三十年
傅杰 译 2009-10-13
附录
法语诗人奥斯卡.米沃什 (1877-1939)
文/傅杰
根据看过的资料,奥斯卡.米沃什以这样的面目走进了我的"熟人圈子",不管他是否符合真的,存在过的那个奥斯卡.米沃什,其实已经没有真的存在的奥斯卡.米沃什了,任何一件过去的事和过去的人,都成为了现在的理解.我很多年前偶尔读了他的一首法文诗,非常喜欢,现在有时间来查看这位诗人的作品和关于诗人的文章,于是我现在理解的奥斯卡.米沃什是这样的:
他的名字的写法和他的国籍都有一些复杂的不确定性.首先是名字: 他的著作签名是O. V. de L. Milosz, 全称有很多写法, 法国国家图书馆的权威性拼写是Oskar Władysław de Lubicz Miłosz, 立陶宛语为Oskaras Milašius, 这里简称奥斯卡.米沃什.国籍 : 他生在一个波兰世袭贵族家庭.而家族庄园所在地历史上属于立陶宛大公国的领土,他出生的时候为沙皇俄国,现在属于白俄罗斯.1931年他加入法国籍,终为定论.
他父亲大概是一个性情暴戾的人,中年时情锺于出身寒微的犹太年轻女子,便是奥斯卡.米沃什的母亲.少爷奥斯卡.米沃什在庄园里的童年混合着土地和富足所能给他的所有迷魅神秘的想象和缺乏亲情温暖的孤独.他的母亲并未曾爱顾他,她在家族里受着明里暗里的歧视.奥斯卡.米沃什16岁的时候,父母终于结婚,在婚礼前夜,母亲匆匆办了皈依基督教的仪式,为了社会地位对信仰的背叛,使敏感的少年震撼而痛苦.
他被送到法国受教育.11岁开始,就在巴黎一所中学寄读.以后他的一生差不多都是在法国度过的.俄国革命前曾回过家乡,也曾在父亲逝世时呆在家几年.当他在他的庄园里纵马驰骋的时候,他大概曾如唐璜那样孟浪.以后他回到法国继续在卢佛尔宫学艺术.但国际的政治时事已经变得很复杂了.1917年布尔什维克没收了他的庄园.骤然间变得两袖清风的奥斯卡.米沃什,曾经同情过布尔什维克革命的奥斯卡.米沃什并不为了失去的财富痛心疾首,他是一个真正的贵族,一个精神上具有高贵追求的人.但这次革命使他找到了祖国 : 立陶宛.
自1918始他成为立陶宛自由独立运动的外交代言人.
他用优美法文写诗,写小说,写戏剧, 论文. 生前出版的著作没有受到文学界的特别关注,但他也没有特别关注自己的书的销售.失去家园,流落异乡的奥斯卡.米沃什用诗寄托他对故乡和童年的深深的缅怀. 另外他是一个宗教神秘主义者. 声称1914年的一天夜里,体验到神妙的启示.一种身体感觉到的精神的升华.他称诉见到了"精神太阳". 他所有的著作, 无论是诗还是小说,贯穿着神秘主义的探讨.他后来辞去了外交职务,便全心身倾注于宗教哲学著作的写作.
他是一个无论如何都带着贵族气息,一般说难以与人俗亲近的人.他生命的晚期,在枫丹白露找到了自己心仪的栖息所,孤独的诗人和鸟结为伴侣, 他吹着瓦格纳的歌剧训练跟在他后面的鸟群. 仅在他逝世前一年,他买下了座落在枫丹白露的一所小屋.死后葬在枫丹白露.
1980年获诺贝尔奖的波兰诗人切斯瓦夫·米沃什是奥斯卡的远房侄子.切斯瓦夫在1931年曾到枫丹白露拜访过这位远房叔伯.这次拜访给未来的诺贝尔诗人带来深刻的影响,他这样说过他的叔叔 : "从文学的意义上他改变了我的生活,他迫使我对他神秘的沉思默想所提出的问题作出答案,这对于他来说是诗的本质."
在他逝世后,法国举办过多次对这位法语优秀诗人的纪念会和专题学术会议.一位法国诗人说 : 米沃什是欧洲可能给予法国的最好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