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
发表时间:2010-2-25 3:47:00 我趴在方向盘上隔着车窗看着那个人,他坐在报摊里,旁边还有他的父母,一盏白炽灯照着他们,只看到他们的嘴巴在动,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那个人,我五岁就认识他。 我五岁的时候,他们家是卖报纸和杂志的,住在我楼下,每天傍晚他上楼来给爷爷送一份羊城晚报,后来每隔一个月给我送一份杂志。 小时候胆子很小,不敢和生人说话,包括他。 他家三楼,我家四楼,二楼有个平台,有一天下午他和同学在那里打羽毛球,我站在旁边看了一个下午。 后来我站在二楼喊他的名字,至今依旧记得他从窗台探出头的样子。 教过我打羽毛球,教过我拍皮球,玩过各种游戏。 叫过我“妹妹”。 这样的亲近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就突然停止了。是有一天,我依旧站在楼下喊他的时候,他的妈妈出来对我说:“我家XX要学习,现在不能陪你玩啦。”悻悻回家后又给奶奶警告以后不许去找他。 之后依旧做了很多年邻居,报纸依旧每天送来,上下楼依旧遇见。再没说过一句话。 十三岁,小学毕业,也搬家了。 那之后再没见过面。 这当然是和爱情全然无关的东西。 这样一个人,现在就在我眼前,隔着一面车窗和一条马路的距离,已经有六年之远。 深夜十二点,一家人依旧在报摊里聊天,我透过车窗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张被相框裱起来的老照片。 和他们相隔四五米,有一家卖面条汤的路边摊。一只圆形的橘黄色灯泡下浓烟滚滚,几张桌椅和矮凳随意的摆在路边,伙计们手脚麻利的下面,加料,捞面,上桌,食客十分钟就换了一趟。 这场景,也是从我搬来那一天起,就没有变换过。 只在深夜出现,我的宵夜特约供应商,一吃好多年都不会腻。 他们所占的地盘旁边,白天是一家卖炒粿的老店,岁数比我还大。 他们的对面,也就是我停车的地方,一家卖水果的,一家卖茶叶的,记忆之始就一直在那里。 这是一条魔法街,时间在这里是冰冻的河流,被封印,被凝固,缓慢而不动声色的流动。 面汤五块钱一碗,味美料足,十几年来从未变过。物价水平用在他们身上好像对牛弹琴一样。 邻居的报摊,十几年里,从路边的移动小摊变成了一家店面,直线距离挪了十几米,马路这边和马路那边。 街的两端是我家两个旧屋,当年就从街头搬到了街尾。小学在街的中间,拐进去走过几条巷子。 曾经这条街就是我的生活范围,一年里大多数时间,我从家里出来,穿过这条街到学校去,来来回回一天四次。 我的世界曾经就只有这条街这么大。 我每天寻思着在这里变出点新花样,在巷子里串来串去企图找出新的路线,后来实在走腻了,几百米的距离也坚持要骑自行车去,终于有一天在路的中央和别人撞成一团,车头扭了九十度,我赶紧趁车还卡在别人的轮子里的时候把它扭回来。 我盯着那张出现在车窗里的老照片出神,回忆在街上走来走去。 我妈问我,要不要下去打个招呼。给我迅速否定了。 突然觉得,我执着于过去的性格也不是没有由来的。 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是被这里的魔法催眠着,我们讨厌变化,讨厌迁移,讨厌竞争,心甘情愿的在这里一天又一天的过重复的生活。 即使在离开这里很多年后,魔法的影响依旧没有消失,或者说这影响是终身的。 这条街以外的世界,人以追求更美好的生活为由把自己变成了学习和赚钱的机器,他们也是一天天的重复相同的生活,读书,考试,考文凭,考证书,工作,升职,加薪,赚更多的钱。 他们说:“现在的辛苦是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 这里面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赚到足够的钱。嫌加薪程度赶不上物价飞涨,嫌文凭证书抵不过竞争压力。 欲望暴走的世界里,到头来反而被欲望吞噬。 我想过有一天我要搬回这里来,搬回到这条街,心甘情愿的被它的魔法禁锢,不必再理会外面的变化。 汤面终于送上来了,我妈尝了一口说: “这瘦肉的味道现在变的好难吃。” ------------------------------------------------------------ 寒假的最后一篇日记了,一千四百字,用在描述这条街远远不够, 我们一直在说,成长意味着放弃一些东西。 有时我想,这是否真的只是因为年龄变化的关系。 有句话说,只要你的实现愿望的决心足够强大,它就一定会实现。 也许我们只要更加坚定一点,一些东西就不会离我们而去。 如果人人心里都有一个乌托邦,它又怎会只是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