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我跟妈妈说我在家里一直提心吊胆地担心他们吵架,听到楼下人的声音深知清晨的鸟叫都会被惊醒,以为是我妈又开始歇斯底里的喊叫。及至发展到对一切声音都恐惧,一点声音都会让我担惊受怕,无法学习。我的论文因此而无法完成,大片的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我看书时从来无法放任地沉浸在书里,永远都提防着周围的声音,对任何环境都缺乏信任,无法舒心。这忧惧使我无法享受文字,享受思想,甚至无法在同一个地方久留,否则便会疯长出对环境的恐惧,一直提心吊胆。心一直是紧的。时间一长我心脏都发疼。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才觉得安全。但没有这样的地方。我的生活失去自控,整晚整晚靠看视频麻醉自己,白天也无心学习,只想一直赖在床上。 妈妈说这和她一样,是神经衰弱。她说了自己以前的经历,关于吵架,关于条件反射。说以前爸爸整天跟徐达明出去应酬,不回家,尤其刚来广州的时候不认识别人,爸爸还每晚出去(妈妈说那时刚好时兴“男人要在外应酬”的文化),妈妈撕心裂肺地让他不走也没用。打电话问回不回来,说很快回然后又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妈妈就在家里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等。吵得厉害的时候她就出去了,爸爸去找她。后来一两次之后爸爸再也不管她了,随便她被车撞死也无关。就跟农村人对待女人的态度一样。这样落下的条件反射是爸爸一提徐达明她就浑身一激灵,那种忿恨全都上来。后来她又跟我说了更严重的,2000年左右的时候他们发展到每天打架,持续一阵之后她开始产生幻觉,走在街上看到每个男人都觉得他们会冲上来打她,办公室同事也是,甚至连姥爷和我她都觉得会打她,她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这种感觉持续了几个月才消失。即便如此,她至今在每个夜里必须紧锁房门才能入睡(他们不睡在一间房),否则她就会感觉我爸随时会冲过来打她。那种恐惧并不是像我对声音的听觉上的,而是如果我妈不屈服,我爸会把她真的打死。她还给我说了其他几次被打,每次的事由、发展、结局都清清楚楚,细节到场景、姿势、对话都历历在目。其中一次被打得右臂骨折,整个手臂都青了,给爸爸看,他说不是他打的,跟他无关。那之后妈妈再也没打过羽毛球,那曾是她唯一喜爱的运动。事实上似乎她能说出无数次被打的经历,根本说不完。她是不想给我留下爸爸不好的印象就没多说。事实上她身上从头到脚都是伤,长年累月留下的,永久性的伤,每一处伤都能说出是哪一年在哪个家哪个房间因为什么事情被打的,而所有这些,我爸一概否认,觉得是我妈自己身体不好。 可是除了对爸爸的忿恨和对妈妈的同情外,最令我恶心的是我自己的懦弱。我怕爸爸,不敢否定他,因此不敢明确地说出对两人态度的区别,不敢明确地说出对爸爸的谴责。在他们吵架的时候,我虚伪地隐藏自己对爸爸的谴责,把不满指向我妈,说你脾气太差,这样吵架还让不让我待了,每次我爸就在一旁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他。我只敢在这没有别人的时候对妈妈克制地说一句,我觉得在吵架这个事情上,你是比较收到不公待遇的。妈妈听后把手放在胸口,说很欣慰,她一直以为我是站在我爸这边的,以为我觉得是她脾气不好导致了吵架,我在指责她。但其实我向来都是向着妈妈的啊。我对爸爸没有什么温情。爸爸这个词的字形在我看来都凶神恶煞,让我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