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
程安安在路上突然胃疼得不行，她捂着肚子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而当时脑子里的想法竟然是“这下我终于可以瘦下来了”。那时候她刚跑完8公里，低头一心盘算着晚饭多吃的那份炒面和小笼包还要多久才能被消耗掉，哦，还有一个煎得饶有水平的溏心荷包蛋。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完全是源于办公室一位女同事。非要描述她的话，那就是瘦，很、非常、及其、相当瘦，瘦得暴殄天物令人发指。程安安进公司第一天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她，甚至跳过了隔壁桌的公司女神，眼神一个利剑般得投射到她90斤不到的身材，以及手上那个煎饼果子上。
对，煎饼果子。要用绿豆面，口感比一般面饼更劲道柔韧一些，摊成薄薄一张饼，刷上调制好的甜面酱，洒上些许翠绿的葱花，油条一折为二，卷上，再配一杯豆浆，真是再阴郁的心情都可以被治愈。
程安安这样想着，算着，自己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吃过煎饼果子了，估计摆摊的大妈已经不认识她了吧。以前每次去大妈都乐呵呵的，和程安安一样，两个人都笑得可以开出花。开始那会大妈只是专心做煎饼，偶尔会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程安安那些要求。
“阿姨多给我点葱花，我重口。”
“好。”
“酱多点多点，我爱甜的。”
“行嘞。”
“别急别急，阿姨，油条换根脆点的”
“这个行吧？”
……
去过几次之后大妈也知道了程安安的口味，多酱多葱油条要脆不要太老，这些都记在心里，一边自顾念叨着一边帮程安安做饼。再往后大妈就开始和普通妇女一般和安安拉家常，虽然每次就几分钟时间，说的也不多，但是连着几天听起来就当作是听说书一般了。每次拿着煎饼准备离开的时候，大妈那句“明天再来啊”总是让程安安有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错觉。
如果说当初吸引住程安安的只是一个煎饼果子的话，那几天之后让她怨念深重的就是那位瘦同事的胃口，确切来说，能让一个人狂吃不胖的胃口。咦，这种说法似乎有点问题。但是，谁又在意呢。
大家在乎的是周末的选秀节目你看了没，是某某明星又做了什么让人咋舌的事，是新开业的店优惠打折到哪天，是昨天下单的衣服何时被送到，是朋友圈的代购到底靠不靠谱，是食堂阿姨能不能给自己多点菜，是饭桌上为什么怎么吃还不胖的人。喏，尤其是最后一条，最是程安安的致命点。
因为不是，所以致命。
然而也因为这种不是，程安安每天看瘦同事的眼神都是凝重又幽怨。
好像早上吃完煎饼果子后还喝了牛奶。
十点钟左右吃了饼干。饭前又吃了苹果。
午饭后的那杯酸奶就算了，自己也吃了。但是人家米饭都吃完了呢。三点钟在吃薯片。四点多在吃红枣。下班前手上拿的是华夫饼。
第二天的早餐换成了手抓饼。如此半个月，程安安心理防线几近崩溃，为什么她还是瘦得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刮上天！程安安不淡定了，她心里痒的难受，她的好奇心和嫉妒心开始让她躁动，她开始盘算着怎么跟她搭上话，然后一举套出她狂吃不胖的秘密。这一定是个惊天的大秘密！
程安安之前也有遇过这样的女生，当然，是这样轻飘飘和弱不禁风，然而并没有这样能吃。她们都是饿出来的轻飘飘，忍出来的弱不禁风，吃一口巧克力可以让她们哀怨上半天。刚开始程安安也天真以为她们是天生的吃不胖体质，每次一起吃饭都能见她们主食甜品饮料轮着来，餐餐都能碗盘见底，让安安眼红的不得了。后来有个女生跟她说了实话，在大餐之前她们可能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或者这之后好几天她们都要杜绝主食。人前能吃只是表象，不然从哪里换来人人口中“既能吃又胖不了”如此让人好生羡慕的名声。
程安安当时真是心里一个响雷，轰隆一声炸掉了那些瘦美女的美好形象。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怎么会！自此程安安内心小小的信仰就被炸没了，原来坚信人与人之间差的是先天基因，后来发现是后天的努力。而自己就是不争气的那个。如此下来，她倒真是输人一大截，并且输得心服口服。
就是这样赤裸裸的真相断绝了她和煎饼大妈的对话，故事开始于大妈家里那只讨人厌的猫，终止于她在新疆服兵役的儿子。就在大妈即将跟她念叨她儿子在兵营里的事情时，程安安决心做后天努力，从此煎饼果子便是路人。于是乎程安安上班的道也改了，以此避免路过煎饼果子摊又不买的尴尬和心虚。后来她一度想这种情绪来自哪里，如果每日的听书要付钱的话，那煎饼果子钱也算是抵上了啊。那现在不听故事了，自然也就没有买煎饼的必要了。可这种感觉到底出自何处呢，这个问题困扰了安安很久。最后归结为：很无礼没有事先打招呼就打断了别人说故事的兴致。嗯，这大概是不聪明的程安安能想到的最文艺最飘忽的理由了。
隔天程安安便开始有意无意接近瘦同事，茶水间遇到了会主动打招呼，路过她隔间会点头微笑，在食堂吃饭愿意让她插个队，一起上电梯会替她刷卡。程安安的动作虽然小但是心思不小，没几日下来瘦同事就跟她熟络起来了。瘦同事人也好，饼干薯片坚果之类的零食从来不吝啬，势必与安安同吃同喝。有时还会带自制的甜点给程安安。她在程安安心里的地位一下子就拔高好多。可是就是这种好让程安安陷入了矛盾之中，矛盾到底要不要探出她心底那个大秘密。
毕竟，那可不是一般的秘密，不同于其他瘦女生那般扛着忍着挨饿这种小把戏。到底要怎样才能做到这般从容淡定，任食物如山依旧眉眼轻佻视若无物，好像所有热量脂肪都与她无关无缘，她要做的就是拿起它们，然后啊呜一口，任凭那些酸甜苦辣咸千滋百味地在她嘴里胃里散开，化开，消融开，酝酿开......
程安安为此纠结了半个月之久，这期间她依旧坚持不买煎饼果子，尽管她心里憋得好难受，好想念油条的味道，还有大妈没有说完的她儿子在军营的故事。然而就在这半个月后的某个周末，体重计上往右晃动的指针一下子就戳中了程安安的泪腺以及那颗摇摆不定的心。
问！一定要问！体重面前还谈什么友谊。再说实在不行的话，程安安决心用自己的秘密去交换。这样一想，程安安一下子就安心了，心情也轻飘飘起来。
转辗反侧了一个晚上，想了很多种表达方式，程安安在第二天终于问出口了。那个时刻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心理仍然在斗争，然而她也知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勇敢接受了。
“嗯？”
瘦同事吧唧完一块饼干，“我吸收不好，吃再多都没法胖。”
“嗯？”
这次轮到程安安了。不过不是疑问，是释然混合着惊讶，一种万万没想到的情绪在心里奔腾起来。还有什么呢？没了？就这样？
程安安有种千万种努力都被辜负被付之一炬了的感觉，她拒绝了瘦同事递过来的一块饼干，愣愣走到座位上半晌才回过神来。
之前也有听过啊，只是没想过真有这事，还让自己碰上了。其实也不算是稀奇吧，毕竟现在人都多多少少有点小毛病。可是……可是程安安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有点飘飘的，蒙蒙的。
第二天程安安上班又改道了。她花了一晚上时间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次她没有输，因为人家是先天吸收不好。老天爷赐的东西，她没办法赢得过。
大妈依然是乐呵呵的，“小姑娘很久没来啦。”
“阿姨，多葱多酱啊，油条不要太老的。”
“阿姨，你家儿子在兵营怎么样？”
同时，她很庆幸自己没有说出那个秘密。比起瘦同事的来，这个可要珍贵美好多了。想到这儿，程安安的脚步和心一样轻飘飘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完全是源于办公室一位女同事。非要描述她的话，那就是瘦，很、非常、及其、相当瘦，瘦得暴殄天物令人发指。程安安进公司第一天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她，甚至跳过了隔壁桌的公司女神，眼神一个利剑般得投射到她90斤不到的身材，以及手上那个煎饼果子上。
对，煎饼果子。要用绿豆面，口感比一般面饼更劲道柔韧一些，摊成薄薄一张饼，刷上调制好的甜面酱，洒上些许翠绿的葱花，油条一折为二，卷上，再配一杯豆浆，真是再阴郁的心情都可以被治愈。
程安安这样想着，算着，自己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吃过煎饼果子了，估计摆摊的大妈已经不认识她了吧。以前每次去大妈都乐呵呵的，和程安安一样，两个人都笑得可以开出花。开始那会大妈只是专心做煎饼，偶尔会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程安安那些要求。
“阿姨多给我点葱花，我重口。”
“好。”
“酱多点多点，我爱甜的。”
“行嘞。”
“别急别急，阿姨，油条换根脆点的”
“这个行吧？”
……
去过几次之后大妈也知道了程安安的口味，多酱多葱油条要脆不要太老，这些都记在心里，一边自顾念叨着一边帮程安安做饼。再往后大妈就开始和普通妇女一般和安安拉家常，虽然每次就几分钟时间，说的也不多，但是连着几天听起来就当作是听说书一般了。每次拿着煎饼准备离开的时候，大妈那句“明天再来啊”总是让程安安有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错觉。
如果说当初吸引住程安安的只是一个煎饼果子的话，那几天之后让她怨念深重的就是那位瘦同事的胃口，确切来说，能让一个人狂吃不胖的胃口。咦，这种说法似乎有点问题。但是，谁又在意呢。
大家在乎的是周末的选秀节目你看了没，是某某明星又做了什么让人咋舌的事，是新开业的店优惠打折到哪天，是昨天下单的衣服何时被送到，是朋友圈的代购到底靠不靠谱，是食堂阿姨能不能给自己多点菜，是饭桌上为什么怎么吃还不胖的人。喏，尤其是最后一条，最是程安安的致命点。
因为不是，所以致命。
然而也因为这种不是，程安安每天看瘦同事的眼神都是凝重又幽怨。
好像早上吃完煎饼果子后还喝了牛奶。
十点钟左右吃了饼干。饭前又吃了苹果。
午饭后的那杯酸奶就算了，自己也吃了。但是人家米饭都吃完了呢。三点钟在吃薯片。四点多在吃红枣。下班前手上拿的是华夫饼。
第二天的早餐换成了手抓饼。如此半个月，程安安心理防线几近崩溃，为什么她还是瘦得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刮上天！程安安不淡定了，她心里痒的难受，她的好奇心和嫉妒心开始让她躁动，她开始盘算着怎么跟她搭上话，然后一举套出她狂吃不胖的秘密。这一定是个惊天的大秘密！
程安安之前也有遇过这样的女生，当然，是这样轻飘飘和弱不禁风，然而并没有这样能吃。她们都是饿出来的轻飘飘，忍出来的弱不禁风，吃一口巧克力可以让她们哀怨上半天。刚开始程安安也天真以为她们是天生的吃不胖体质，每次一起吃饭都能见她们主食甜品饮料轮着来，餐餐都能碗盘见底，让安安眼红的不得了。后来有个女生跟她说了实话，在大餐之前她们可能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或者这之后好几天她们都要杜绝主食。人前能吃只是表象，不然从哪里换来人人口中“既能吃又胖不了”如此让人好生羡慕的名声。
程安安当时真是心里一个响雷，轰隆一声炸掉了那些瘦美女的美好形象。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怎么会！自此程安安内心小小的信仰就被炸没了，原来坚信人与人之间差的是先天基因，后来发现是后天的努力。而自己就是不争气的那个。如此下来，她倒真是输人一大截，并且输得心服口服。
就是这样赤裸裸的真相断绝了她和煎饼大妈的对话，故事开始于大妈家里那只讨人厌的猫，终止于她在新疆服兵役的儿子。就在大妈即将跟她念叨她儿子在兵营里的事情时，程安安决心做后天努力，从此煎饼果子便是路人。于是乎程安安上班的道也改了，以此避免路过煎饼果子摊又不买的尴尬和心虚。后来她一度想这种情绪来自哪里，如果每日的听书要付钱的话，那煎饼果子钱也算是抵上了啊。那现在不听故事了，自然也就没有买煎饼的必要了。可这种感觉到底出自何处呢，这个问题困扰了安安很久。最后归结为：很无礼没有事先打招呼就打断了别人说故事的兴致。嗯，这大概是不聪明的程安安能想到的最文艺最飘忽的理由了。
隔天程安安便开始有意无意接近瘦同事，茶水间遇到了会主动打招呼，路过她隔间会点头微笑，在食堂吃饭愿意让她插个队，一起上电梯会替她刷卡。程安安的动作虽然小但是心思不小，没几日下来瘦同事就跟她熟络起来了。瘦同事人也好，饼干薯片坚果之类的零食从来不吝啬，势必与安安同吃同喝。有时还会带自制的甜点给程安安。她在程安安心里的地位一下子就拔高好多。可是就是这种好让程安安陷入了矛盾之中，矛盾到底要不要探出她心底那个大秘密。
毕竟，那可不是一般的秘密，不同于其他瘦女生那般扛着忍着挨饿这种小把戏。到底要怎样才能做到这般从容淡定，任食物如山依旧眉眼轻佻视若无物，好像所有热量脂肪都与她无关无缘，她要做的就是拿起它们，然后啊呜一口，任凭那些酸甜苦辣咸千滋百味地在她嘴里胃里散开，化开，消融开，酝酿开......
程安安为此纠结了半个月之久，这期间她依旧坚持不买煎饼果子，尽管她心里憋得好难受，好想念油条的味道，还有大妈没有说完的她儿子在军营的故事。然而就在这半个月后的某个周末，体重计上往右晃动的指针一下子就戳中了程安安的泪腺以及那颗摇摆不定的心。
问！一定要问！体重面前还谈什么友谊。再说实在不行的话，程安安决心用自己的秘密去交换。这样一想，程安安一下子就安心了，心情也轻飘飘起来。
转辗反侧了一个晚上，想了很多种表达方式，程安安在第二天终于问出口了。那个时刻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心理仍然在斗争，然而她也知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勇敢接受了。
“嗯？”
瘦同事吧唧完一块饼干，“我吸收不好，吃再多都没法胖。”
“嗯？”
这次轮到程安安了。不过不是疑问，是释然混合着惊讶，一种万万没想到的情绪在心里奔腾起来。还有什么呢？没了？就这样？
程安安有种千万种努力都被辜负被付之一炬了的感觉，她拒绝了瘦同事递过来的一块饼干，愣愣走到座位上半晌才回过神来。
之前也有听过啊，只是没想过真有这事，还让自己碰上了。其实也不算是稀奇吧，毕竟现在人都多多少少有点小毛病。可是……可是程安安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有点飘飘的，蒙蒙的。
第二天程安安上班又改道了。她花了一晚上时间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次她没有输，因为人家是先天吸收不好。老天爷赐的东西，她没办法赢得过。
大妈依然是乐呵呵的，“小姑娘很久没来啦。”
“阿姨，多葱多酱啊，油条不要太老的。”
“阿姨，你家儿子在兵营怎么样？”
同时，她很庆幸自己没有说出那个秘密。比起瘦同事的来，这个可要珍贵美好多了。想到这儿，程安安的脚步和心一样轻飘飘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