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2015年8月2日，于我而言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这一天江苏省昆剧院来到珠海，演出经典剧目《牡丹亭》。
这个暑假因为专业实习而选择留在了学校，假期刚开始的时候，想着闲暇时能看些感兴趣的专业以外的书，随便什么都好，于是在图书馆的书架间穿梭几回，选了两本借出，一本是《白先勇说昆曲》，另一本是《中国人的戏剧》。“昆曲义工”白先勇对昆曲的满腔热爱、孜孜钻研和无私奉献，都激起我对昆曲的强烈兴趣。惭愧的是自己过去从未正视中国的传统戏剧，更遑论昆剧这等雅乐！儿时每次看到电视播出戏曲节目，国剧京戏、家乡的晋剧，都匆匆换台，然后推脱以“难懂”二字。这其间，竟失却多少精神给养与美的享受，实在不敢想象。白先勇总回忆早年在上海美琪大剧院看梅兰芳演出时的惊艳，一段[皂罗袍]成了终生绕梁。
我对昆曲的粗浅了解，起步于高中时期，语文课上有时会碰到一些关于昆曲的阅读题目。百戏之祖、曲高和寡、花雅之争，这些词语大概就是我心中昆曲的轮廓了，那时甚至以为昆曲再难环绕在我们的生活中了，既想着京剧都难懂，昆剧更不会涉足了，只把它当做一点文化常识来看待。
无巧不成书，前一本书刚看完，就听闻昆剧《牡丹亭》即将在珠海上演。机会难得，我怎舍得错过，早早订票，只等那一晚。
是日下午，来到阅·潮书店，这里正进行着一个昆曲主题分享会——苏韵繁花·昆剧《牡丹亭》，主讲人为李鸿良，他有着诸多头衔和荣誉，我记得两个：国家一级演员、江苏省昆剧院院长。不消说，这次“南昆”来到岭南（此前已在广州演出）盛大演出，自然是由他带领的，这次分享会为晚上的演出热身，也有些打广告的意味。西装革履，干练的发式，笑盈盈的眉眼，糅着吴侬软音的普通话，李老师举手投足，言语间都透露着一股儒雅风流。主持人预计一个小时，但良好的现场状态和氛围，让李老师一时珠玉迸溅，不忍遽收。
不仅仅中国，世界诸脉优秀民族，实质上都是以文化屹立于天地，化成天下，不是没有道理。美国大片润物无声的价值观推广，已经不是少数人的共识，但它仍旧有那么多的拥趸，却是为何？也许这才是更加深刻，更加可怕的地方。现如今“文化安全”日益受到重视，但普遍的民众认识还远远不够，钱理群所称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比比皆是，我不甘就此与之划等号，但也不敢轻易自诩能与之界限分明。中国人无疑是聪明的，因为“美国人的智慧藏在中国人的脑袋里”，有什么是中国人做不到的呢？上天下海皆可求得，这份信心还是有的。三十年的时间，中国在跑道上超过了一个又一个对手，甚至要与第一世界叫板，可大众在面对“你幸福吗？”这样的问题时，满是戏谑，甚至无所适从。我们在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往往忽视了前面的部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逻辑是金字塔式的，基础不牢，再高也枉然，这似乎正解释了为什么当下的中国充满吊诡之象。诗和远方其实就在咫尺之遥，只是乱花迷眼，太多人懒怠、不愿、甚至不屑去品味高雅之艺术，思考人生之真谛。以前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现在是一个人思考，周围人都发笑。李老师问在座诸位，“是不是我们要的就只有笑？”这确实是一个好问题，不是说人到了深夜就变得无比矫情吗？其实矫情也是思考啊。如今不同了，好像笑过就剩下空虚，下次再重新笑过。且不说娱乐节目充斥电视，金钱至上大行其道，甚至自诩三观正得不蔓不枝的央视也差强人意，核心价值观趋于表面。东北二人转从田间地头登上大舞台，成为几十年间的现象级固定节目，其中有多少内幕，政治考量、个人因素等等，复杂得很，我们大多不得而知，只是频频爆笑的背后，相信也会有人像我一样曾略皱眉头吧。印象中很早就听说过“高雅艺术进校园”的号召和活动，但就我所看到的情形而言，还想去甚远，许多讲座流于形式，实质内涵缺缺，另一方面“于丹现象”在一定程度上仍然频现，真正的文化和艺术还需要更加深刻和广泛的推动，但这似乎又涉及到高校管理和政治体制的内容，水平有限，暂不赘述。
“欲望不等于希望，通俗不等于低俗”，四年前在清华大学的一场讲座上，李鸿良与郭德纲、赵本山等相争，下了一帖“谈谈到底文化是什么”的战书。私以为这是一个文人的担当，看得出他为当下众多人的物质生活水平与文化生活水平脱节而感到忧虑。“生命与生命是平等的，但人与人是不同的”，李老师以此来强调精神文化滋养的重要性。中国传统戏曲中有着丰富的精神内涵和外延，昆曲作为其中的集大成者，更是登峰造极，无怪乎有老教授痛陈“中国大学生以不看昆曲为耻！”自入大学两年以来，我只听闻一个朋友欣赏昆曲，而知晓我这次买戏票看昆剧的同学中，不乏以“听不懂”讥刺者，还有的说我在珠海看昆剧好比在美国吃饺子，果真是应了白先勇的精到总结——大陆有一流的演员，台湾有一流的观众。诚然，昆曲高雅，过去还被当做不接地气的士大夫文化，欣赏它自然需要一定的修养，但我们不应该以此作为横加批驳甚至漠视的柄把，观众是需要培养和自我培养的，放下陈旧的盲见，大胆地去接触，“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作为戏工，靠专业吃饭，说起自己激赏的诗人李贺，李老师兴致盎然，还小唱一段自编成昆曲的《南园十三首》，“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投笔从戎建奇功的气概，嵌入一叹三咏的曲调中，婉转动听，妙不可言。优秀的传统文化无声无形地浸润在民族性格当中，价值观的形成从书中来，也从戏中来，李老师欣慰于在这样一个周末书店人潮涌动的同时，也鼓励大家走进剧院，笑说自己不知不觉中打广告，还多次赞赏现场的一家三口，结束时亲切地送给孩童昆曲DVD，他是希望这么一个小小的种子，能够生发出蓊郁林木的吧，得见君子，诚为幸也。
当晚在华发中演大剧院我没有看到观众爆满的场面，但人对美的感受是趋同的，谢幕时此起彼伏的热烈掌声证明了时下还是有许多人愿做一流观众。就我而言，如果说此前还怀有一丝顾虑，深为自己浅薄的欣赏水平不安，那么当袅袅婉婉的乐曲响起时，当孔爱萍饰演的杜丽娘步入舞台时，当[游园][惊梦][寻梦]······一折折戏文流转时，昆山玉碎，我开始能够想见白先勇描述的昆剧在台湾上演时青年观众兴致勃勃的情形，年轻人对于昆曲这一传统文化之菁华是有兴趣的，有感情的；而作为中国人，对这份汉文化的珍馐更是有天然的亲近与勾连。作为欣赏者，我是首次观剧，还远未能达到品鉴一二的水平，但南昆这版改编，相信是充分体现了《牡丹亭》的情与美。演出仅有短短的两小时二十分钟，竟是这般回味无穷，真不知要绕梁多少日了！更思切切的是，姹紫嫣红，何时能再得见？帷幕落下已是夜色如水，这一夜的星光似乎比平日更加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