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异乡者

此刻我在一趟由西安开往长春的火车上,列车停靠在山东某个小城的站台上,窗外天气阴沉,没有夏日的晴朗,麦田刚被收割过,大地上笼着一层薄的雾气,无论在哪里,这种雾气总会让我着迷。此刻天气阴沉,看不到夏日的热烈,麦田广阔,绿树成片,浩大的麦收工作正在进行中。 我总对麦田怀着最深沉的情感,六月的某个黄昏,我骑车到城郊去,河岸上的麦田青黄,我在站在麦地中央,在麦子痛苦的芒上,看夕阳越烧越红,黄昏的风里有流水的腥味儿,我摘了一把麦穗放到车篮里,骑车回去,在桥上看黄昏的大河与落日。 许多年过去了,我的孤独像这河流,独自流淌,永无休止。 后来我把那个黄昏从河岸旁摘回来的麦子简单包装,写了字,送给常年居住在南方的朋友,长江以南的夏天,没有麦田,触摸不到麦子痛苦的芒。西北无所有,聊赠一枝麦。 夏至日的晚上,我突然兴起,想要往北去漠河,看看夏天的极北大地,去往遥远的村落寻找北极光,我开始对着地图找地方,漠河、满洲里、呼伦贝尔、额尔古纳河……这些曾是我心心念念的地方。 此刻,我坐在这列开往北方地区的列车上,窗外是飞逝的城市和村庄,麦田与树木,大地无边无际,我想起第一次去东北的时候,是2005年夏天,从西安到哈尔滨,58个小时的站票。年轻是什么,就是无所顾忌无所畏惧的勇气,永不疲惫。十年了,这十年间我走来走去,走过大地上的许多地方,旧的村庄正在消失,新的城市建起来了。而我,和十年前走在这条路上时一样,孤身一人,心怀悲伤,十年光阴就这样过去了。 昨天下午上车前,我去钟楼书店买了几本书来打发漫长的火车时光,王小波、周云蓬、冯唐,从热闹的商业区走过,沸腾的人群和喧嚣的音响令我难过。几年前在黄河岸,张曾说我是属于田园牧歌的人。 此刻在这趟一路北上的列车上,我用手机敲下这篇长长的文字,我一如既往,还深爱着大地和麦田。 2015.6.21 在东北,当雨落在松花江上的时候,我坐轮渡去太阳岛,岛上草木茂盛,雾气氤氲,充满植物气息,黄昏的广场上总有提琴和手风琴的声音,这城市从建筑到声音都是俄罗斯式的。 从哈尔滨去漠河,夜里三点天就亮了,车到加格达奇,进入大兴安岭林区,到处是莽莽苍苍的森林,樟子松、白桦与流水。从漠河向北,沿着漠北公路可以一直走到中国最北的村子——北极村,靠着黑龙江,江对岸就是俄罗斯。大地、河流、密林,这些是极北大地的景观,像阿拉斯加或者阿勒泰那样,辽远而干净。夏日在这里很短暂,漫长的冬季常常从十月一直延续到次年四月,五月时黑龙江上开江,春天与夏天一起到来,秋天是林间熟透的蓝莓和红豆,森林是最隐秘的所在,我最早对森林部族的兴趣来自迟子建的那本《在额尔古纳河右岸》,关于森林中的狩猎部落,鄂伦春族。在极北地区及整个大兴安岭,我总是对白桦情有独钟,它在阳光下白得诗意的树皮,本身就是一首歌。 村里的每处房子都用最好的樟子松木头建成,每家都有好看的屋顶和篱笆院,有时沿江走很远去捡石头,对面是俄罗斯的哨楼、村庄和牛。夜里坐在阳台上看月亮,夜晚短暂,半夜太阳升起,阳光耀眼,刺得人睡不着觉。天空所有的云都很低,野刺玫成片成片地开着,原野上吹着风,山丁子和山楂树结出青色的果子,我愿意像梭罗那样住在这水边,书写一生的植物和森林。 清晨起床洗漱,推开窗户,坐在屋顶上听歌,看书,抬头是蓝天,对岸俄罗斯和极北地区人家高高低低的屋顶,来自江面的风。真愿永生在这扇窗户下一直坐着。 那些天我常常坐在二楼的窗台上写信给自己,天空忽明忽暗,读书读到一句:山高水远,恩断义绝。真是再清醒不过。在最北方的夏天,我和自己呆在一起,看着我从前遥远的生活,人生像一件接一件的蠢事,他人不是地狱也非深渊,他人是最乏味的存在。所有贪嗔痴怨的岁月都远去了,我有十多年的时光在憧憬爱情,近七年以来我迷恋远方的风景,二十多年来书是我最忠实的陪伴,后来发现岁月只把回忆留给了我。 如今,大地上的许多高山、河流、草原和大海,我都已到达,爱情的喜乐甘苦我都已品尝,我走过了那些急于追寻不曾深思的阶段,吸引我的东西少了,和所有湍急而下的水流一样,我需要走入大海,进入自己的内心,探索另一种世界。每个人阅历和思想的唯一,用言语准确表述尚有困难,期望他人理解就更不可能了。 我还是最初风里来雨里跑的那个姑娘,笨拙又简单。 七月最初的日子,我穿越大兴安岭林区到达呼伦贝尔草原,看过了这一辈子最广袤深邃的森林。 车在莽莽苍苍的林海中开了两天,穿过额木尔河、激流河和根河,经过鄂温克人居住的敖鲁古雅,蓝色的贝尔茨河,岸旁是无数白桦林和落叶松,这里曾是使鹿部落的家园。在《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上,这片林区被称为中国最美的森林,春天时杜鹃花开在白桦林中,秋天时树叶变得金黄,整个大兴安岭像面调色板,火车从林间穿过,最后的鄂温克和鄂伦春人都已走出森林,秘境中还生活着森林动物。 想起一直心心念念的西伯利亚,我们之间就隔着一条河。 当森林开始变得稀疏时,就到了额尔古纳河畔的蒙兀室韦,没有了森林的山坡像大地细腻温柔的皮肤,在辽阔的呼伦贝尔草原上,是奔跑的蒙古马和白色的蒙古包,大地上淌着额尔古纳河,对岸的俄罗斯同样辽阔广袤。沿着额尔古纳河,从黑山头到满洲里,再沿着海拉尔河到呼伦贝尔,草原就像一首悠扬又悲伤的马头琴曲。 现在,我走完了祖国的草原,藏北羌塘,甘南玛曲,若尔盖,天山南北,内蒙古……我依旧爱草原上流淌的河流,爱牧人的家。 2015.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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