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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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严冬漫长,北陆的春季往往要从三月底,四月初开始。积累的一整个冬天的积雪开始融化,房檐上冰水滴答,只是温暖的时间有限,一到傍晚寒气依然逼人,屋顶的融水一边流淌,一边凝结,很快就在屋檐上长出一根根的冰溜子。这个时候从屋檐下行走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因为稍有震动那冰锥一样的冰溜子就会坠落,虽然距离地面不高,但砸在身上也会很疼。为了防止意外,父亲会拿一根长长的木棍,把它们逐个敲落。
东北的春季气候诡异,眼瞅着田地里积雪融尽,艳阳高照,一幅春意盎然的景象。然而那只是莫测的天气虚晃一枪,给你做的假象。转眼浓云密布,大雪飘然而至。也许是蕴含了太多不忍离去的怨念,春雪下的尤其大,雪片飞舞,纷纷扬扬,一天一夜的下。推挤在各处,稍有点风,第二天一早门都推不开。不过这雪毕竟已是穷途末路,没有冬雪的硬气,虚虚的被日头一照就怂的化成一滩冰水,沿着沟壕肆意流淌。
非得有几场反复的春雪,春天才会姗姗来迟。山村外面是野山,山林中残雪还未化净,就有顶着骨朵的冰凌花(侧金盏花)生长出来,你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生出的嫩绿叶子,花朵开的也新鲜,是那种娇嫩的黄,在满山凋零的落叶枯枝中,尤其显得夺人眼目。
待积雪融尽,春天正式登场,也到了农忙时节。收拾田地,预备春耕。农人早已经规划好每一块田地的用处。玉米、大豆各有倾向。我年幼的时候,还有人家种植甜菜、烤烟等经济作物,也有高粱,麦子等选择,但这些年大多数是玉米和大豆。除此之外,偶见种植西瓜、甜瓜等。但凡有这样的地块,对于孩子来说是要牢记的。因为到夏天时,西瓜、甜瓜成熟,若是到瓜田边玩,村里人大多沾亲带故,嘴甜喊几声叔叔伯伯什么的,几乎都能混到新摘下来的瓜吃。
不过,现在距离成熟还远的很。大人们拾掇田地。孩子们则提着竹筐挖野菜。随着春天的程度不同,野菜的选择性也迥异。初春时,野蒜,蒲公英是最先冒出来的。选春日暖阳的下午,带着工具,徘徊于田间地头,几乎不用怎么寻找就能挖一筐。回家用清水洗净,青青翠翠装在搪瓷盆里,炸一碗鸡蛋酱,就着热气腾腾的白米饭,野蒜微辣,蒲公英微苦,都是佐饭的佳品。
过些时日,野蒜和蒲公英都长起来了,不再鲜嫩可口,辣的太辣,苦的更苦,口感不佳,也就不再选择它们了。这时候的宠儿是柳蒿芽,这种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大多数生长在溪边,或者池塘沟渠左近,刚长出来时是紫红色的梗,嫩绿的叶。不用刀,用手指就能掐断,采一盆回来,有多种方法料理。我独爱用热水焯一下,然后挤尽水,攥成团。吃的时候用筷子从菜团上剥离,还是搭配鸡蛋酱,白米饭。另一种方法是煮汤,不用其它调味品,油盐即可。出锅时那柳蒿独有的清香气简直能绕梁三日。
春雨来时,山野绿的让人猝不及防。昨天还是枯黄的林子,一夜春雨过后,忽然就翠绿起来。尤其以杨树为最,嫩绿的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简直能滴出水来,一点不像桦树槐树橡树绿的那么谨慎矜持。春雨过后,是采摘刺嫩芽的最好时机。这种浑身长满尖刺的多年生落叶小乔木味道很棒,只是采摘的时候要当心扎手。摘回来的刺嫩芽洗净后裹面粉,放油锅里炸,炸到外焦里嫩,咬一口,满嘴都是那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独特味道。
刺嫩芽之后是蕨菜的时令。蕨菜的名字很多,有的地方叫拳头菜,有的地方叫猫爪菜,山村里多称其为“猴儿腿”,可能是因其毛茸茸的样子。小山村东面的山林里有一个小山谷被称为蕨菜沟,因里面遍布蕨菜而得名。吃蕨菜的最佳时机是在五月中旬,吃法多样,可炒可焯,入口滑润,有香气。这种野菜长势快,一旦错过了时令就变得又老又柴,口感极差。
四月底,五月初是播种的时节。年幼时,山村里还家家都用牛马犁地。现在已经都是机械化耕种。机械化耕种的好处是效率高,占用人力少,坏处是没有牛马的生气,没有牛铃声声。
田地分水田和旱田,旱田种植玉米大豆高粱之类,水田则种植水稻。相比旱田,水田要晚一个月。此时水稻的嫩苗已经在温室大棚里育好,等五月底,六月初,地温升高,才能栽种到水田里。过早的话,温度不够,影响生根。
插秧是个很累的活儿,穿着靴子跋涉在灌满泥水的水田中,弯腰驼背,捻三两株稻苗,夹在指间,并指如刀,直插田中,稳准狠,有古时刀客的风范。然则,这工作很考验毅力,时间一长就头晕眼花,你会发现低头是水,也是倒映在水中的天,抬头还是天,是蔚蓝澄澈,流云聚散的天。
稻苗生根之后,开始分根,一株变两株,然后一簇簇地蹿升,过不了多久就葱笼一片,叶片相连,看不到下面的水和田。只剩下一望无际的田野,有风吹过时,叶浪翻滚,有广袤草原的气象。忽而阴云四合,青紫色的闪电在云层中串射,雷声炸响,滚滚而来,硕大的雨滴从苍穹坠落,顷刻连成白亮雨线,接天连地,瓢泼一般。
这已不是温和、侵润的春雨。
夏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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