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老东西

　　老东西是我外公，当然这么叫我外公的只有我外婆。
　　外公爱打牌，在他们尚且年轻气盛的时候，气急之下我外婆会毫不客气的冲上去把他的牌桌掀翻，外公也不会示弱，冲上来就要揍我外婆……然后就会惹来邻里一群人的围观，这是他们20、30年前的事情。等到他们60多岁的时候，外公还是爱打牌，外婆就每天定时查岗，只要外公出门就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们知道外婆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心疼我外公裤兜那点退休金一不小心就落入别人的口袋。外婆的盯梢丝毫不影响我外公打牌的兴致，外公的牌友都知道打牌外婆查岗这条铁定律，他们都不太愿意和我外公一起打，但是每次我外公都能削尖了脑袋找到他们的牌摊子。每次我外公排除万难从家里溜出来的时候，他们都会疑狐的看看我外公身后，确定我外婆短时间内不会跟上来后才心照不宣的洗牌、出牌。快到饭点的时候，我外婆就骂骂咧咧的跑过来了，也不说话，就是虎着一张焦虑的脸站在我外公身后，让其它的老头有种如临大敌的威慑感。
　　通常一开始我外公都能很镇定的抓牌、出牌，时间一长，我外婆的脸就开始乌云密布了，其它的牌友就开始战战兢兢的等着山洪暴发。我外公实在HOLD不住的时候，就会从老花镜下斜乜一下牌友、外婆的脸色，陪着笑讪讪的说：“该吃饭了，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然后跟在我外婆身后背着手踱着步回家。基本上从我外婆的脸上就能看出我外公一天的手气如何，如果我外公那天刚好还赢了几块钱，我外婆就会让他缴出来给我们买冰棒吃。
　　我外公75岁的时候依然爱打牌，只要得空就背着我外婆偷偷摸摸的出去摸两圈。有一天刚好送出50元大洋的时候被我外婆逮了个正着，我外婆年轻时的蛮劲儿又来了，冲过去就把我外公手里的纸牌扔地上还恨不得踩上两脚。据我外婆哭诉说我外公打她了，但围观的人说我外公只是推了一把我外婆的胳膊……总之我外婆把我外公打她的事情和她的4个女儿、1个儿子挨个的投诉了一遍，但是并没有得到大家明显的支持和鼓励，大家都劝她，外公年纪大了，也没别的爱好，就打几盘牌，就随他去，老人家对输赢自己有分寸的……外婆不听，说要分居、要离婚，我们告诉她民政局不给70岁以上老人打离婚证，离婚的事情就戛然而止了。至于分居的事情我们压根就没当回事，不管他们是否分房睡，反正早上外婆一定会起来给外公熬粥喝的，因为她怕外公出去买早餐花钱。
　　5月份的时候，外公的腿突然肿了，我妈和舅舅都从外地赶回去把他送到医院，诊断后是静脉血栓，市区的附二医院说病情有点严重了，手术治疗怕有风险，建议转移到湘雅医院去。外婆平时耳朵很背，那几天就竖着耳朵，只要在医院陪护的阿姨打电话回来她就在一旁目不转睛的听，听到她家老东西要去长沙动手术的消息，她的眼泪哗哗的流下来了，可怜她家老东西，这把年纪了还要受这种罪，可怜医生说动手术要把腿上淤积的血水放出来……可幸的是外公到长沙去住了几天院情况就有好转，只要坚持用药就不需要手术了。当时外婆听到电话，也是嚎啕大哭，哭他家的老东西被祖宗保佑了，逃过一劫了……外婆晕车，但是还是坚持一定要坐几个小时的车去长沙陪护，她火速的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包了床旧毯子，准备到她家老东西床边打地铺。到了医院，她还是整天操着大嗓门“老东西” “老东西”的叫，譬如点滴吊完了，她就会火急火燎的找护士帮老东西换药，没过两天护士们都知道外公是她的老东西了。吃饭的时候他们俩共一盒饭，一个捧着饭盒，一个捧着盒盖，她一定让我外公捧饭盒的，因为饭盒装的稍微多一点，分菜的时候她眼睛虽然不好使，还是会把辣椒大蒜拨到自己的饭盒里，不多的几块荤菜都拨给我外公。上了年纪的老人食量和睡眠都少了，早上4点开始他们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外公没有精力对着外婆的耳朵喊话，都是外婆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的，她养的鸭子快生蛋了，不知道家里的孩子每天放学会不会准时回家等，我外公就听着，偶尔应几声。
　　有一天我妈不知道从哪里买了几只很大的芭蕉，先给我外婆剥了一只，我外婆正在帮我外公收拾衣服，朝我妈努了努嘴，示意我妈先给她的老东西吃，我妈打趣的说：等爸出院了以后再打牌你就不要查岗了，他想打几圈就打几圈，想上午打就上午打，想下午打就下午打……我外公躺在病床上笑得脸上的皱纹缩成一团，我外婆突然低下了头，有点羞涩和躲闪，像极了他们年轻时的某一天，岁月里饱含了爱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