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Véronique Gens《埃及艳后之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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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提供:@流光 |
离开演还有五分钟,我在座位上感到有点尴尬。星海音乐厅不大,目测一千多个座,上座率大约只是过半,楼座几乎没人,冷气开得足,更让人觉得心灰意冷。
观众们也许不熟悉作曲家拉威尔,柏辽兹或者布索尼,让斯更可能没听说过。而广交和星海的推广作为,就是不作为。直到当晚,外墙大屏幕上跳动的是儿童节音乐会和李云迪音乐会的画面,即将进行的节目却全无踪影。
作为法国一流的抒情女高音,出色的巴洛克和古典声乐曲目演绎者,维罗尼克•让斯的声誉和造诣都很高,在古乐听众中声名远播。这次首度来华,并没有做成独唱音乐会,只是在交响音乐会中做一个客串演出,真是令人遗憾。这种安排的前因不得而知,而演期正撞上欧美两位次女高在北京和广州的演出,后果就是,听者寥寥。
禾秆盖珍珠,要听的人哪怕坐着飞机火车也会赶来听。我开始是没想到的,没想到让斯真的会来中国,更没想到会到广州。但她确实来了,来唱一套《艳后之死》。
柏辽兹的《艳后之死》并不是那种一听就会喜欢的音乐,至少我自己的体验如此。这一套创作于十九世纪的管弦乐加女高音作品,体裁标为“戏剧场景”(Scène Lyrique),是一套有故事情节的标题音乐,听下来近似独唱康塔塔,不同的是,宣叙调和咏叹调分得不是十分严格,器乐部分加重,鼓和管作用明显。我是三年前听安东纳奇唱过一次现场,当时觉得旋律不太易入耳。后来请了让斯那张《柏辽兹:夏夜》,其中也有《艳后之死》,播放时基本是一张CD听完,不会跳曲子,慢慢就熟悉起来。及至最近一个月数次重听,渐渐体会出其中的魅力。
故事很简单,埃及艳后克娄帕特拉之自杀,大致分快板-宣叙调、缓歌、广板“冥思”、快板-宣叙调四个段落,女高音(或次女高)几乎需要从头唱到尾。歌词以克娄帕特拉独白口吻写成,其中情感复杂和激烈:悲伤,激愤,怀疑和决绝,还有诘问命运的不甘。这套曲子确乎浪漫派,想象丰富,也自我沉湎。我最喜欢的,是“冥想”那一段,鼓声听来幽深神秘,几乎带你进入另一世界,同时也进入艳后的内心,与其说是在问伟大的法老,不如说是她在自问。还有临近结尾,大提琴的旋律模仿着毒蛇,先蜿蜒一番,然后急促而有攻击性,最后一切寂静。死亡在这里变得如此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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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CD时,心有所动。我期盼着同一歌者的现场演绎。
在不甚吸引人的《库泊兰的墓碑》后,乐团休整了一下,灯光暗下又亮起,让斯终于出场。她穿着一条红色及地长裙,线条简洁,把身材衬托得更加的修长挺拔,——她本来就高。让斯走到舞台中央站好,灯光下,她五官标致,犹如雕塑。台下有几处响起不该出现的相机咔嚓,台上的人等着这声音过去。让斯对指挥大卫•斯特恩轻轻点了一下头。他举起手,乐团起奏。
不想多说当晚的指挥和乐团。散乱,毛糙, “冥想”那一段,富有层次的由远及近没了,鼓声略显粗鲁的一带而过。并且节奏过快,与歌手各说各话。
歌手。现场听让斯姐的声音,我觉得她应该更偏向次女高,而不是女高。又或者是随年龄的增长声音也随之变化。我听她的中音部分格外悦耳。当晚有几个地方,高音略显吃力。我一直觉得这种带有长句的法语声乐作品(相比于十八世纪正歌剧中那种句子重复的咏叹调),还是说母语的法国人演绎最好,她可以更自如的运用语言本身的抑扬顿挫,来配合音乐和故事,实际上让斯也是这么做的。她唱得十分的投入。她似乎化身为克娄帕特拉,不是历史上的克娄帕特拉,而是柏辽兹音乐想象中的那个女王,时而骄傲,时而悲愤激昂,尤其两次唱到那句自比海中升起的维纳斯,昂首阔步于西德努斯河畔(comparable à Vénus, M’élançai triomphante aux rives du Cydnus!),给我印象深刻。埃及女王未必做维纳斯之想,这是法国人的天马行空。但是,听着深吸一口气陡然高起的triomphante,看着一袭红衣的修长身姿,端庄的面容,微微抬起的手,我觉得,一切都合理了。她就是她。
虽然有瑕疵,是这种spontaneity,是演唱者和聆听者在音乐中找到某种共识,这就是现场的魅力吧。
一曲终了掌声响起。相比于不久前一位次女高在香港的独唱音乐会,掌声不够热烈。那一场是众人起立,这一场,何须管别人如何,我必须起立致意,前一排也有一位听众起立。让斯很有风度地三次返场,微笑致谢。有工作人员送上鲜花。我也不指望有返场曲,毕竟这不是个唱。我真心希望她再来中国,但不是再做演出嘉宾。
到此中场休息。下半场的《图兰朵》我没接着听,和两位乐友离场了,另有一番新鲜体验。那天广州下了一天的雨,晚上仍有小雨,十分潮湿,却不失为一个美好的夜晚。
当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