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歌（17首）
黑夜歌（17首）
和诗友聊起诗歌，发现自己有不少诗写到黑夜。在白昼里品味，在黑夜里低吟。黑夜竟然无所不在。从2012年至今，挑出17首。
⊙我有些喜欢黑夜了
风从身旁吹过，我仿佛要和黑暗一起摇动。
俯身向下，是深井的空虚。
我紧紧盯着对楼的灯火，彷佛飞蛾
身体渐渐生出笨拙的翅膀。
我有些喜欢黑夜了：
它让我学会思索，白天硬塞给我的
很多东西可以扔进里面去。
打开电灯，光一下子就脱去了黑夜的长裙：
她身体干净，丰盈而温暖，
适合被爱，就像我新婚的妻子。
⊙我在夜里独坐
我喜欢将树叶还未掉光的季节
都称之为秋。春天是短暂的，秋天
凋零的道路多么漫长。
红松，落叶松，矮小的赤柏松，经年常绿，
我从来没有觉得它们是树木。而落地的银杏叶金黄，
梧桐树硕大的叶片也正在飘落。
我在夜里独坐。暮秋万里，在夜色中摇晃。
此时，月光昏黄。青杨树上的黑喜鹊，哑然无声，
仿佛躲避着一个沉默的预言。
一定还有和我一样的人，
孤独，敏感，喜欢写诗和阅读，
而且，怀抱着庞大的黑暗。
允许我再爱一次，这个暮秋辉煌的落幕。
一场大雪正往这里袭来。
⊙秋虫记
楼前，有一座花园。
美人蕉和锯齿枫叶子的边缘卷起，
我看到了时间的波浪。
风吹过，草木摇晃着，
在我的心里竟然也这般汹涌。而我
刚刚在书桌上放下一本翻旧的古书。
十月里蟋蟀的鸣叫，在夜里下沉。还有蝈蝈，
飞行时发出奇怪声音的蚱蜢，黄树蟋已经入眠，
无法弹奏丝竹。它们打开了另一扇门。
我并没有学会炼银术，大地流满白银。
或许有一只秋虫被惊扰了，不知那一丝薄凉的叫
来自哪一丛草木的暗影。
⊙秋夜记
秋月升起。黄杨，紫叶小檗，
梓树有几棵，银杏树明黄了，梧桐树的叶子
在风中沙沙作响。这是些透明的灌木和乔木。
一股山溪，从山顶流来，
挟着山间的风。月光，山上的和山脚的
没什么两样。这条干净的小溪。
这个夜里，秋虫的鸣叫渐渐远去，
从秋天的体内丢失。有几块石头上岸，
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这一阵干净的声音敲着薄凉。
在河边，我享受着这流逝的俗世。白天和夜晚
多么不同。草木、溪水和石头，它们的气息绵长，均匀，
内心，隐藏了时间魔术师手中的火焰。
⊙在西堤岛咖啡馆
拐过站前街，就是三马路。
面对崭新的生活，我宁可用
旧时代的名字。
203号包房，壁灯的光线幽幽的
如你凸显出来的眼神，将近子夜时分
甚至比咖啡表面旋动的花纹
还要恍惚。
很多树叶，在春夜中长出，
花朵，在枝条上
沉静地开放。新鲜的，溢着香气的少女们的梦。
这些都在屋外发生。
已经死去的往年旧事，走进房间，
头发上落满细雪。
乐曲舒缓地流动。而你的手，遮住了
二十年前的脸。
⊙暗藏的刺
其实是，我喜欢深入黑暗
和他并肩而坐。
谁也看不清我复杂的表情。
石头对人类的仇恨
在四周潜伏起来，只是灯火中
有亮光轻闪。
我躲避着自己制造的危险
就像躲避前半生。
其实是，我对自己的鄙视在血液中浮游着
逐渐消隐。仿佛枯叶被大地秘密地收集。
甚至我的疾病，膝盖里暗藏的刺
都在黑夜里
安静睡去。
⊙灰烬
凌晨四点，我突然醒来。
她没有推醒我，
显然，她没有噩梦。
我听到有人敲门喊我。
撤退的黑夜，正路过小花园；
星光，那些白天里没有的
秘密的火焰，已经倾斜。
我适时端出旧事的灰烬
卑微无处不在。
⊙高速路上
六个小时
足够将我送至更黑的夜里。
有些诞生出现在此时。
黑色大幕里，不时递出路牌：
孤山。凌河。报国寺
塔山在记忆边缘
迟钝的山坡仿佛我疲惫的肉体
缓缓地倾斜。几点灯光
浮现，收获已尽的低矮平原
一定还有东西
在暗处生长。隐晦的旧事
披着突降的大雪，一个个向后疾退。
黑夜是正确的，很多事物
需要天光重新开启。
⊙那一夜
那一夜，我吸烟，独坐，
望远处的海。
黑暗让我丧失辨别力，
翅膀，已经像羞愧一样消失，
我只能依仗想象完成飞渡。
时间，却像油料不足的打火机。
天色渐淡，大海仍旧坚守着秘密。
沉默的海鸟
如伏在暗中的等待。
它的羽毛濡湿、纠结，飞翔之前
需要解决黑夜带来的问题。
旧秩序已经预料到了：
我没有羽毛，
终究会成为我原本厌恶的人。
⊙黑夜之歌
说点什么吧，在黑夜到来之时
让坚硬的心停止战栗。
“你看，黑夜这个家伙的脚步
从来没有被人类打乱过。“
光线撤走后，这间虚无的房子
谁说不是教堂？
那些静穆的黑影，那些沉默的呐喊
那些忏悔……
万物露出钝角，这隐忍的美德。
我进入黑暗之门
谛听，膜拜。像初春一样
平展开皱褶的灵魂。它润湿，发芽，
羞耻感清晰。
我将缓慢抵达最真实的存在。
我仍然无法漠视天亮的到来。
黑暗逃离，欲望丛生的世界又升起。
有人将赞美白昼。
⊙夜行记
出租车穿行于山野
车灯照亮前面。很多黑夜里的物种
急速后退，有的掠过灰白的公路
砂砾或异物在车身上的碰击声
清晰可闻。
中途下车休息。车灯的映照下
我看到一只鸟的尖嘴
楔进了车头格栅的网格里
瘦爪蜷曲，尾翼无力地垂着。
它已经气绝，我们并不知道它的名字。
司机把死鸟扔进树丛，“走了！”
马达声在山野震响。我们继续赶路。
几个人的高谈阔论，暂时停止
寂静捏几尊泥塑。司机的目光明亮得
要插进黑魆魆的不可知。
⊙弹钢琴的女人
有什么沉重的力量，压着楼下的花园
金银花在木栅栏上有限地腾挪。
她晾晒的衣物轻微摆动，怀抱着
寂寞和温暖，优美的空。
她想晚一些时候
收回它们。
文静而漂亮的女人
向黑白键敲击的指尖燃烧着火焰
那么虚弱，那么固执
她自己看不到。
光线刚好从楼群的缝隙
斜钉进黄昏。眼前的楼房沉默不语
有一半站在阴影里。
有些事物在内部翻身而起
准备破译声音的密码，那些真切存在的
风一样的流动。
我的衣服也鼓荡，飘摆。
过一会儿，我就要配制成一把闪光的钥匙
打开已经变黑的时间。
⊙子夜虫鸣
我打开灯光，给夜涂抹
一层银粉，它受到了惊扰
黑暗里响起
往更深处去的蹦跳声。
现实的力量掀开了石块
暴露出象征的丰富性——
围困中的奔跑，一颗颗掉落的土粒堵塞我
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我掏出隐藏在梦中的
搏斗，看到窗玻璃中茫然的人。
子夜虫鸣，如同从生活内部掏出
一枚无人能够拆解的小小的
定时炸弹。
一只，后来多只加入。仿佛
系紧的绳子突然松开。
时间之流中，很多事物倾斜着
努力保持平衡。
⊙离世者
黑夜踏着楼顶和树梢下来了。
一部分事物疾速地消失，伴随猛颤的气流。
人们喝酒。交谈。咒骂，或者赞美。
有人无力地哭，
像倒空的口袋不能站立。
有人生产阴影，在灯光下晃动。
重型卡车驶过大街。茶杯里的水
震荡出细小波纹，
由亮入暗。婴孩刚刚入睡，
像包裹着的微光。
剩下的事物慢慢恢复了
旧秩序。游荡的离世者
抓不住多出来的自己，轻烟一样摇晃。
⊙回头时才知道曾发生什么
雪轻轻地下。风还未起。
夜半醒来。台灯下
这匹马在床头柜上奔跑。
二十五年前，她送给我的礼物。
她属马，曾经在光明里跑
在黑暗里跑。现在，她在生活里
像一匹马一样奔跑。
刚才，我和它都在黑暗里。
此时，只剩下我在。看着它
凸显出的黑暗的一部分。
不知谁把它缩小
正好能够放在这里，蹄子
踏着光和沉寂，向暗处。
⊙夜读散记
我们总能想出办法对付黑夜。
我读一本刚买来的书。她看夜场韩剧
眼睛被主人公的爱情照亮，然后满足地睡去。
而银杏树一定还在路边，是惶恐还是忍受？
很多生物，这些人类的近邻
正在泥土下翻身。
翻过猜忌、仇恨和贫富之争这一页
但是，我还是能够在下一页
辨认出他们：互相撕扯，冒着烟。
止息的风，或许正在酝酿。
一阵雪粒簌簌地落下。车棚上
和地上的薄雪，反射着白光。
寂静的白光，在我熟睡中一直亮着。
黑夜像个顽童，在上面滑行。
时间用铁锤敲打着我们的耐心。
很快，白雪消融。我和光线穿透的窗帘
那些路边的树，一起来到仿佛幸福的早晨。
⊙他迷恋破晓时的出逃
他越发相信，这场梦
来自对白昼的回忆。心里嘀咕着不满，
巨大黑影的利爪就会攫向他。
此时，他从梦制造的死亡
围捕里逃出来。他摁住在胸口踢踏的马蹄，
冷汗被遗留的恐惧啜饮，直至消失。
他回味
梦中的亮光，像果皮包裹的
充盈流动的汁液。
骨头渐渐放软的松弛感，
如同大雨中飞回的鸟，正在梳理
凌乱的羽毛。
有人在楼下叫嚷着
发动摩托，轰鸣声鼓涨
一个升起的就要破开的气泡。
破晓，黑与白的交界。
梦游者打开紧闭的眼睑。
他不再向往白昼，这无关
得失和荣辱，他只是迷恋从死亡里逃出的过程，
手指粘着粉末般的晶莹。
和诗友聊起诗歌，发现自己有不少诗写到黑夜。在白昼里品味，在黑夜里低吟。黑夜竟然无所不在。从2012年至今，挑出17首。
⊙我有些喜欢黑夜了
风从身旁吹过，我仿佛要和黑暗一起摇动。
俯身向下，是深井的空虚。
我紧紧盯着对楼的灯火，彷佛飞蛾
身体渐渐生出笨拙的翅膀。
我有些喜欢黑夜了：
它让我学会思索，白天硬塞给我的
很多东西可以扔进里面去。
打开电灯，光一下子就脱去了黑夜的长裙：
她身体干净，丰盈而温暖，
适合被爱，就像我新婚的妻子。
⊙我在夜里独坐
我喜欢将树叶还未掉光的季节
都称之为秋。春天是短暂的，秋天
凋零的道路多么漫长。
红松，落叶松，矮小的赤柏松，经年常绿，
我从来没有觉得它们是树木。而落地的银杏叶金黄，
梧桐树硕大的叶片也正在飘落。
我在夜里独坐。暮秋万里，在夜色中摇晃。
此时，月光昏黄。青杨树上的黑喜鹊，哑然无声，
仿佛躲避着一个沉默的预言。
一定还有和我一样的人，
孤独，敏感，喜欢写诗和阅读，
而且，怀抱着庞大的黑暗。
允许我再爱一次，这个暮秋辉煌的落幕。
一场大雪正往这里袭来。
⊙秋虫记
楼前，有一座花园。
美人蕉和锯齿枫叶子的边缘卷起，
我看到了时间的波浪。
风吹过，草木摇晃着，
在我的心里竟然也这般汹涌。而我
刚刚在书桌上放下一本翻旧的古书。
十月里蟋蟀的鸣叫，在夜里下沉。还有蝈蝈，
飞行时发出奇怪声音的蚱蜢，黄树蟋已经入眠，
无法弹奏丝竹。它们打开了另一扇门。
我并没有学会炼银术，大地流满白银。
或许有一只秋虫被惊扰了，不知那一丝薄凉的叫
来自哪一丛草木的暗影。
⊙秋夜记
秋月升起。黄杨，紫叶小檗，
梓树有几棵，银杏树明黄了，梧桐树的叶子
在风中沙沙作响。这是些透明的灌木和乔木。
一股山溪，从山顶流来，
挟着山间的风。月光，山上的和山脚的
没什么两样。这条干净的小溪。
这个夜里，秋虫的鸣叫渐渐远去，
从秋天的体内丢失。有几块石头上岸，
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这一阵干净的声音敲着薄凉。
在河边，我享受着这流逝的俗世。白天和夜晚
多么不同。草木、溪水和石头，它们的气息绵长，均匀，
内心，隐藏了时间魔术师手中的火焰。
⊙在西堤岛咖啡馆
拐过站前街，就是三马路。
面对崭新的生活，我宁可用
旧时代的名字。
203号包房，壁灯的光线幽幽的
如你凸显出来的眼神，将近子夜时分
甚至比咖啡表面旋动的花纹
还要恍惚。
很多树叶，在春夜中长出，
花朵，在枝条上
沉静地开放。新鲜的，溢着香气的少女们的梦。
这些都在屋外发生。
已经死去的往年旧事，走进房间，
头发上落满细雪。
乐曲舒缓地流动。而你的手，遮住了
二十年前的脸。
⊙暗藏的刺
其实是，我喜欢深入黑暗
和他并肩而坐。
谁也看不清我复杂的表情。
石头对人类的仇恨
在四周潜伏起来，只是灯火中
有亮光轻闪。
我躲避着自己制造的危险
就像躲避前半生。
其实是，我对自己的鄙视在血液中浮游着
逐渐消隐。仿佛枯叶被大地秘密地收集。
甚至我的疾病，膝盖里暗藏的刺
都在黑夜里
安静睡去。
⊙灰烬
凌晨四点，我突然醒来。
她没有推醒我，
显然，她没有噩梦。
我听到有人敲门喊我。
撤退的黑夜，正路过小花园；
星光，那些白天里没有的
秘密的火焰，已经倾斜。
我适时端出旧事的灰烬
卑微无处不在。
⊙高速路上
六个小时
足够将我送至更黑的夜里。
有些诞生出现在此时。
黑色大幕里，不时递出路牌：
孤山。凌河。报国寺
塔山在记忆边缘
迟钝的山坡仿佛我疲惫的肉体
缓缓地倾斜。几点灯光
浮现，收获已尽的低矮平原
一定还有东西
在暗处生长。隐晦的旧事
披着突降的大雪，一个个向后疾退。
黑夜是正确的，很多事物
需要天光重新开启。
⊙那一夜
那一夜，我吸烟，独坐，
望远处的海。
黑暗让我丧失辨别力，
翅膀，已经像羞愧一样消失，
我只能依仗想象完成飞渡。
时间，却像油料不足的打火机。
天色渐淡，大海仍旧坚守着秘密。
沉默的海鸟
如伏在暗中的等待。
它的羽毛濡湿、纠结，飞翔之前
需要解决黑夜带来的问题。
旧秩序已经预料到了：
我没有羽毛，
终究会成为我原本厌恶的人。
⊙黑夜之歌
说点什么吧，在黑夜到来之时
让坚硬的心停止战栗。
“你看，黑夜这个家伙的脚步
从来没有被人类打乱过。“
光线撤走后，这间虚无的房子
谁说不是教堂？
那些静穆的黑影，那些沉默的呐喊
那些忏悔……
万物露出钝角，这隐忍的美德。
我进入黑暗之门
谛听，膜拜。像初春一样
平展开皱褶的灵魂。它润湿，发芽，
羞耻感清晰。
我将缓慢抵达最真实的存在。
我仍然无法漠视天亮的到来。
黑暗逃离，欲望丛生的世界又升起。
有人将赞美白昼。
⊙夜行记
出租车穿行于山野
车灯照亮前面。很多黑夜里的物种
急速后退，有的掠过灰白的公路
砂砾或异物在车身上的碰击声
清晰可闻。
中途下车休息。车灯的映照下
我看到一只鸟的尖嘴
楔进了车头格栅的网格里
瘦爪蜷曲，尾翼无力地垂着。
它已经气绝，我们并不知道它的名字。
司机把死鸟扔进树丛，“走了！”
马达声在山野震响。我们继续赶路。
几个人的高谈阔论，暂时停止
寂静捏几尊泥塑。司机的目光明亮得
要插进黑魆魆的不可知。
⊙弹钢琴的女人
有什么沉重的力量，压着楼下的花园
金银花在木栅栏上有限地腾挪。
她晾晒的衣物轻微摆动，怀抱着
寂寞和温暖，优美的空。
她想晚一些时候
收回它们。
文静而漂亮的女人
向黑白键敲击的指尖燃烧着火焰
那么虚弱，那么固执
她自己看不到。
光线刚好从楼群的缝隙
斜钉进黄昏。眼前的楼房沉默不语
有一半站在阴影里。
有些事物在内部翻身而起
准备破译声音的密码，那些真切存在的
风一样的流动。
我的衣服也鼓荡，飘摆。
过一会儿，我就要配制成一把闪光的钥匙
打开已经变黑的时间。
⊙子夜虫鸣
我打开灯光，给夜涂抹
一层银粉，它受到了惊扰
黑暗里响起
往更深处去的蹦跳声。
现实的力量掀开了石块
暴露出象征的丰富性——
围困中的奔跑，一颗颗掉落的土粒堵塞我
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我掏出隐藏在梦中的
搏斗，看到窗玻璃中茫然的人。
子夜虫鸣，如同从生活内部掏出
一枚无人能够拆解的小小的
定时炸弹。
一只，后来多只加入。仿佛
系紧的绳子突然松开。
时间之流中，很多事物倾斜着
努力保持平衡。
⊙离世者
黑夜踏着楼顶和树梢下来了。
一部分事物疾速地消失，伴随猛颤的气流。
人们喝酒。交谈。咒骂，或者赞美。
有人无力地哭，
像倒空的口袋不能站立。
有人生产阴影，在灯光下晃动。
重型卡车驶过大街。茶杯里的水
震荡出细小波纹，
由亮入暗。婴孩刚刚入睡，
像包裹着的微光。
剩下的事物慢慢恢复了
旧秩序。游荡的离世者
抓不住多出来的自己，轻烟一样摇晃。
⊙回头时才知道曾发生什么
雪轻轻地下。风还未起。
夜半醒来。台灯下
这匹马在床头柜上奔跑。
二十五年前，她送给我的礼物。
她属马，曾经在光明里跑
在黑暗里跑。现在，她在生活里
像一匹马一样奔跑。
刚才，我和它都在黑暗里。
此时，只剩下我在。看着它
凸显出的黑暗的一部分。
不知谁把它缩小
正好能够放在这里，蹄子
踏着光和沉寂，向暗处。
⊙夜读散记
我们总能想出办法对付黑夜。
我读一本刚买来的书。她看夜场韩剧
眼睛被主人公的爱情照亮，然后满足地睡去。
而银杏树一定还在路边，是惶恐还是忍受？
很多生物，这些人类的近邻
正在泥土下翻身。
翻过猜忌、仇恨和贫富之争这一页
但是，我还是能够在下一页
辨认出他们：互相撕扯，冒着烟。
止息的风，或许正在酝酿。
一阵雪粒簌簌地落下。车棚上
和地上的薄雪，反射着白光。
寂静的白光，在我熟睡中一直亮着。
黑夜像个顽童，在上面滑行。
时间用铁锤敲打着我们的耐心。
很快，白雪消融。我和光线穿透的窗帘
那些路边的树，一起来到仿佛幸福的早晨。
⊙他迷恋破晓时的出逃
他越发相信，这场梦
来自对白昼的回忆。心里嘀咕着不满，
巨大黑影的利爪就会攫向他。
此时，他从梦制造的死亡
围捕里逃出来。他摁住在胸口踢踏的马蹄，
冷汗被遗留的恐惧啜饮，直至消失。
他回味
梦中的亮光，像果皮包裹的
充盈流动的汁液。
骨头渐渐放软的松弛感，
如同大雨中飞回的鸟，正在梳理
凌乱的羽毛。
有人在楼下叫嚷着
发动摩托，轰鸣声鼓涨
一个升起的就要破开的气泡。
破晓，黑与白的交界。
梦游者打开紧闭的眼睑。
他不再向往白昼，这无关
得失和荣辱，他只是迷恋从死亡里逃出的过程，
手指粘着粉末般的晶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