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國大名毛利氏的上洛》

《西國大名毛利氏的上洛》
                
                
“上洛”，又稱為“入洛”，有“進入京都”的意思。平安時代，“洛”字取意“洛陽”，用來表示當時的都城平安京。久而久之，“洛”就有了指代京都之意，“上洛”、“入洛”、“洛中”、“洛外”這些詞語也便應運而生。
【“上洛”的變遷】
時光流轉，室町幕府統治初期，因為“守護在京”制度的存在，許多守護大名不得不留在京都，這不僅是爲了穩固幕府統治，也讓這些留在京都的守護們參加了幕政的決策和運作。雖說留在京都，可守護大名們往返于自己領國和京都之間的事例並不少見，返回京都的過程也就是上洛的過程。可惜這種狀態未能一直持續下去，應仁元（1467）年，爆發了著名的應仁之亂，動亂持續至文明年間，長達十年之久，歷史上稱之為“應仁•文明之亂”。但是，這場動亂並沒有塵埃落定，它的余波震盪了大半個日本。這次的動亂意味著幕府權力走向沒落，另一個時代——群雄割據的戰國時代，也逐漸走入歷史舞臺。
動亂也瓦解了“守護在京”制度，守護大名們回到自己的領國，又或是設置“守護代”替自己管理領國，隨著守護領主化的逐漸強化，守護大名們也就踏上了向戰國大名邁進的道路。其中，大內氏便是個很好的例子。
隨著“下克上”的風潮愈演愈烈，幕府將軍亦或是朝廷的權力也被逐漸分散，許多已成長為“戰國大名”的大名開始從將軍處獲得官職，并保持著與京都方面的聯絡。而此時的“上洛”也有了其他意味。率領著自己的軍隊，帶著各式各樣的朝貢品入京面見天皇或將軍，已成為提高自身政治影響力和權威的最好手段，但由於自身領國內亂不斷，真正成功上洛的大名並不占多數。駿河國的今川義元在永祿4（1560）年，目指上洛，卻在桶狭間敗給了織田信長，甲斐之虎武田信玄著名的三河遠江軍事進攻，本也是爲了上洛，但在中途突然去世，一切付諸流水。然而，成功的例子中最為出名的，當數織田信長在永祿11（1568）年，擁立足利義昭，向京都進發的上洛戰，這也被稱為織田信長“天下布武”的第一步。
【毛利氏的上洛與豐臣政權】
    織田信長于天文10（1582）年死於本能寺之變。天正13（1585）年，豐臣秀吉就任關白，開始了著名的九州征伐，天正15（1587）年，隨著足利義昭的回京出家，意味著秀吉征服了整個西日本。也正是在豐臣政權開始走向隆盛的天正16（1588）年5月，在平安京內野的豐臣本邸“聚樂第”內，豐臣秀吉招待了當時的後陽成天皇，並讓德川家康等有力大名向自己宣誓忠誠。同年，在中國地區擁有強大勢力的大名毛利輝元開始了他的上洛之旅。
毛利氏曾作為反織田勢力之一，與秀吉方有著長年交戰的經歷。但隨著信長死後秀吉勢力擴大的同時，雙方又開始走向和睦，這次的上洛就是中國大名毛利氏對豐臣政權完全臣服的標誌之一。
天正16年7月7日，毛利輝元從安藝吉田郡山城（現安藝高田市吉田町）啟程前往京都，並在京都和大坂停留了將近一個半月，同年9月19日回到郡山城。此次上洛的過程由輝元的隨行家臣平佐就言記錄了下來，內容包括平佐的見聞、與輝元本人的對談、以及輝元每日的生活起居。這本日記的原本已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卻在《天正朝聘日記》為題的複刻本中留下記錄，而活字本《輝元公上洛日記》則收錄在了毛利家文庫本的《天正記》中。這本日記中記載了天正時期的京都、大坂的詳情，毛利輝元在聚樂第覲見秀吉的場面，以及與京都大坂的大名、公家和茶人們的交流。是一部瞭解當時上洛大名生活與行動的重要史料。
【安藝到大坂•旅途的艱辛】
    懷抱著祖父毛利元就“切勿目指天下，務必專注領國內政”的遺言，毛利輝元在叔父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的協助下順利繼承毛利家。即便如此，毛利氏依然因為織田信長的中國征伐而被捲入時代的漩渦之中。信長死後，危機感加深的毛利氏開始尋求和平策略，並在天文14年協助已成為關白的秀吉展開了四國征伐和翌年的島津征伐戰。可上述的天文16年5月舉行的“聚樂第行幸”，正值毛利輝元遠征服九州的途中，所以他未能參加。這便意味著，即使協助了豐臣秀吉數次，卻未能正式地向新生的豐臣政權表忠。更讓錯過了5月聚樂第行幸的毛利輝元感到不安的是，此次上洛面見秀吉，並非是與眾大名一起，而是他單獨一家的上洛。
                
                
毛利輝元從郡山城出發后，在酷暑的正午到達可部（現廣島市安佐北區）稍作停留，下午到達草津（廣島灣的水運要衝）。此次上洛對於毛利家和效忠于毛利氏的各路國眾來說意義非同小可，任何一點閃失都可能會為主家帶來災難。爲此，毛利輝元集結了領國內的各路家臣，並要求他們準備船隻、提供覲見用的珍貴貢品，草津則是這次的集合地。據《萩藩閥閲録》記載，毛利輝元曾向重臣內藤隆春的弟弟寄去過這樣一封書信：“此次上洛，煩請各位傾力相助，請借銀一百枚，日後必定悉數奉還。另，若能贈予虎、豹皮于我，那定是萬分感謝”。可以看出，毛利氏對於此次上洛是絲毫不敢怠慢。今次動員的船隻有200余隻，人員近3000人之多。而這些船隻多為駐守在廣島灣和周防灘的水軍系家臣的船隻，雖然沒有關於交通工具的詳細記載，但可推測，應該是室町時期開始用於海戰的“安宅船”。
                
                
經過一番整頓，毛利的船隊向嚴島出發，並在此地進行了參拜和祈福。此後，毛利家的大船迎著瀨戶內海的波濤一路向畿內進發，途中經過似島、倉橋島等島嶼，炎熱的海風伴著輝元焦急的心，一路雖有停歇卻不敢鬆懈。就這樣毛利船隊經過備後灘，播磨灘，途中與叔父小早川隆景會合，穿過明石海峽從攝津兵庫再到達大坂。這樣一個漫長的乘船旅行加上途中停留，總共歷時11天。
7月17、18日，輝元在兵庫停留，兵庫是大坂西口的玄關也是豐臣政權的直轄地，在這為進入大坂做好萬全準備是再適合不過的了。與此同時，在大坂京都的許多大名們，也紛紛向到達兵庫的輝元遣來使者表達友好。當然，秀吉也遣來使者蜂須賀家政前來迎接，這樣的熱情熱烈的歡迎也勢必讓毛利輝元一掃多日的緊張和不安。
7月19日，輝元率200余艘船隻凌晨從兵庫出發，日記中也記載了船隊迎著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印著家紋的旗幟在海風中飄揚的壯觀場面。來到大坂后，毛利輝元住進了早早為他準備的住處“布屋所”，也向住處的主人打賞了銀兩。實際上，一路下來接待過毛利一行的人們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打賞。可見上洛不僅一個去京都向當權者表示忠心的舉動，也是彰顯自身領國富庶的最好機會。在大坂，輝元也得到了當年庇護過的足利義昭的賞賜，有金屏風、酒樽等等。之後便是面見各路大名和他們的使臣們，其中也包括黑田官兵衛等人，黑田官兵衛是此次豐臣秀吉派遣來的嚮導，日記中也記載了宴會上眾人把酒言歡的場面。
7月22日，停留3日后的毛利輝元終於在黑田官兵衛的陪伴下從大坂向京都出發。
【毛利輝元的覲見與豐臣秀吉的接待】
                
                
    歷經將近20天的旅程，毛利輝元終於在聚樂第面見了豐臣秀吉。下圖便是《輝元公上洛日記》中所記載的眾人的座位表。秀吉和聖護院（門跡寺院門主）所坐的地方被稱為“高間”，可看出比其他人的座位要高一些。
    能夠在聚樂第列席的武家們均是公卿（擁有參議以上的官職）或是公家成（侍從以上參議以下）以上的人們。可見，豐臣政權的大名序列被分為三層，公卿為上，公家成為中，諸大夫為下。
    公卿是指德川、毛利、上杉這種50萬石以上的大大名又或者豐臣一族中的重要人物等，而侍從是指10萬石以上的大名，如日後的小早川秀秋等。
實際上本次覲見，毛利氏還沒有達到坐在高位的地位，所以在覲見的翌日，秀吉便封他為從四位下參議，隨同人員也一一獲得拔擢。所以此次也可以理解為是爲了主客毛利輝元的一次破例。圖中直面秀吉坐在末席的是穗田元清（毛利元就四子，輝元的叔叔），福原元俊和口羽春良則是毛利家的宿老家臣。本來他們也沒有資格列席，但爲了尊重毛利輝元這位主客，秀吉也為此破例，並且隨後為他們進行了冊封。日記中記載，在此期間，輝元向秀吉、北政所和金吾（日後的小早川秀秋）進貢了銀子（3萬兩以上）、太刀、金具、馬、鷹、虎皮、沉香等等，除此之外，小早川隆景、吉川廣家等也獻上了禮物。
房間的左側走廊被稱為“御緣”，除了列席的幾位毛利家重臣外，其餘的主要家臣分別留在屋外的庭院中，在覲見結束后分別向秀吉進獻禮物。
下壇（圖中右側）所坐的人中，前田利家、池田輝政、細川忠與、和施藥院秀隆有位列5月的聚樂第行幸是從名單中，其餘的安国寺恵瓊、島津義弘、立花宗茂等人均未列入此前的名單，所以說幾人並沒有參加2個月前的聚樂第行幸。據推測這也許是讓未能參加行幸的人員同輝元一起進行此次的覲見，彌補之前的遺憾。
自然，這只是與天下人豐臣秀吉初次的會面，在此之後的幾天里，毛利輝元一行人也受到了秀吉的熱情招待，茶會便是其中的一項重要的社交活動。此外，毛利家臣的任官儀式、拜訪居住在此的大名、豐臣重臣以及接待慕名而來的文化人成了輝元的首要任務，輝元每日都在繁忙和緊張的社交活動的度過。由此可見，上洛也不再單單只是帶有政治目的的表忠行為，更促成了文化交流的絕好契機。
歸途
8月下旬的風帶著一絲涼意，距離輝元來到京都已過去一個多月，定於9月3日返回安藝的毛利輝元也已經開始向一個月中結識的各路人馬一一餞別。
9月3日，毛利輝元返程，此次途經奈良和大坂，也彌補了他之前抵達時未能細細遊玩的遺憾。巧的是，豐臣秀吉也來到了大坂的宇喜多府邸，身處大坂的毛利輝元也便陪同出席。9月11日，爲了與豐臣秀吉正式告別，毛利輝元、吉川廣家、小早川隆景登上大坂城天守覲見了正在此處的秀吉。秀吉親自帶領他們參觀天守閣的場面也記載在日記中，其中對大坂城天守閣的記載也成為瞭解天守閣內部構造的重要史料。
    9月12日，天還未亮，輝元一行便踏上了歸途，9月19日午時抵達郡山城。這樣的回歸帶著些許凱旋的意味，也翻開了毛利氏作為豐臣大名效忠的歷史新篇章。
【結語】
毛利輝元的上洛日記是一部能夠充分反映豐臣政權下的天正時期的重要參考史料。同時期的武家日記中也沒有出現比它更內容豐富的記載。日記中描述的毛利輝元，為人誠懇、喜好社交，也表現出遊刃有餘的政治家的一面。面對地方大名的上洛，豐臣秀吉乃至豐臣政權相關者所表現的熱情與關懷也躍然紙上，無奈紙幅有限，無法一一詳述。此後，毛利氏作為豐臣政權的中樞力量貫穿了著整個豐臣時代。他也全身心地投入到豐臣政權的建設和鞏固中，輝元這樣“過剩”的向中央靠攏的志向也被後人詬病為“不夠謹慎的舉動”，也導致豐臣政權覆滅後，毛利家從西國的大大名減封到防長兩地，隨後走向沒落。當然，這也只是後話了。
【參考文獻及史料】
森谷尅久『上洛 : 政治と文化』（角川書店、1979年）
二木謙一『秀吉の接待――毛利輝元上洛日記を読み解く』（学習研究社、2008年）
渡辺世祐監修『毛利輝元卿伝』（マツノ書店、1982年）
三坂圭治校注「天正記」（『戦国期毛利氏史料撰』所収、マツノ書店、1968年）
『萩藩閥閲録』（山口県文書館、196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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