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耻度（上）
合体系列第二篇~ 下篇见：爱的耻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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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走廊的地毯上有几个烟头烧的洞，我喝多了，一手扶着墙，一手推开包厢的门，一群在打扑克的男男女女集体看着我，其中就有他。屏幕上放着DJ金曲，低音炮轰轰响。我定睛瞧了瞧他，打了个激灵，扭头就想跑。
“你跑哪儿去了？这是A08，我们的包厢是A18，你走错了好不好。”闺蜜凑了过来。“你怎么这个脸色？见到死尸了？”
“我看见瑞弗了。”
闺蜜一听这话，上前再次打开A08的门，他耳朵上夹着一根烟，烫个大黄头，套个亮片黑衬衫，正飙歌呢。他转过身冲我们看，嘴里还在唱。旁边一个妹子在点唱机上摁了“欢呼”键。
“哪个是瑞弗？”
“K歌那个。”
闺蜜像吃了苍蝇一样：“那个金毛狮王，就是你叨叨了这么多年的梦中人？我了个大草！”
不会有错，就是瑞弗。眼神不会错。
回到包厢时，我的手上还残留着墙面的气味，霉味和烟味混在一起。我坐在沙发的一角。上次见到瑞弗的时候，还是几年前，我也坐在同样的位置。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跟他距离少于3米。KTV的包厢里，他坐在我旁边，我缩在墙角，头都不敢转过去。表哥唱歌唱得东倒西歪，把他往我这边挤了挤。他的小腿碰到了我。那个触感我一直记得。五六年来，我最大的梦想之一就是能坐在他身边，哪怕一次。梦想终于实现时，我却想拿头撞墙，随即遁走。
那次KTV是表哥升学宴的饭后活动，表哥叮嘱我务必要来。我喜滋滋地跑到酒店，屁股还没坐定，抬头一看。瑞弗在我的正对面，看着我。
那是我暗恋瑞弗五年后，第一次正式见到他。那瞬间我五雷轰顶，血液要倒灌进嘴巴里。我撒腿就跑。挺有意思的，这么多年了，见到他的反应依旧是跑。被表哥按回去时，他大概知道我是谁了，移开了眼神。整场饭我一言不发，每一秒都在想着怎么当场蒸发。
高一时，我告白被拒。瑞弗的理由很简单：“我都没有见过你。”那个时候，心呱唧一下，塌了。我当时觉得，为了你，都这么飞蛾扑火奋不顾身自说自话精神分裂了，你他妈好意思无所谓？
后来啊后来，他的女朋友翻聊天记录时知道了我的存在，又莫名其妙地把我闺蜜错认成我。于是在某个艳阳天，那女孩冲到闺蜜的班上，甩手给了她一巴掌。闺蜜愤愤不平：“你看我为你挨打得冤不冤？那泼妇还乱吠说我勾引他男朋友。”我倒情愿是自己真挖了墙角被那女孩发现，堂堂正正地挨一巴掌。
“你确定那就是瑞弗？”
是，当然是，他被挫骨扬灰了我都认得。我认得他灰白色的外套，冷清的眼梢，寡淡的眼神，走路的时候双手摆放的位置，呼吸的频率。
因为我曾经是个跟踪狂。
夏天的小城是个大蒸笼。我却装备诡异，骑一辆破车，戴口罩（因为不敢正脸见他），戴得满脸黏糊糊的。除此之外，腰间还绑着一个砖头大的磁带随身听，裹在用旧泳衣做成的腰包里。耳机线老接触不良，我就一边调整耳机插头，一边藏在一棵大树后，正好隔着一条马路，斜对着瑞弗他们家。
然后就是等了。我这人性格狂躁，在这种事上却有耐心——瑞弗的放学时间固定，而我们学校一周有两天下午只有两节课。这个时候，只要一打放学铃，飞速奔向车棚取车，哐当哐当快马加鞭的话，我就能有福偷窥到瑞弗回家。
等待时间漫长，但过程很快。从他出现到消失，只有半分钟，这就要求我高度集中注意力，眯着眼睛死盯着对街。
他终于出现了！他刘海有点乱，皮肤很白，走路极快，两手几乎不摆动，看起来有些滑稽。瑞弗的身影映入眼帘时，我兴奋地快要吐出来了，眼睛都不敢眨。
这种30秒的“请您欣赏”通常以我悲喜交加的情绪结束，也有掉链子的时候。比如磁带绞进机器里了，Bono在耳边鬼畜道“With or without you you you you you you you…”，我低头去摆弄，再一抬头，只看见瑞弗消失在楼道的背影。再比如有一次我兴奋过度，侧身换了个角度，磁带随身听啪的一下掉在地上，耳机线也扯断了。极个别的时候，瑞弗不知怎的不出现。我总是不知道是自己瞎了狗眼，还是他真没回来，只好傻呆在那里。有一次呆了二十多分钟，没盼来瑞弗，倒碰见我爹从棋牌室出来，问我在那儿戴个口罩干吗。
有一回，恰好是满月。那天是周六，一般很难判断他什么时候会出现。我骑了车带好装备过去碰运气，傻等了许久，他也没出现。索性，我就骑车上唱片店转悠了一圈，又返回他家对面的小巷，下车慢慢推着走。我看着满月和蓝紫色的天，心生悲戚，想起“明月几时有”。
回过神来时，居然发现前方不到3米处，瑞弗背着一个单肩包在慢慢走。鹅黄的路灯打在他头顶上，巷子里就我和他两人。换作现在的我，估计会果断出手实施猥亵。但当年的我还是纯情，只觉得快上了云端，自己一不小心走进了春梦里。我跟他一前一后，他也没有回头。
巷子里只有蝉鸣，我的所有感官被放大到极限——拐角的煤球味儿，明月光，他的呼吸，他衣服的摩擦声，我脚下水泥砖的形状……组成了感受的洪流，快把我淹死了。
那种心头一颤，多年后我体会过一次。那天，我养的玳瑁猫睡醒了，小脑袋歪在一边，张开惺忪的双眼看着我。
春秋大梦我做过无数，其中的重头戏就是当作家。初中的时候我笔耕不缀，各种奇葩小说里的主角最后都死了——编不下去时，我就会把他们写死。
他写的东西风格飘忽，有疼痛文学之风。我最大的乐事，就是通过表哥和他交换我们写的文章，然后互相批注评论。除了文章之外，我们也会交换书和摇滚磁带，虽然内容逼格不高，但我觉得这事太高雅了——白居易元稹，苏家兄弟不最爱干这个吗？我为数不多的浪漫主义情怀，都耗在了那段时间里。
瑞弗的文章特别符合我初中时代的审美，我看他的诗欢喜，看到他的文章就更欢喜。就凭几首诗，我恋上这个人——原因很蹊跷，大概是狗日的“情怀”？。这世上有恋足癖恋童癖恋老癖慕残冰恋，恋文癖也正常，茨威格他第一个老婆不就是他的读者吗？因为喜欢文章而去千里送X这种事，半个世纪多前就发生过了好吗？
表哥一贯觉得，他充当这个诡异的中间人，给两个神经病带信带书带磁带，是在拉皮条。瑞弗写的每篇东西我都复印存底，他的批注信我也会存好，一起叠整齐放进铁盒子里，搁在书架的最上面。很多年过去，我也没有再看过一眼。
何必看。
我初中时，裹在大白菜一样的校服里， 每天在数学课上偷偷看小说，自己写小说。我记得小学五年级，哈利波特刚出四部时我就续写过第五部，写了一本软面抄就没填坑了，后来我才知道，那玩意儿叫同人文。我面色蜡黄，扎一个呆马尾，一心觉得自己写下去会成为一个作家。
进初中没多久，班主任就和数学老师联手整我。其实我当时中规中矩，成绩还行，又不打架闹事，实在不懂他们干吗要搞我。他们大声读我的周记，一边嗤笑，把我流放到最后一排；我数学差，就故意让我上台板演思考题；把我和年级第一的同桌调开，说怕我思想流毒影响人家学习；还当众宣布我喜欢看的书都是屎。班主任简直就是大族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左右舆论风向。幸而还有一批同学依然跟我关系不错，包括那个年级第一。我本来懵懵懂懂，这么一折腾，反骨戳起来，回不去了。小小年纪，我居然有一种和世界对抗的悲壮，觉得自己就他妈是孤单英雄。
我满腔廉价的情感没处发泄，快炸裂了。这时，表哥拿来一本软面抄，说，这是我和一个朋友合写的诗集。表哥的满月脸上，全是得意。
翻开本子，表哥的字背面，是绵密细软的另一种字迹，缠满了一页。我默读着那几首诗，悲喜交加的感觉席卷过来。我问表哥：“你这同学叫什么名字？”
“瑞弗。”
每年回到家乡，都觉得没什么太大改变。小城永远病恹恹的，好像定格在菲林里了。三年，五年，十年，都还是那样。很多以前的熟人和朋友都留在小城读书工作，渐渐的，进入了菲林里的平行世界。我望他们，像在飞驰的摩托上看后视镜里的人影。他们看我，大概也跟看玻璃罩子里的外星生物一样。
我反正是跑了，骑着灰扑扑的土摩托，“呜~”的一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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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走廊的地毯上有几个烟头烧的洞，我喝多了，一手扶着墙，一手推开包厢的门，一群在打扑克的男男女女集体看着我，其中就有他。屏幕上放着DJ金曲，低音炮轰轰响。我定睛瞧了瞧他，打了个激灵，扭头就想跑。
“你跑哪儿去了？这是A08，我们的包厢是A18，你走错了好不好。”闺蜜凑了过来。“你怎么这个脸色？见到死尸了？”
“我看见瑞弗了。”
闺蜜一听这话，上前再次打开A08的门，他耳朵上夹着一根烟，烫个大黄头，套个亮片黑衬衫，正飙歌呢。他转过身冲我们看，嘴里还在唱。旁边一个妹子在点唱机上摁了“欢呼”键。
“哪个是瑞弗？”
“K歌那个。”
闺蜜像吃了苍蝇一样：“那个金毛狮王，就是你叨叨了这么多年的梦中人？我了个大草！”
不会有错，就是瑞弗。眼神不会错。
回到包厢时，我的手上还残留着墙面的气味，霉味和烟味混在一起。我坐在沙发的一角。上次见到瑞弗的时候，还是几年前，我也坐在同样的位置。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跟他距离少于3米。KTV的包厢里，他坐在我旁边，我缩在墙角，头都不敢转过去。表哥唱歌唱得东倒西歪，把他往我这边挤了挤。他的小腿碰到了我。那个触感我一直记得。五六年来，我最大的梦想之一就是能坐在他身边，哪怕一次。梦想终于实现时，我却想拿头撞墙，随即遁走。
那次KTV是表哥升学宴的饭后活动，表哥叮嘱我务必要来。我喜滋滋地跑到酒店，屁股还没坐定，抬头一看。瑞弗在我的正对面，看着我。
那是我暗恋瑞弗五年后，第一次正式见到他。那瞬间我五雷轰顶，血液要倒灌进嘴巴里。我撒腿就跑。挺有意思的，这么多年了，见到他的反应依旧是跑。被表哥按回去时，他大概知道我是谁了，移开了眼神。整场饭我一言不发，每一秒都在想着怎么当场蒸发。
高一时，我告白被拒。瑞弗的理由很简单：“我都没有见过你。”那个时候，心呱唧一下，塌了。我当时觉得，为了你，都这么飞蛾扑火奋不顾身自说自话精神分裂了，你他妈好意思无所谓？
后来啊后来，他的女朋友翻聊天记录时知道了我的存在，又莫名其妙地把我闺蜜错认成我。于是在某个艳阳天，那女孩冲到闺蜜的班上，甩手给了她一巴掌。闺蜜愤愤不平：“你看我为你挨打得冤不冤？那泼妇还乱吠说我勾引他男朋友。”我倒情愿是自己真挖了墙角被那女孩发现，堂堂正正地挨一巴掌。
“你确定那就是瑞弗？”
是，当然是，他被挫骨扬灰了我都认得。我认得他灰白色的外套，冷清的眼梢，寡淡的眼神，走路的时候双手摆放的位置，呼吸的频率。
因为我曾经是个跟踪狂。
夏天的小城是个大蒸笼。我却装备诡异，骑一辆破车，戴口罩（因为不敢正脸见他），戴得满脸黏糊糊的。除此之外，腰间还绑着一个砖头大的磁带随身听，裹在用旧泳衣做成的腰包里。耳机线老接触不良，我就一边调整耳机插头，一边藏在一棵大树后，正好隔着一条马路，斜对着瑞弗他们家。
然后就是等了。我这人性格狂躁，在这种事上却有耐心——瑞弗的放学时间固定，而我们学校一周有两天下午只有两节课。这个时候，只要一打放学铃，飞速奔向车棚取车，哐当哐当快马加鞭的话，我就能有福偷窥到瑞弗回家。
等待时间漫长，但过程很快。从他出现到消失，只有半分钟，这就要求我高度集中注意力，眯着眼睛死盯着对街。
他终于出现了！他刘海有点乱，皮肤很白，走路极快，两手几乎不摆动，看起来有些滑稽。瑞弗的身影映入眼帘时，我兴奋地快要吐出来了，眼睛都不敢眨。
这种30秒的“请您欣赏”通常以我悲喜交加的情绪结束，也有掉链子的时候。比如磁带绞进机器里了，Bono在耳边鬼畜道“With or without you you you you you you you…”，我低头去摆弄，再一抬头，只看见瑞弗消失在楼道的背影。再比如有一次我兴奋过度，侧身换了个角度，磁带随身听啪的一下掉在地上，耳机线也扯断了。极个别的时候，瑞弗不知怎的不出现。我总是不知道是自己瞎了狗眼，还是他真没回来，只好傻呆在那里。有一次呆了二十多分钟，没盼来瑞弗，倒碰见我爹从棋牌室出来，问我在那儿戴个口罩干吗。
有一回，恰好是满月。那天是周六，一般很难判断他什么时候会出现。我骑了车带好装备过去碰运气，傻等了许久，他也没出现。索性，我就骑车上唱片店转悠了一圈，又返回他家对面的小巷，下车慢慢推着走。我看着满月和蓝紫色的天，心生悲戚，想起“明月几时有”。
回过神来时，居然发现前方不到3米处，瑞弗背着一个单肩包在慢慢走。鹅黄的路灯打在他头顶上，巷子里就我和他两人。换作现在的我，估计会果断出手实施猥亵。但当年的我还是纯情，只觉得快上了云端，自己一不小心走进了春梦里。我跟他一前一后，他也没有回头。
巷子里只有蝉鸣，我的所有感官被放大到极限——拐角的煤球味儿，明月光，他的呼吸，他衣服的摩擦声，我脚下水泥砖的形状……组成了感受的洪流，快把我淹死了。
那种心头一颤，多年后我体会过一次。那天，我养的玳瑁猫睡醒了，小脑袋歪在一边，张开惺忪的双眼看着我。
春秋大梦我做过无数，其中的重头戏就是当作家。初中的时候我笔耕不缀，各种奇葩小说里的主角最后都死了——编不下去时，我就会把他们写死。
他写的东西风格飘忽，有疼痛文学之风。我最大的乐事，就是通过表哥和他交换我们写的文章，然后互相批注评论。除了文章之外，我们也会交换书和摇滚磁带，虽然内容逼格不高，但我觉得这事太高雅了——白居易元稹，苏家兄弟不最爱干这个吗？我为数不多的浪漫主义情怀，都耗在了那段时间里。
瑞弗的文章特别符合我初中时代的审美，我看他的诗欢喜，看到他的文章就更欢喜。就凭几首诗，我恋上这个人——原因很蹊跷，大概是狗日的“情怀”？。这世上有恋足癖恋童癖恋老癖慕残冰恋，恋文癖也正常，茨威格他第一个老婆不就是他的读者吗？因为喜欢文章而去千里送X这种事，半个世纪多前就发生过了好吗？
表哥一贯觉得，他充当这个诡异的中间人，给两个神经病带信带书带磁带，是在拉皮条。瑞弗写的每篇东西我都复印存底，他的批注信我也会存好，一起叠整齐放进铁盒子里，搁在书架的最上面。很多年过去，我也没有再看过一眼。
何必看。
我初中时，裹在大白菜一样的校服里， 每天在数学课上偷偷看小说，自己写小说。我记得小学五年级，哈利波特刚出四部时我就续写过第五部，写了一本软面抄就没填坑了，后来我才知道，那玩意儿叫同人文。我面色蜡黄，扎一个呆马尾，一心觉得自己写下去会成为一个作家。
进初中没多久，班主任就和数学老师联手整我。其实我当时中规中矩，成绩还行，又不打架闹事，实在不懂他们干吗要搞我。他们大声读我的周记，一边嗤笑，把我流放到最后一排；我数学差，就故意让我上台板演思考题；把我和年级第一的同桌调开，说怕我思想流毒影响人家学习；还当众宣布我喜欢看的书都是屎。班主任简直就是大族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左右舆论风向。幸而还有一批同学依然跟我关系不错，包括那个年级第一。我本来懵懵懂懂，这么一折腾，反骨戳起来，回不去了。小小年纪，我居然有一种和世界对抗的悲壮，觉得自己就他妈是孤单英雄。
我满腔廉价的情感没处发泄，快炸裂了。这时，表哥拿来一本软面抄，说，这是我和一个朋友合写的诗集。表哥的满月脸上，全是得意。
翻开本子，表哥的字背面，是绵密细软的另一种字迹，缠满了一页。我默读着那几首诗，悲喜交加的感觉席卷过来。我问表哥：“你这同学叫什么名字？”
“瑞弗。”
每年回到家乡，都觉得没什么太大改变。小城永远病恹恹的，好像定格在菲林里了。三年，五年，十年，都还是那样。很多以前的熟人和朋友都留在小城读书工作，渐渐的，进入了菲林里的平行世界。我望他们，像在飞驰的摩托上看后视镜里的人影。他们看我，大概也跟看玻璃罩子里的外星生物一样。
我反正是跑了，骑着灰扑扑的土摩托，“呜~”的一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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