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战境》观影随想

                
                
文 / 燕臻雨阳
    在一面清澈平静的湖水边，郁郁葱葱的繁密植物包裹着一间隐秘小屋，小屋门前立着一架被微风吹佛缓慢转动着的风力发电机，转动的风叶和老旧的小屋同样锈迹斑斑。小屋门前屋后是自家的田园，越过门前湖面以及环绕湖水的茂密林带，放眼望去，远方是覆盖着绿色的俊秀山川，层峦的山脊下面地势开阔，与蓝天相衬景色宜人。杰克哈伯走进小屋，熟练地扳动电源开关，电灯被微弱的电压缓缓点亮，一台老式收音机通电后发出一阵滋滋声。杰克哈伯在落满浮沉的书架上翻动着一张张胶木唱片的封面，选好一张古老的乡村专辑让一台唱机转动了起来。伴着悠扬旋律，杰克哈伯步出房门，躺在门前湖畔的草地上，用帽子盖上脸颊遮挡住温和而耀眼的阳光，双手枕在脑后，开始沉静的享受一个人的时光，紧接着，一个时常走近他梦中的美丽女子，像一段前世的爱恋在他的理想国里如约而至……
在梦想中微醉的杰克哈伯被天际划过的飞行器惊醒，飞行器燃烧着坠落在远方的山外。杰克哈伯立即起身登上停在湖边的蜻蜓式未来战机，一面与塔台联络询问，一面急速飞过峡谷、瀑布，来到飞行器坠落点。
一幕是淳朴温情的乡村田园，另一幕是先进炫酷的未来技术，强烈的反差对比引人深思现代科技暗含的毁灭性，人类本质需求的真挚美好却被发展的巨浪深深的蒙蔽。这或许就是影片《遗落战境》精彩的视觉特效背后潜藏的人文主旨。
本片的科幻部分还是比较精彩的。汤姆克鲁斯主演的宇航员杰克哈伯与搭档维卡，以夫妻身份共同在高悬空中的塔楼上生活数月，负责维护不断在海面上抽取海水的数座工作平台正常运行，这些平台将海水淡化处理后输送到土卫六行星泰坦上去，那里住着移居的地球人后裔。在外星人与地球人的战争中月球被摧毁了，地球被核武污染不再适宜人类生存。在战争中落败的外星人残余不甘失败，仍在地球上作乱，欲图夺过地球主导权。杰克哈伯只需维护那些攻击力极强的球形无人机正常工作，就足以遏制这些力量微弱的外星人。他们的阶段性任务完成后将返回泰坦，由其他人继续领受他们的任务。
故事的玄机在于，杰克哈伯发现无人机所攻击的坠落物中沉睡着同类，便舍身相救。随后进一步得知被无人机攻击的所谓外星人其实是与他自己同样的人类，而他自己则是被洗去记忆的克隆人，他仅仅是49号杰克哈伯，在太空指挥部还存储着无数编号的杰克哈伯与维卡的克隆体，随时等待将他们替换，在他们产生自我意识从而出现指挥障碍的时候。
随着故事真相的层层揭幕，影片暗喻的哲学主题呼之欲出。最终毁灭地球，毁掉我们家园生活的战争并非是人类与外星人，而是发生在人类之间的战争。在人类社会中占据技术主导权的强大势力集团，以不顾高技术潜在的生存威胁为代价，不断巩固技术主导优势，直到处于弱势的大多数同类奋起抗争却在抗争中必然落败。而那时，家园将被毁尽。势力集团将以无法想象的技术方式寻求少数人自私的移居，宁可继续榨取地球上的剩余资源向他方输送。在这过程中，帮助他们实现并守卫这些反文明、反道德罪恶的保障力量，来自无数被洗去记忆，蒙蔽了自我意识，灌输了一切虚假观念，如行尸走肉般存在着的杰克哈伯和维卡。他们悬于高空的生活平台里设施齐备、仿若天堂，他们用于执行任务的装备极其先进，并在执行中得到总部的强大支援，安全而安逸。前提是他们头脑中必须被植入的虚假信息充满，他们必须以指定的敌人为敌人，必须完全服从被灌输的意识形态，不得有任何自我的、独立的意识。只要他们不去挑战规则，他们甚至会感到拥有平等的人格和尊严。但事实是，在统治者眼中，他们的生命微不足道，对指令的任何违抗随时可招致轻而易举的灭杀。
杰克哈伯其实就象征着我们存在着的大多数，一切认识和观念来源于感官信息的输入，即使所参照的信息虚假且有限，身陷其中的我们也无从知觉。如果世界真如佛经所说“色即是空”，所有一切既然皆为空，世间幻象本无真假的话，又何谈对错呢？影片《遗落战境》与众多好莱坞大片同样对此问题给出了那个简单又在人间仍显稀缺的答案——独立、自由是人格的最高价值，与对错和真假无关。任何人无权以真假或对错的名义胁迫或侵犯他人独立自由的人格。
那些被势力集团围剿的“外星人”正是苦苦坚守着独立自由，不甘被奴役，为所有人的自由而坚持抗争的同胞，他们在为所有人希冀着一个曾经美丽的地球，一个让人们与梦中的情人温情幽会的家园。杰克哈伯也希冀着这样的梦想，杰克哈伯的所有克隆体都无可避免的携带了未删除干净的记忆，那一点记忆令他察觉科技化生活美感之外的不协调，令他对自由家园和那个世界里梦中情人的野性美割舍不去。不是所有被克隆的杰克哈伯都突破了禁锢，找到了逃脱监视的理想家园，所以49号杰克哈伯是个偶然；但也注定了不会每个克隆人都被安全的禁锢在自由假象中，因此49号牺牲了，最终的伊甸园理想由52号杰克哈伯延续了下去。
本片最动人的桥段是杰克哈伯带受伤的茱莉亚来到他那伊甸园式理想小屋。如果杰克哈伯的原身是1号杰克哈伯的话，那么准确地说，茱莉亚是1号杰克哈伯的妻子。五年前，地球尚未被毁，他们同是奥德赛飞船宇航小组的成员，催眠后去执行太空不明天体调查任务，结果被不明天体俘获，其中杰克哈伯和维卡两人被唤醒后洗去了记忆当作克隆人标本，生成的克隆人植入新的记忆与新的任务，新的任务是在敌人打败了地球人并摧毁地球之后，为敌人服务而协助无人机消灭残余的同类。其他宇航员仍在催眠中，包括杰克哈伯的妻子茱莉亚，直到五年后太空漂流的奥德赛号飞船坠落地球。从催眠中醒来的茱莉亚遇到的是与克隆人维卡安排成为夫妻的49号克隆人杰克哈伯，杰克哈伯的残留记忆帮助他在茱莉亚的引导下得知了自己的“身份”。 杰克哈伯站在小屋外的湖水边沉思，茱莉亚在屋内让老唱片播放起来，伴着怀旧乐曲，茱莉亚来到杰克哈伯身边，开始了一段经典绝伦的对白：
“你一直喜欢这首歌。”
“我不是他，我知道我不是，但我知道爱着你，就在我残存的记忆里。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说。”
“还记得当初对我说过的话吗？等一切结束了，在湖边为我造一座房子，我们一起变老，一起变胖，我们还会争吵。”
“的确很浪漫。”
“还说等我们死后就葬在湖边的那片草地上，世界会忘记我们两个，但我们永远拥有彼此。”
“我当然记得。”
“这些记忆是你的，杰克，也是我们的。你就是你。”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段姻缘皆出于偶然，每个人都可能因时空机缘的变换而与其他人发生另一场乃至无数场爱情。谁也不是谁的唯一。但此时此刻彼此的相守却是已然发生不可更改的事实，那迂回千百转错过无数偶然而发生的这一场爱情，却恰恰蕴含着意味深长的必然。谁的姻缘不在恍如隔世、亦真亦幻中扑朔迷离过？这世上真的有过那个最属于她的他吗？只要你当他是他就是了，只要他爱你，只要他愿意与你一同老去，现在的他就是真实。并且这种刻骨铭心真实感，甚至会成为洗不掉的记忆被你携带到来世。导演约瑟夫·科辛斯基在本片中穿插的此段场景和对白堪称不朽的经典。
故事最后，杰克哈伯毅然暂别了令他们眷恋的理想国，他要去加入同类们反击的战斗，那是一场为更多人自由的理想生活争夺选择权的战斗，超过了两个人儿女私情的价值，他答应她一定会回来。他追随了小屋书架上那本书扉页上的话：对于人类，怎样才是最好的死亡方式，莫过于为了信仰的盛殿，还有自己祖先的足迹。
本片作为科幻和全画幅特效电影，具备世界顶级感官效果的同时，能陈述出如此完善的价值理念实在令人赞叹。科幻剧情中尚有一些逻辑不完善之处因戏剧规律的局限难以处理，似可忽略，但总有意犹未尽、美中不足之感。例如，先进强大的球形无人机，被人类打下时显得不堪一击，逊色了些许真实感；在核武战争中打败了整个地球人类的外来天体泰特，却经不起一个反叛的克隆人摧毁；科技先进到消灭了人类的2077年，蜻蜓式战机上携带的摩托车，竟然用的动力还是燃油，而且貌似行驶距离不算太远竟会出现“燃油不足”。等等。科幻剧情如果能够进一步严密，将会增强该片在科幻电影史上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