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量版”清酒

如今国内不乏有追求的居酒屋，翻开酒单，只见一连串名字动听味道别致的清酒。从常见的“上善如水”“八海山”，到略为生僻的“醉心”“匠人九平次”。都卖得很贵。清酒在日本的价格一般在一瓶七八百日元到三千日元左右，后者折合人民币两百不到，已是极好的酒。漂洋过海之后加上关税和利润，翻了三倍都不止，以至于在居酒屋喝一杯好清酒，便成奢侈。
早先不懂清酒，只觉得入口甜甜的很容易喝。穷学生年代，和朋友在味千拉面要一份七味鸡翅再加一小合清酒，如同过节。记得有“松竹梅”“美少年”两种可选，价格相同，朋友总是选后者，其意自明。我们都不满二十岁，却俨然大叔一样对店员说：“清酒，温的哦。”
那时的心愿之一是喝个痛快。等懂得清酒容易上头更容易喝醉，已是多年之后。
二十往三十走的半道上，我在深圳做日文免费资讯杂志，有了大把的喝酒机会。杂志后半本的广告全是日料店，广告费的一半通常折成消费。杂志社同仁每个月底出刊后换一家吃喝，边吃边评头论足。深圳九成的日料店被我们这么吃过来，本来不是吃货的也被迫有了准绳。估计我们是店家最不讨喜的一群客人，因为第一很聒噪，第二吃喝量太大。营销们主攻菜品，喝酒的则是我们几个编辑，还有老板。
老板K是日本某著名周刊的前记者，放着好好的记者不当，来中国办杂志，算是个不靠谱的理想青年。当时他不靠谱的一面尚未尽数呈现，以冲劲套取了许多人的追随。喝着喝着他就开始抨击官僚，抒发壮志，和中国的愤青有一拼。在我们谋杀了几十家店的清酒之后，有一次K君难得自带了一瓶酒。标签上写着“烏海山”三个毛笔字，日语的“乌”，一不当心就会看成“鸟”字。我出声念错，被K好一顿纠正。他之前已经喝过啤酒，粗声说，这可是好酒，限量的哟，别人送我的。那家新开的日料店不知怎的用了港式茶餐厅喝水的咖啡色塑料杯，显得粗陋。酒倒进塑料杯里，一个人分到小半杯，我喝了一口便诧异了。清酒喝过不少，从没有这么清冽、柔软和熨帖的。果然是好酒。顿时感到一群人喝实在浪费，虽然我也在其中。
K喝着喝着就面露惆怅，说，这家店做不长的。
我看到同事们已经在第三轮点菜，回道，你看他们这么爱吃，比上个月那家好多了。
K叹气道，他们爱吃，才说明不地道。我们公司这群人都是重口味啊。
不知该说他乌鸦嘴还是先见之明，那家店匆匆关张。后来我离开了K的公司，也终于知道“乌海山”是秋田的酒，不是大众牌，但也绝非限量。秋田产米，自然有好酒。算是又被K忽悠了一把。时光倥偬，曾是业内巨头的“美少年”的酒厂在今年宣告破产。K据说不再办杂志，跑到武汉开了日本料理店，并快要成为父亲。我忍不住想，如果纠集从前那群旧同事去吃，会给他的店怎样的评价呢。
原文载于《上海壹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