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蝉——流言
流言
乾宜门往东百米，穿过长廊，可以很快地来到坤和殿。每日的晨曦照射在宫殿正门，与殿内的阴暗形成了最奇异的图画。这是我每日必到的宫殿，却始终无法清楚地记得它的轮廓。唯一记得的是那些面容苍白，睡眼惺忪的宫女，她们始终踏着碎步鱼贯地在殿中涌入涌出，浅绿的长裙在汉白玉铺设的地板上不断来回游弋，如同惊恐的幼鱼。
射入窗棂的阳光在殿西落下，宫女慧珠插着银簪的圆髻在光晕下显得异常突兀，我看见她用窄小的衣袖掩嘴轻笑：真的？没人知道这个好运的女人是谁？太子选妃在即，这不是存心给皇后难堪嘛！宫女瑞珠面泛霞光：走不走运，未到最后，谁又可知。
在这个偌大的皇宫，管不住嘴巴的都不会走运。这是我在宫中第三次听到关于太子的流言，汉白玉的地板令我的脚趾冰冷，然后我看到了更冰冷的宫女瑞珠的脸色。而宫女慧珠的脸因恐惧而失去血色，她失声大喊：不，不是我，我从未去过东宫，只是道听途说关于太子的种种谣言，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坤和殿的春日每年都来得特别地晚，这儿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是非与流言。每个新的流言都会像遇风的野火一样迅速蔓延，然后又悄然无声地被时间熄灭。所谓的戒律不过是这皇宫里最令人望而生畏的一件装饰品，令每个流言的传播变得更为隐秘而兴致勃勃。作为宫里最年轻的执律女官，我不得不努力掩饰着对这一切的厌倦，而冷眼旁观永远却只能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李皇后的凤辇在此刻悄无声息的降临，我看见她的的眼神穿过层层的金银珠翠，以及殿中的云纹朱漆大柱，迅速刺穿慧珠不断呼叫的嘴巴。
我摆摆手，示意执事的太监将她拖出坤和殿。宫女慧珠双手挥动，并用最凄
厉的声音高声呼喊：不是我！不是我！
皇后李氏站在殿外微微一笑，嘴角妩媚，眼光凌厉，岁月在她年逾四十的脸上匆匆走过，不留丝毫痕迹。而纵然如此，她也没能留住龙塌上君王早已远在御春殿的温柔情思。
在宫中私底饶舌传事的宫人们常被带至司秋阁处以剜舌的酷刑，司刑的宫监表情麻木地用细长的小铁铲撬开犯事宫人们柔软而颤栗的嘴巴，然后熟练的拔出殷红僵直的舌头，手起刀落，顺手一扔，木桶里发出沉闷的扑通声，从此那张嘴巴不再有令人兴奋的流言进出，替而代之的是绝望的呜咽之声。然而流言却从来没有因此而终止，始终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在宫中有序的传播。
我看见所有的人都垂首站立，噤若寒蝉。没有人听到慧珠来自司秋阁的惨烈惊叫，那惊叫伴随着蜷曲掉落的舌头与怨恨的鲜血，缠绕在坤和殿幽暗的梁柱之上，久久不散。
李皇后用一种出奇缓慢的步伐踏入殿中，绣满金色芙蓉的深蓝色裙裾不安地在地上翻滚，模糊了我原本清晰的视线。墨蝉，皇后轻声叫我，我碎步上前。这是第几回关于太子的流言了？
第三回，我说。
宫女们的嘴巴可真是用什么都堵不住啊！
那是奴婢失职。
嘴巴生在别人的脸上，谁又能真的管得住。管得住嘴巴，还能管得住心吗！皇后的眼睛再一次向西而望，西面是坤和殿空荡荡的白墙。坤和殿向西十里，是繁花似锦的御春殿。李皇后看见贵妃柳氏妩媚年轻的身体轻巧的在床榻上舞动，血红的舌尖在唇边翻滚，发出诱人的声音，流言、留言、留眼。留住注视的目光，然后留住天子的龙心。
太子越大越叫人操心了。墨蝉，你说那女子究竟是谁？
奴婢只知道恪守宫中规矩，并且尽力让宫女们恪守规矩。我想起年迈的执律女官刘氏，她曾是这宫里为数不多的年老女官，如今已经带着丰厚的赏赐与宫俸，坐在吱呀作响的马车上，在去往开满黄色花朵的故乡路上。她布满浅淡皱纹的脸上难见丝毫笑容，只有眼光锐利敏捷，她对着刚进宫的女孩们说：在这个偌大的皇宫，你们只须懂得沉默与服从。年幼的女孩们站成两排，我站在第二排第三个，于是从此我遵循着最古老而有效的条律，远离是非，远离流言，远离活泼多言的宫人们，仰头孤独的行走在皇宫的每一个幽深角落，而眼角的余光看到各色流言匆匆地与我擦肩而过，没有片刻地停留。
李皇后用中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看了看，又放下。笑容在她的嘴角转瞬即逝，我喜欢你这张嘴巴，叫人放心。 执律女官都有一张令人放心的嘴巴，就像年迈离宫的刘氏，还有那一肚子发霉腐烂的秘密。
奴婢只愿在坤和殿做一辈子执律女官。为皇后肃清流言。
李皇后不置可否的一笑，转身坐上那只属于皇后的孤独凤座，凤座金碧辉煌却坚硬冰冷，美丽的李皇后禁不住缩了缩消瘦的肩膀，她看见太子懿节放纵地大笑，然后搂着身边的女子喃喃低语，那女子发髻蓬松，赤裸的背脊像蛇一样弯曲，柔软地俯在太子宽阔的胸膛前。她的面目不明，只有雪白的后背对着李皇后熠熠生光。
李皇后说：墨蝉，把慧珠的舌头让每位宫人都传看一遍，她们现在大概都忘了饶舌者的下场是什么了。
乾宜门往东百米，穿过长廊，可以很快地来到坤和殿。每日的晨曦照射在宫殿正门，与殿内的阴暗形成了最奇异的图画。这是我每日必到的宫殿，却始终无法清楚地记得它的轮廓。唯一记得的是那些面容苍白，睡眼惺忪的宫女，她们始终踏着碎步鱼贯地在殿中涌入涌出，浅绿的长裙在汉白玉铺设的地板上不断来回游弋，如同惊恐的幼鱼。
射入窗棂的阳光在殿西落下，宫女慧珠插着银簪的圆髻在光晕下显得异常突兀，我看见她用窄小的衣袖掩嘴轻笑：真的？没人知道这个好运的女人是谁？太子选妃在即，这不是存心给皇后难堪嘛！宫女瑞珠面泛霞光：走不走运，未到最后，谁又可知。
在这个偌大的皇宫，管不住嘴巴的都不会走运。这是我在宫中第三次听到关于太子的流言，汉白玉的地板令我的脚趾冰冷，然后我看到了更冰冷的宫女瑞珠的脸色。而宫女慧珠的脸因恐惧而失去血色，她失声大喊：不，不是我，我从未去过东宫，只是道听途说关于太子的种种谣言，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坤和殿的春日每年都来得特别地晚，这儿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是非与流言。每个新的流言都会像遇风的野火一样迅速蔓延，然后又悄然无声地被时间熄灭。所谓的戒律不过是这皇宫里最令人望而生畏的一件装饰品，令每个流言的传播变得更为隐秘而兴致勃勃。作为宫里最年轻的执律女官，我不得不努力掩饰着对这一切的厌倦，而冷眼旁观永远却只能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李皇后的凤辇在此刻悄无声息的降临，我看见她的的眼神穿过层层的金银珠翠，以及殿中的云纹朱漆大柱，迅速刺穿慧珠不断呼叫的嘴巴。
我摆摆手，示意执事的太监将她拖出坤和殿。宫女慧珠双手挥动，并用最凄
厉的声音高声呼喊：不是我！不是我！
皇后李氏站在殿外微微一笑，嘴角妩媚，眼光凌厉，岁月在她年逾四十的脸上匆匆走过，不留丝毫痕迹。而纵然如此，她也没能留住龙塌上君王早已远在御春殿的温柔情思。
在宫中私底饶舌传事的宫人们常被带至司秋阁处以剜舌的酷刑，司刑的宫监表情麻木地用细长的小铁铲撬开犯事宫人们柔软而颤栗的嘴巴，然后熟练的拔出殷红僵直的舌头，手起刀落，顺手一扔，木桶里发出沉闷的扑通声，从此那张嘴巴不再有令人兴奋的流言进出，替而代之的是绝望的呜咽之声。然而流言却从来没有因此而终止，始终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在宫中有序的传播。
我看见所有的人都垂首站立，噤若寒蝉。没有人听到慧珠来自司秋阁的惨烈惊叫，那惊叫伴随着蜷曲掉落的舌头与怨恨的鲜血，缠绕在坤和殿幽暗的梁柱之上，久久不散。
李皇后用一种出奇缓慢的步伐踏入殿中，绣满金色芙蓉的深蓝色裙裾不安地在地上翻滚，模糊了我原本清晰的视线。墨蝉，皇后轻声叫我，我碎步上前。这是第几回关于太子的流言了？
第三回，我说。
宫女们的嘴巴可真是用什么都堵不住啊！
那是奴婢失职。
嘴巴生在别人的脸上，谁又能真的管得住。管得住嘴巴，还能管得住心吗！皇后的眼睛再一次向西而望，西面是坤和殿空荡荡的白墙。坤和殿向西十里，是繁花似锦的御春殿。李皇后看见贵妃柳氏妩媚年轻的身体轻巧的在床榻上舞动，血红的舌尖在唇边翻滚，发出诱人的声音，流言、留言、留眼。留住注视的目光，然后留住天子的龙心。
太子越大越叫人操心了。墨蝉，你说那女子究竟是谁？
奴婢只知道恪守宫中规矩，并且尽力让宫女们恪守规矩。我想起年迈的执律女官刘氏，她曾是这宫里为数不多的年老女官，如今已经带着丰厚的赏赐与宫俸，坐在吱呀作响的马车上，在去往开满黄色花朵的故乡路上。她布满浅淡皱纹的脸上难见丝毫笑容，只有眼光锐利敏捷，她对着刚进宫的女孩们说：在这个偌大的皇宫，你们只须懂得沉默与服从。年幼的女孩们站成两排，我站在第二排第三个，于是从此我遵循着最古老而有效的条律，远离是非，远离流言，远离活泼多言的宫人们，仰头孤独的行走在皇宫的每一个幽深角落，而眼角的余光看到各色流言匆匆地与我擦肩而过，没有片刻地停留。
李皇后用中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看了看，又放下。笑容在她的嘴角转瞬即逝，我喜欢你这张嘴巴，叫人放心。 执律女官都有一张令人放心的嘴巴，就像年迈离宫的刘氏，还有那一肚子发霉腐烂的秘密。
奴婢只愿在坤和殿做一辈子执律女官。为皇后肃清流言。
李皇后不置可否的一笑，转身坐上那只属于皇后的孤独凤座，凤座金碧辉煌却坚硬冰冷，美丽的李皇后禁不住缩了缩消瘦的肩膀，她看见太子懿节放纵地大笑，然后搂着身边的女子喃喃低语，那女子发髻蓬松，赤裸的背脊像蛇一样弯曲，柔软地俯在太子宽阔的胸膛前。她的面目不明，只有雪白的后背对着李皇后熠熠生光。
李皇后说：墨蝉，把慧珠的舌头让每位宫人都传看一遍，她们现在大概都忘了饶舌者的下场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