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
我想这会是一场漫长而持久的计划。这让我想起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的父亲给我讲的故事。直到我的额头上冒出雾气。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是谁把湿抹布搭在粉笔盒上的”数学老师拿起湿漉漉的粉笔,在黑板上画出圆锥曲线图,一笔未完,嘎吱一声低下鸡皮疙瘩起了一片。他脸上的表情让我联想到某种几何图形。 我的数学老师,也是我们的班主任,我们都叫他何三角。或许是我三角函数不好的缘故,我经常被叫到办公室,受到特别的“关照”。 他开始来回扫视,我想把他的目光所过之处连成线,应该能组成几个三角形。“我再问一遍!”他放大了音量。“是谁——!”湿抹布被狠狠得摔向桌面,后排的我用我引以为傲的视力清楚的看见水滴溅起的弧线,落向了粉笔盒的方向。 “哈-哈…哈-”笑声立马被压住了。我想,憋着笑的感觉一定特别难受。教室里的空气开始流动起来,干燥的吸食皮肤上的水分。我张开嘴吸了一大口气,喉咙发干。顺着老师的目光望过去,乔文憋红了脸,紧张的操作着祛雾装置。雾气盘旋在他座位的上空。看来装置出了点问题。“老师,对不起。有一滴水溅在了你的衣服上,所以我笑了。”我举起手。 “放学来我办公室。”回过头,乔文座位的上空只剩下稀薄的雾气,他的眼神中充满感激。为了惩罚我,何三角让我负责照看教室阳台外刚栽种好的爬山虎。必须让它永远保持生机勃勃。 乔文成了我的盟友,加入了我的计划。我告诉他,在上周第366次被何三角叫到办公室后,我就下定决心,永远不再踏入他的办公室。当然,今天是第367次。不过没关系,我们应该好好想想,具体该怎么做了。我的盟友是乔文而不是别人,是有确切的理由的。他被何三角叫去过办公室293次,仅次于我。他熟读史书,《史记》《汉书》…他曾经告诉我一大堆书名,不过我都不记得。我想他应该对孙子兵法,六韬之类的兵书蛮熟悉的吧。 我开始没日没夜的思考,我睡不着觉,每顿饭只吃一点。夜里,我睁大双眼,死死盯住天花板,却没有一点思绪。我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乔文则翻阅着各类兵书,寻找赢得这场战役的方法,却也是徒劳。更让人沮丧的是,我由于睡觉姿势过于僵硬而患上了颈椎病。引起了脑供血不足,一开始我只是比平常多赖一会床,后来上课的时候我开始趴在课桌上睡觉。即使被粉笔头砸到,我也只是抬头看老师一眼,然后埋头继续睡。我的同桌形容我的呼噜声就像煮开水,咕噜咕噜。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几天,我睡觉的本领也越来越强了。不用趴在桌上,我坐着,靠在椅背上,哪怕是被罚站。闭上眼睛不出半分钟就能见到周公。我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潮湿,桌角周围长出了苔藓。何三角在让我把“我再也不睡觉了”这几个字抄满了五个本子后,发现上课时仍然听到咕噜咕噜声,就不再管我。只要不影响他上课就行。 我为此感到忧心忡忡,上课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没有太多时间思考。放学后乔文留下来陪我一起打理爬山虎。阳台上的空气比较清新,爬山虎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栏杆,看起来应该称得上生机勃勃。“我们可以挖一个隧道,一个起点在办公室,终点在校外的隧道。但我们需要更多的盟友。”我的脑海里闪过海报后面的通道。我点点头,告诉乔文我们应该找班上口才最好的张山边,演讲比赛时他磅礴的气势压倒了所有人。我想他能帮我们拉拢更多的人。 没想到会进行的那么顺利,张山边很快答应了我们。为了表示诚意,他来了一段绕口令。他念完我看了下旁边的乔文,看来他和我一样晕。我不知道张山边为什么答应我们,但我也不打算多问。 我们的队伍很快壮大起来,很快有了20来号人。无一例外都坐在后排,也就是“后进的倒数二十多名”。我理所当然成为了“隧道小组”的总指挥,乔文是军师,张山边是指令官。我们每个人从家里带来了铲子等一切能够挖土的工具。 在一个落日无比温暖的黄昏,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乔文为我们的行动找了个理由:长跑训练。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开始我们的浩大工程。地砖被家里是做装修生意的李诚给撬开,我们分成三四个人一组,开始轮流挖土。越往下面土层变得厚密而坚硬。隧道周围的地面被滴下来的汗水湿了一片。刘可走的时候负责把地砖盖上。 “我们每天挖一个小时,而这里离后门有大概五十米,这不算一个很长的距离。”夕阳下面金色的面孔,我喘着气。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白亭的母亲发现他的白球鞋粘上了土,洗了好久才洗掉。翻转过来后发现鞋底上的土很难弄下来。于是有了一连串的盘问。白亭招架不住,于是说自己去游戏厅打游戏了并保证放学按时回家。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当老师发现,不断有后排的考生在考试中获得高分后,又注意到办公室内印好的试卷失踪的现象。此后,办公室的门被上了锁。这难不倒我们,我们总能找到没有关好的窗子。白亭坐到了前排,和我们断了联系。小组中有几个人有一天没来,第二天他们以各色的理由表达他们想要退出的意愿。他们被调到了前排。我看了成绩单,是他们偷走了试卷。我感到沮丧。好转的颈椎又开始犯病,开水开始沸腾。上课铃声从我的耳边滑走。我散发着太多太多的雾气,我的同桌也就是张山边,不得不时常使用驱雾装置。一觉醒来,通常能发现悬挂在我脑袋上空的蜘蛛。偶尔也会踩上课桌周围越来越多的苔藓滑到。与此同时,我发现爬山虎的长势惊人,它的支脚贴着地面仿佛是要掩人耳目。快到了黄昏,只有现在是我一天当中,最清醒的时刻。 计划继续。我无比笃定,一个伟大的计划中途必将历经磨难。 我无法忘记,我在何三角办公室度过的难熬的时光。我要逃出去,这是我的信念。 我的同伴,他们和我一样,为这个计划努力着。我相信。注视着隧道下的空间。汗水的味道让我平静下来,他们当中会有人离开这个队伍么。他们的动作越来越迟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这项计划呢。我越来越焦虑,特别是小组里又有几个人取得高分调到前排后。后排的人少了后,空下的课桌周围长满了苔藓,不时有壁虎蜘蛛出来游荡。后排的雾气越来越浓,以至于老师上课的时候不得不走近才能看清楚后排的状况。慢慢的,老师不愿意再到后排。 那天下午,我打开阳台的门,被爬满四周的爬山虎所惊呆。我想它们很快就会占领教室。 办公室里,乔文告诉我隧道已经挖了一半。在所有的人走后。透过窗户,我看见学校的栏杆。一种未知的力量让我走向了隧道口。我拿出包里的手电筒,将两只脚放进去。 我醒来时,是在教室里。我感到头疼,对于发生过什么,我只有模糊的记忆。狭窄的隧道,浑浊的泥土,突然出现的通道。艰难的爬行,不能呼吸视物的无规则隧道,大片雾气。疲乏,白茫茫的一片。爬山虎从地面伸展到课桌上,包裹住我的铅笔盒,覆盖上我的课本。那些小生物也没了踪影。我扭过头,看来爬山虎已经遍及后排的每一个角落。它们会占领前排吗? 沿着爬山虎的枝蔓会到哪里呢?我突然明白,隧道通向的不是栏杆外,我已经回到了原点。挤过厚重粘滞的雾气,走出教室,已经有爬山虎的枝蔓伸出了窗户。寂静的黄昏,办公室里没有痕迹。没有一切痕迹,平整的地面,好像从未有过这个计划。 我沮丧的回到了教室。抬头看见爬山虎被雾气萦绕。我想起,父亲给我讲的他幼时爬树的经历,在老家屋门口的大树上,度过了他的童年。我单手勾住爬山虎一脚,发现比我想象的结实干燥,顺着茎叶往上,我开始变得轻盈,爬的越来越快,我的眼前只有雾气。颜色变得模糊,空气咝咝颤动。雾消解了一切声音,我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喘气声。我累了,横躺在一片看起来宽大绕成的天然小床上休息。我将开始冬眠,把我曾有过的宏伟计划,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