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衍生小短篇——近月非近
残叶被车身镶着“军7452”的轮子碾作尘土，黄昏淅淅沥沥的夏雨也使得此夜阑更深时分的西山陂路幽长、淤淖不断。林海苍茫间，凫雁也飒沓出一丝迷茫。孙朝忠坐在副驾驶座上，侧仰探看着窗外的朦胧月相，打量着时辰。
这辆车历经几任北平站站长，可之前竟皆无亲自行驶先例，此刻王蒲忱却游刃有余地控制着方向盘，看似走马观花实则极目远眺。月已上中天，夜路自是不敢等闲待之，修长活络的手指因多时未能染上烟雾而有些不耐地打击着。
“朝忠同志是在观天估时吗？”并无事先睥睨的神情，王蒲忱仍是不紧不慢地凝视前方，像并不正式地随口问了句。
孙朝忠只觉对方白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在闷热的车厢内不禁挤按了睛明穴几下。西山监狱待了数日，筋骨在如此颠簸下也稍有违和不便。
“现在刚过零点，司令部的会是在一点，放心吧。”王蒲忱见对方不搭话语也不恼，车速倒是慢了些许，可能夜间开车受了邪风，竟又咳了几声。
“多谢蒲忱同志存眷，我没事，可以开快些。”许是潜伏在党通局核心太久的缘故，即使是面对铁血救国会的同僚，尚属青年的孙朝忠依旧惯于表露一张公事脸，鲜有情绪波动。
徐风唱晚，绿茵沉醉在湖畔，与波谲云诡的北平形成鲜明差异。
“咳咳……这倒也大可不必。”言语间对方嘴角扬起的细微弧度在夜幕中难以察觉，孙朝忠本能地预感到他似有话要说。
王蒲忱干净利落地将车驻候在道上，并未使眼色给孙朝忠便缓步下了车，颀长的身影在月色中款款移步到岸边。划出火柴在唇边点燃了这日的第一根烟，睃看湖面的影绰月半，显得深邃又专注。
紧随着步伐孙朝忠也来到了月前，思忖着王蒲忱的想法。虽是同志，可因分工迥异又无甚往来，道是全然心无芥蒂亦是自欺欺人。但毕竟有着同一信仰，此时的孙朝忠眼色较之方才倒是又柔和了少许，只待对方开口。
王蒲忱点落方寸燃烬，对孙朝忠说道：“朝忠同志，昨夜可达同志让方孟敖来释放你和马汉山，知道是为何吗？”
孙朝忠理了理吹散的鬓发，瞥了眼王蒲忱吐露烟雾、神色如旧的侧脸，启口说：“放了我，是为了保证币制改革的顺利进行，不能让徐局长在今天的发粮现场抓经纶同志。”
“那么，马汉山呢？”仿佛起初便知晓孙朝忠字正腔圆的确切答案般，王蒲忱细长的指间摩挲着那半支烟，转而面向对方，便接续着脱口而出。
双方彼此之间此时仅依靠天际细魄辨识神情，王蒲忱不经意地捕捉到孙朝忠听闻马汉山名字时那剑眉处一闪而过的蹙皱，到底还是年轻。
王蒲忱见他不置一词便跨了一步靠近了些，孙朝忠的脸色蕴含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无奈与重重心事，年少的面容却晦暗得好似一件被锈迹啃噬的前朝古董，但同时又有着清澈不羁的炯炯目光，傲然应付眼前流逝的岁月。
“崔中石已死，徐局长怎么想着刮分侯俊堂的股份只有马汉山知道。所以，可达同志和方孟敖他们放马汉山今天去发粮现场，就是冲着徐局长。”王蒲忱吸了口烟，好似等待着孙朝忠回味他说的话。
“双方剑拔弩张，如果冲突无法避免，你有没有想过徐局长可能要杀马汉山？亦或是马汉山趁乱偷袭徐局长？”孙朝忠昏沉的神色因王蒲忱的话而有了别样色彩。
王蒲忱甩掉了手中余烬，凝重的神情顷刻间便没了往常的谦恭羸弱模样，蹙额开口道：“到时候，你怎么办？”
孙朝忠被问得一愣，没有回话，只是望着他。
月西夜已深沉，水烛的嫩芽浅浅地倒影在湖光里。王蒲忱颔首收起了垂询之意，在孙朝忠凝眄中踱步回到车边，从车座的后方摆弄了些什么。
“朝忠同志，这几天在西山你也没有好好进食吧，这是熟的先拿去。”王蒲忱又气定神闲地踏回原地，向对方伸出手臂，只见水葱般的指间握着一枚鸡蛋。
若非如此不绝若线的糟糕局势牵动自身神经，孙朝忠理应早就意识到饥肠辘辘、疲乏困倦的身体。而此刻，在子时西山萧瑟近郊，竟能看到这样的食物。
孙朝忠知道以现在北平的粮食储备和物价而言，除了特供人员，鸡蛋也已算是价高稀罕食物。西山监狱看押组的人拿马汉山的美金公然套购紧俏物资这件事他自是不知，但方才见王蒲忱将他们关押到自己原先的牢房里便也有所领悟。
而他估摸得正是事实，王蒲忱虽说刚获悉他们的套购行径，不过西山的人总会把一些日常必需品放在车上这个习惯还是早就知晓的。
“谢蒲忱同志。”谈不上感篆五中，但孙朝忠接过鸡蛋时还是由衷地感受到润物细无声般的同志情谊，长期以来一直恪守职责、精忠尽瘁，几近忘却了自身的种种状况。
王蒲忱在唇边燃起的微弱星火照亮着孙朝忠破开蛋壳的指尖，即使是如此情形下，孙朝忠进食的状态仍旧一成不变得从容拘谨。
“到时候在发粮现场，我这边主要就是抓捕严春明，此人管窥蠡测，竟公然违背他们内部上级的指令。还有就是可能会出现的刘初五，我估计他会混在马汉山的队伍里。至于朝忠同志你那边……”
孙朝忠咀嚼之态随着王蒲忱停顿的话语而疾速吞咽，抢白道：“我会尽力保证徐局长的安全，如果徐局长有杀马汉山之心……我会尽量拖延。”
“朝忠同志，辛苦了！”王蒲忱缓缓吐露了一口烟，谛视着湖面那半轮皓月被徐风吹起粼粼波光，墨色中山装衬着修长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拈于指尖的点滴火光昭示着他全神贯注的沉思神态。
“只愿明日能顺利发粮勿生枝节。”孙朝忠也望向水面。
甩开这根烟蒂，王蒲忱看了眼掌心的怀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再次坐进这部车里，孙朝忠不似先前那般看似憔悴颓唐，倒是正襟危坐起来。王蒲忱关上了车门，随即绝尘驶去，一路无话。
和敬公主府东边便是陈继承司令部，这段日子原本给方孟敖稽查大队的公主府却住进了一大批学生，日夜喧嚣蜩螗，倒是让陈继承着实不痛快了。
“这里怎会如此……”驶过公主府门前时，孙朝忠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
“咳咳……学生呐，看似野蝶般迎风飞舞，实则纷忙迷乱。只要发粮现场没人起头破开那层窗户纸，就乱不了。”王蒲忱慨乎言之，仿佛喟然长叹。
孙朝忠此刻才真正开始认知起王蒲忱的精明强干和玲珑七窍。
汽车在陈继承司令部门前停下，两人一前一后相继步入。待走到陈继承的办公室门前，孙朝忠发现身前的王蒲忱刻意得欠了欠身子，便又咳了起来。良久后，一声谦逊的“报告”脱口而出。
“进来吧。”门内的陈继承已然开口。
天亮后，又是一场凄风苦雨。
这辆车历经几任北平站站长，可之前竟皆无亲自行驶先例，此刻王蒲忱却游刃有余地控制着方向盘，看似走马观花实则极目远眺。月已上中天，夜路自是不敢等闲待之，修长活络的手指因多时未能染上烟雾而有些不耐地打击着。
“朝忠同志是在观天估时吗？”并无事先睥睨的神情，王蒲忱仍是不紧不慢地凝视前方，像并不正式地随口问了句。
孙朝忠只觉对方白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在闷热的车厢内不禁挤按了睛明穴几下。西山监狱待了数日，筋骨在如此颠簸下也稍有违和不便。
“现在刚过零点，司令部的会是在一点，放心吧。”王蒲忱见对方不搭话语也不恼，车速倒是慢了些许，可能夜间开车受了邪风，竟又咳了几声。
“多谢蒲忱同志存眷，我没事，可以开快些。”许是潜伏在党通局核心太久的缘故，即使是面对铁血救国会的同僚，尚属青年的孙朝忠依旧惯于表露一张公事脸，鲜有情绪波动。
徐风唱晚，绿茵沉醉在湖畔，与波谲云诡的北平形成鲜明差异。
“咳咳……这倒也大可不必。”言语间对方嘴角扬起的细微弧度在夜幕中难以察觉，孙朝忠本能地预感到他似有话要说。
王蒲忱干净利落地将车驻候在道上，并未使眼色给孙朝忠便缓步下了车，颀长的身影在月色中款款移步到岸边。划出火柴在唇边点燃了这日的第一根烟，睃看湖面的影绰月半，显得深邃又专注。
紧随着步伐孙朝忠也来到了月前，思忖着王蒲忱的想法。虽是同志，可因分工迥异又无甚往来，道是全然心无芥蒂亦是自欺欺人。但毕竟有着同一信仰，此时的孙朝忠眼色较之方才倒是又柔和了少许，只待对方开口。
王蒲忱点落方寸燃烬，对孙朝忠说道：“朝忠同志，昨夜可达同志让方孟敖来释放你和马汉山，知道是为何吗？”
孙朝忠理了理吹散的鬓发，瞥了眼王蒲忱吐露烟雾、神色如旧的侧脸，启口说：“放了我，是为了保证币制改革的顺利进行，不能让徐局长在今天的发粮现场抓经纶同志。”
“那么，马汉山呢？”仿佛起初便知晓孙朝忠字正腔圆的确切答案般，王蒲忱细长的指间摩挲着那半支烟，转而面向对方，便接续着脱口而出。
双方彼此之间此时仅依靠天际细魄辨识神情，王蒲忱不经意地捕捉到孙朝忠听闻马汉山名字时那剑眉处一闪而过的蹙皱，到底还是年轻。
王蒲忱见他不置一词便跨了一步靠近了些，孙朝忠的脸色蕴含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无奈与重重心事，年少的面容却晦暗得好似一件被锈迹啃噬的前朝古董，但同时又有着清澈不羁的炯炯目光，傲然应付眼前流逝的岁月。
“崔中石已死，徐局长怎么想着刮分侯俊堂的股份只有马汉山知道。所以，可达同志和方孟敖他们放马汉山今天去发粮现场，就是冲着徐局长。”王蒲忱吸了口烟，好似等待着孙朝忠回味他说的话。
“双方剑拔弩张，如果冲突无法避免，你有没有想过徐局长可能要杀马汉山？亦或是马汉山趁乱偷袭徐局长？”孙朝忠昏沉的神色因王蒲忱的话而有了别样色彩。
王蒲忱甩掉了手中余烬，凝重的神情顷刻间便没了往常的谦恭羸弱模样，蹙额开口道：“到时候，你怎么办？”
孙朝忠被问得一愣，没有回话，只是望着他。
月西夜已深沉，水烛的嫩芽浅浅地倒影在湖光里。王蒲忱颔首收起了垂询之意，在孙朝忠凝眄中踱步回到车边，从车座的后方摆弄了些什么。
“朝忠同志，这几天在西山你也没有好好进食吧，这是熟的先拿去。”王蒲忱又气定神闲地踏回原地，向对方伸出手臂，只见水葱般的指间握着一枚鸡蛋。
若非如此不绝若线的糟糕局势牵动自身神经，孙朝忠理应早就意识到饥肠辘辘、疲乏困倦的身体。而此刻，在子时西山萧瑟近郊，竟能看到这样的食物。
孙朝忠知道以现在北平的粮食储备和物价而言，除了特供人员，鸡蛋也已算是价高稀罕食物。西山监狱看押组的人拿马汉山的美金公然套购紧俏物资这件事他自是不知，但方才见王蒲忱将他们关押到自己原先的牢房里便也有所领悟。
而他估摸得正是事实，王蒲忱虽说刚获悉他们的套购行径，不过西山的人总会把一些日常必需品放在车上这个习惯还是早就知晓的。
“谢蒲忱同志。”谈不上感篆五中，但孙朝忠接过鸡蛋时还是由衷地感受到润物细无声般的同志情谊，长期以来一直恪守职责、精忠尽瘁，几近忘却了自身的种种状况。
王蒲忱在唇边燃起的微弱星火照亮着孙朝忠破开蛋壳的指尖，即使是如此情形下，孙朝忠进食的状态仍旧一成不变得从容拘谨。
“到时候在发粮现场，我这边主要就是抓捕严春明，此人管窥蠡测，竟公然违背他们内部上级的指令。还有就是可能会出现的刘初五，我估计他会混在马汉山的队伍里。至于朝忠同志你那边……”
孙朝忠咀嚼之态随着王蒲忱停顿的话语而疾速吞咽，抢白道：“我会尽力保证徐局长的安全，如果徐局长有杀马汉山之心……我会尽量拖延。”
“朝忠同志，辛苦了！”王蒲忱缓缓吐露了一口烟，谛视着湖面那半轮皓月被徐风吹起粼粼波光，墨色中山装衬着修长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拈于指尖的点滴火光昭示着他全神贯注的沉思神态。
“只愿明日能顺利发粮勿生枝节。”孙朝忠也望向水面。
甩开这根烟蒂，王蒲忱看了眼掌心的怀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再次坐进这部车里，孙朝忠不似先前那般看似憔悴颓唐，倒是正襟危坐起来。王蒲忱关上了车门，随即绝尘驶去，一路无话。
和敬公主府东边便是陈继承司令部，这段日子原本给方孟敖稽查大队的公主府却住进了一大批学生，日夜喧嚣蜩螗，倒是让陈继承着实不痛快了。
“这里怎会如此……”驶过公主府门前时，孙朝忠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
“咳咳……学生呐，看似野蝶般迎风飞舞，实则纷忙迷乱。只要发粮现场没人起头破开那层窗户纸，就乱不了。”王蒲忱慨乎言之，仿佛喟然长叹。
孙朝忠此刻才真正开始认知起王蒲忱的精明强干和玲珑七窍。
汽车在陈继承司令部门前停下，两人一前一后相继步入。待走到陈继承的办公室门前，孙朝忠发现身前的王蒲忱刻意得欠了欠身子，便又咳了起来。良久后，一声谦逊的“报告”脱口而出。
“进来吧。”门内的陈继承已然开口。
天亮后，又是一场凄风苦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