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道习题引出的关于儿童教育的二三问
临近期末考试，朋友家的小朋友忙着做很多习题。其中一道语文试题讲了一个小故事，要求回答出从这个故事里学到了什么。故事很简单：一艘船在海上失事，乘客落水。一位乘客在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听到海面传来歌声。循声而去，发现是一个小女孩，抱着根原木在高声歌唱，用歌声把落水的人都吸引到一起，直到救援船赶到，所有人都获救了。
小朋友对题目的回答是：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落水以后要大声唱歌”。我当时没多想，就告诉她不对，应该学习“在面对困难时保持勇气和乐观”，小朋友随手就照着写了。联想到最近一段，小朋友在类似问题上总是答得不好，我就对她说：“这种题目答不好，只能有两个原因。要么你还太小，理解水平就是达不到；要么就是你能想得到，但是不肯动脑筋去想。你自己说说是哪一个啊？”小朋友显然两个都不愿意承认，但也说不出别的理由，只好支支吾吾。可是我自己却在说话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作为成年人，我们或多或少地都具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也就是所谓“抽象”的能力。但不同年龄阶段的儿童，其抽象概括的能力该是怎样的水平才是合适呢？也许这道题目真的就超出了一个10岁的儿童所应有的理解力呢？我们该从哪里获得相关的知识以做出正确的判断？从理想化的角度，这本可以不是个问题。因为既然这道题目已经出了，就说明出题人已经明确知道这个年龄/年纪的孩子是可以，而且应该有这样的理解深度的。但是，这种情况成立的前提是出题人，或者教材/教学大纲的编制者，是足以让我们信任的。而这个前提恐怕是不能完全成立的。一个广为流传的典型例子：雪融化了是什么？一个孩子回答：是春天。结果得到一个刺目的红叉，因为答案是泥巴。不谈这个例子的真实性，其反映出的问题是具有普遍意义的。
再退一步来看，假如这个题目出的就是完全合适的，做对它还要有一个必要条件：老师教学得法；毕竟我们不能期待所有的孩子都能无师自通。那么老师是怎么帮助孩子回答这样的问题的呢？很遗憾，小朋友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老师会跟他们对正确答案。而我却想到了她在奥数班的经历。学完排列组合后，做了张卷子。我发现小朋友经常可以很快就算出来，只要去套一个什么公式。可问题是，有些算得根本就不对，公式也说不出为什么。我选了两道题目给她讲，然后告诉她不管你是从“10个人里选3个的选法”，还是“3个人走４个入口的走法”，这些问题其实都是一类问题。最后我问她老师是否也告诉她这一点了，她说没有，虽然老师对每道题目都做了讲解。从对小朋友的一贯了解和她做这些题的情况来看，我判断老师的确是没有讲透的。
那么，现在假设我们的孩子碰巧就是遇到了不算合格的老师，那父母的教育就是必要的补充。回到最初的那道题目，为了帮助小朋友养成良好的思维习惯，我又举了个例子。简便起见，用对话形式表述：
我：你知道孔融让梨的故事吗？
她：知道。
我：你觉得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或者说你学到了什么？
她：吃东西的时候，我们要尊老爱幼。
我：那如果这个故事改成“孔融让座”呢？你是不是又要说“乘车的时候，我们要尊老爱幼”了？而且，这个故事里也没有专门说明是给老人和小孩让梨啊，其他人就不该让了吗？所以啊，你要再想得深一点。
她：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自己想要的东西要先给别人”。
我：恩，很好，是不是比刚才好多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人都要谦让”。这里说的是我们自己想要的东西，要想到别人可能也想要。反过来呢，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意思就是说，你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也应该想到可能别人也是不喜欢的，所以就不应该强迫别人去做。如果一个人处处都只想到自己，我们说这个人怎么样啊？
她：不谦让。
我：对啊，或者说，这个人很“自私”。
。。。。。。
到此，关于那道题目的解答算是告一段落，可其实，在进行上述对话时我渐渐地生出了一种担心。我很怕小朋友追问我“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把想要的东西让给了别人，那他自己有什么呢？”，或者更狠一点，直接问我“怎么我们班小朋友吃东西都不让我啊？”。那样我可就真要费思量了。这两个幸好没有问出来的问题背后其实是两个在我看来很复杂的问题：
１．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本身就存在相互矛盾不能自圆其说的地方，有些还包含着伪善。而这些东西往往以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方式存在于我们的日常话语行为中。那么我们该如何向孩子们说明这些？
２． 在我们的现实处境中，经常出现和我们被要求接受的道德相矛盾的地方，我们又该如何向孩子说明？比如我们教育孩子要诚实，而学校可以在大冷的冬天为了应付上级检查要求女生穿裙子上学！当孩子抱怨时，我选择对她说，学校这样做是很不对的。可如何在维护和消解学校／老师的权威间保持平衡在我而言的确是很困惑的。
很多年以前在《南方周末》上读到过一篇小文章，作者提到她每周都带女儿去上音乐课，
从来不迟到。一次下大暴雨，她们还是准时到了，可老师没来。等了很久，雨停了，老师来了，看看教室里只有很少的学生，就说了句：今天不上课了，大家自习。回家的路上，女儿哭了。母亲搂着女儿说：孩子，是老师错了，你没错。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很想知道那个孩子好不好。
小朋友对题目的回答是：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落水以后要大声唱歌”。我当时没多想，就告诉她不对，应该学习“在面对困难时保持勇气和乐观”，小朋友随手就照着写了。联想到最近一段，小朋友在类似问题上总是答得不好，我就对她说：“这种题目答不好，只能有两个原因。要么你还太小，理解水平就是达不到；要么就是你能想得到，但是不肯动脑筋去想。你自己说说是哪一个啊？”小朋友显然两个都不愿意承认，但也说不出别的理由，只好支支吾吾。可是我自己却在说话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作为成年人，我们或多或少地都具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也就是所谓“抽象”的能力。但不同年龄阶段的儿童，其抽象概括的能力该是怎样的水平才是合适呢？也许这道题目真的就超出了一个10岁的儿童所应有的理解力呢？我们该从哪里获得相关的知识以做出正确的判断？从理想化的角度，这本可以不是个问题。因为既然这道题目已经出了，就说明出题人已经明确知道这个年龄/年纪的孩子是可以，而且应该有这样的理解深度的。但是，这种情况成立的前提是出题人，或者教材/教学大纲的编制者，是足以让我们信任的。而这个前提恐怕是不能完全成立的。一个广为流传的典型例子：雪融化了是什么？一个孩子回答：是春天。结果得到一个刺目的红叉，因为答案是泥巴。不谈这个例子的真实性，其反映出的问题是具有普遍意义的。
再退一步来看，假如这个题目出的就是完全合适的，做对它还要有一个必要条件：老师教学得法；毕竟我们不能期待所有的孩子都能无师自通。那么老师是怎么帮助孩子回答这样的问题的呢？很遗憾，小朋友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老师会跟他们对正确答案。而我却想到了她在奥数班的经历。学完排列组合后，做了张卷子。我发现小朋友经常可以很快就算出来，只要去套一个什么公式。可问题是，有些算得根本就不对，公式也说不出为什么。我选了两道题目给她讲，然后告诉她不管你是从“10个人里选3个的选法”，还是“3个人走４个入口的走法”，这些问题其实都是一类问题。最后我问她老师是否也告诉她这一点了，她说没有，虽然老师对每道题目都做了讲解。从对小朋友的一贯了解和她做这些题的情况来看，我判断老师的确是没有讲透的。
那么，现在假设我们的孩子碰巧就是遇到了不算合格的老师，那父母的教育就是必要的补充。回到最初的那道题目，为了帮助小朋友养成良好的思维习惯，我又举了个例子。简便起见，用对话形式表述：
我：你知道孔融让梨的故事吗？
她：知道。
我：你觉得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或者说你学到了什么？
她：吃东西的时候，我们要尊老爱幼。
我：那如果这个故事改成“孔融让座”呢？你是不是又要说“乘车的时候，我们要尊老爱幼”了？而且，这个故事里也没有专门说明是给老人和小孩让梨啊，其他人就不该让了吗？所以啊，你要再想得深一点。
她：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自己想要的东西要先给别人”。
我：恩，很好，是不是比刚才好多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人都要谦让”。这里说的是我们自己想要的东西，要想到别人可能也想要。反过来呢，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意思就是说，你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也应该想到可能别人也是不喜欢的，所以就不应该强迫别人去做。如果一个人处处都只想到自己，我们说这个人怎么样啊？
她：不谦让。
我：对啊，或者说，这个人很“自私”。
。。。。。。
到此，关于那道题目的解答算是告一段落，可其实，在进行上述对话时我渐渐地生出了一种担心。我很怕小朋友追问我“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把想要的东西让给了别人，那他自己有什么呢？”，或者更狠一点，直接问我“怎么我们班小朋友吃东西都不让我啊？”。那样我可就真要费思量了。这两个幸好没有问出来的问题背后其实是两个在我看来很复杂的问题：
１．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本身就存在相互矛盾不能自圆其说的地方，有些还包含着伪善。而这些东西往往以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方式存在于我们的日常话语行为中。那么我们该如何向孩子们说明这些？
２． 在我们的现实处境中，经常出现和我们被要求接受的道德相矛盾的地方，我们又该如何向孩子说明？比如我们教育孩子要诚实，而学校可以在大冷的冬天为了应付上级检查要求女生穿裙子上学！当孩子抱怨时，我选择对她说，学校这样做是很不对的。可如何在维护和消解学校／老师的权威间保持平衡在我而言的确是很困惑的。
很多年以前在《南方周末》上读到过一篇小文章，作者提到她每周都带女儿去上音乐课，
从来不迟到。一次下大暴雨，她们还是准时到了，可老师没来。等了很久，雨停了，老师来了，看看教室里只有很少的学生，就说了句：今天不上课了，大家自习。回家的路上，女儿哭了。母亲搂着女儿说：孩子，是老师错了，你没错。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很想知道那个孩子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