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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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寒冷干燥。
我从天高云淡的高原飞抵灰蒙蒙的北京,天空好像突然不见了一般。整个城市被雾霾笼罩,接近午夜的道路上,行人稀少,晚归的车辆也仿佛透着一股子疲惫。
这景象真是萧条。
这几日连续降温,风大得夸张,我窝在朋友家里,整日不想出门。像每一个漂在北京的人一样,朋友早出晚归,忙碌不已。她的金毛与我为伴,但互不干扰。我把它关在阳台上,它发它的呆,我发我的。
想到温暖潮湿的新加坡,这次独自出来度假,已有五十天。我并不急于回到新加坡,仿佛那个地方永远就在那里,我迟早都要回去,所以也不在乎早一天或者晚一天。
又或者那地方已经待够了。三年半的时间,开始时是新鲜,后来是刻意找乐子。在网上搜索大大小小可去的地点,游玩,吃饭,拍照,或者只是去看一看。我一直说不上喜欢新加坡,从刚到那里的时候,伍先生的鬼佬朋友就在问我一个问题:你喜欢新加坡吗?次次见面,次次问。也许是因为他实在找不到别的话题好说,只是我每一次都是想了想然后勉为其难地说:还好吧。
Just so so.
可是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真的离开新加坡,我又会不会想念它?想念吃到吐的海南鸡饭和肉骨茶,叻沙和Nasi Lemak,想念金沙赌场的无边泳池,或者周末晚上东海岸的海鲜大餐和牛排大餐。我亦会想,我会不会想念香港,想念街头的一碗牛杂河,想念旺角的炸鱿鱼。我会不会想念澳洲,想念Fish Market的龙虾和生蚝,想念赌场里的意大利餐厅,想念蓝山,想念悉尼歌剧院。我会不会想念墨尔本,想念唐人街的细雨,想念大洋路蓝得一塌糊涂的海和天。我会不会想念富士山,想念台湾的民居,想念意大利的披萨,想念奥地利的天鹅,想念布拉格的电车,想念阿尔卑斯山的壮观。我会不会想念热带的海岛,吴哥窟的神秘悠远,澳门的声色犬马,想念所有物质的喧嚣。
我在思考,一种生活。
由一种生活,投奔另一种生活,我们其实还是逃不出,生活原有的规则。
我在束河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有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她总是喜欢穿着一身黑衣,很安静的坐在那里。她静静地抽烟,静静看着窗外。或者自己给自己泡茶,泡滇红,慢慢地等水烧开,洗茶,泡茶,品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她有一间客栈,不大不小,刚刚好。她每天坐在客栈的落地玻璃窗前,看着外面的行人。这个世界仿佛与她无关。这些被关在玻璃窗外的游客,他们拿着单反相机,穿着当地景点买来的围巾或者衣服,他们脸上的神色都是属于城市的,属于游客式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却那么明显。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和一个地方的气息紧密地联结在一起。是那种气质里完全的融合,是永久的,无法分割的和谐。仿佛与一座城市,一个小镇,一条街道同为一体,仿佛他生来就属于这里。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和一个地方完全的融合,这种人与城的质感,其实就是归属感,让人一想到就觉得安全,妥帖,可以永恒。
每当我想到束河,我就会想起她。想起我走过狭窄逼仄的小路,低低矮矮的屋檐,一路走下来,遇到一个转弯。我知道向右一转,我就会看到她和她的客栈。漂亮的木头房子,大扇的落地玻璃窗,她就静静坐在里面。这种景象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直至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就仿佛,束河在,她就永远会在。
她就是束河,束河就是她。那一刻她与束河完美地联结在了一起。没有什么可以将她从束河的画面中拿走,也没有什么能把她从束河的历史里拿走,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一刻就是永恒。
我想起早上推开雕花木窗,抬头就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和耀眼的阳光,有时有云,有时没有。我想到那只白色的野猫,它时刻警惕,与人保持距离。我喜欢猫,因为它那么桀骜自由,不屑于讨好。它与狗那么不同,它行走在窄窄的屋檐边,不担心会掉下来。它活在它的世界里,不关心一切。那只白猫,我常常见到它的身影,有时在屋檐边轻轻一跃,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这是一种生活。我在想,这是另一种生活。每天坐在客栈里,看到进门询问客房的游客,看得顺眼就带他看看院子和房间,看不顺眼,只需要淡淡一句:对不起,房间满了。
哪怕其实,一个客人都没有。
真是一种任性的生活。
我喜欢束河的阳光,束河的天空。在那个小小的地方,所有人都与我无关。我踩在石板路上,独自去洗头发,独自去买衣服。我和卖衣服的女孩成为了朋友,互加了微信。偶尔她傍晚遛狗的时候,会来我住的客栈和我喝上一壶茶。
我也喜欢在充满阳光的小吧里发呆,听着民谣歌手们自己灌制的唱片。或者晚上的时候去酒吧,喝一杯红酒,听一听歌手唱歌。
我喜欢安静。太安静了。那种温暖的,舒适的,慵懒的安静。仿佛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
如果你不喜欢安静,偶尔,可以去别人的院子,晚上大家聚在炉火边,边听民谣歌手唱歌,边吃烧烤。大家不问过去,不想未来,不在乎彼此是谁,只在这一刻相聚,饮酒,谈笑风生。
也可以开车去大理,去泸沽湖。在洱海边发呆,在泸沽湖上的小酒吧里,换一个地方,听不同的人唱同样的歌曲,和同样的人喝同样的酒。
这是一种生活。
我坐在北京灰色的天空下,灰色的窗前,透过一扇小小的窗户看到外面高楼林立的建筑,仿佛蒙上了一层重重的灰尘。我想到新加坡,雨后崭新的泳池边碧绿的植物,到处郁郁葱葱。我想起在新加坡的家里,从露台向外面看出去,太阳热辣辣的,一切欣欣向荣。我想起商场和餐厅里超大的冷气,想起滨海湾繁华的夜色,想起周末克拉码头找不到停车位,街上密集地看到一台又一台跑车。
这是太不一样的生活。
但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对于哪一种生活来说,我都更像一个过客。
我站在洱海的天空下,隐隐约约想起了潮湿闷热的新加坡,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萦绕着。我走在北京氤氲的雾气里,走在凛冽的寒风里,心里想起了束河,又有一刻莫名有些难过。
而我终究还是要回到新加坡的。
当我再回到新加坡的时候,不知道心里会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