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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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
我今天拜访的屋子,是在日落大道上一动敞亮的独栋别墅。在月光下不太看得出颜色,但它的主墙体实际上漂亮的柠檬黄,屋顶是橘红色,在白天很容易与加州明媚的阳光变得浑然一体,仿佛太阳神的宫殿一般。虽然夜晚夺去了它白日的神采,但我依然非常期待这一次拜访。其实用“拜访”来说也不算恰当,因为屋主实际上并没有期待我的光临。他们正驱车前往洛杉矶国际机场的路上,手里纂着往返夏威夷的机票。女主人坚定地相信着在富硕的东海岸,有着大批被国际人道组织从利比亚援救出来的孤儿刚刚登岸在等待着她的善意。她在电话里几近哽咽到说不出话,我只能尽力安抚她。
“夫人,没事的,他们都受到我们志愿者细致的照顾。”
”......”
“我稍候将机票和酒店信息发送给您,那我先挂了。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是的,当然没有骨瘦嶙峋战战兢兢的黑人小孩供她领养,但是机票和酒店我都已经帮她安排好了,联合航空的商务舱和四季酒店的海景套间。如果她能很快走出这个骗局,那么对他们夫妻来说,这也将是一个愉快的假期。不过我并没有那么在乎。我不紧不慢地跟着监控摄像机旋转调整着自己的步伐,尽力将自己的身姿维持在可称作漫步的程度,毕竟拜访有拜访该有的态度。我来拜访的,是这间屋子里的一切。这么空泛的描述只因我确实不知道这屋子里会有什么。房间里喜欢的我会带走,留下足够的现金。也许即使这样,你也会叫我小偷,但是同样的,我没有那么在乎。
躲开周遭十余个监控摄像机用去了我约摸半个钟头。我站在宽敞的玄关,借着大理石发射的些微月光我能看到屋子的内饰,家具优雅的弧线勾勒出女性的胴体,影影绰绰地诱惑着我。我找到一侧盆栽下藏着的钥匙,打开了门。
进门左侧墙壁上,依次排这五个开关,我逐一推开他们。温暖的黄光由近及远,在整个屋子里蔓延开。总体来说,屋子接近于美国殖民时期风格,有着大量细木家具,但在装饰上,又混杂着现代主义,在各处点缀着简洁的方形和圆形的花纹或者金属摆件。在一侧靠近电视机的墙壁上,令人注目的画着浪花形状的黑色线条,徐徐一道,划破整面整面的白。我一手轻抚着樱桃木的展示柜,琢磨着榫卯在里侧的连接。这种结构毋需一颗钉子,它的牢固皆源自工匠们的巧思,并且无法被机器取代。然而我饶有兴致的参观却逐渐被一股烦闷所替代。我浏览着这间屋子,却没有发现一张沙发。
在过去每一次的拜访中,在不同的屋子里,我第一个享用的总是沙发,因为这才能成就一次千里迢迢的拜访。一张沙发,坦然地占据着房间里最核心的位置,不问出处,用自己的柔软包裹来客的躯干,拂去他们的一路风尘。而来客,便在沉陷的过程里安静,身体和灵魂同时得到了止息。但在这在这间屋子里,本该出现的沙发的地方,却大咧咧地伫着几张樟木椅子,椅背上镂空雕刻着繁复的圆形花纹,上方放着薄薄的米色垫子。我已经没有心思欣赏它的美了,一晚上的行走让我的腰呻吟了起来。但是那些垫子,它们所能提供的包裹感就像情趣内衣一样,只能是聊胜于无的程度。是的,卧室里也有床,柔软的记忆海绵足以让我彻底放松,但我并没有准备好结束这一天。对于我来说,坐着,仍然能随时起身战斗,但躺下,便只能在这销魂蚀骨温的柔乡里静候日出的召唤了。
所以我迫切的需要沙发。
我要回去我自己的家,推开门,迅速的绕过玄关与客厅的隔断,将自己扔进我亲爱的沙发里,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是的,我须要这样做。然后,当我的肉体终于停止了叫唤,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属,我要取消他们的酒店,取消他们的回程机票。我还会登上iKea的官网,买下里面最丑陋乖张的布艺沙发(即使这样也远胜过那些木头椅子),送到那间屋子里去。
想像中,它能跟与归来的他们同时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