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visible Castle

晨光透过窗子，将室内点亮。 一个凌乱的屋子，一台桌子放在窗台前，桌子中央是一台老式的笔记本电脑，指示灯一闪一闪的亮着，左边摞着厚厚的稿纸或者是文件之类，右边是几本书——《Ulysses》《Faust》《1Q84》《Holy Bible》《The Critique Of Pure Reason》《Cien anos de soledad》。由于多次翻看的缘故，书的封面磨损严重，侧面泛着黑迹。 房间正中是一张乱糟糟的床，窝成一团的被子被扔在床的一角，床上有手机、遥控器、钥匙、一盒牛奶、一包打开的零食、一件卡其色夹克衫，和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穿着衣服的男人趴在床上，正在熟睡之中，手中拿着一本《The Great Gatsby》，书页呈翻开状，想必是昨晚睡之前的读物。 房间里静的出奇，没有一丝动静，外面的声响也没有透进来，似乎这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就连声音也纷纷远离。直到那个男人发出“嗯”的一声，醒了过来，世界被激活了，屋子里吵闹起来。电脑风扇运行的声音，床垫由于挤压发出的“吱吱”声，鸟鸣声，街上汽车呼啸而过的空气摩擦声，楼下老人的交谈声，以及，他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咚……” 他翻身起床，迷茫而涣散的眼神渐渐汇聚，落在了手中的那本书上，他认出了书的名字——一个熟悉的名字，并念了出来。 “……” 他一愣，发觉自己好像发不出声音。他再次尝试去念那个名字“The Great Gatsby”，张了张嘴，做出了正确的口型，但依然没有声音。他冲向卫生间，对着镜子，大声呼喊着什么，没有声音。他能够听到周围的一切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还是自己压根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不知道，两手抓起自己的头发，陷入一阵惊愕之中。 两分钟后，他返回卧室，拿起床上的手机，拨了几个数字，电话通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不能发声，遂挂断改为发送短信。短信写好了，他想了想，点击了取消。 这时他冷静下来，用手理了理头发，抓起床上的件夹克套在身上，穿上皮鞋出门。 走在大街上，他开始发觉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好像他处在另一个世界旁观着这个原本他属于的世界，抑或相反。就连路边的消防栓也变得不地道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模糊感。 他走到以往每天早上必去的咖啡厅，没有说话，柜台的服务员看到他，对他致以灿烂的微笑——这笑容也不真实——他想着。 “早上好先生，老样子？” 他点了点头，在报刊架抽出一份当天的报纸，找到习惯落座的角落的沙发坐下，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幽暗的环境和轻柔的音乐令他多少找回了往日的心境，那是一首“午后柠檬树下的阳光”，他常听的曲子。他不再觉得惶恐和害怕，翻开了那份报纸，读了起来。 喝咖啡读晨报原本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他也十分享受每日清晨这份难得的机会。但是突然他意识到不对劲，咖啡厅播放的音乐不知何时变成了诡异的“dance to the death”，他低头，猛然在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的脸，一双眼睛流着血泪，死死盯着他。 “当啷”一声，咖啡撒了一地，他丢下那份报纸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咖啡厅，向自己的公寓跑去。他头也不回的疯狂地跑着，路人纷纷避让，以为这是一个疯子。 不知道跑出了多远，他气喘吁吁地停下，双手扶膝，累得弯下了腰，又觉得这个姿势导致头有些发昏，遂又站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环境。 他不清楚这是哪里。他跑了大概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应该还在从公寓到咖啡厅的路上，他还不至于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跑出自己熟悉的这座城市的范围。 迷茫之中他随手拉住一个路人，张了张嘴，没有声音。那人以鄙夷的眼神上下扫了两眼他，啐了一句“神经病”走开了。 他觉得非常热，也许是由于跑动的原因，出了一身的汗，衬衫都被汗水湿透了，于是他脱掉夹克衫，抓在手里。可是他又觉得很冷，初秋的风吹透他的身体，他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浑身不停地颤抖。 冷静了足有五分钟后，他想了想，决定沿着街道往回走，跑出的距离不远的话，走一会儿兴许就能到咖啡厅了，他这么安慰着自己，但陌生的街道却令他不断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十分钟过去了，依然是陌生的地域，他冷得打颤，却不断出汗。 三十分钟过去了，他停下了脚步，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那是他的公寓吗？不，那不是。那是什么？是一座……城堡？是一座城堡。A castle。大概也只能这么形容这座奇怪的建筑了。 他回过神来，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着关于这座城堡的记忆。他出生在这座城市，城市虽然不小，但30多年的生活令他对自己生存的地方早已了然于心，他不晓得如此繁华的城市的现代化街道上某个角落矗立着这个中世纪的建筑。 难道是新建的游乐园？不，只有一座城堡，别无其他陪衬。那是某个富豪自家建的？他也立即否决了这个荒谬的想法，政府不是会允许这种东西出现的。于是他决定到城堡附近看看，也许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站在城堡下，他越发觉得匪夷所思。这座城堡临街而建，与四周的建筑贴合地紧密无间，好像它原本就存在于这里一般，或者说，它看起来更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 他在自己身上翻了翻，找出了一张名片和一支笔，他在名片的背面写道：老兄，这座城堡一直在这里吗？ 他拦住路过的一名中年男性，将名片递给他，那人疑惑地看了看名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用手指着的方向，皱起了眉头。 “城堡？” 男人看向他，他点了点头。 “哪里有城堡？” 他又指了指那座城堡。 “神经病。” 男人丢下名片走开了。 他捡起名片，又走向一位年龄稍长的男人，将名片递给他。那人看了看，同样的皱起了眉头，疑惑地看着他。 “这是市立医院啊，哪里有城堡？” 他愣了一下，努力将自己的表情调整为一个微笑，对着男人点了点头以示谢意。男人带着满脸的疑惑走开了。 他又拦下一个人…… 就这样，一个小时之内，他不断地拦下路人，将名片递上。有些人看也不看就将名片扔掉，有些人骂一句“神经病”就走开了，还有些人则给出了他们的答案。 医院，超市，公园，市政厅，居民楼……答案繁多，各不相同。 他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几近崩溃，眼前的一切变得血红，血红的天空，血红的太阳，血红的云。恐惧的泪水泻出眼眶。他抓起头发，张开嘴对着天空无声地呐喊，身体由于用力而蜷缩起来，不停地颤栗着，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一只红色的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一震，停止了抖动，耳边传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极其沙哑，好像用过多年不曾润滑而生锈的机器零件的摩擦声。 “嘿，老兄。” 他缓缓转过身来，眼前是一个奇怪的人，倒不是说他本人有多奇怪，而是他的装扮出现在此时此地显得太过突兀。 那人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说道：“没错，老兄，我是圣诞老人，你没看错，不要怀疑自己的眼睛，相信它，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一个圣诞老人，一个身穿火红套装戴火红帽子的圣诞老人，此时正站在闹市区的街道上——他的跟前，而他们旁边是一座散发着幽冷气息的中世纪城堡。 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当然，他发不出声音。他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荒唐，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地狱，而昨天晚上自己死了。 “嘿，嘿！老兄，听我说，你没有死，你还活着，嘿，听着，如果你不听我说，也许你就真的要死了。” 他停下了无声而夸张的动作，张着大大的嘴巴，瞪着圣诞老人，突然觉得他身上少了什么东西。 “嗯，没错老兄，就是这样。” 圣诞老人继续道：“老兄，事出突然，对吧，这个以后再说，现在时间紧迫，你也知道，如果耽搁了怕是不太好，恐怕要出人命来着。”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嗯，老兄，你昨晚在看《The Great Gatsby》来着？嘿嘿，老兄，我知道你在看，很棒的书难道不是吗？嗯，对，很棒，我呢，就是盖茨比。” 他的嘴巴张得更大了，如果下巴的弹性足够好，怕是已经掉到地上去了。 “好啦好啦，犯不着那么惊讶，时间紧迫嘛你知道的，一个代号而已，嗯……盖茨比。现在呢，你要听我的，和我进入这座城堡。怎么样？听起来很酷吧？哈哈。” 大概是因为短时间之内发生了太多不可想象的怪事，他倒也渐渐适应了现在的情况。于是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好啦，老兄，别磨磨蹭蹭的啦，时间紧迫难道不是吗？Come on！” 于是红衣服的圣诞老人盖茨比扭动着身躯在他前方带路，那姿势甚是奇怪，好像略微有些残疾。他不紧不慢地跟在盖茨比身后，向城堡走去。 城堡的门开了，他看到那是一张巨型的扑克牌做成的门，一张红桃K，两双眼睛一上一下诡异地盯着盖茨比和他进入城堡，他感到背后一阵阴风窜过，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是我家，嗯，怎么说呢，曾经是，就是你读到过的那座宅子。后来它们把我赶出来啦，我只好穿成这样，以免被杀掉。嗯，就是这样，老兄。”盖茨比说道。 城堡之内的石壁上嵌着古老的灯架，灯架由底座分出三个支架，上面点着昏黄的蜡烛，四周烛光照不到的幽暗角落里透着阴森森的气氛，说不出的诡异。阵阵冷风吹过，不知从何处吹进来的。他打了一个喷嚏，觉得冷得不行，遂穿上外套御寒，但是这并不起作用，他依然觉得冷，冰冷彻骨的寒冷，根本不是可以抵抗的那种寒冷。 “很冷吧，老兄，没办法，它们就是喜欢搞这种奇怪的气氛，不过幸好它们今天不在，不然我有多大能耐也没法子带你进来啦。来吧，走快点。” 他们一前一后上了木质的旋转楼梯，腐朽的台阶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响声，在这阴森的城堡之内听起来分外可怖。他开始幻想一些好的事情，想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是不自觉地竟然想到了今天早上的咖啡厅，以及那张自己的脸，那双盯着自己看的眼睛……他再次开始颤抖，不受控制的。 “集中注意力！老兄！不要胡思乱想！如果你掉到那边我可真就没法子救你回来啦！天呐，瞧瞧你都在想些什么，啧啧啧……” 他注意到盖茨比似乎能察觉到他的想法，同时他很疑惑他所说的“那边”又是指什么，还有“它们”又是谁。 “行啦，老兄，我可没工夫回答你这么多问题，时间紧迫来着。总之，那边冷得很，我去也受不了，非死掉不可的，所以集中注意力。” 他在心中默默同意，遂不再胡思乱想，将思绪拉回现实，着眼于眼前这片阴森的路。 不知道在楼梯上转了多久，他们来到一扇门前，这扇门倒无甚特别之处，普通的铁门而已。盖茨比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借着微弱的烛光摸出一把，插进锁眼之中，“咔嚓”一声，门开了。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幽深晦暗，看不到尽头，一种城堡中特有的黑暗充斥其间，仿佛要把所有一切吞噬掉地不断扩张着，黑暗的触手向他们伸来。 盖茨比再次步入黑暗之中，对这里的环境大概很熟悉，走的很快。只是他却觉得越发地冷了，已经忍不住一直打颤。 “就快到啦，再坚持一下，老兄，这事完了就让你回去舒舒服服得睡个够，我保证。” 走廊左拐右拐，时不时会遇上岔路，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宫一般。他想，假如让他自己走，定然是出不来的，还要让盖茨比带他出来才行。 一扇绿色的木门前，盖茨比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对他说：“老兄，你想好了吗，要进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盖茨比那严肃的表情和滑稽的着装格格不入，显得有些搞笑，但此时他也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了，于是认真地看着盖茨比，点了点头，心中默道：我想好了。 “嗯，那来吧。” 门开了，这是一间巨大的房间，一如往常地黑暗。 关上门，盖茨比伸出红色的手指向房间正中，道：“看。” 他本以为没有什么可以让自己再惊讶了，但此时却吓得坐在了地上，大声地叫着“啊！！啊！！” 他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了。 “天呐！那是什么鬼东西！？” 那是一颗巨大的黑色心脏，大到足以填满整个房间，几根粗大的黑色血管从心脏上方长出，连接在房间的顶部，深深插入一个黑洞之中，随着血管的蠕动，心脏不断地跳动着，强劲有力。 “咚咚……咚咚……” 盖茨比转身对他道：“老兄，是时候结束了，你还发什么楞？时间紧迫啊！再不抓紧你我都要死！” “那是什么？” “你的心脏。” “我的心脏？？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天呐……我要疯了……盖茨比……” 他将头转向盖茨比，却发现盖茨比的脸上带着阴冷的笑容，面目开始变得狰狞可怖，他的身体也变得不协调起来，他在变大，越来越大，他变成了一个红色的恶魔。 “不……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你……老兄……” 这时他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好多巨型扑克牌，它们冲向他，将他围在当中，每个扑克牌手中都举着各自的武器，气势咄咄逼人。 只见“盖茨比”——那个恶魔——不再理会他，凭空抽出一把血淋淋的刀，朝心脏上方的血管挥去，粗大的血管猛然断裂，黑色的血液喷射而出，洒遍了整个房间的角角落落。恶魔被染成黑色，扑克牌也被染成黑。他倒在了一滩黑色的血水之中。 恶魔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将黑色的心脏切成小小的碎块，之后将碎块一一吞掉。在最后一块心脏被吃掉之后，它的身体开始变小，渐渐的恢复了原来的面貌——穿着火红圣诞套装的盖茨比——一个圣诞老人。只是此时，他的背后多了一个火红的包袱。 盖茨比看了看倒在血泊之中的他，没有理会，转身走入黑暗，身后跟着一群被染成黑色的巨型扑克牌，它们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声…… 晨光透过窗子，将室内点亮。 一个凌乱的屋子，房间正中是一张乱糟糟的床，窝成一团的被子被扔在床的一角，床上有手机、遥控器、钥匙、一盒牛奶、一包打开的零食、一件卡其色夹克衫，和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躺在床上正在熟睡之中。手里拿着一颗黑色的心脏，黑色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流满了整个屋子，将一切淹没。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2014、11、5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