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组同人文】金色池塘·全文完
1、
十二月的东京很冷，却很少下雪。
干燥的风掠过地面，徒劳的卷不起一丝尘埃。
稻垣伸手为身边人抚平发梢，银白的发丝在他指间流转，掠去，宛若一片纯净的羽绒。
中居略别扭的退开身，埋怨的瞪视他，那双溜圆的杏眸即使被皱纹簇拥，依然神采飞扬。
身边不时有学生路过，频频向他俩致意，完全没有因为他们之间的亲昵暧昧，而显出惊诧或厌恶。
稻垣心里很清楚，如今平静如水的生活，是当初用怎样得波澜换来的。
虽然三十年的时间可以证明一切，但等待的过程需要人生全部的勇气。
他很庆幸有一个人一直陪着他，熬过了那些岁月，即使分离也不曾改变初衷。
2、
白色教学楼在淡蓝天幕下静静矗立。
稻垣与中居来到楼门前，无声分开，朝两边走去。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眼神。
他们知道对方今天的全部课程，有些事，有心便足够了。
顺着光亮的走廊，中居步入教室。
大学的讲堂随意而自然，因为是讲考古，所以相比走廊另一头稻垣所教的应用社会学，学生会少一些。
讲了一会儿，他合上讲义，随心所欲的说起了一些考古时的见闻。
那会儿他还年轻，满脑子都是工作两个字，不停地从一个国家飞往另一个国家，追逐着逝者的梦想。
他以为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动荡，直到…直到遇见那个人为止……
3、
同样的隆冬，同样的圣诞节将近。
不同的是有窸窣的雪花，零星飘落，轻盈装点着黑色的欧式路灯，融入泛湿的地面。
年轻的稻垣伫立在教学楼前，抬头望天，宛若一尊绝美的雕像。
可这情景在当时的中居眼中不过浮云一片。
倒是他压低棒球帽，匆匆低头走过的身影不知为何吸引了对方。
“喂这位同学！你是这个系的么，看起来很面生啊！”
“……”
“喂，同学你不舒服么？怎么不说话啊？要不要！”
“你烦不烦啊！”
“你怎么这么和老师说话啊！啊喂，别走……”
吓跑了人的稻垣老师完全没自觉地晃晃头，深觉最近孩子们不好管了。
一个个主意大得惊人，其实不过才小二十岁而已，距离成人的世界还远着呐……
感慨半响，他默默转身正捉摸着如何消磨傍晚的空白时光，忽然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呼救声。
几乎是出于教师的本能，他跑出校园，掩在街角的墙后，探头查看。
就见胡同里有两个不良少年围着一个熟悉的学生表情凶狠的说着什么。
具体他听不清，但气氛明显是要出事的样子。
出去？还是假装看不到？无论哪样他都做不到，前者因为胆小，后者因为尊严，但事态的发展根本不允许他思前想后。
“救命啊！”
一声爆发力极强的喊叫后，稻垣拨通了110，还没来得及说清发生了什么，身旁便闪过一道黑影。
而他也因为想眯眼看清发生了什么，被莫名的牵扯了进去。
好在混战很快在警方的介入下停息了。
可他衣服破了，发型乱了，整个人灰头土脸的，还被请到警局录了半天口供。
不过出来时，他又惊喜的看到了那位带棒球帽的少年，也就是冲去救人的人。
没有了帽檐的遮掩，对方的外貌一览无余，白皙的皮肤，巴掌大的脸，一双溜圆的杏眸灵动跳跃，脸颊上的ok贴，更带出了种俏皮的味道。
“你……”稻垣被这神采晃得有些找不到词。
少年却先不耐烦的质问起来，“你什么你，报警不就好了，怎么也搅合进来了？”
“我是老师……”
“是我知道，但你也不要在墙边碎碎念啊。”
“原来你话也挺多的啊，我还以为你有沟通障碍，你叫什么，哪个系的，你……”
“你才有沟通障碍，稻垣吾郎准教授，不会应用社会学的老师都这样吧，我真庆幸自己选的考古，更庆幸我是老师不是你的学生！”
小个子说完，转身就走。
至于后来稻垣是如何找木村来接自己回家，中居也是日后听对方说才知道。
4、
铃声再次‘叮铃铃’传来，回忆如云雾消散。
他抬起头微微笑出几片菊瓣，将记忆珍视的收藏回心底，拿起随堂小考离开了宽敞的教室。
走廊上他与对方擦身而过，无需回头去看，只是唇边几丝波折，便知彼此安好。
5、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电脑运行的声音，清浅溜过。
稻垣关上邮件，摘下老花镜，习惯性的捻着发丝停了几秒，忽然笑了。
记忆似乎在这一笑中，渐渐泛起了涟漪。
仿佛是有默契般，他想到的是初遇之后的事情……
6、
那次谈不上愉快的初见，总算让稻垣知道了对方也是老师。
多方打听之后，他在纯白的A4纸上慢慢罗列出关于中居的故事。
比自己大一岁，客座教授，考古专家，喜欢冒险，棒球迷，爱喝烧酒，爱打麻将，爱……
一条条、一段段截然相反的爱好秉性，在黑与白的无限延伸中交织出一个不高却挺拔的身影。
稻垣兴趣盎然的旋转着笔头，手指一圈圈绕过卷卷的发丝，就像在研究一个好玩的谜题。
越是这种差异，越是让他生出一种探究的心思。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好奇在时间的研磨下发酵、滋生，最后染透了天空中每一朵云彩。
他不想再靠打听，靠冰冷的纸张描摹对方的本质。
他想要再次面对面的交谈，就像那晚一样。
可上天总不遂人愿，每一次或刻意或偶然的走廊相逢，都在行路匆匆中被对方轻易避过。
懊恼在所难免，但稻垣从不轻言放弃。
于是，某日的傍晚他在校外的小店里以准教授的身份约出了对方的助理：香取慎吾。
“噗，你给他发短消息？”
“怎么不行么？”
“不是不行，只是不熟的人的短消息，他从不看，一键删除。”
“那我怎么办，走廊上总会被他躲过去，那么多学生，我又不好去拦。”
“换个地方啊~”
“哪里？”
“等我消息。”
“等等，你为什么帮我？”
“嗯……我想看我家教授吃瘪行不行？”
“……”
听了对方的解释，稻垣有些哭笑不得想起了那场斗殴，貌似形象这东西早就灰飞烟灭了吧，不过这话，可不能告诉眼前这位恶趣味十足的好学生。
7、
经过一番周密的分析、跟踪、以及周边友人，尤其正在恋爱中的木村鼎力协助。
稻垣终于在午后的咖啡店里堵住了某人。
虽然之前一直反驳木村自己不是恋爱了，但当真的面对心里想象过无数遍的人时。
他还是清晰的听到了心跳的声音，不像女生那种小鹿猛撞，而是一种沉稳的钟鼓，在胸中逐渐萌动，逐渐汇集。
中居眼中种种思绪纠缠闪亮，宛若一支锋利的箭顷刻间射穿了他的身体。
稻垣瞬时通透，原来自己并不是单相思，对方曾经种种躲避，不过是一种别扭的惶恐。
不愿，不想，却又抑制不住。
其实恋爱往往很简单，熬过了最初的惆怅与踯躅后，必有雨过天晴的温暖彩虹。
于是，一次、两次、三次……到第十次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早已深植。
你注视着我，我凝视着你，像星火，一颗颗点亮灵魂的归途。
8、
可，幸福往往到了极致，便会猛地下落，生生将人推进现实的深渊。
第一个反应过来，玩笑竟然成真的人是木村。
当他把老友兼室友的稻垣约到某间酒吧时。
一场早已注定的谈话席卷了原本平静的生活。
“你，真的喜欢他？”平板的声音，严肃的表情，木村的气场强大的压迫过来，让对方差点忘记了呼吸。
“……是，你也在谈恋爱，应该知道这种感觉，我……”
甜美的嗓音带着丝微弱的颤栗，稻垣用力攥着杯子，不想放弃。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女人。”
“我当然喜欢女人！但他是不同的，与性别无关。”
“可别人眼里就有关了。”
“那如果是你呢？”
在对方眼睛亮晶晶的注视下，木村迟疑了，“我……，”但很快，他就调整好了情绪，“我承认我会义无反顾，但你可以么？我和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胆子不大，又很善良，你从不希望伤害任何人……”
“够了！我知道你想说我承受不来，我会伤害所有人。”
第一次对这个人大吼，第一次扶桌而起，稻垣却悲哀的明白，有些问题再也无法逃避了。
木村平静的，甚至有些残忍的凝望着他，一字一句的回答，“对，包括你想守护的那个人。”
颓然坐回椅子上，稻垣以手遮脸，疲惫不堪，“让我一个人静静。”
“希望冷静后，你能想清楚自己的路。”木村微微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往事仿佛随着他的身形一起变淡，变浅……变得不再那么让人揪心。
稻垣如今已经可以平静的再踏入那间酒吧，甚至笑着拿这件事和老友打趣。
只是，一想到自己后来的行为，他还是会有些后怕，但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一只手坚定的握住他，十指相扣，不离不弃……
9、
午后的阳光掠过干燥的地面，一丝丝的冲淡着冬日的寒冷。
中居与稻垣并肩而行，在校园的小路上，在校门前，在，那间咖啡馆里。
这里是某人第一次主动出击的地方，也是另外一位第一次摊牌的地方。
这两种行为对于他们别扭而又温柔的性格，无异于一项严峻的挑战。
但幸好，他们闯过去了，并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还记得么，我当时气急了，抓着你来这。”
“当然。”
轻轻点头，默默温暖的目光延伸纠缠，在空中洒下一片萌动的气息。
现在的他们早已学会了收敛与低调，但年轻时的疯狂，仍然让人憧憬不已。
10、
稻垣永远也忘不了中居拽着自己从校门口一路到咖啡馆的样子。
极亮的眸，紧抿的嘴，一张脸冷若冰霜，仿佛只要他说个‘不’字，对方转头就会毁灭这个世界。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
“你躲了我一个星期。”
“……”
“你是不是要分手？”
“……”
“这三个月都是谎言么，只是玩玩就算了？”
“……”
“好，你喜欢保持沉默，那就继续，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丢下咖啡钱，中居起身要走，稻垣惊慌中下意识的拽住了他，“等等！”
“想说了吗，稻垣吾郎先生？”
“中居我不想……”
“不想什么？你害怕了么，不受祝福的爱情，离经叛道背离道德，会被千夫所指，所以你懦弱的选择逃避！”一声声质问，一句句谴责，撕开血肉，炙烤着灵魂。
稻垣沉默沉默再沉默，终于忍不住，大吼了出来，“我不是懦弱，我是怕你，我给不了你幸福，我不希望你受到一点伤害！”
第一次，发泄真实的自己，第一次叫出脑海中充斥的声音。
直到对方半是欣慰半是倦怠的反问：“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时，他才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做了多么出格的事，“我……”
“如果不是想好了，我不会向你迈出半步，而一旦迈出去，我就从来没想过回头。你喜欢我吗。”中居笃定的说，不是疑问，没有疑问，或许从他拽着对方进入咖啡馆起，就再也没怀疑过什么。
稻垣果然给出了最完美的答案，比问题更进一步，更喜欢加深切，“我爱你……”
执子之手，流言灰飞烟灭，与子偕老，将鄙夷抛诸脑后。
原来，从你眼中看到的世界才是最完整的幸福。
11、
吃过午饭，走在环绕校园的小路上，斑驳的旧墙还遗留着无叶的茎蔓。
阳光浅浅的暖暖的随风摇曳，稻垣撑起一把黑伞，将两人拢在阴影下。
中居有点不适应，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他依然不高兴对方的这个习惯。
可就是这把伞，为他俩撑起了一片天，护着他们躲过双方父母的追打，避开了众人错愕乃至鄙夷的目光。
这一路虽然坎坷，却也有让人心暖的理解，比如木村在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了支持，甚至帮他们找房搬家。
香取更是不惜余力的伸出援手。
但中居很快就知道了对方不过是同病相怜，于是气恼的折腾了那人两月，顺带撮合了他和草剪。
香取就是认准了他嘴硬心软，任他折腾也心甘情愿。
人生就在纷纷扰扰间奔腾而去，只一眨眼便是半年。
某些比流言蜚语更难的问题，不可避免的浮出水面。
中居是教考古的，一直以来都在天南地北的挖掘现场忙碌。
像现在这样停留在一个地方半年以上，已经算是特例了。
如今，又有任务在召唤他，他不能，也不想回绝，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接到通知那晚，稻垣没有让他说出一个字，只是定定的望着他，漆黑的眸里仿佛倒映着繁星点点。
“我相信你，你去吧。”
就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胜过任何柔情蜜语。
好像除了确定关系那天的“我爱你”三个字，两人从没再说过任何肉麻的话。
因为一旦跨过那道坎，有些话便融入了血液，无需缠绕舌尖。
从此之后，稻垣开始了迎来送往的生活。
从乌黑卷发到两鬓斑白，从青春少年，一路守候到眼角蔓延出一道道鱼尾纹……
12、
宁静的午后，阳光微醺。
两人下午都没课，中居想去看棒球，稻垣要去红酒派对。
于是默契的走回学校，在喧哗的大门前分手。
一个向东，一个往西，根本无需商量。
这样截然相反的爱好与性格，以前不是没起过冲突。
有吵得惊天动地，吓得友人半夜跑来劝架的时候。
也有冷战到要分手，各自搬到朋友家的时候。
但一到晚上下课后，两人总会无意识的又回到家门口。
阴天的傍晚，群星隐于云端，连月亮也失去了往日的光亮。
万籁俱静的深沉墨色中，一盏永不熄灭的小灯，倔强兀立，虽然那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周围巴掌大的空间，但它的存在本身便是一句持久的诺言，代表着当初的风雨。
募然回首，稻垣讶然，又了然的发现中居就在身后，随即露出了甜甜的笑颜。
即使有那么多不同，但这份感情却是一模一样，从未变过……
13、
冬日晚风，刺骨寒凉，稻垣裹紧大衣，快速掏出钥匙打开门。
他比对方早一步回家，自然而然的走进厨房，很快空气中便荡起了咖喱特有的浓重香气。
望着锅里的土豆逐渐融化变稠，浅淡的热气从咕嘟着的泡泡间飞升，他不由轻勾嘴角，思绪也随之慢慢盘旋，直至十年前。
那是相守的第二十个年头，中居依然满世界的疯跑，只要有发现，便会不眠不休的追查下去。
虽然因此在学术上大获成功，却也严重透支了身体。
当稻垣接到对方昏倒在挖掘现场的电话时，原本晴朗的天空似乎一下失去了色彩。
一刻不停的订机票，直飞到中居身边，本来准备劈头盖脸的抱怨，却在对方和白色床单一样苍白的脸色中烟消云散。
稻垣第一次有点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阻止，为什么非要在差点失去时，才知道后怕。
所以，他动用了身边所有能找来的人，合力命令对方不许再这么不要命的工作。
也是从那时起，原本四分五裂的家庭，重又聚拢……
二十年的守望，健康的代价，终于换回了家人的谅解与接受，这或许是当时众多不幸中唯一的幸运。
忽然，房门轻响，落锁与换鞋的熟悉声，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两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却只有他们才懂其中的艰辛。
“你是不是又想以前那些往事了？”
中居脱下衣服，只一瞥就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有些不高兴的鼓嘴。
“多大岁数了，还卖萌？”稻垣不答反问，左手拿起一支红酒，右手捧着一瓶烧酒。
“多大岁数都可以卖萌啊~我的稻垣老教授！”
相视一笑，往昔的寂寞与哀伤便悄然消散在了现实的温暖中……
14、
午夜星光璀璨，弯月隐于云间，偶尔露出尖角，柔柔的洒出一片华彩。
橘色灯光与月光，在窗口处相交，融和成一种说不出的梦幻。
中居仍像年轻时那样喜欢占领大半张床，抱着被子睡得毫无形象。
稻垣任由他这样恣意，只隔着被子的阻隔，温柔的牵住对方的手，仿佛就算天荒地老也不会放开一般。
梦境混杂着回忆，现实逐渐沉寂。
他们的故事仍在继续，但就算完结，也将在另一个世界携手而行，直到永远……
End 2013/4/13
十二月的东京很冷，却很少下雪。
干燥的风掠过地面，徒劳的卷不起一丝尘埃。
稻垣伸手为身边人抚平发梢，银白的发丝在他指间流转，掠去，宛若一片纯净的羽绒。
中居略别扭的退开身，埋怨的瞪视他，那双溜圆的杏眸即使被皱纹簇拥，依然神采飞扬。
身边不时有学生路过，频频向他俩致意，完全没有因为他们之间的亲昵暧昧，而显出惊诧或厌恶。
稻垣心里很清楚，如今平静如水的生活，是当初用怎样得波澜换来的。
虽然三十年的时间可以证明一切，但等待的过程需要人生全部的勇气。
他很庆幸有一个人一直陪着他，熬过了那些岁月，即使分离也不曾改变初衷。
2、
白色教学楼在淡蓝天幕下静静矗立。
稻垣与中居来到楼门前，无声分开，朝两边走去。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眼神。
他们知道对方今天的全部课程，有些事，有心便足够了。
顺着光亮的走廊，中居步入教室。
大学的讲堂随意而自然，因为是讲考古，所以相比走廊另一头稻垣所教的应用社会学，学生会少一些。
讲了一会儿，他合上讲义，随心所欲的说起了一些考古时的见闻。
那会儿他还年轻，满脑子都是工作两个字，不停地从一个国家飞往另一个国家，追逐着逝者的梦想。
他以为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动荡，直到…直到遇见那个人为止……
3、
同样的隆冬，同样的圣诞节将近。
不同的是有窸窣的雪花，零星飘落，轻盈装点着黑色的欧式路灯，融入泛湿的地面。
年轻的稻垣伫立在教学楼前，抬头望天，宛若一尊绝美的雕像。
可这情景在当时的中居眼中不过浮云一片。
倒是他压低棒球帽，匆匆低头走过的身影不知为何吸引了对方。
“喂这位同学！你是这个系的么，看起来很面生啊！”
“……”
“喂，同学你不舒服么？怎么不说话啊？要不要！”
“你烦不烦啊！”
“你怎么这么和老师说话啊！啊喂，别走……”
吓跑了人的稻垣老师完全没自觉地晃晃头，深觉最近孩子们不好管了。
一个个主意大得惊人，其实不过才小二十岁而已，距离成人的世界还远着呐……
感慨半响，他默默转身正捉摸着如何消磨傍晚的空白时光，忽然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呼救声。
几乎是出于教师的本能，他跑出校园，掩在街角的墙后，探头查看。
就见胡同里有两个不良少年围着一个熟悉的学生表情凶狠的说着什么。
具体他听不清，但气氛明显是要出事的样子。
出去？还是假装看不到？无论哪样他都做不到，前者因为胆小，后者因为尊严，但事态的发展根本不允许他思前想后。
“救命啊！”
一声爆发力极强的喊叫后，稻垣拨通了110，还没来得及说清发生了什么，身旁便闪过一道黑影。
而他也因为想眯眼看清发生了什么，被莫名的牵扯了进去。
好在混战很快在警方的介入下停息了。
可他衣服破了，发型乱了，整个人灰头土脸的，还被请到警局录了半天口供。
不过出来时，他又惊喜的看到了那位带棒球帽的少年，也就是冲去救人的人。
没有了帽檐的遮掩，对方的外貌一览无余，白皙的皮肤，巴掌大的脸，一双溜圆的杏眸灵动跳跃，脸颊上的ok贴，更带出了种俏皮的味道。
“你……”稻垣被这神采晃得有些找不到词。
少年却先不耐烦的质问起来，“你什么你，报警不就好了，怎么也搅合进来了？”
“我是老师……”
“是我知道，但你也不要在墙边碎碎念啊。”
“原来你话也挺多的啊，我还以为你有沟通障碍，你叫什么，哪个系的，你……”
“你才有沟通障碍，稻垣吾郎准教授，不会应用社会学的老师都这样吧，我真庆幸自己选的考古，更庆幸我是老师不是你的学生！”
小个子说完，转身就走。
至于后来稻垣是如何找木村来接自己回家，中居也是日后听对方说才知道。
4、
铃声再次‘叮铃铃’传来，回忆如云雾消散。
他抬起头微微笑出几片菊瓣，将记忆珍视的收藏回心底，拿起随堂小考离开了宽敞的教室。
走廊上他与对方擦身而过，无需回头去看，只是唇边几丝波折，便知彼此安好。
5、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电脑运行的声音，清浅溜过。
稻垣关上邮件，摘下老花镜，习惯性的捻着发丝停了几秒，忽然笑了。
记忆似乎在这一笑中，渐渐泛起了涟漪。
仿佛是有默契般，他想到的是初遇之后的事情……
6、
那次谈不上愉快的初见，总算让稻垣知道了对方也是老师。
多方打听之后，他在纯白的A4纸上慢慢罗列出关于中居的故事。
比自己大一岁，客座教授，考古专家，喜欢冒险，棒球迷，爱喝烧酒，爱打麻将，爱……
一条条、一段段截然相反的爱好秉性，在黑与白的无限延伸中交织出一个不高却挺拔的身影。
稻垣兴趣盎然的旋转着笔头，手指一圈圈绕过卷卷的发丝，就像在研究一个好玩的谜题。
越是这种差异，越是让他生出一种探究的心思。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好奇在时间的研磨下发酵、滋生，最后染透了天空中每一朵云彩。
他不想再靠打听，靠冰冷的纸张描摹对方的本质。
他想要再次面对面的交谈，就像那晚一样。
可上天总不遂人愿，每一次或刻意或偶然的走廊相逢，都在行路匆匆中被对方轻易避过。
懊恼在所难免，但稻垣从不轻言放弃。
于是，某日的傍晚他在校外的小店里以准教授的身份约出了对方的助理：香取慎吾。
“噗，你给他发短消息？”
“怎么不行么？”
“不是不行，只是不熟的人的短消息，他从不看，一键删除。”
“那我怎么办，走廊上总会被他躲过去，那么多学生，我又不好去拦。”
“换个地方啊~”
“哪里？”
“等我消息。”
“等等，你为什么帮我？”
“嗯……我想看我家教授吃瘪行不行？”
“……”
听了对方的解释，稻垣有些哭笑不得想起了那场斗殴，貌似形象这东西早就灰飞烟灭了吧，不过这话，可不能告诉眼前这位恶趣味十足的好学生。
7、
经过一番周密的分析、跟踪、以及周边友人，尤其正在恋爱中的木村鼎力协助。
稻垣终于在午后的咖啡店里堵住了某人。
虽然之前一直反驳木村自己不是恋爱了，但当真的面对心里想象过无数遍的人时。
他还是清晰的听到了心跳的声音，不像女生那种小鹿猛撞，而是一种沉稳的钟鼓，在胸中逐渐萌动，逐渐汇集。
中居眼中种种思绪纠缠闪亮，宛若一支锋利的箭顷刻间射穿了他的身体。
稻垣瞬时通透，原来自己并不是单相思，对方曾经种种躲避，不过是一种别扭的惶恐。
不愿，不想，却又抑制不住。
其实恋爱往往很简单，熬过了最初的惆怅与踯躅后，必有雨过天晴的温暖彩虹。
于是，一次、两次、三次……到第十次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早已深植。
你注视着我，我凝视着你，像星火，一颗颗点亮灵魂的归途。
8、
可，幸福往往到了极致，便会猛地下落，生生将人推进现实的深渊。
第一个反应过来，玩笑竟然成真的人是木村。
当他把老友兼室友的稻垣约到某间酒吧时。
一场早已注定的谈话席卷了原本平静的生活。
“你，真的喜欢他？”平板的声音，严肃的表情，木村的气场强大的压迫过来，让对方差点忘记了呼吸。
“……是，你也在谈恋爱，应该知道这种感觉，我……”
甜美的嗓音带着丝微弱的颤栗，稻垣用力攥着杯子，不想放弃。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女人。”
“我当然喜欢女人！但他是不同的，与性别无关。”
“可别人眼里就有关了。”
“那如果是你呢？”
在对方眼睛亮晶晶的注视下，木村迟疑了，“我……，”但很快，他就调整好了情绪，“我承认我会义无反顾，但你可以么？我和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胆子不大，又很善良，你从不希望伤害任何人……”
“够了！我知道你想说我承受不来，我会伤害所有人。”
第一次对这个人大吼，第一次扶桌而起，稻垣却悲哀的明白，有些问题再也无法逃避了。
木村平静的，甚至有些残忍的凝望着他，一字一句的回答，“对，包括你想守护的那个人。”
颓然坐回椅子上，稻垣以手遮脸，疲惫不堪，“让我一个人静静。”
“希望冷静后，你能想清楚自己的路。”木村微微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往事仿佛随着他的身形一起变淡，变浅……变得不再那么让人揪心。
稻垣如今已经可以平静的再踏入那间酒吧，甚至笑着拿这件事和老友打趣。
只是，一想到自己后来的行为，他还是会有些后怕，但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一只手坚定的握住他，十指相扣，不离不弃……
9、
午后的阳光掠过干燥的地面，一丝丝的冲淡着冬日的寒冷。
中居与稻垣并肩而行，在校园的小路上，在校门前，在，那间咖啡馆里。
这里是某人第一次主动出击的地方，也是另外一位第一次摊牌的地方。
这两种行为对于他们别扭而又温柔的性格，无异于一项严峻的挑战。
但幸好，他们闯过去了，并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还记得么，我当时气急了，抓着你来这。”
“当然。”
轻轻点头，默默温暖的目光延伸纠缠，在空中洒下一片萌动的气息。
现在的他们早已学会了收敛与低调，但年轻时的疯狂，仍然让人憧憬不已。
10、
稻垣永远也忘不了中居拽着自己从校门口一路到咖啡馆的样子。
极亮的眸，紧抿的嘴，一张脸冷若冰霜，仿佛只要他说个‘不’字，对方转头就会毁灭这个世界。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
“你躲了我一个星期。”
“……”
“你是不是要分手？”
“……”
“这三个月都是谎言么，只是玩玩就算了？”
“……”
“好，你喜欢保持沉默，那就继续，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丢下咖啡钱，中居起身要走，稻垣惊慌中下意识的拽住了他，“等等！”
“想说了吗，稻垣吾郎先生？”
“中居我不想……”
“不想什么？你害怕了么，不受祝福的爱情，离经叛道背离道德，会被千夫所指，所以你懦弱的选择逃避！”一声声质问，一句句谴责，撕开血肉，炙烤着灵魂。
稻垣沉默沉默再沉默，终于忍不住，大吼了出来，“我不是懦弱，我是怕你，我给不了你幸福，我不希望你受到一点伤害！”
第一次，发泄真实的自己，第一次叫出脑海中充斥的声音。
直到对方半是欣慰半是倦怠的反问：“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时，他才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做了多么出格的事，“我……”
“如果不是想好了，我不会向你迈出半步，而一旦迈出去，我就从来没想过回头。你喜欢我吗。”中居笃定的说，不是疑问，没有疑问，或许从他拽着对方进入咖啡馆起，就再也没怀疑过什么。
稻垣果然给出了最完美的答案，比问题更进一步，更喜欢加深切，“我爱你……”
执子之手，流言灰飞烟灭，与子偕老，将鄙夷抛诸脑后。
原来，从你眼中看到的世界才是最完整的幸福。
11、
吃过午饭，走在环绕校园的小路上，斑驳的旧墙还遗留着无叶的茎蔓。
阳光浅浅的暖暖的随风摇曳，稻垣撑起一把黑伞，将两人拢在阴影下。
中居有点不适应，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他依然不高兴对方的这个习惯。
可就是这把伞，为他俩撑起了一片天，护着他们躲过双方父母的追打，避开了众人错愕乃至鄙夷的目光。
这一路虽然坎坷，却也有让人心暖的理解，比如木村在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了支持，甚至帮他们找房搬家。
香取更是不惜余力的伸出援手。
但中居很快就知道了对方不过是同病相怜，于是气恼的折腾了那人两月，顺带撮合了他和草剪。
香取就是认准了他嘴硬心软，任他折腾也心甘情愿。
人生就在纷纷扰扰间奔腾而去，只一眨眼便是半年。
某些比流言蜚语更难的问题，不可避免的浮出水面。
中居是教考古的，一直以来都在天南地北的挖掘现场忙碌。
像现在这样停留在一个地方半年以上，已经算是特例了。
如今，又有任务在召唤他，他不能，也不想回绝，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接到通知那晚，稻垣没有让他说出一个字，只是定定的望着他，漆黑的眸里仿佛倒映着繁星点点。
“我相信你，你去吧。”
就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胜过任何柔情蜜语。
好像除了确定关系那天的“我爱你”三个字，两人从没再说过任何肉麻的话。
因为一旦跨过那道坎，有些话便融入了血液，无需缠绕舌尖。
从此之后，稻垣开始了迎来送往的生活。
从乌黑卷发到两鬓斑白，从青春少年，一路守候到眼角蔓延出一道道鱼尾纹……
12、
宁静的午后，阳光微醺。
两人下午都没课，中居想去看棒球，稻垣要去红酒派对。
于是默契的走回学校，在喧哗的大门前分手。
一个向东，一个往西，根本无需商量。
这样截然相反的爱好与性格，以前不是没起过冲突。
有吵得惊天动地，吓得友人半夜跑来劝架的时候。
也有冷战到要分手，各自搬到朋友家的时候。
但一到晚上下课后，两人总会无意识的又回到家门口。
阴天的傍晚，群星隐于云端，连月亮也失去了往日的光亮。
万籁俱静的深沉墨色中，一盏永不熄灭的小灯，倔强兀立，虽然那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周围巴掌大的空间，但它的存在本身便是一句持久的诺言，代表着当初的风雨。
募然回首，稻垣讶然，又了然的发现中居就在身后，随即露出了甜甜的笑颜。
即使有那么多不同，但这份感情却是一模一样，从未变过……
13、
冬日晚风，刺骨寒凉，稻垣裹紧大衣，快速掏出钥匙打开门。
他比对方早一步回家，自然而然的走进厨房，很快空气中便荡起了咖喱特有的浓重香气。
望着锅里的土豆逐渐融化变稠，浅淡的热气从咕嘟着的泡泡间飞升，他不由轻勾嘴角，思绪也随之慢慢盘旋，直至十年前。
那是相守的第二十个年头，中居依然满世界的疯跑，只要有发现，便会不眠不休的追查下去。
虽然因此在学术上大获成功，却也严重透支了身体。
当稻垣接到对方昏倒在挖掘现场的电话时，原本晴朗的天空似乎一下失去了色彩。
一刻不停的订机票，直飞到中居身边，本来准备劈头盖脸的抱怨，却在对方和白色床单一样苍白的脸色中烟消云散。
稻垣第一次有点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阻止，为什么非要在差点失去时，才知道后怕。
所以，他动用了身边所有能找来的人，合力命令对方不许再这么不要命的工作。
也是从那时起，原本四分五裂的家庭，重又聚拢……
二十年的守望，健康的代价，终于换回了家人的谅解与接受，这或许是当时众多不幸中唯一的幸运。
忽然，房门轻响，落锁与换鞋的熟悉声，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两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却只有他们才懂其中的艰辛。
“你是不是又想以前那些往事了？”
中居脱下衣服，只一瞥就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有些不高兴的鼓嘴。
“多大岁数了，还卖萌？”稻垣不答反问，左手拿起一支红酒，右手捧着一瓶烧酒。
“多大岁数都可以卖萌啊~我的稻垣老教授！”
相视一笑，往昔的寂寞与哀伤便悄然消散在了现实的温暖中……
14、
午夜星光璀璨，弯月隐于云间，偶尔露出尖角，柔柔的洒出一片华彩。
橘色灯光与月光，在窗口处相交，融和成一种说不出的梦幻。
中居仍像年轻时那样喜欢占领大半张床，抱着被子睡得毫无形象。
稻垣任由他这样恣意，只隔着被子的阻隔，温柔的牵住对方的手，仿佛就算天荒地老也不会放开一般。
梦境混杂着回忆，现实逐渐沉寂。
他们的故事仍在继续，但就算完结，也将在另一个世界携手而行，直到永远……
End 2013/4/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