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或许会到的后来（信我，我真的是亲妈。）
【剑三】或许会到的后来
（第0段不是或许，是基准平行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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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宁渊还能动弹的左手在地上摸到一枚折断的羽箭，握紧了拗下箭头，挥手当做暗器撒了出去，钉在了面前那个狼牙兵的鼻梁上方。血流如注涌进狼牙兵的眼睛，那一柄带着风声的马槊就失了准头，偏过他的心脏捅进了锁骨下方。那个狼牙兵哀嚎着踉跄一步，下意识去揉眼睛，却被背后一匹仓皇奔走的失缰战马直直撞倒，马蹄带着几百斤的体重踏在了他胸口，把那声嚎叫直接踩灭在了喉咙里。那战马失了蹄，跪在他身上惶恐地拼命挣扎了几下，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便甩下这具不知是死是活的身体跑远了。
徐宁渊瞧着这突如其来的天降神兵倒是有些哑然，唇角勾了勾，像是忍不住要笑的样子，却最终只是咳出了几口血沫。
方才的那一下根本谈不上致命，临时偏转的马槊甚至没有捅穿他的肩膀，跟他右肋下见骨的刀伤，或者侧腹骇人的创口比起来，几乎算得上小伤，哪怕血肉模糊的右腕看起来也更吓人一些。然而徐宁渊自己知道，这已经是强弩之末，无力为继了。
对于他自己，也对于这场可笑的战争。
气可鼓不可泄，一旦升起了这个念头就再也压不下去。他挣扎了几下，实在无力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只能眯起被血糊了一部分的眼睛，瞧着场上几乎一面倒的局势，几乎有些冷眼旁观的味道。
潼关守不住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自从哥舒老将军带着几乎是悲壮的神色说开关迎敌的时候，但凡脑袋还有一丝理智没埋进争权夺利的坟堆里的人，都能猜到这个结局。
人事已尽，天命不予，奈何。
没有空余处理的伤口里不断流失的血液抽取着他的气力，受损的肺叶让呼吸变成了活生生的折磨。徐宁渊大半辈子戎马，出生入死的次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却没有这一次这么接近死亡。他短暂地合了一下眼，失血的眩晕在他眼前带来重重的黑影，就像绕着将死之人虎视眈眈盘旋的黑鸦。
他想，就到这里了。
还有许多的遗憾，但只能，就到这里了。早知道他当初真不该放他娘的唐无由去刺什么安禄山，该叫他一记追命箭轰进杨国忠的脑袋里才是。早知道他就该将医营的位置再安排得靠后一点，没得叫那些好心随军来帮忙的万花弟子白白折损性命。早知道……啊，幸好。
幸好他今天在开战前把她弄走了。
然而他此刻的心头却并没有什么欣慰的情绪，只是苦涩地想，存了她的命，违了她的心。结果终归还是负了她。
就仿佛和着他的想法似的，不知从哪里响起的清亮马嘶穿透嘈杂的战场和他逐渐衰弱的听力。马嘶的音调太过熟悉，将他砸成灰也认得。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勉强挣动了一下，将头抬起寸许，有些朦胧的视野里一骑黑马迅捷如电，带着低低伏在它背上的白衣骑手矫健地闪躲过一支支被吸引过去的箭矢，仿佛早就知道他在哪里一般，朝着他的位置奔过来。
他像是支撑不住自己头颅的重量，仰面倒了回去，带起一阵呛咳。鲜红的血液从他唇边涌出来，嘶哑的喘息声就好像破碎的叹息，也不知道叹的是谁。
何必。真的是，何必呢。
骑手已经在离他还有几步的地方滚鞍落马，借着惯性和轻灵的身法冲破阻拦的狼牙兵，旁若无人地在徐宁渊面前单膝跪了下来。洁白如雪的兜帽底下几绺棕色卷发，橄榄绿的双瞳中燃着像是要将整片大地都烧尽的怒火。她一只手轻轻抚在他脸颊上，像是不太敢用力，喉咙里却带着愤怒到极点的冰冷，咬牙切齿地念他的名字。
“徐宁渊！”
伴随着这声低叱的是一声清脆的兵刃相击，阿维斯塔的一双弯刀在刀柄处接成一把，看也不看似地背手一格，挡开背后一个狼牙兵的偷袭。随即旋过身，刀光转成一片雪亮的白光，眨眼便叫另一个靠得近的狼牙兵身首异处。扬起来的血溅到她洁白的衣衫上，她也浑不在意，只拿一双冷冷的眼睛环视四周。她本来异族相貌，眼窝就深，现下眼中带着这样冷冽的怒火，合着衣衫上斑驳的血迹，看起来更是幽深可怕，仿佛地狱走出来的煞星一般，竟震得周围的狼牙兵一时间有些不敢动弹。
然而本性彪悍的狼牙士兵很快就稳住了自己的阵脚，喝骂着聚拢围攻过来。阿维斯塔不避不让，一双弯刀就像完全抛弃了昔日的诡绝锋锐，气势如虹地正面迎上，架住了当先一柄直直劈过来的斩马刀。看起来细窄脆弱的弯刀竟将那柄沉重的长刀生生弹开了半尺，震得执刀的狼牙兵控不住力道，一个踉跄差点将刀砸到了旁边的同僚身上。阿维斯塔却也不再趁隙抢攻，弯刀回肘，全取守式，结结实实一招一式挡开递过来的所有枪头戟刃。
这不是阿维斯塔所擅长的战斗方式。她所擅长的是灵动莫测的身法，以攻为守的迅捷，而不是这种如同破釜沉舟般的不退不让。
然而那是唯一能在这样力量悬殊的战场上，站立得更久一些的战斗方式。
狡诈的狼牙军伍长很快就瞧出了端倪，突厥语高声呼喝着命令，那些士兵不再莽撞地撞在她以逸待劳的刀上。一个膀大腰粗、膂力惊人的家伙操着沉重的长戟牵制住她的刀刃，余下的士兵竟稍退开了一点，隐约间的包围还没有成型，方才在几步之外抛下骑手的那匹黑马不知何时已经在远处刹住了脚步，调转过头，正朝着这个方向不偏不倚奔驰而来，在一众士兵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目的明确地直直撞上挡在它面前的狼牙兵。马上披挂的铁甲发出沉闷的响声，首当其冲的一个狼牙兵竟被撞得飞了出去，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摔在了地上，再也没爬起来。
然而战马一往无前的势头却也受到了阻碍，它嘶叫着踉跄了几步，借着余势又踩倒了两个狼牙兵，将剩下的兵士冲散开来之后，终于力竭一般地软了前蹄，不巧却将自己正正送到了一个狼牙兵的矛尖前头。那个狼牙兵几乎是立刻就将长矛朝前狠狠一送，矛尖深深地没入它体内，战马抽搐了一下，发出凄厉的悲鸣，深黑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泛出鲜血一般微微发红，却像是拼着最后一口力气似的，并不退后，反而抵着胸口的矛尖朝前顶了过去，趁势扬起坚硬的铁蹄，重重踩在了那个目瞪口呆的狼牙兵头顶，顿时就让他脑浆迸裂，鲜血长流。
眨眼间失了两名同僚的狼牙士兵震怒起来，却被他们的伍长咆哮着阻拦住杂乱无章扑上去的势头，急促地喊叫着什么，话音还未落就被凌厉的破风声打断了。
呼啸着穿过不短距离的长枪准头微微有点偏，枪尖沉得略低了些，错过了狼牙军伍长的心口，只从柔软的腹部洞穿过去，剧痛让他瞬间尖声惨叫起来，却没能成功打断他断断续续嘶吼出来的命令。
如梦初醒的狼牙兵陆陆续续拉开手中的弓弦，箭矢凌乱地朝着他们泼洒过来。
徐宁渊的外伤本来就重，几乎站不起来，只靠着傲血心法强聚起一口气来奋起一击，本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使的又是并不惯用的左手，只勉强格开几支箭矢，胸口反噬的气血隐约有弹压不住的意味。腰间肋下已经麻木的伤口上依稀感觉到温热的痕迹，是崩开的血液正带着气力一起流失。他耳中依稀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眼前失血带来的黑影正在加剧，可他还能够努力分辨出那个将双刀舞作雪亮流光，挡开倾泻过来箭雨的洁白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就抬起伤得能瞧见腕骨的右手，用力一把攥在了左手的枪尖上，大量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疼痛换回了些许意识，他的枪尖上带着自己的血，递到阿维斯塔身边，替她挡开了视线死角里射来的一支箭矢。去势太急，他的脚步又没能像平日里那么稳当，稍稍踉跄了一步，几乎就要将自己毫无遮拦地送到箭雨当中去，可他随即就被人用肩头一撞，手肘跟着压到他胸口，就这么给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阿维斯塔将他摁在地上，几乎整个人覆在他身上，像是想用纤细的身材遮挡他魁梧的身躯似的。双刀合成一柄，反手在身后旋出风暴般的刃光，他听见她垂眸低低念诵着什么，音节晦涩，韵调庄严。随后睁开的碧色眼瞳光华夺目宛如琉璃，澎湃浑厚的气劲从她周身激荡开去，漫天乱飞的流矢竟然再也不得近身一步，隔着半空便歪歪斜斜跌落下来。徐宁渊一时脑中竟只有“宝相庄严”这四个字浮现出来。
他觉得敬畏，却也觉得害怕。肉体凡胎，怎么能长时间维持住这神迹般的力量？他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可是已经被消耗到极限的身体被她牢牢按在地上，后背在倒下来的时候大概是硌到了什么东西，震动断裂的肋骨，加剧了胸口反噬的疼痛，启唇想说出的话语被涌上来的血液淹没。眼前失血带来的黑雾越来越浓，他就快看不清她近在咫尺的面容。
而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碧色瞳孔，瞧也不瞧周遭纷乱的战场，只专心致志盯着他一个人看。封着寒冰一样冷锐的神色，突然就如雪澌冰消一般，化成了一抹浅淡的柔和笑意。她空出来的左手抚上他脸颊，在嘈杂的战场上，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她说，徐宁渊。
“我喜欢你。”
随后她俯下身去吻他。他唇边还沾着腥红的血，她却一点也不在意。
宝光氤氲的护体气劲如烟花一样黯淡下来，泼洒过来的箭矢撕开脆弱的气场，发出扎进血肉之躯的闷响。
天宝十五年六月初九，潼关破。协同唐军迎敌的天策将士并忠心报国的江湖义士八千余人，全数殉国。
【♪谁家的猪蹄心法傲血，该修装备没带钱？谁忘记喵姐有朝圣言？血线见底还敢用灭。（其实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下副本不给情缘留坑，妥妥死给你看。） #死在同人里的军爷须须连起来可以绕地球一圈# #顺便说我觉得老徐的踏炎肯定不是他自己买的# #以及对啦这一对的确是喵师姐先告白的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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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如墨的夜色，无星无月，只有浓沉的乌云重重笼罩在战场的上空。粘稠的空气就像这流淌满地、尚未完全干涸的鲜血一般。
没有声音。
四下里一片静寂，没有鸟雀，没有虫鸣，没有风声拂动四周歪歪斜斜支撑着、被刀剑划破鲜血浸染的旗帜，连毕剥燃烧的烈火掀起的硝烟都已沉寂。
在空气和时间仿佛一起静止了的死寂中，突然响起了一声铃铛。
是那种小巧的、会被装饰在幼儿手钏脚镯上的铃铛，声音不大，但清脆悦耳，在这一片沉得打不破的寂静中，就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幽灵。
如果有任何人在看的话，那里真的有一个幽灵般的身影不知从哪里滑进了这片战场——或者说战场的废墟——当中。身着七秀坊弟子在最盛丽的庆典上才会穿用的轻纱舞衣，步履有些犹疑，脚踝上扣着宽宽的华美镯子，上面吊着一枚小巧的金铃铛，随着她的每个步子，轻轻振响。
叮。
嫩粉色的水袖和披帛拖在身后的地上，早已经沾上了红黑的血污，她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其实若仔细一看，那双大睁着的眼睛黑白分明，却茫然地没有焦距，一具倒卧的尸体绊了她一下，她踉跄了几步又挣扎着站稳，脚踝上的铃铛细密地响了好几声，她不确定地缓缓伸出手去，摸索面前的空气。
“……阿遥？”
她轻声开口问，声音里透着颤抖的恐惧。
没有回答。
她摸索着又走了几步，向前伸出的手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她自己却险些被一柄掉落在地上的长矛绊倒。
“阿遥，你在哪里？”
空气用一片粘稠的死寂回答她。
赤裸的脚掌不小心踩进了一片血泊的里，粘湿的感觉让她惊得缩了回来，又缓缓踏了回去。
她慢慢地蹲了下去，伸开的手指摸索到的第一样东西是一匹马的尸体，油亮的皮毛早已被死亡夺去光泽，凉透的身体上缠结着已经凝固的血块，斑驳而粗粝。马尸的边上伏着一个死去多时的狼牙射手，她的手指顿了一顿。
“阿遥？”
她的声音里带着破碎的惊惶，指尖急切地顺着金属的头盔滑了下去，触到了狼牙军制服翻毛的领口，停了下来，再三确认了一下那皮毛的质感，终于松下一口气似的，摇了摇头。
躺在那个狼牙士兵旁边的是一个年轻的天策士兵，胸甲上面“灭”字的烙印似乎灼伤了了她的手指，她猛地收回了手，又迟疑地伸出去，在空中悬了半天，像是怕得不敢继续。
“阿遥？”
她小声地哀求着，抚上那个天策士兵脸颊的手指抖得厉害，反复确认了半晌才稍微平复了一点。她的手指迟疑着向旁边移开，去摸索下一个。
也不知道这么一个接一个地细细摸索了多久，蹲了太长时间的双腿终于承受不住，身子一歪，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尘泥血污染了衣裙，她却只是怔怔地瞧着前方，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跌下去的时候她的手撑在了不知哪具尸首上，手掌触到的却不是冰冷的盔甲，或是胡服外套粗犷的皮毛。是精工织纺的细葛，穿用之前仔细捣过，即便此刻触手也仍然柔软，她瞧不见，但知道那是鲜红的颜色，不是血，是炽热的火焰一般鲜艳漂亮的色彩，她曾经亲手在他胸前系上束带，那人轻笑着吻她的额，说，等我回来。
“阿遥。”
她轻声地念，苍白纤细的手指在披风上渐渐收紧，声音里透着隐约的泣音，却仍在拼命忍耐着。
“阿遥？”
没有人回答。
她坐在地上等待了许久，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没有做声，随后开口的时候，声音仍然细柔，却透露出一种奇异的安静来。
“阿遥，我们回家。”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背过手从身后掣出一柄收拢的猩红纸伞，和一把洒金红染的舞扇，略低了低头，像是在数什么听不见的节拍，然后蓦地一扬颈子，黑白分明的眸子对着天空睁开，右手的扇子啪地一声在静默中展开，清脆得令人心悸。
随着舞扇张开的声音，她像是整个变了一个人。那些恐惧的颤抖和犹疑的摸索，和足踝上慌乱细响的铃铛声一起消失殆尽，她的脚步轻盈而平稳，就好像那满地凌乱的尸首和断折的兵器，都不过是舞台上的金饰红绸。足尖轻巧一踮，舞扇在身侧带起一个轻旋，粘滞的空气似乎也被搅得有了几分活气。
铃铛干脆果断地响了一声。
叮。
腥红的纸伞如同鲜花一般张开，二十八骨伞面上散落的细碎花纹随着伞柄的旋转游动起来。她随着听不见的乐声起舞，衣襟裙摆在风声中綷縩拂动，搭在肩头的伞面微微倾侧，像是温柔倚靠过来的情人的头颅。
周围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似乎有一股柔和却坚韧的气息在暗暗流转，粉色的广袖随着舒展的手臂扬出一抹流云，踝上的金铃细细密密地响，洒金的舞扇被轻巧地打着旋儿抛上半空又稳稳接住，像一盘饱满的月轮初升乍落。
旋舞的节奏愈来愈快，就好像听不见的鼓点打得越来越急，舞扇开合间，竟然隐约有股锐利的剑意透出来。纸伞收拢，伞柄和扇柄轻击而分，她的身体伸展成一个优雅的弧度，像一只扬颈鸣叫的白鹭。水袖高抛低转，蓄起饱满的内劲凝而不散，随着越旋越急的身姿逐渐汇聚，如同不可逼视的璀璨星芒。
随后那盛丽到了顶点的舞突兀地中止，扬起的衣袖还没飘落下来，适才聚拢起的那股气劲顿失凭依，只能顺着她低低斜指的伞尖直泄而下，如有形质一般，竟然生生激得伏在地下的那具身体震了一震。
弦起白骨，鼓振黄泉。七秀坊不传之秘，心鼓弦。
伞尖和扇柄凝固在最后的一个动作上，铃铛的急响戛然而止，仿佛刚才天魔妙相般的舞蹈只不过是一场错觉。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大大睁着，头微微侧过少许，神情专注地倾听。
四周是毫无涟漪的寂静。她听见自己尚未平复的微乱呼吸，一曲舞罢激起的血气拂上耳鼓突突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她一直等到激烈的心跳彻底平复成夜色般的温凉。然而答复她的，仍然只有吞噬一切的寂静。
她极缓极缓地起身，舞扇和红伞低低垂下，广袖在身侧安静地伏着，像敛了翅膀的蝶。铃铛的声音响了一声，又响了一声，却不复先前急雨般的清脆，低而闷的铃声渐行渐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远方浓沉的乌云深处有隐约的亮光滚过，有几乎觉察不到的细微的风带着轻微的凉意沁入粘滞的空气。
似乎有一场大雨将要倾盆。
【我也不知道这个秀秀哪来的，搞不好这其实是一个鬼故事……嗯。（七秀坊不传之秘，心(C)鼓(P)弦(R)。） #818那个拉了不起骗战复的哈士奇# #其实我真的知道大扇子是用来跳无双的不是用来跳战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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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过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几个狼牙士兵淫笑着把她拖到灌木丛边上欲行苟且之事，浑身带伤的她手里已经没有了兵器，最后用胸前一片银月饰物杀掉了那些禽兽，随后极度的疲倦就夺去了她的意识。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被人用冰凉的手指触碰的时候她骤然睁开眼，把那个在战场废墟上拾荒的少年吓得不轻，猛地朝后一缩坐在了地上，肮脏的脸庞上只有一双显得特别大的眼睛反射着稀薄月光，瘦得有些不似人类。
她努力挣扎着坐起来的时候这孩子还在害怕地颤抖，她把目光移过去的时候他颤抖得更剧烈了，朝后又缩了缩，望着她的眼神惊恐，但是仍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便不再理会他，坐起来喘了几口气，然后摇摇摆摆地站起来，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过去。
徐宁渊。
倒不是说她心里还抱着什么期望。朝圣言的护体气劲力竭消失之前，他在她唇上的气息就已经消失了。她只是想待在他身边。生也好死也好，只是待在他身边。
可是徐宁渊不在他倒下的地方。折断的枪戟箭矢还散落在原来的地方，狼牙军横七竖八的尸首还倒在原来的地方，甚至那匹忠贞殉职的踏炎乌骓还安静地伏在原来的地方，可是徐宁渊不在那里。他倒下的地方是空荡荡的地面，除了低洼的地方残留一点水渍，连血迹都没有留下。
不，不仅仅是徐宁渊。仔细看去，战场上的所有天策将士遗体都不见了。她在那里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猛地回转身抓住了那个正准备悄悄溜走的拾荒少年。
“……他们都去了哪里？”
她开口的声音嘶哑，声音并不很大，但那个少年听见她说话，却露出了极度恐慌的表情，伸手过来试图捂住她的嘴。她身上大伤小伤加上内力损耗过度，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给他一挣扎就站不住，半跪在了地下，带得那个少年也跟着坐回了地上，还锲而不舍地试图拿脏兮兮的小手去捂她的嘴，一面神情慌张地小声嘘她。
“别做声！别做声……别叫那些狼牙兵听见……别叫那些狼牙兵听见……”
方圆百尺内根本没有活人的气息，她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刀尖舐血的日子过多了，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是惊慌，并没有敌意，因此只是皱了皱眉，没花太大力气扣住了他乱动的手腕，静等他慌乱的战栗停下来。
“……战死在这里的天策府将士，他们的遗体，都去了哪里？”
等少年的挣扎平静下来之后她一字一句地问他，声音本就不大，刻意压得更低，像一眼幽深的井，比周围的夜色还要沉。
少年情不自禁又颤抖了起来，抬头看向她肩膀后面的某个方向。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的坡顶有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方才她没有注意到。孤零零的火光并不是狼牙大营所在的方向，她蓦然明白了那是什么。
她跌跌撞撞地走上了坡顶。面前燃烧的火堆已经不是最盛的时候，吞吐的火舌带着些许气力不继的颓势，露出火焰下面焦黑的木料。火堆明显是在匆忙中临时布置起来的，引火的木柴是新鲜的，烧起来并没有那么干净，残留的木头有些甚至还看得出树皮的样子。火堆中心的温度要高一点，但还是不足以完全熔尽盔甲的残片，摇摆的火焰只能徒劳地拂过那些还能依稀分辨出形状的甲胄。
她缓缓地跪下来，把身体深深地伏在了地面上。中原人的葬俗是入土为安，然而在这样的时刻，根本没有条件将他们好好掩埋，又担心狼牙军侮辱遗体，只能付之一炬。可她信仰的是明尊，在中原待得久了，几乎都要忘记熊熊火焰能够给她带来多么巨大的慰藉。不管是谁，或许这对他们来说是无奈之举，可她却愿献上最深的感激。
她将前额贴在地面上，虔诚念诵光明慈父的圣名。
明尊我父，求你接他走。
此去妙音引路，无量净土，再无兵戈。
他醒过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整个身体像是被彻底拆开了又胡乱拼凑着装回去，他试着动弹了一下，汹涌而来的疼痛就逼得他眼前一阵发黑，不敢再轻举妄动。
待到视线稍微清明一些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并不在战场上。倾斜的茅草屋顶有一处破损，从他躺着的地方依稀可以看到一抹天色。他的心陡然一沉，差一点就又要挣扎起身，好歹记起浑身的伤，咬着牙一点一点把自己撑起来。
周围看起来像是间被废弃的农舍，他靠在背后的土墙上试图挨过一阵剧烈的眩晕，旁边一只手伸出来扶住他肩膀。
“你也悠着点啊老徐。”
带着点无奈的声音是熟悉的，他放松下来，任那个扶着他的万花弟子伸手朝他几处穴位里捻进几枚银针。他清了清嗓子，发出的声音低哑得几乎无法辨识。
“……情况怎样？”
“潼关丢了。”
墨衫的万花弟子一面娴熟地捻着针，一面用平静的语气答他。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哥舒老将军降了。”
“什么？！”
徐宁渊差点跳起来，被他半安抚半强制地按了回去。
“安狗是这么说的，具体情况谁知道。看这情形长安也保不住几天了，有谣传说上头已经弃了城。”
徐宁渊咬着牙不说话，左手的拳头攥得死紧，像是能从指缝里掐出血来。万花叹口气，捉住他手腕，抻平了手掌去找中渚穴。
“我看你还是先管你自己的好。倘不是我和你相熟，多看了一眼，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万花垂着眼睫入针，看不太出来表情，不过素来淡淡的语气里透着些不那么平和的情绪。
“医营能劝的我都遣散了。折回来的时候除了你，其实还找到了两个有气儿的……我没有救过来。”
他置针已毕，纤长的手指收回到端坐的膝上，几乎看不见指尖微乎其微的颤抖。
“老徐，这不是攻防。”
这是屠杀。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徐宁渊听见了。他默然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银针，喉头滚动了几下，像是费力地想咽下什么。
有一件事，他自睁开眼的瞬间就想问，但是他不敢。
压制了这么久，话都像是已经堆到了喉咙口，只要一张嘴就会克制不住地涌出来，噎得他咽喉发紧，但是他不敢。好像如果他不开口，那个被他推到思考的角落里，却还在隐约叫嚷着什么的声音就不存在了似的。
“……淮山，你有没有……”
他猛地咬断后面的字句，刹得太猛，几乎咬着自己的舌头。和他在浩气盟共事过六七年的万花却只是了然地点点头，笑容有些苦。
“我在等你问，可我也怕你问。”
李淮山起身，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把弯刀，默默递给他。他的手突然抖得厉害，几乎接不住那一抹细窄轻巧的刀光。
“只找到了这个。没有见着人，或许还活着，也未可知。”
万花轻轻地说，语气里虽然还透出几分安抚的意味，可徐宁渊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清楚，在这犹如人间炼狱般的战场上，遗失了兵器意味着什么。
徐宁渊默然地盯着静静躺在他膝盖上的弯刀看。刀刃流畅的线条上有细小的豁口，明亮的刀身上几条深浅不一的划痕。都是新伤。
他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从刚才起就一直压在胸口的东西却像是找到了什么宣泄口，突然猛烈翻搅起来，他一时猝不及防，一口血呕在地上的时候似乎呛了一下，引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李淮山快手提捻了几处还留在他身上的银针，又多补了两根，伸出手掌抵住他后心，离经易道心法的温润内力注入他体内，助他收拢经脉中紊乱的气息。
“按理，你这伤是早该死过一次的了。你这条命，硬得我都要以为是老天不愿意收。”
徐宁渊对医者的叹息只是摇头，待喘息稍微平复一点下来之后，哑着嗓子问他。
“……现在收拢残兵的是谁？”
“河东军的叶行远。我出来的时候，听说是要往枫华谷的方向去。”
徐宁渊略点了点头，这个人的名字他听过，大概稍稍可以放心。李淮山却是有些不放心，目光在他的神色和他珍重护在怀里的弯刀之间漂移了几次，想劝上几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徐宁渊自己摆摆手止住他。
“淮山。”
他只是简短地低声说。
“多谢你。”
【李•围观了全程的•淮山花哥表示：他活了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奶得这么痛苦竟然还死不掉的主T。#丫的山虎一定开了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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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荒漠的黄沙漫漫飞舞着，千年如一。
沙漠里的道路变换得快，那一条商道阿维斯塔有些年头不走，就有些生疏，绕了点冤枉路，终于寻回正轨的时候身上的补给稍微有些不足，不过加快些速度，紧打紧算的话倒还是够用的。她的伤根本就没好全，走得急了仍然有些勉强，纵便是大漠的子民知道变幻莫测的沙海带来的危险更大，咬了牙拼命赶路，可终究还是会有力尽的时候。
她喘息着在沙丘的背阴面缓缓坐下来休息，遮挡沙尘的头巾底下汗水涔涔滚落，眼睛下面露出的小片皮肤被烈日晒得发红。她已经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直白的炎热了。中原的日头要更温柔一些，浸透肌肤的时候洒落的不是能灼痛人的毒辣，而是让人舒适得想眯起眼睛甜睡一场的暖意；中原的风要更和软一些，擦过脸颊的时候携带的不是刀一样锋利的沙粒，而是穿过青翠枝头时沾染上的木叶香气。
她突然有些茫然地想，我这是要去哪儿呢？
这样突发的迷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疲倦的眼睛突然捕捉到了远处的动静。从沙丘的拐角上转过来一支小小的队伍，轻骑减从的，并不像一般的商队那样拖带着沉重的货物，因此行进的速度要快得多。她眯起眼，戒备地把手搭上横在腿上的刀柄。
中原燃起的战火阻住了很多商队往返的步子，昔日里驼铃声声、首尾相衔的盛况早已见不到了，若不是萧条成这样，她也不至于迷失了道路。如今商旅稀少，可龙门荒漠里从来没缺过以劫掠为生的马贼。她趁手的兵刃遗失在了潼关，现在用的是随手捡来的粗劣马刀，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连一小队普通的马贼都收拾不了。
她不动声色地隐藏在沙丘的阴影里，以静制动地等待着。那只队伍的速度不慢，不多时就到了近处，当可以看清楚来人的服饰细节的时候她怔了怔。马队朝着她的方向继续行进，渐渐近得连斗篷和鞍垫上的纹饰都能看清，她变了脸色，也不再藏匿身形，反而站起来朝着那支队伍当头迎了上去。队里的人见斜刺里窜出个人来，纷纷警觉地拔出了弯刀，却在看清她头巾下的面容之后愣住了。
“阿维斯塔师姐？！”
她却没有理会一脸惊愕的师弟师妹们，径直穿过他们，步履略有些蹒跚地走向端坐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大骏马上的人。那人浅色的防沙罩袍下面玄衫如墨，压在兜帽底下的一对波澜不惊的眼瞳颜色却还要更深一些。她在他马头前面跪了下去。
“……师父。”
卡卢比从马背上静静打量她。她的声音因为缺乏水分的滋润而显得有些沙哑，容色里透出压抑的疲惫，略微显得急促的呼吸和不太自然的姿势明显是身上带着伤的缘故，可穿在身上的衣物虽陈旧粗陋，却还算得上干净整洁。这并不是刚刚发生的战斗。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动声色地下了命令，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散开。戒备。”
影月旗的弟子们闻言清脆地应了是，灵巧而熟练地散开成便于防御的队形，给围在中间的她和卡卢比腾出了一块相对来说私密一些的空间。卡卢比看了看她，没开口也没催促，安静地等着她说点什么。
她仰头看着那张自己敬爱的面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想说潼关一役血流漂杵，十余万唐军垂死的哀鸣现在偶尔还会将她从梦魇中惊醒。可她怎么能忘记面前的人曾经亲眼见证大光明寺的惨变，那个瓢泼的雨夜里惊雷掩盖了多少明教弟子的惨呼，他知道被无情屠戮的滋味。
她又怎么能忘记，走的时候她跪在他面前，那双幽深如潭的眼睛也像现在这样安静望着她，说，我原是不愿你去的，你若执意如此，那便去罢，我只希望你去了就别再回来。
可如今她还能去哪儿呢？中原此时正是繁花着锦的盛夏，十里桃枝彤云挂果，凌霄花开攀满枝头，那么热烈的风景，却都不是她的家国。
“师父……”
她轻声说，为了克制声音里的颤抖花费了太大的力气，以至于并没有意识到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的视线。意识到的时候，滑落面颊的泪水止也止不住。
“师父，我想回家。”
她觉得疲倦，从心底里泛上来的，深切的疲倦。大漠的骄阳洒下能使金属融化一般烧灼的温度，她却只觉得冷。胸口一团冻结了许久的东西像是突然化开的雪，冷得彻骨。
马蹬轻轻响了一声，她从模糊的视野里依稀看见师父从马上下来。一只微凉而稳定的手触了触她的额角，然后安抚般地落在了她头发上。
她的师父简短地对她说。
“好，回家。”
从幽暗的地牢里走出来，明亮的光线让徐宁渊几乎感觉到不适。
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却清新得多的空气，干脆就着角落上的石阶坐了下来，长枪斜斜靠在怀里，眯起眼睛看街道上偶尔来去几个行色匆匆却掩不住喜色的兵士。墙垣坍圮，街巷凋敝，可熟悉的一切仍然让他感觉到安宁。
洛阳收回来了。
这个亲切的认知似乎解开了之前鏖战中被紧紧束缚住的疲惫，专注于战斗时感受不到的大小伤口开始叫嚣起自己的存在感，可他只觉得累，并不想起身去往军医的营帐接受治疗。
“哎呀，徐将军？”
背后突然响起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头看见自己营里那个来自苗疆的小军医章衔柳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叶统领说晚上要开庆功宴，你可来呀？”
徐宁渊也冲那个年轻人笑了笑，却摇了摇头。
“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章衔柳应了一声，却没走开，反而走近几步，俯身瞧了他一瞧，表情稍稍变得认真了起来。
“徐将军，你脸色不好。”
说完没等他开口，也不拿虫笛，撮唇吹出一声尖利的哨音，一群小巧的蝴蝶就从系在腰间的竹篓里飞出来，纷纷扬扬落了徐宁渊一身。蝴蝶不住扇动翅膀，抖落的碧绿鳞粉转瞬融入伤口，带来阵阵抚慰的清凉。徐宁渊道了谢。
蝶衣蛊起效慢，章衔柳干脆也在对面拣了一块相对完整的地方坐下来。五毒教的少年生得好看，眉眼清晰，肤色却比寻常见到的苗人要白皙得多，倒像是江南水乡里滋养出来的。
“徐将军还是没有找到吗？”
章衔柳随口问他。
“那个在战场上失踪的姑娘。”
少年的身量尚纤细，坐在歪倒堆叠起来的石井栏上稍微有些碰不着地面，套着几个银镯的白皙脚腕子晃了晃，发出轻轻的悦耳的声响。
徐宁渊只是略显疲惫地摇摇头。谈不上失望，毕竟过了这么久，他早已习惯了不抱什么期望。与其说他还在找她，还不如说，只是习惯了还在坚持寻找一个奇迹。倒是章衔柳替他叹了一口气。
“六年啦。”
他的嗓音清脆，还没有完全脱开少年的痕迹，叹息的时候听起来却很有些悲天悯人的意味，明亮的眼睛诚恳地看着他，里面盛着满满的同情。
“将军真的很喜欢她呢。”
被一个年纪还没有自己一半的孩子这样评价，让徐宁渊怔了一怔。他摇了摇头，笑容苦涩。
“原是我负她。”
章衔柳睁大了眼睛，看起来倒像是很吃惊的样子。
“诶？徐将军有别的喜欢的姑娘了吗？”
徐宁渊这次是真的叫他给噎了一下，却也知道苗疆民风洒脱率性，他并没有什么冒犯的意思，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并不是……”
他本不是长于言辞的那种人，稍稍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解释。
“安史作乱，天策府固然义不容辞，浩气盟也愿意放下既往恩怨与恶人谷并肩抵御外敌。归根到底不过都是大唐子民，国难当前外御其侮。她连唐人都不是，本不必来。”
“我也不是唐人。”
“你？”
徐宁渊微微笑了一下。
“你不同，怎么也能算半个唐人吧。这话可别叫你母亲听见，仔细她恼了揍你。”
章衔柳吐了吐舌头，露出个夸张的害怕表情。随后想了想，表情又认真了起来。
“可是徐将军，我觉得，她也真的很喜欢你啊。”
这一句话说得突兀，徐宁渊一下子愣住了，没来得及回过神，章衔柳便继续说了下去。
“你说她没有必要来打仗，可是她还是来了，所以她挂在心上的，肯定是徐将军你吧。”
有些事情自己隐约地知道，和听人直白地说出口，感受毕竟是两样的。徐宁渊虚扶在枪柄上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攥得发白，喉口泛着苦意。
章衔柳看了看他，突然自顾自讲起旁的不相干的话来。
“徐将军知不知道我们五仙教除了凤凰蛊，还有另一种蛊也能起死回生？”
徐宁渊的情绪还没缓过来，只摇了摇头。章衔柳也没在意，笑吟吟地继续往下说。
“这蛊可比凤凰好养得多，养得出冰蚕的都能养活，不过但凡有点感情的师父，都没有愿意教徒弟养这个的，徐将军你道是为什么？”
他只顿了顿，也不去等徐宁渊回答。
“因为这蛊的名字，叫做生死蛊。它能救人命，靠的却不是养出来蛊虫自己的本事，不过是以命换命的取巧法子。子蛊种在别人身上，母蛊却只能拿蛊主的心头血来养。养成了以后，子蛊的宿主无论受到什么伤损，都会由蛊主来代承。所以它叫做生死蛊，是因为这蛊若是种下，多半便意味着蛊主太过珍爱一个人，珍爱到甘愿用自己的命来换。
“我们苗家，传下来的没传下来的蛊术，只怕比天上的星子还要多些。这里头也并不全是好的，每个寨子的大巫都有明令不许大家用的太过阴损的蛊毒。不过虽然没人愿意正经地教，生死蛊在哪个寨子都从来没被当成不好的东西过。蛊术其实是最讲公平的东西，你想要什么，必得先给出值得这个的东西来。那些禁蛊都是拿人心来作践的东西，用着用着自己的心也就坏了；可是生死蛊不一样，这蛊只能是蛊主自己心甘情愿，没法儿迫别人种下，苗人敬那些自己甘愿的人的心意。
“徐将军，我觉得，人家自己愿意跟你来，那是她甘愿的心意。你要是说什么该不该的，那才叫做辜负呢。”
这样直率不客气的评价几乎让徐宁渊有些承受不住，他猛地把目光移开，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一道细线。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那疏离如月光却片刻不离的影子，那冷冽如刀锋却暗藏柔和的眉眼，半生半死之间那个梦境一般的吻。那些热烈的心意，他全都知道，因为知道，所以他不敢不辜负她的心。
生死蛊啊。他想，若是用他自己的命来换她的，他也是愿意的。事实上他曾经也是这样安排的，他原本应该死在潼关，她原本应该在反应过来之前被送到淮南，可造物偏生爱讽刺，存了死志殉国的他苟延残喘，应该好好活着的她却生死不知。
章衔柳看他半晌没做声，还以为自己一不小心又说了什么汉人觉得冒犯的话，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一声唿哨把碧蝶收了回去。
“好啦我不讲啦。我瞧瞧叶统领去，早上看他气色也不太好。”
也没等徐宁渊接话，他就一溜烟跑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他娘知道了找他麻烦。徐宁渊盯着他灵巧的身影在萧索的巷陌之间闪了几下就消失，短暂地合了合眼。
倘若她还活着……
他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期待，也许只不过是一个偏执的念想。
倘若她还活着。
【女方家长本来就不同意，还放人家带伤哭着回了娘家……任重道远啊老徐（拍肩）。……话说这么讲起来，徐总也是渣渣的，喵奶的阵、羊奶的气场、秀奶的战复、花奶的长针、毒奶的蝶旋/醉舞，丫竟然愣是成就集齐了……#818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各种款型绑定奶的军爷#】
<番外·同生共死二十题·同生·习惯>
闷了几天的雨淅淅沥沥下下来的时候，夜色正是最浓的时分。徐宁渊小心地翻了一下身，动作又轻又缓，生怕吵醒睡得正沉的枕边人。
时节变换的时候，他的旧伤总会这么疼个几晚，如果天气潮，会更严重一点，有时候整晚都睡不好。他克制着翻身的频率，只是躺得久了后背有些僵，只能尽量轻地侧过身来缓一缓。
他一动，身边人也跟着动弹了一下，他忙停下动作，听着她的呼吸声重归平稳才放松下来，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疼痛的肩膀。
然后他感觉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暖和的掌心准确无误地按在了伤处，力道不轻不重地缓缓揉搓起来。他有些歉疚地低声问：“吵醒你了？”
他没有听到回答。幽暗的光线里他依稀瞧见她连眼睛也没睁开，就这么阖着眼帘伸手替他揉着伤口。她习的是内功心法，柔和的阳性劲力顺着她的掌心送进他经脉，一点一点舒缓着从骨缝里渗出来的疼痛。
他微微笑起来，放任她这么半睡半醒地揉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把她的手捉下来。她轻微地挣了挣，他把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吻，把整个人往怀里再搂紧了紧，安抚的声音几近耳语：“够了，睡吧。”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清，自始至终就没睁开过眼睛。她从喉咙里含糊地哼出几声听不出意思的音节，把手缩回被子里，脸颊在枕头上蹭了几下，最后在他胸口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再度沉沉睡过去。
徐宁渊把下巴靠在她散开的棕色卷发上，感受着她贴在心口悠长和缓的呼吸，合上眼睛。他控制不住自己脸上泛起的笑意。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第0段不是或许，是基准平行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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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宁渊还能动弹的左手在地上摸到一枚折断的羽箭，握紧了拗下箭头，挥手当做暗器撒了出去，钉在了面前那个狼牙兵的鼻梁上方。血流如注涌进狼牙兵的眼睛，那一柄带着风声的马槊就失了准头，偏过他的心脏捅进了锁骨下方。那个狼牙兵哀嚎着踉跄一步，下意识去揉眼睛，却被背后一匹仓皇奔走的失缰战马直直撞倒，马蹄带着几百斤的体重踏在了他胸口，把那声嚎叫直接踩灭在了喉咙里。那战马失了蹄，跪在他身上惶恐地拼命挣扎了几下，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便甩下这具不知是死是活的身体跑远了。
徐宁渊瞧着这突如其来的天降神兵倒是有些哑然，唇角勾了勾，像是忍不住要笑的样子，却最终只是咳出了几口血沫。
方才的那一下根本谈不上致命，临时偏转的马槊甚至没有捅穿他的肩膀，跟他右肋下见骨的刀伤，或者侧腹骇人的创口比起来，几乎算得上小伤，哪怕血肉模糊的右腕看起来也更吓人一些。然而徐宁渊自己知道，这已经是强弩之末，无力为继了。
对于他自己，也对于这场可笑的战争。
气可鼓不可泄，一旦升起了这个念头就再也压不下去。他挣扎了几下，实在无力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只能眯起被血糊了一部分的眼睛，瞧着场上几乎一面倒的局势，几乎有些冷眼旁观的味道。
潼关守不住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自从哥舒老将军带着几乎是悲壮的神色说开关迎敌的时候，但凡脑袋还有一丝理智没埋进争权夺利的坟堆里的人，都能猜到这个结局。
人事已尽，天命不予，奈何。
没有空余处理的伤口里不断流失的血液抽取着他的气力，受损的肺叶让呼吸变成了活生生的折磨。徐宁渊大半辈子戎马，出生入死的次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却没有这一次这么接近死亡。他短暂地合了一下眼，失血的眩晕在他眼前带来重重的黑影，就像绕着将死之人虎视眈眈盘旋的黑鸦。
他想，就到这里了。
还有许多的遗憾，但只能，就到这里了。早知道他当初真不该放他娘的唐无由去刺什么安禄山，该叫他一记追命箭轰进杨国忠的脑袋里才是。早知道他就该将医营的位置再安排得靠后一点，没得叫那些好心随军来帮忙的万花弟子白白折损性命。早知道……啊，幸好。
幸好他今天在开战前把她弄走了。
然而他此刻的心头却并没有什么欣慰的情绪，只是苦涩地想，存了她的命，违了她的心。结果终归还是负了她。
就仿佛和着他的想法似的，不知从哪里响起的清亮马嘶穿透嘈杂的战场和他逐渐衰弱的听力。马嘶的音调太过熟悉，将他砸成灰也认得。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勉强挣动了一下，将头抬起寸许，有些朦胧的视野里一骑黑马迅捷如电，带着低低伏在它背上的白衣骑手矫健地闪躲过一支支被吸引过去的箭矢，仿佛早就知道他在哪里一般，朝着他的位置奔过来。
他像是支撑不住自己头颅的重量，仰面倒了回去，带起一阵呛咳。鲜红的血液从他唇边涌出来，嘶哑的喘息声就好像破碎的叹息，也不知道叹的是谁。
何必。真的是，何必呢。
骑手已经在离他还有几步的地方滚鞍落马，借着惯性和轻灵的身法冲破阻拦的狼牙兵，旁若无人地在徐宁渊面前单膝跪了下来。洁白如雪的兜帽底下几绺棕色卷发，橄榄绿的双瞳中燃着像是要将整片大地都烧尽的怒火。她一只手轻轻抚在他脸颊上，像是不太敢用力，喉咙里却带着愤怒到极点的冰冷，咬牙切齿地念他的名字。
“徐宁渊！”
伴随着这声低叱的是一声清脆的兵刃相击，阿维斯塔的一双弯刀在刀柄处接成一把，看也不看似地背手一格，挡开背后一个狼牙兵的偷袭。随即旋过身，刀光转成一片雪亮的白光，眨眼便叫另一个靠得近的狼牙兵身首异处。扬起来的血溅到她洁白的衣衫上，她也浑不在意，只拿一双冷冷的眼睛环视四周。她本来异族相貌，眼窝就深，现下眼中带着这样冷冽的怒火，合着衣衫上斑驳的血迹，看起来更是幽深可怕，仿佛地狱走出来的煞星一般，竟震得周围的狼牙兵一时间有些不敢动弹。
然而本性彪悍的狼牙士兵很快就稳住了自己的阵脚，喝骂着聚拢围攻过来。阿维斯塔不避不让，一双弯刀就像完全抛弃了昔日的诡绝锋锐，气势如虹地正面迎上，架住了当先一柄直直劈过来的斩马刀。看起来细窄脆弱的弯刀竟将那柄沉重的长刀生生弹开了半尺，震得执刀的狼牙兵控不住力道，一个踉跄差点将刀砸到了旁边的同僚身上。阿维斯塔却也不再趁隙抢攻，弯刀回肘，全取守式，结结实实一招一式挡开递过来的所有枪头戟刃。
这不是阿维斯塔所擅长的战斗方式。她所擅长的是灵动莫测的身法，以攻为守的迅捷，而不是这种如同破釜沉舟般的不退不让。
然而那是唯一能在这样力量悬殊的战场上，站立得更久一些的战斗方式。
狡诈的狼牙军伍长很快就瞧出了端倪，突厥语高声呼喝着命令，那些士兵不再莽撞地撞在她以逸待劳的刀上。一个膀大腰粗、膂力惊人的家伙操着沉重的长戟牵制住她的刀刃，余下的士兵竟稍退开了一点，隐约间的包围还没有成型，方才在几步之外抛下骑手的那匹黑马不知何时已经在远处刹住了脚步，调转过头，正朝着这个方向不偏不倚奔驰而来，在一众士兵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目的明确地直直撞上挡在它面前的狼牙兵。马上披挂的铁甲发出沉闷的响声，首当其冲的一个狼牙兵竟被撞得飞了出去，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摔在了地上，再也没爬起来。
然而战马一往无前的势头却也受到了阻碍，它嘶叫着踉跄了几步，借着余势又踩倒了两个狼牙兵，将剩下的兵士冲散开来之后，终于力竭一般地软了前蹄，不巧却将自己正正送到了一个狼牙兵的矛尖前头。那个狼牙兵几乎是立刻就将长矛朝前狠狠一送，矛尖深深地没入它体内，战马抽搐了一下，发出凄厉的悲鸣，深黑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泛出鲜血一般微微发红，却像是拼着最后一口力气似的，并不退后，反而抵着胸口的矛尖朝前顶了过去，趁势扬起坚硬的铁蹄，重重踩在了那个目瞪口呆的狼牙兵头顶，顿时就让他脑浆迸裂，鲜血长流。
眨眼间失了两名同僚的狼牙士兵震怒起来，却被他们的伍长咆哮着阻拦住杂乱无章扑上去的势头，急促地喊叫着什么，话音还未落就被凌厉的破风声打断了。
呼啸着穿过不短距离的长枪准头微微有点偏，枪尖沉得略低了些，错过了狼牙军伍长的心口，只从柔软的腹部洞穿过去，剧痛让他瞬间尖声惨叫起来，却没能成功打断他断断续续嘶吼出来的命令。
如梦初醒的狼牙兵陆陆续续拉开手中的弓弦，箭矢凌乱地朝着他们泼洒过来。
徐宁渊的外伤本来就重，几乎站不起来，只靠着傲血心法强聚起一口气来奋起一击，本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使的又是并不惯用的左手，只勉强格开几支箭矢，胸口反噬的气血隐约有弹压不住的意味。腰间肋下已经麻木的伤口上依稀感觉到温热的痕迹，是崩开的血液正带着气力一起流失。他耳中依稀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眼前失血带来的黑影正在加剧，可他还能够努力分辨出那个将双刀舞作雪亮流光，挡开倾泻过来箭雨的洁白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就抬起伤得能瞧见腕骨的右手，用力一把攥在了左手的枪尖上，大量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疼痛换回了些许意识，他的枪尖上带着自己的血，递到阿维斯塔身边，替她挡开了视线死角里射来的一支箭矢。去势太急，他的脚步又没能像平日里那么稳当，稍稍踉跄了一步，几乎就要将自己毫无遮拦地送到箭雨当中去，可他随即就被人用肩头一撞，手肘跟着压到他胸口，就这么给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阿维斯塔将他摁在地上，几乎整个人覆在他身上，像是想用纤细的身材遮挡他魁梧的身躯似的。双刀合成一柄，反手在身后旋出风暴般的刃光，他听见她垂眸低低念诵着什么，音节晦涩，韵调庄严。随后睁开的碧色眼瞳光华夺目宛如琉璃，澎湃浑厚的气劲从她周身激荡开去，漫天乱飞的流矢竟然再也不得近身一步，隔着半空便歪歪斜斜跌落下来。徐宁渊一时脑中竟只有“宝相庄严”这四个字浮现出来。
他觉得敬畏，却也觉得害怕。肉体凡胎，怎么能长时间维持住这神迹般的力量？他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可是已经被消耗到极限的身体被她牢牢按在地上，后背在倒下来的时候大概是硌到了什么东西，震动断裂的肋骨，加剧了胸口反噬的疼痛，启唇想说出的话语被涌上来的血液淹没。眼前失血带来的黑雾越来越浓，他就快看不清她近在咫尺的面容。
而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碧色瞳孔，瞧也不瞧周遭纷乱的战场，只专心致志盯着他一个人看。封着寒冰一样冷锐的神色，突然就如雪澌冰消一般，化成了一抹浅淡的柔和笑意。她空出来的左手抚上他脸颊，在嘈杂的战场上，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她说，徐宁渊。
“我喜欢你。”
随后她俯下身去吻他。他唇边还沾着腥红的血，她却一点也不在意。
宝光氤氲的护体气劲如烟花一样黯淡下来，泼洒过来的箭矢撕开脆弱的气场，发出扎进血肉之躯的闷响。
天宝十五年六月初九，潼关破。协同唐军迎敌的天策将士并忠心报国的江湖义士八千余人，全数殉国。
【♪谁家的猪蹄心法傲血，该修装备没带钱？谁忘记喵姐有朝圣言？血线见底还敢用灭。（其实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下副本不给情缘留坑，妥妥死给你看。） #死在同人里的军爷须须连起来可以绕地球一圈# #顺便说我觉得老徐的踏炎肯定不是他自己买的# #以及对啦这一对的确是喵师姐先告白的XD#】
- 1 -
漆黑如墨的夜色，无星无月，只有浓沉的乌云重重笼罩在战场的上空。粘稠的空气就像这流淌满地、尚未完全干涸的鲜血一般。
没有声音。
四下里一片静寂，没有鸟雀，没有虫鸣，没有风声拂动四周歪歪斜斜支撑着、被刀剑划破鲜血浸染的旗帜，连毕剥燃烧的烈火掀起的硝烟都已沉寂。
在空气和时间仿佛一起静止了的死寂中，突然响起了一声铃铛。
是那种小巧的、会被装饰在幼儿手钏脚镯上的铃铛，声音不大，但清脆悦耳，在这一片沉得打不破的寂静中，就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幽灵。
如果有任何人在看的话，那里真的有一个幽灵般的身影不知从哪里滑进了这片战场——或者说战场的废墟——当中。身着七秀坊弟子在最盛丽的庆典上才会穿用的轻纱舞衣，步履有些犹疑，脚踝上扣着宽宽的华美镯子，上面吊着一枚小巧的金铃铛，随着她的每个步子，轻轻振响。
叮。
嫩粉色的水袖和披帛拖在身后的地上，早已经沾上了红黑的血污，她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其实若仔细一看，那双大睁着的眼睛黑白分明，却茫然地没有焦距，一具倒卧的尸体绊了她一下，她踉跄了几步又挣扎着站稳，脚踝上的铃铛细密地响了好几声，她不确定地缓缓伸出手去，摸索面前的空气。
“……阿遥？”
她轻声开口问，声音里透着颤抖的恐惧。
没有回答。
她摸索着又走了几步，向前伸出的手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她自己却险些被一柄掉落在地上的长矛绊倒。
“阿遥，你在哪里？”
空气用一片粘稠的死寂回答她。
赤裸的脚掌不小心踩进了一片血泊的里，粘湿的感觉让她惊得缩了回来，又缓缓踏了回去。
她慢慢地蹲了下去，伸开的手指摸索到的第一样东西是一匹马的尸体，油亮的皮毛早已被死亡夺去光泽，凉透的身体上缠结着已经凝固的血块，斑驳而粗粝。马尸的边上伏着一个死去多时的狼牙射手，她的手指顿了一顿。
“阿遥？”
她的声音里带着破碎的惊惶，指尖急切地顺着金属的头盔滑了下去，触到了狼牙军制服翻毛的领口，停了下来，再三确认了一下那皮毛的质感，终于松下一口气似的，摇了摇头。
躺在那个狼牙士兵旁边的是一个年轻的天策士兵，胸甲上面“灭”字的烙印似乎灼伤了了她的手指，她猛地收回了手，又迟疑地伸出去，在空中悬了半天，像是怕得不敢继续。
“阿遥？”
她小声地哀求着，抚上那个天策士兵脸颊的手指抖得厉害，反复确认了半晌才稍微平复了一点。她的手指迟疑着向旁边移开，去摸索下一个。
也不知道这么一个接一个地细细摸索了多久，蹲了太长时间的双腿终于承受不住，身子一歪，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尘泥血污染了衣裙，她却只是怔怔地瞧着前方，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跌下去的时候她的手撑在了不知哪具尸首上，手掌触到的却不是冰冷的盔甲，或是胡服外套粗犷的皮毛。是精工织纺的细葛，穿用之前仔细捣过，即便此刻触手也仍然柔软，她瞧不见，但知道那是鲜红的颜色，不是血，是炽热的火焰一般鲜艳漂亮的色彩，她曾经亲手在他胸前系上束带，那人轻笑着吻她的额，说，等我回来。
“阿遥。”
她轻声地念，苍白纤细的手指在披风上渐渐收紧，声音里透着隐约的泣音，却仍在拼命忍耐着。
“阿遥？”
没有人回答。
她坐在地上等待了许久，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没有做声，随后开口的时候，声音仍然细柔，却透露出一种奇异的安静来。
“阿遥，我们回家。”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背过手从身后掣出一柄收拢的猩红纸伞，和一把洒金红染的舞扇，略低了低头，像是在数什么听不见的节拍，然后蓦地一扬颈子，黑白分明的眸子对着天空睁开，右手的扇子啪地一声在静默中展开，清脆得令人心悸。
随着舞扇张开的声音，她像是整个变了一个人。那些恐惧的颤抖和犹疑的摸索，和足踝上慌乱细响的铃铛声一起消失殆尽，她的脚步轻盈而平稳，就好像那满地凌乱的尸首和断折的兵器，都不过是舞台上的金饰红绸。足尖轻巧一踮，舞扇在身侧带起一个轻旋，粘滞的空气似乎也被搅得有了几分活气。
铃铛干脆果断地响了一声。
叮。
腥红的纸伞如同鲜花一般张开，二十八骨伞面上散落的细碎花纹随着伞柄的旋转游动起来。她随着听不见的乐声起舞，衣襟裙摆在风声中綷縩拂动，搭在肩头的伞面微微倾侧，像是温柔倚靠过来的情人的头颅。
周围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似乎有一股柔和却坚韧的气息在暗暗流转，粉色的广袖随着舒展的手臂扬出一抹流云，踝上的金铃细细密密地响，洒金的舞扇被轻巧地打着旋儿抛上半空又稳稳接住，像一盘饱满的月轮初升乍落。
旋舞的节奏愈来愈快，就好像听不见的鼓点打得越来越急，舞扇开合间，竟然隐约有股锐利的剑意透出来。纸伞收拢，伞柄和扇柄轻击而分，她的身体伸展成一个优雅的弧度，像一只扬颈鸣叫的白鹭。水袖高抛低转，蓄起饱满的内劲凝而不散，随着越旋越急的身姿逐渐汇聚，如同不可逼视的璀璨星芒。
随后那盛丽到了顶点的舞突兀地中止，扬起的衣袖还没飘落下来，适才聚拢起的那股气劲顿失凭依，只能顺着她低低斜指的伞尖直泄而下，如有形质一般，竟然生生激得伏在地下的那具身体震了一震。
弦起白骨，鼓振黄泉。七秀坊不传之秘，心鼓弦。
伞尖和扇柄凝固在最后的一个动作上，铃铛的急响戛然而止，仿佛刚才天魔妙相般的舞蹈只不过是一场错觉。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大大睁着，头微微侧过少许，神情专注地倾听。
四周是毫无涟漪的寂静。她听见自己尚未平复的微乱呼吸，一曲舞罢激起的血气拂上耳鼓突突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她一直等到激烈的心跳彻底平复成夜色般的温凉。然而答复她的，仍然只有吞噬一切的寂静。
她极缓极缓地起身，舞扇和红伞低低垂下，广袖在身侧安静地伏着，像敛了翅膀的蝶。铃铛的声音响了一声，又响了一声，却不复先前急雨般的清脆，低而闷的铃声渐行渐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远方浓沉的乌云深处有隐约的亮光滚过，有几乎觉察不到的细微的风带着轻微的凉意沁入粘滞的空气。
似乎有一场大雨将要倾盆。
【我也不知道这个秀秀哪来的，搞不好这其实是一个鬼故事……嗯。（七秀坊不传之秘，心(C)鼓(P)弦(R)。） #818那个拉了不起骗战复的哈士奇# #其实我真的知道大扇子是用来跳无双的不是用来跳战复的#】
- 2 -
她醒过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几个狼牙士兵淫笑着把她拖到灌木丛边上欲行苟且之事，浑身带伤的她手里已经没有了兵器，最后用胸前一片银月饰物杀掉了那些禽兽，随后极度的疲倦就夺去了她的意识。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被人用冰凉的手指触碰的时候她骤然睁开眼，把那个在战场废墟上拾荒的少年吓得不轻，猛地朝后一缩坐在了地上，肮脏的脸庞上只有一双显得特别大的眼睛反射着稀薄月光，瘦得有些不似人类。
她努力挣扎着坐起来的时候这孩子还在害怕地颤抖，她把目光移过去的时候他颤抖得更剧烈了，朝后又缩了缩，望着她的眼神惊恐，但是仍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便不再理会他，坐起来喘了几口气，然后摇摇摆摆地站起来，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过去。
徐宁渊。
倒不是说她心里还抱着什么期望。朝圣言的护体气劲力竭消失之前，他在她唇上的气息就已经消失了。她只是想待在他身边。生也好死也好，只是待在他身边。
可是徐宁渊不在他倒下的地方。折断的枪戟箭矢还散落在原来的地方，狼牙军横七竖八的尸首还倒在原来的地方，甚至那匹忠贞殉职的踏炎乌骓还安静地伏在原来的地方，可是徐宁渊不在那里。他倒下的地方是空荡荡的地面，除了低洼的地方残留一点水渍，连血迹都没有留下。
不，不仅仅是徐宁渊。仔细看去，战场上的所有天策将士遗体都不见了。她在那里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猛地回转身抓住了那个正准备悄悄溜走的拾荒少年。
“……他们都去了哪里？”
她开口的声音嘶哑，声音并不很大，但那个少年听见她说话，却露出了极度恐慌的表情，伸手过来试图捂住她的嘴。她身上大伤小伤加上内力损耗过度，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给他一挣扎就站不住，半跪在了地下，带得那个少年也跟着坐回了地上，还锲而不舍地试图拿脏兮兮的小手去捂她的嘴，一面神情慌张地小声嘘她。
“别做声！别做声……别叫那些狼牙兵听见……别叫那些狼牙兵听见……”
方圆百尺内根本没有活人的气息，她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刀尖舐血的日子过多了，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是惊慌，并没有敌意，因此只是皱了皱眉，没花太大力气扣住了他乱动的手腕，静等他慌乱的战栗停下来。
“……战死在这里的天策府将士，他们的遗体，都去了哪里？”
等少年的挣扎平静下来之后她一字一句地问他，声音本就不大，刻意压得更低，像一眼幽深的井，比周围的夜色还要沉。
少年情不自禁又颤抖了起来，抬头看向她肩膀后面的某个方向。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的坡顶有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方才她没有注意到。孤零零的火光并不是狼牙大营所在的方向，她蓦然明白了那是什么。
她跌跌撞撞地走上了坡顶。面前燃烧的火堆已经不是最盛的时候，吞吐的火舌带着些许气力不继的颓势，露出火焰下面焦黑的木料。火堆明显是在匆忙中临时布置起来的，引火的木柴是新鲜的，烧起来并没有那么干净，残留的木头有些甚至还看得出树皮的样子。火堆中心的温度要高一点，但还是不足以完全熔尽盔甲的残片，摇摆的火焰只能徒劳地拂过那些还能依稀分辨出形状的甲胄。
她缓缓地跪下来，把身体深深地伏在了地面上。中原人的葬俗是入土为安，然而在这样的时刻，根本没有条件将他们好好掩埋，又担心狼牙军侮辱遗体，只能付之一炬。可她信仰的是明尊，在中原待得久了，几乎都要忘记熊熊火焰能够给她带来多么巨大的慰藉。不管是谁，或许这对他们来说是无奈之举，可她却愿献上最深的感激。
她将前额贴在地面上，虔诚念诵光明慈父的圣名。
明尊我父，求你接他走。
此去妙音引路，无量净土，再无兵戈。
他醒过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整个身体像是被彻底拆开了又胡乱拼凑着装回去，他试着动弹了一下，汹涌而来的疼痛就逼得他眼前一阵发黑，不敢再轻举妄动。
待到视线稍微清明一些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并不在战场上。倾斜的茅草屋顶有一处破损，从他躺着的地方依稀可以看到一抹天色。他的心陡然一沉，差一点就又要挣扎起身，好歹记起浑身的伤，咬着牙一点一点把自己撑起来。
周围看起来像是间被废弃的农舍，他靠在背后的土墙上试图挨过一阵剧烈的眩晕，旁边一只手伸出来扶住他肩膀。
“你也悠着点啊老徐。”
带着点无奈的声音是熟悉的，他放松下来，任那个扶着他的万花弟子伸手朝他几处穴位里捻进几枚银针。他清了清嗓子，发出的声音低哑得几乎无法辨识。
“……情况怎样？”
“潼关丢了。”
墨衫的万花弟子一面娴熟地捻着针，一面用平静的语气答他。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哥舒老将军降了。”
“什么？！”
徐宁渊差点跳起来，被他半安抚半强制地按了回去。
“安狗是这么说的，具体情况谁知道。看这情形长安也保不住几天了，有谣传说上头已经弃了城。”
徐宁渊咬着牙不说话，左手的拳头攥得死紧，像是能从指缝里掐出血来。万花叹口气，捉住他手腕，抻平了手掌去找中渚穴。
“我看你还是先管你自己的好。倘不是我和你相熟，多看了一眼，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万花垂着眼睫入针，看不太出来表情，不过素来淡淡的语气里透着些不那么平和的情绪。
“医营能劝的我都遣散了。折回来的时候除了你，其实还找到了两个有气儿的……我没有救过来。”
他置针已毕，纤长的手指收回到端坐的膝上，几乎看不见指尖微乎其微的颤抖。
“老徐，这不是攻防。”
这是屠杀。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徐宁渊听见了。他默然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银针，喉头滚动了几下，像是费力地想咽下什么。
有一件事，他自睁开眼的瞬间就想问，但是他不敢。
压制了这么久，话都像是已经堆到了喉咙口，只要一张嘴就会克制不住地涌出来，噎得他咽喉发紧，但是他不敢。好像如果他不开口，那个被他推到思考的角落里，却还在隐约叫嚷着什么的声音就不存在了似的。
“……淮山，你有没有……”
他猛地咬断后面的字句，刹得太猛，几乎咬着自己的舌头。和他在浩气盟共事过六七年的万花却只是了然地点点头，笑容有些苦。
“我在等你问，可我也怕你问。”
李淮山起身，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把弯刀，默默递给他。他的手突然抖得厉害，几乎接不住那一抹细窄轻巧的刀光。
“只找到了这个。没有见着人，或许还活着，也未可知。”
万花轻轻地说，语气里虽然还透出几分安抚的意味，可徐宁渊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清楚，在这犹如人间炼狱般的战场上，遗失了兵器意味着什么。
徐宁渊默然地盯着静静躺在他膝盖上的弯刀看。刀刃流畅的线条上有细小的豁口，明亮的刀身上几条深浅不一的划痕。都是新伤。
他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从刚才起就一直压在胸口的东西却像是找到了什么宣泄口，突然猛烈翻搅起来，他一时猝不及防，一口血呕在地上的时候似乎呛了一下，引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李淮山快手提捻了几处还留在他身上的银针，又多补了两根，伸出手掌抵住他后心，离经易道心法的温润内力注入他体内，助他收拢经脉中紊乱的气息。
“按理，你这伤是早该死过一次的了。你这条命，硬得我都要以为是老天不愿意收。”
徐宁渊对医者的叹息只是摇头，待喘息稍微平复一点下来之后，哑着嗓子问他。
“……现在收拢残兵的是谁？”
“河东军的叶行远。我出来的时候，听说是要往枫华谷的方向去。”
徐宁渊略点了点头，这个人的名字他听过，大概稍稍可以放心。李淮山却是有些不放心，目光在他的神色和他珍重护在怀里的弯刀之间漂移了几次，想劝上几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徐宁渊自己摆摆手止住他。
“淮山。”
他只是简短地低声说。
“多谢你。”
【李•围观了全程的•淮山花哥表示：他活了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奶得这么痛苦竟然还死不掉的主T。#丫的山虎一定开了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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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荒漠的黄沙漫漫飞舞着，千年如一。
沙漠里的道路变换得快，那一条商道阿维斯塔有些年头不走，就有些生疏，绕了点冤枉路，终于寻回正轨的时候身上的补给稍微有些不足，不过加快些速度，紧打紧算的话倒还是够用的。她的伤根本就没好全，走得急了仍然有些勉强，纵便是大漠的子民知道变幻莫测的沙海带来的危险更大，咬了牙拼命赶路，可终究还是会有力尽的时候。
她喘息着在沙丘的背阴面缓缓坐下来休息，遮挡沙尘的头巾底下汗水涔涔滚落，眼睛下面露出的小片皮肤被烈日晒得发红。她已经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直白的炎热了。中原的日头要更温柔一些，浸透肌肤的时候洒落的不是能灼痛人的毒辣，而是让人舒适得想眯起眼睛甜睡一场的暖意；中原的风要更和软一些，擦过脸颊的时候携带的不是刀一样锋利的沙粒，而是穿过青翠枝头时沾染上的木叶香气。
她突然有些茫然地想，我这是要去哪儿呢？
这样突发的迷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疲倦的眼睛突然捕捉到了远处的动静。从沙丘的拐角上转过来一支小小的队伍，轻骑减从的，并不像一般的商队那样拖带着沉重的货物，因此行进的速度要快得多。她眯起眼，戒备地把手搭上横在腿上的刀柄。
中原燃起的战火阻住了很多商队往返的步子，昔日里驼铃声声、首尾相衔的盛况早已见不到了，若不是萧条成这样，她也不至于迷失了道路。如今商旅稀少，可龙门荒漠里从来没缺过以劫掠为生的马贼。她趁手的兵刃遗失在了潼关，现在用的是随手捡来的粗劣马刀，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连一小队普通的马贼都收拾不了。
她不动声色地隐藏在沙丘的阴影里，以静制动地等待着。那只队伍的速度不慢，不多时就到了近处，当可以看清楚来人的服饰细节的时候她怔了怔。马队朝着她的方向继续行进，渐渐近得连斗篷和鞍垫上的纹饰都能看清，她变了脸色，也不再藏匿身形，反而站起来朝着那支队伍当头迎了上去。队里的人见斜刺里窜出个人来，纷纷警觉地拔出了弯刀，却在看清她头巾下的面容之后愣住了。
“阿维斯塔师姐？！”
她却没有理会一脸惊愕的师弟师妹们，径直穿过他们，步履略有些蹒跚地走向端坐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大骏马上的人。那人浅色的防沙罩袍下面玄衫如墨，压在兜帽底下的一对波澜不惊的眼瞳颜色却还要更深一些。她在他马头前面跪了下去。
“……师父。”
卡卢比从马背上静静打量她。她的声音因为缺乏水分的滋润而显得有些沙哑，容色里透出压抑的疲惫，略微显得急促的呼吸和不太自然的姿势明显是身上带着伤的缘故，可穿在身上的衣物虽陈旧粗陋，却还算得上干净整洁。这并不是刚刚发生的战斗。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动声色地下了命令，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散开。戒备。”
影月旗的弟子们闻言清脆地应了是，灵巧而熟练地散开成便于防御的队形，给围在中间的她和卡卢比腾出了一块相对来说私密一些的空间。卡卢比看了看她，没开口也没催促，安静地等着她说点什么。
她仰头看着那张自己敬爱的面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想说潼关一役血流漂杵，十余万唐军垂死的哀鸣现在偶尔还会将她从梦魇中惊醒。可她怎么能忘记面前的人曾经亲眼见证大光明寺的惨变，那个瓢泼的雨夜里惊雷掩盖了多少明教弟子的惨呼，他知道被无情屠戮的滋味。
她又怎么能忘记，走的时候她跪在他面前，那双幽深如潭的眼睛也像现在这样安静望着她，说，我原是不愿你去的，你若执意如此，那便去罢，我只希望你去了就别再回来。
可如今她还能去哪儿呢？中原此时正是繁花着锦的盛夏，十里桃枝彤云挂果，凌霄花开攀满枝头，那么热烈的风景，却都不是她的家国。
“师父……”
她轻声说，为了克制声音里的颤抖花费了太大的力气，以至于并没有意识到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的视线。意识到的时候，滑落面颊的泪水止也止不住。
“师父，我想回家。”
她觉得疲倦，从心底里泛上来的，深切的疲倦。大漠的骄阳洒下能使金属融化一般烧灼的温度，她却只觉得冷。胸口一团冻结了许久的东西像是突然化开的雪，冷得彻骨。
马蹬轻轻响了一声，她从模糊的视野里依稀看见师父从马上下来。一只微凉而稳定的手触了触她的额角，然后安抚般地落在了她头发上。
她的师父简短地对她说。
“好，回家。”
从幽暗的地牢里走出来，明亮的光线让徐宁渊几乎感觉到不适。
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却清新得多的空气，干脆就着角落上的石阶坐了下来，长枪斜斜靠在怀里，眯起眼睛看街道上偶尔来去几个行色匆匆却掩不住喜色的兵士。墙垣坍圮，街巷凋敝，可熟悉的一切仍然让他感觉到安宁。
洛阳收回来了。
这个亲切的认知似乎解开了之前鏖战中被紧紧束缚住的疲惫，专注于战斗时感受不到的大小伤口开始叫嚣起自己的存在感，可他只觉得累，并不想起身去往军医的营帐接受治疗。
“哎呀，徐将军？”
背后突然响起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头看见自己营里那个来自苗疆的小军医章衔柳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叶统领说晚上要开庆功宴，你可来呀？”
徐宁渊也冲那个年轻人笑了笑，却摇了摇头。
“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章衔柳应了一声，却没走开，反而走近几步，俯身瞧了他一瞧，表情稍稍变得认真了起来。
“徐将军，你脸色不好。”
说完没等他开口，也不拿虫笛，撮唇吹出一声尖利的哨音，一群小巧的蝴蝶就从系在腰间的竹篓里飞出来，纷纷扬扬落了徐宁渊一身。蝴蝶不住扇动翅膀，抖落的碧绿鳞粉转瞬融入伤口，带来阵阵抚慰的清凉。徐宁渊道了谢。
蝶衣蛊起效慢，章衔柳干脆也在对面拣了一块相对完整的地方坐下来。五毒教的少年生得好看，眉眼清晰，肤色却比寻常见到的苗人要白皙得多，倒像是江南水乡里滋养出来的。
“徐将军还是没有找到吗？”
章衔柳随口问他。
“那个在战场上失踪的姑娘。”
少年的身量尚纤细，坐在歪倒堆叠起来的石井栏上稍微有些碰不着地面，套着几个银镯的白皙脚腕子晃了晃，发出轻轻的悦耳的声响。
徐宁渊只是略显疲惫地摇摇头。谈不上失望，毕竟过了这么久，他早已习惯了不抱什么期望。与其说他还在找她，还不如说，只是习惯了还在坚持寻找一个奇迹。倒是章衔柳替他叹了一口气。
“六年啦。”
他的嗓音清脆，还没有完全脱开少年的痕迹，叹息的时候听起来却很有些悲天悯人的意味，明亮的眼睛诚恳地看着他，里面盛着满满的同情。
“将军真的很喜欢她呢。”
被一个年纪还没有自己一半的孩子这样评价，让徐宁渊怔了一怔。他摇了摇头，笑容苦涩。
“原是我负她。”
章衔柳睁大了眼睛，看起来倒像是很吃惊的样子。
“诶？徐将军有别的喜欢的姑娘了吗？”
徐宁渊这次是真的叫他给噎了一下，却也知道苗疆民风洒脱率性，他并没有什么冒犯的意思，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并不是……”
他本不是长于言辞的那种人，稍稍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解释。
“安史作乱，天策府固然义不容辞，浩气盟也愿意放下既往恩怨与恶人谷并肩抵御外敌。归根到底不过都是大唐子民，国难当前外御其侮。她连唐人都不是，本不必来。”
“我也不是唐人。”
“你？”
徐宁渊微微笑了一下。
“你不同，怎么也能算半个唐人吧。这话可别叫你母亲听见，仔细她恼了揍你。”
章衔柳吐了吐舌头，露出个夸张的害怕表情。随后想了想，表情又认真了起来。
“可是徐将军，我觉得，她也真的很喜欢你啊。”
这一句话说得突兀，徐宁渊一下子愣住了，没来得及回过神，章衔柳便继续说了下去。
“你说她没有必要来打仗，可是她还是来了，所以她挂在心上的，肯定是徐将军你吧。”
有些事情自己隐约地知道，和听人直白地说出口，感受毕竟是两样的。徐宁渊虚扶在枪柄上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攥得发白，喉口泛着苦意。
章衔柳看了看他，突然自顾自讲起旁的不相干的话来。
“徐将军知不知道我们五仙教除了凤凰蛊，还有另一种蛊也能起死回生？”
徐宁渊的情绪还没缓过来，只摇了摇头。章衔柳也没在意，笑吟吟地继续往下说。
“这蛊可比凤凰好养得多，养得出冰蚕的都能养活，不过但凡有点感情的师父，都没有愿意教徒弟养这个的，徐将军你道是为什么？”
他只顿了顿，也不去等徐宁渊回答。
“因为这蛊的名字，叫做生死蛊。它能救人命，靠的却不是养出来蛊虫自己的本事，不过是以命换命的取巧法子。子蛊种在别人身上，母蛊却只能拿蛊主的心头血来养。养成了以后，子蛊的宿主无论受到什么伤损，都会由蛊主来代承。所以它叫做生死蛊，是因为这蛊若是种下，多半便意味着蛊主太过珍爱一个人，珍爱到甘愿用自己的命来换。
“我们苗家，传下来的没传下来的蛊术，只怕比天上的星子还要多些。这里头也并不全是好的，每个寨子的大巫都有明令不许大家用的太过阴损的蛊毒。不过虽然没人愿意正经地教，生死蛊在哪个寨子都从来没被当成不好的东西过。蛊术其实是最讲公平的东西，你想要什么，必得先给出值得这个的东西来。那些禁蛊都是拿人心来作践的东西，用着用着自己的心也就坏了；可是生死蛊不一样，这蛊只能是蛊主自己心甘情愿，没法儿迫别人种下，苗人敬那些自己甘愿的人的心意。
“徐将军，我觉得，人家自己愿意跟你来，那是她甘愿的心意。你要是说什么该不该的，那才叫做辜负呢。”
这样直率不客气的评价几乎让徐宁渊有些承受不住，他猛地把目光移开，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一道细线。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那疏离如月光却片刻不离的影子，那冷冽如刀锋却暗藏柔和的眉眼，半生半死之间那个梦境一般的吻。那些热烈的心意，他全都知道，因为知道，所以他不敢不辜负她的心。
生死蛊啊。他想，若是用他自己的命来换她的，他也是愿意的。事实上他曾经也是这样安排的，他原本应该死在潼关，她原本应该在反应过来之前被送到淮南，可造物偏生爱讽刺，存了死志殉国的他苟延残喘，应该好好活着的她却生死不知。
章衔柳看他半晌没做声，还以为自己一不小心又说了什么汉人觉得冒犯的话，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一声唿哨把碧蝶收了回去。
“好啦我不讲啦。我瞧瞧叶统领去，早上看他气色也不太好。”
也没等徐宁渊接话，他就一溜烟跑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他娘知道了找他麻烦。徐宁渊盯着他灵巧的身影在萧索的巷陌之间闪了几下就消失，短暂地合了合眼。
倘若她还活着……
他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期待，也许只不过是一个偏执的念想。
倘若她还活着。
【女方家长本来就不同意，还放人家带伤哭着回了娘家……任重道远啊老徐（拍肩）。……话说这么讲起来，徐总也是渣渣的，喵奶的阵、羊奶的气场、秀奶的战复、花奶的长针、毒奶的蝶旋/醉舞，丫竟然愣是成就集齐了……#818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各种款型绑定奶的军爷#】
<番外·同生共死二十题·同生·习惯>
闷了几天的雨淅淅沥沥下下来的时候，夜色正是最浓的时分。徐宁渊小心地翻了一下身，动作又轻又缓，生怕吵醒睡得正沉的枕边人。
时节变换的时候，他的旧伤总会这么疼个几晚，如果天气潮，会更严重一点，有时候整晚都睡不好。他克制着翻身的频率，只是躺得久了后背有些僵，只能尽量轻地侧过身来缓一缓。
他一动，身边人也跟着动弹了一下，他忙停下动作，听着她的呼吸声重归平稳才放松下来，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疼痛的肩膀。
然后他感觉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暖和的掌心准确无误地按在了伤处，力道不轻不重地缓缓揉搓起来。他有些歉疚地低声问：“吵醒你了？”
他没有听到回答。幽暗的光线里他依稀瞧见她连眼睛也没睁开，就这么阖着眼帘伸手替他揉着伤口。她习的是内功心法，柔和的阳性劲力顺着她的掌心送进他经脉，一点一点舒缓着从骨缝里渗出来的疼痛。
他微微笑起来，放任她这么半睡半醒地揉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把她的手捉下来。她轻微地挣了挣，他把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吻，把整个人往怀里再搂紧了紧，安抚的声音几近耳语：“够了，睡吧。”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清，自始至终就没睁开过眼睛。她从喉咙里含糊地哼出几声听不出意思的音节，把手缩回被子里，脸颊在枕头上蹭了几下，最后在他胸口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再度沉沉睡过去。
徐宁渊把下巴靠在她散开的棕色卷发上，感受着她贴在心口悠长和缓的呼吸，合上眼睛。他控制不住自己脸上泛起的笑意。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