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人 （作者：荒鸳）
我的第一篇小说终于写完了呢。虽然才2W多字，不过这种中短篇的悬疑惊悚小说一直是我最喜欢的类型。所以我花了挺多心思的。
两年多以前，在一个暖洋洋的下午有了这个故事框架的构思，当时只是想写个3000来字的短篇搏妹子一笑。可没想到一个开头就写了3000字……写到一半也太监过，而且太监得有点久。也就是说，你们看到的开头是两年前写的，而结尾是这两天在印度写的……结尾没有开头推敲的时间多，所以文笔、流畅性上肯定不如开头。以后慢慢改吧。
本来写小说就是娱乐一下，大家且随意看看。
（前言）
我们，或多或少都有那么几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每一天，他们的音容笑貌、身形举止都充斥在生活中的各个角落。这些人几乎是生命中无法剥离的存在。你也许会笑着对他们说，光听着对方脚步声就能知道是谁。
但，有没有那么一瞬间，你会觉得这些课桌旁、烧烤摊边、电影院邻座、鸳鸯枕边、甚至镜子中的人们，好像是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一）
梧桐的树影零零碎碎地撒在草地上。一旁的秋千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薰衣草的淡淡香味。
“少川，等我们老了，还这样陪着我，好么？”
眼前的丽人闪着一双温柔而又朦胧的眼眸。“任何男人在面对这样一汪秋水的时候，都不会忍心说一个‘不’字的吧。”他这样想着。心中无限的爱意只化成了嘴边的两个字“傻瓜……”。
绫波一闪，美目翻转，她闭上了眼睛，好像潘多拉之盒合上了盖子。他知道，那是在等他的吻，只属于她的吻。
周围的一切仿佛更加朦胧了，他的眼中只有那张魂牵梦绕的面容。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轻微的响动都会破坏此时的氛围。
只是过了许久，唇上都没有传来那熟悉的温热。他困惑地抬头，忽然发现那张面容的距离依然离他这么远。
他有些惊恐的伸手去摸，却始终无法触及。那张脸仿佛离开得越来越遥远，周围的景色也开始随之倒退，只留下耳畔的声音：“等我们老了，还这样陪着我，好么……”
“薰！”
是梦……林少川从床上惊醒，窗外投射而来的阳光晃得他一阵晕眩，忍不住用手去遮挡。
待他稍事习惯了一下亮度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房间不是他的卧室，却有一些熟悉的感觉。
“我在哪？”思索中，之前的晕眩却变成实实在在的疼痛。林少川这才发现，自己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而这间有些熟悉的房间是他所工作医院的病房。
“啊，林医生，你醒了！”捧着记录牌的巡房护士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我去喊秦先生。”
“等等，小薇，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谁把我送来的？我躺了多久了？”一口气抛出了三个问题，林少川感觉头疼地厉害。
“林医生你昏迷了一天两夜。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去找秦先生来，你问他吧。”
“薰呢？你见过她么?”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仿佛有把钳子正夹在林少川的脑袋上，他差点又晕过去。
护士摇了摇头，小步朝着休息室的方向跑去，没有再给林少川问第五个问题的机会。
林少川躺在床上喘着气，乳白色的天花板看起来像是一团浆糊。他努力地想去回忆发生了什么事，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
门外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林少川知道，是秦枫。
秦枫是他在大学里认识的死党，算起来有十几年的交情了。毕业后，林少川来到了秦枫所在的城市，顺利的进入了一家当地颇有名气的私人医院，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而秦枫却不知为何没有选择从医，而是搞起了建筑设计，并且凭借着过人的天赋与才华，在业界内享有一定的声誉。
一身休闲西装，如今已是自己设计公司老板的秦枫看起来商务味十足。他板着线条分明的脸，进了病房后没有说话。只是浮现的眼袋以及不易察觉的倦容说明了他前一天没有休息好。
“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会在这里？”林少川挤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头已经没有疼得那么厉害了。
“真是的，你是三岁小孩子么，在自己家楼梯上还能摔下来。蒋医生说，还好受伤的是颅骨较厚的部位，否则这边的教演室该多副骨架了。”
“呵呵。”林少川扶着脑袋尴尬地笑了笑。
“你饿不饿？医生说24小时内你最好吃流质事物。我去让人弄点粥来。”
“不说还没觉得，一说还真有点饿了。”
“废话，以你大胃王记录保持者的身份，在这里躺了一整天不饿就见鬼了。”
“嘿嘿”林少川继续摸着头，“对了，你能帮我打个电话给薰么，我想见她。”
“你自己的电话呢？”
林少川看了看四周，耸了耸肩。
“真是麻烦……”不过秦枫还是掏出了手机，拨出了电话。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他慢慢地皱起了眉头。“没人接。真是奇怪了，昨天也没有见过她。”
想起了那个梦，一股不安的情绪在林少川心头升起。
“公关公司的工作再忙也要有个限度吧，自己的未婚夫都摔成这个熊样了，怎么也不来看一下。”秦枫自言自语道。
林少川担心地问：“不会……出事了吧？”
“再大的事能有你严重？要是真这样我出门就帮你们买彩票去。估计是在开会什么的不方便接电话吧。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蒋医生说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我可不想后半生跟一个弱智称兄道弟。行了，你在这儿等你的粥吧。我去喊钟姨，下午还有笔生意要谈。”
“嗯，我没事。你去吧，也别太累了。”
秦枫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留下一个背影并且摇了摇食指。
下午的时间林少川是和钟姨一起渡过的。钟姨是林少川家的管家与保姆，一个老实本分的中年妇女，没多少文化，也没有孩子，平日里负责照料林少川和他未婚妻叶薰的生活起居。林少川的小洋楼里平时也就住着这三个人。
“钟姨，你能跟我说一下，前天的情况么？”
“好的，先生。前天夜里我从乡下老家回来，发现大门没有锁。当时没多想，觉得应该是先生太太你们粗心忘记了。可是我把客厅的灯打开以后，吓了一大跳。先生你趴在一楼的楼梯口，地上有一摊血。我吓坏了，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后来秦先生知道了，就办了手续让转来了这里。说这边条件好些，人也认识。再后来，你就醒了。”
“那薰呢，你没有看见她么？”
“没有，当时我打完急救电话想找太太来着，可是把上下三层跑了个遍都没有见到她。后来救护车来了，我慌慌张张去帮忙，也就忘记了。太太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
听到这里林少川心里越发不安了，难道那个梦是否真的暗示了什么？自己三十岁的人又是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入室抢劫么？不会……这个别墅小区的保安工作一向做得很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了，钟姨，你说你回乡下老家了，怎么之前没有听你提过？”
“先生你在说什么？上个星期我就说我家里的老母亲生病了，还是你主动说要给我放假让我回去照看几天的。”钟姨一脸不解地说道。
“真的？是我说的？”
“是的，先生，我怎么可能骗你呢。”
“今天是几月几号？”
“四月二十八号。先生。”
如同一声惊雷在林少川的脑中炸响。他只记得那天晚上他还在街角的西班牙餐厅和叶薰共进晚餐后，去影院看了一场电影。而那天是电影的首映时间，四月二十日，不会错的。之后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也就是说，除去他昏迷的一天，四月二十一日到四月二十六日整整六天的记忆在他脑中凭空消失了。
“你是什么时候回老家的？”
“上……上个星期五。”
林少川翻了翻床头柜上的日历：“四月二十二号么……那么也就是那天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和薰？”
“是的，先生。”
“四月二十一号那天，你发现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么？”
“没有，家里一切都很正常。那天先生你说给我放几天假我真的非常的开心。”
“这样么…………”
这是怎么回事？薰至少已经失踪两天了，虽然她贪玩，但绝对不是个会离开这么长时间也不留个信息的人。而自己却平白失去了六天的记忆。事情越想越古怪。只是瞬间林少川的疑惑又被担心所代替。薰现在在哪，会不会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车祸、抢劫、绑架、谋……接下去的事情他都不敢想象。
“先生，你怎么了？先生！”钟姨见林少川半天没有反应，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我有点累了。你先回去吧，要是薰回来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先生你放心，太太她不会有事的。”
“照看好芬里尔，这两天家里没人，它一定是饿了。”芬里尔是林少川养的一条罗威纳犬，名字取自北欧神话中的巨狼。
“芬里尔很好。对了，这是你的手机，我帮你拿过来了。”
“谢谢钟姨，你也累了，回家早点休息吧。”
钟姨轻轻地带上了房门。林少川翻了个身，把被子裹得紧了些，却始终没能合上眼。
（二）
“你说你最后的记忆是四月二十日？”
“嗯，是的。”
“对之后的事情一点映像也没有？”
“没错，而且想要回忆的时候就会头痛。”
“嗯……回去按这个服药，这几天要静养，跟陈主任请个假，别上班了。”
林少川对面的老人在病历卡上写下了一串只能称作为符号的东西。身为同行的林少川勉强能看懂几个字：颅内淤血、并发短期失忆症。
虽然面前这个老头子在就诊的时候普通人根本无法分辨他到底是在听你说话还是睡着了，但是林少川清楚，蒋老爷子在脑外科方面是业内绝对公认的专家。
“去那边把绷带拆了吧。这活儿你应该比我熟门熟路。”蒋医生指着门后的镜子说。
“愣着干什么，你不塞红包也就算了，连专家门诊号都没挂，还指望我一老头子来伺候你？”
林少川笑了笑，他知道老爷子是在跟他开玩笑。默默地收了处方单，自己拆了绷带，道了声谢，便离开了诊室。
一天以来，除了秦枫给林少川打了个电话问了问伤情，他的手机就再也没有响过。而叶薰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短期失忆症？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也能被你摊上，你小子这阵儿做了什么缺德事儿吧。”秦枫握着方向盘，对着副驾驶位置的林少川说。
林少川只是皱眉想着自己的心事，完全无视了秦枫的调侃。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报警？”林少川问道。
“还是先回家看看有什么消息吧。也说不定小薰自己休假旅游去了，只是你不记得了。”
“嗯……”林少川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虽然现在努力回想时头已经不会再剧烈疼痛，可还是无法从脑中挖掘出任何关于这六天的信息。
林少川的房子离他上班的医院并不算太远，只有十分钟不到的车程。秦枫送林少川到家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陪林少川打一局斯诺克，而是喝了杯茶便离开了，理由依然是，一会儿还有合同要谈。
林少川花了半天时间在别墅里寻找薰留下的信息，卧室、阳台、洗手间、厨房、客厅、地下室……都找过了，可是仍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除了薰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不见了，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自然平常，就好像屋子的主人去度了几天假一般。
喂饱了爱犬后，林少川原本会带着芬里尔一起出去散步，但是今天他却完全没有这个心思。帮芬里尔扣好了项圈，他便将绳子递给了钟姨，自己来到了花园里。
默默地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林少川点燃了一支烟。青色的烟雾缓缓从嘴角吐出，然后随风散去。薰衣草的幽香与烟草的味道有些相冲。这个花园是薰平时最喜欢呆的地方，也是梦境中的场景所在。林少川摇了摇头，掐灭了烟头。他从不在薰面前抽烟。虽然此时薰并不在这里。
他想起了第一次遇见薰的情形。那是他刚毕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在餐厅偶遇正在参加同学聚会的秦枫。说实话，那一群人中，秦枫并不是他第一眼所看到的。薰在中间是那么的惹眼、那么出众，仿佛周围的人只是为了衬托她而存在的配角。感受到陌生人注视的薰并没有显出任何的奇怪和不安，而是好奇地看了林少川一眼。那眼神就如同没有断奶的小猫第一次见到主人。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对接了几秒，接着被秦枫的一声“这么巧！”所打破。与秦枫随便说了几句，他便离开了这一桌人，而心思却从此停留在了那个女孩儿身上。
林少川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又习惯性地掏出了手机，拨出了那个就算得了失忆症也能烂熟于心的号码。这个动作两天内已经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他却依然没有放弃。电话里响起了张靓颖婉转的嗓音：“我们说好决不放开相互间的手，可现实说过有爱还不够……”直到彩铃循环至第二遍，那声“喂，亲爱的。”还是迟迟没有出现。
林少川的听力从小就要比其他人好一些。此时，他似乎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声音，耳边的音乐声、秋千摇晃的“咯吱”声，还有……一个微弱的“嗡嗡”的声音。是手机震动的声音！大脑中冒出这个想法以后，林少川猛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倍。
很快，他就寻着声音的来源，在薰衣草丛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酒红色索爱手机。擦干净上面的泥土，一打开锁屏屏幕上就马上跳出了电量低的警报。这说明手机被扔在这里至少已经是第三天了。为什么手机会被随意地丢弃在这里？
林少川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查看手机的短信信箱。最后的信息是在4月23日上午，薰和她的SPA技师约定下午的保养时间。其他并没有什么能够指明其行踪的信息。在电话确认了按摩技师确实在23日下午见过叶薰后，林少川又翻开了通话记录。在最近的那一栏内，是个陌生号码来电，时间是4月23日晚上。
犹豫了两分钟后，林少川还是按下了拨出键。
很快电话就接通了。“喂！”电话那头的声音是个年轻男子，声音略显轻浮与不耐烦，“谁啊？”
林少川正在考虑如何开口时，电话那头的语气又转为惊喜：“美女，是你么！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
这是什么情况？薰为什么会跟这样一个陌生男子通话？这个男人是谁？跟薰是什么关系？“嘟”的一声，手掌传来一阵震动，几天没有充电的手机终于耗完了最后的电量，把林少川满腹的疑问全堵在了嘴边。
林少川愣了一会，苦笑着回房去给手机插上电源，心里犹豫着一会是不是应该把刚才的电话继续下去。
从地下室拿出了一瓶尊尼沃克的威士忌，配上少许红茶与冰块，林少川在客厅沙发上一边独自斟饮，一边看着一旁的手机屏幕上的电池标识绿线上下浮动。
“不好了，先生！”静谧的环境被钟姨慌张的声音打破，“芬里尔咬伤人了！”
“什么！”林少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芬里尔虽然是大型犬，可是性格却一向被训练得较为温顺，是从来不会伤人的。
林少川和钟姨一起赶到了不远的出事地点。只见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芬里尔被绑在了一棵树上，依然冲着前方不甘地吠叫。而它吠叫的对象是个穿着花衬衫，戴着夸张墨镜的年轻男子，正痛苦的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小腿惨嚎，其音量一点也不比芬里尔小。
“怎么回事？”林少川问一旁的钟姨。
“我……我也不知道。我牵着芬里尔在走。这位先生刚打完电话，好像不大高兴，在骂着谁……后来芬里尔就突然发狂冲上去咬住了他的左腿。它力道太大，我……我拉都拉不住。”
“打过急救电话了么？”
“是的，先生。”
林少川走过去，蹲下拍了拍受伤男子的肩膀：“发生这样的事，我很抱歉。我是这条狗的主人，也是个外科医生，能不能先让我看下伤口。”
年轻男子一把挥开了林少川的手，嘴里的脏话因为疼痛的原因变的含混不清。
突然间林少川好像想起了什么。这个声音……好像有些熟悉。但是究竟在哪里听过他又想不起来。
林少川走到一旁，帮受伤男子捡起了扔在一旁的手机。趁男子不注意偷偷看了一眼通话记录。然后他非常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上去揪住男子衣领的冲动。
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十几分钟前的一个来电，是叶薰的号码。
（三）
酒吧的包厢内。
“你要我帮忙查的人有线索了。”秦枫抿了一口细长玻璃杯里的红酒说道。
“什么线索？”此时的林少川对酒并不感兴趣，无视酒保怪异的眼神，要了一杯冰水。
“一会你嫂子来了，让她跟你说吧。”
“又麻烦嫂子了，真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她也是工作上凑巧有些你可能需要的消息。”
五分钟以后。
“怎么约在这种地方？”一只修长的手推开了包厢有些沉重的门。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径直走了进来。黑框眼镜下的鼻子微微皱起，似乎对房间内的味道很不满意。
酒保拿着酒单快步在后面跟上，弯腰示意三人是否再点些什么。女人直接摆了摆手，将手中的文件袋放在了桌子上，便双手抱胸再也不看酒保一眼。
林少川总是觉得秦枫的这个女友给他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不清楚她只是特别讨厌林少川还是对任何人都是这样。若是近看的话，虽然也不失为一个美女，但黑框眼镜下眉目间流露出的丝丝不屑，始终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也不知秦枫究竟看上了她哪一点，会和这样的一个女人维持恋爱关系到现在。不过想到两人的父辈背景，林少川多少又能够理解一些。当地的地产巨擎和媒体龙头老大强强联手，怎么看对双方来说都应该是件互惠互利的事。对于这样贵族式的联姻，林少川也只能付之一笑，这还不是他目前所能触及的高度。虽然经常能从秦枫嘴里听到她，但实际上他跟这个“嫂子”接触的次数并不多。
“嫂子好。”待酒保讪讪退去，林少川为了缓解有些尴尬的气氛，主动打了个招呼。
“这个称呼不怎么习惯，还是叫我夏雪吧。”女人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哦……哦，好。”
“小雪，你给少川说说你这边的消息吧。”秦枫及时地插了一句，把谈话引入了正题。
“先说好，这些材料只能给你看一下，出了这扇门，我决不会承认我今天所说的任何话。”夏雪毫无顾忌地紧紧盯着林少川说道。
“我明白。”林少川摊了下手，示意对方继续。
夏雪从文件袋内拿出了一张中年男人的照片和几页纸：“傅中春，土地局局长。最近社里收到了一封关于他收受贿赂的匿名举报信。根据我私下里的调查，此人在系统内的风评还不错，作风也比较节俭，看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
林少川拿过了资料大致看了看，问：“这个人和我想查的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吗？”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夏雪继续从文件袋内拿出了几张纸。
“几乎和所有的高官一样，他也有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夏雪瞟了一眼一旁正在喝酒的秦枫，“傅新岳，无固定职业，混迹于市内各大酒吧夜店，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桌子上又出现了一个带着夸张墨镜的年轻男子侧脸照片。这个人此时正躺在林少川所工作医院的特殊看护病房里，傅新岳这个名字他也在床尾的卡片上见过。
“本来像傅中春这样位置的人，有这么一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经过我的调查，发现傅新岳的名下在市内的好几个别墅区都有房产，包括你住的小区，还有名贵跑车若干辆。以他平日对女人出手阔绰的程度，我进行了下粗略计算，结论是，绝对超出了正常范围。”夏雪放下了文件，双手抱胸，看着林少川。
林少川看了一遍夏雪整理的资料，微微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我想智商正常的人都应该能理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么，你知不知道傅新岳最近和哪些女人联系过？”林少川抛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林先生，我是新闻记者，不是什么花边狗仔队。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雇私家侦探。”夏雪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不过声音又冷了几分，“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没等林少川说完，夏雪的背影就消失在了门后。
秦枫朝林少川无奈地摊了摊手。林少川也只能微微一笑。这么些年以来，两人之间已经养成了很好的默契。有时候语言在男人之间真的是多余的，一个动作、一个手势便足以让对方理解自己的意思。
“你认为在这个人身上能找到薰的线索么？”秦枫慢慢转着手里的酒杯，看着杯子里来回摇晃的的红色液体。
“不管怎么样，这至少是个开始。”林少川的眼神很坚定。
“这种事情是不是应该交给警察更好？”
“我已经报警了，他们只是来家里转了一圈，做了些笔录，就回去了。虽然已经立案留档，但我打听了一下，这样的案件每个月都在发生，我不认为他们会重视。还是要靠我自己。”
“要从傅新岳这样的人嘴里挖出线索应该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像这种没品位的二世祖大都是些软硬不吃的家伙。”
“我倒是觉得像是在说你自己吧。”林少川近几天少有的开了一次玩笑，“你说的我明白，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秦枫正色轻声对林少川说：“明天晚上九点三十分，医院东侧小铁门的锁会打开，监控系统的硬盘会因为病毒的关系无法写入。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林少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枫：“你是怎么做到的？”
“对不起，我忘了，你得了失忆症。我应该跟你说过，这家医院的大股东，也就是你的老板，现在是我。”秦枫端起了酒杯，将其中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起身穿上了外套。
“喂，别摆出那副老年痴呆般的表情，我已经看到第二次了。现在那小子的腿还吊在架子上，不要把机会浪费了。”秦枫背着林少川摇了摇手指，“今天的酒就麻烦你买单了。”
好像从认识秦枫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几乎没怎么变过。带着邪气的笑容，淡淡的神秘感，却让人不自尽的联想到亲切与可靠。
那是刚进大学不久后的日子。林少川独自在篮球场的角落里练习着投篮。显然他对这里的生活方式还不是很适应，本来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林少川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尤其是他的父亲因为肝癌病逝之后。
“咣”球狠狠地砸在了篮筐的外沿，向场外飞去。林少川叹了口气，准备去捡球，却见他的篮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重新回到了篮筐上方。“唰”，球擦过篮网，完美的空心。
三分线外站着一个帅气的男生，依然保持着投篮的出手姿势，并且好像没有离开的意思。
“又是一个蹭球的。”林少川这样想着，却没有出声拒绝。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交替着练习投篮。
“喂，你们加不加人打。”四个男生向林少川的场地走了过来。与其说是邀请他们打球，不如说是来抢场地的。
“不想打。”林少川没有回头，将手里的球投了出去，却依然没有进。
“那我们在这里打会比赛。你们找个别的筐投吧。”叼着烟的男生说道。
“为什么？”林少川终于转了过来，看着面前的四个人。
“他妈的，哪来那么多废话！就你那个傻X动作还好意思占个筐，一边呆着去。”叼烟的男生说完伸手推了林少川一把，林少川没有准备，一个趔翘坐在了地上。引得四个男生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砰”，笑声随着一声闷响嘎然而止。林少川的篮球此时正正砸在叼烟男生的脸上，本来叼着的烟被弹飞出去好远。
“哎呀，不好意思投歪了。”之前一起投篮的男子搓着手，露出了任谁都不会认为是善意的笑容说道。
“歪你马勒戈壁！”四个男生挥拳冲了上去。
之后的过程林少川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听到了一阵拳脚声音，最后的结果是叼烟的男生被人扶着，撂下一句“你们有种在这里给老子等着！”然后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篮球场。
“喂，你还好吧。”刚干完一架的男子像没事人一般拍了拍林少川的肩膀，“我叫秦枫。”
林少川露出了一丝苦笑：“我叫林少川，今天谢谢你了。”
秦枫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摇了摇食指。那个篮球场上的背影，和酒吧包厢内的背影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真是个没有品位的二世祖。”林少川摇了摇头，朝着秦枫的背影说道。
（四）
离九点半还差十分钟，林少川坐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小茶馆里，身旁放着一个黑色双肩包。
说实话，林少川现在心里有些忐忑，虽然已经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但是毕竟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紧张是难免的。
当手表分针缓缓地掠过了罗马数字六，林少川结了帐，戴上了黑色的弹性手套，向侧门的位置走去。
果然，如同秦枫说的那样，铁门半虚掩着。轻轻的推开了门，林少川向着住院部走去。
虽然林少川就是这里的医生，但是这个时间段内，似乎找不到出现在住院部的正当理由，如果被人看见可能会有点麻烦。然而住院部大楼周围的照明很好，想要躲过保安和护士的视线并不容易。
林少川贴着大楼门口，观察着值班护士的情况，寻找着可以溜进去的机会。
前台值班护士看上去有些犯困，翻着手机打着哈欠。突然护士的表情一振，眼睛一下子变得有神起来。探出半张脸的林少川吓了一跳，本能地缩了回去，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不过那个护士并没有朝他这个方向走来，而是从空旷的大厅里传来了一声嗲声嗲气的“喂”，然后是朝着另一边方向的脚步声。显然小护士不想让人听见她在工作岗位上跟男朋友卿卿我我。
林少川松了一个口气，闪身进了住院部大楼。他尽量放轻脚步，以免让护士听到。刚进门，他就看见了天花板上装着四台监控摄像头，自己的身影应该清清楚楚地被拍了下来。但愿秦枫说的“计算机病毒”可以发挥作用吧，不过保险起见，林少川进来之前还是戴上了墨镜和鸭舌帽。
傅新岳这个二世祖的病房在七楼，那一层是特殊护理病房。其实那里并没有什么“特殊护理”设备，和普通病房比起来，也就是“标准间”与“豪华套间”的差别，只要出得起钱就能住。不过多亏了这种特殊待遇，林少川的计划才有可能实现。
消防楼梯连白天都没什么人走动，角落的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昏黄的灯光下，只有林少川的影子跟着他一起盘旋向上。有一瞬间，林少川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永远都走不完这楼梯了。
七楼并不算太高，但是等林少川来到那一层病房的消防通道门口时，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推开了那扇又大又重的门。
“坐了那么久的办公室，不知不觉体力变得这么差了啊。”他一边自嘲着，一边寻找着傅新岳的病房。
就是这间了，林少川站在了710病房的门前，手里握着一张门卡。现如今，只要有原件，想复制一张这样的门卡并不比配一把钥匙要困难多少。
如果秦枫那边没有出错的话，里面那个吃下了有“添加调料”营养配餐的二世祖现在应该睡得如同一头死猪一般。
“滴”的一声轻响，门锁闪过一丝绿光，然后是马达转动的声音。
林少川将门推开了一丝，确定房间里没什么动静以后，才闪了进去，将门轻轻关上。
将手电调至微光，林少川大致观察了一下病房的情况。病房很宽敞，还有电视机和一个小冰箱，傅新岳真的如同死猪一般躺在了床上，只是右腿上缠着纱布。
林少川放下了背包，在地上铺开了一小张白布，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了各种器具摆在上面，接下来他要进行的是今晚整个计划中最危险也是他最没有把握的部分。
他将傅新岳整个身体翻了过来，还好特殊护理病房的病床够大，这个动作不算太困难。
林少川没有经过专门的半身麻醉训练，不过作为外科医生与麻醉师配合了那么多次后，半身麻醉的主要步骤他也能了然于心。行动之前，他翻过傅新岳的病历。这个败家子的身体还算可以，并没有什么诸如糖尿病、肾功能或者心脑血管一类的疾病，这让他安心了很多。只要自己把握好剂量就应该没有问题。
片刻之后，他将傅新岳的衣服拉了下来。麻醉实施很成功，脉搏稳定，呼吸正常，只不过由于安眠药的作用还在做着美梦。
林少川用牛筋短绳将脸朝下的傅新岳双手缚好，把他的头拧向了一边，掏出了准备好的抹布开始往他嘴里塞。
强烈的异物感终于弄醒了傅新岳，发现有人在往自己嘴里塞什么东西，他随着本能反应挣扎起来，无奈自己下半身好像完全失去了知觉，双手被缚，脑袋又被人死死摁着。不一会，他就只能边摇晃脑袋边发出“呜呜”声音。
林少川打开了狼眼手电，对准了傅新岳的眼睛。另一只手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扔在了傅新岳的脸上。他尽力以平静地口吻开口说道：“你的下半身已经麻醉了，这是你左脚的拇趾。现在我有几个问题问你，如果你不想你的整只脚都被切下来的话，最好小声一点，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他扔出去的其实是一根塑料管裹了层硅胶外加一点红墨水。不过在这种环境下，料想对方也无法识破。
被绑住的傅新岳依然在“呜呜”叫着，边用手掌拍打着床沿，边用头锤着枕头。但是病房条件很好，枕头很柔软，床垫也是用的席梦思，并没发出很大的声响。
“看来你没有听清楚我在说什么，那我就先从你‘第三只脚’开始吧。”林少川的声音中露出了一丝残忍，这不是装出来的，因为他是真的很想把眼前这货给阉了。
这句话果然起到了作用，傅新岳停止了挣扎，可以看到一线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流过。
“我现在把抹布拿出来，在我让你说话之前不准发出声音！不然……”林少川作势将手沿着傅新岳的肋骨向下滑动。
不知有多少个女人在傅新岳的身上做过这个动作，但是这次的情形却完全不一样。傅新岳把头点得跟捣锤似的。
抹布被拿到了一边。“你知道我爸爸是谁么？”傅新岳哑着嗓子问。
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应该想到对自己不利的人应该是冲着他那有权有钱的爹来的。也只有这个智商和室温差不多的二世祖反应才会这么慢。不过不凑巧，好像今天林少川的确就是冲着他来的。
林少川感到有些好笑，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不过他的脸在狼眼手电后面，傅新岳是看不见的。林少川继续用冰冷的语调说道：“你很不聪明，我当然知道你老子是谁。现在，给他打个电话。”说完，林少川拿出手机，拨出了一组号码，按到了傅新岳的脸上。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爸爸，我在医院被人绑架了！快来救……”一块抹布再次塞进了傅新岳的嘴里。
这是非常冒险的一步棋，林少川知道自己离开以后傅局长必然会动用所有的能量来追查自己，不如此时主动出击。如果成功了，可以迷惑所有人的视线，但同时也有着被当场揭穿的风险。
“喂，傅局，我想贵公子的声音您应该听得很清楚了吧。”
“你开个价吧。要多少。”不愧是在官场混迹多年的人物，傅中春听起来很镇定。
“不不不，傅局，我们之间有些小误会，并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虽然最近的那个项目我们老板确实没有分到他应该拿的那份。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主要是我们老板听说最近您受到了匿名举报。我们想确认下您这边口风够不够紧。我们老板最近情绪不太好，如果有戴帽子的找他聊天的话，他也会找别人聊天的，比如贵公子。”这些话林少川事先排练了很多版本，尽量不让对方听出破绽。
“告诉沈胖子那个不动脑子的白痴，区区一封举报信还动不了我。”能听出来傅中春尽量在压制自己的怒气。
“呵呵呵，那就好。我们老板祝您生活愉快，合家幸福。”林少川说完便挂了电话，没想到居然能够歪打正着，看来这个傅中春也是关心则乱，居然在没弄清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就报出了名字。估计这个沈胖子要倒霉了。
烟幕弹扔完了，下面该进入正题了。剩下的时间不多，傅中春的人应该马上就会赶过来。
“还有一件事。”林少川拿出了薰的照片，放到了傅新岳的眼前，“她是我们老板的女人，你最好不要碰。否则……”
傅新岳在看清了照片上的人脸后，露出了一脸委屈的表情：“我绝对没碰过她，我连这个女人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只是那天在血蔷薇酒吧问她要了个电话号码。”
“哦？你确定么？真的没有发生过别的什么事？”林少川用手术刀柄戳了戳傅新岳的大腿根部。
“没有，绝对没有，那天这个女人喝得有点多，我送她回家，她的女佣扶着她进去以后，我就走了。晚上打电话过去她也没怎么理我……哦，对了，昨天我接过她一个电话，不过没有声音。除了这些，真的没有了，我发誓。”
“哼！最好没有。在这儿老老实实趴着，一会应该会有人来救你的。”林少川把所有东西塞进了背包，迅速地离开了病房。
在他出门的那一瞬间，他好像撇到了一个背影闪进了消防通道。那应该是个女人的背影。“薰！”林少川的脑海中瞬间弹出了这个名字，他立马追了上去。可事实楼梯间内依旧安静，什么都没有。难道是自己的幻觉？林少川摇了摇头。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林少川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住院部。
出了医院门，外面居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林少川无奈的发现自己准备了一背包的东西，却唯独没有带伞，沿着路走了很久才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背部接触到席梦思的那一霎那终于放松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林少川的大脑似乎再也运转不了了，自动陷入了休眠当中。
（五）
石板路上，披肩的长发，白色的百褶裙，前方的背影如此清晰。可是无论林少川怎样努力奔跑都追不上那一抹纯白。
“薰！”
翩翩长发随风荡起，前方的丽人慢慢回过了头。
画面定格在了那一刻。林少川看见的并不是薰，而是另一张埋在记忆深处，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妈妈！”
林少川从梦中惊醒，坐起身只觉得一阵头痛，大概是昨天晚上被雨淋的感冒了。
“妈妈……”
林少川的父母在他刚刚记事的时候就离异了。他问父亲：“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父亲总是苦笑而又无奈地摇摇头：“你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幼小的林少川始终坚信着有一天妈妈会回到他身边。而等他大一些才从旁人的议论声中得知，自己的母亲只是单纯的跟了一个有钱的老板去了国外。
林少川由他父亲一个人带大，其中的艰辛并非旁人能够体会。由于长期的辛劳抑郁，林父在林少川高中的时候检患了肝癌，发现的时候已是中晚期。他并没接受也无力承担太多的治疗。只是瞒着儿子勉强支撑到了儿子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
“少川，爸爸太累了，想休息一下了。”那一天，林少川一句话都没有说，充斥在他内心的并不是悲哀，而是前所未有的愤怒。他恨母亲如此薄情寡义，恨父亲只是一个无钱无势的中学老师，恨自己眼看着父亲一天比一天虚弱却无能为力。
变卖了老宅，带着父亲留下的一笔积蓄，林少川只身一人来到了这个城市。他发誓自己一定要活得很好，为了让那不负责任的母亲看见，也为了让天堂里的父亲看见。
林少川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准备依照约定将昨天的对话录音给秦枫发了一份。只是刚坐到书桌前，却又是一阵晕眩感袭来，有些头重脚轻的林少川勉强在书桌前撑了撑。
“钟姨，给我拿盒阿莫西林上来。”林少川扯着有点发干的嗓子朝楼下喊了一声。
“先生您稍等，粥马上煮好了，一会一并给您拿上来。”钟姨在楼下答道。
林少川没有力气再回答楼下的钟姨，只是撑在书桌前听着录音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根据昨天那个二世祖的表现来看，他的话应该是真的。虽然不甘心，但是按这样的情况来说，这条线索恐怕是断了。自己奔波了两天还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却还是没能挖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林少川有些失望。
“不行，我绝不能放弃！薰，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先生，您的早饭和药。”钟姨托着餐盘走进了卧室。
“先放在那儿吧。”林少川指了指书桌的一角。
“先生，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头痛又犯了，要不要我陪您去医院？”
“没事儿，只是普通感冒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
刚想拿起调羹舀一勺粥，林少川却瞥见了旁边的药。
“钟姨，你拿错了，这是阿司匹林，不是阿莫西林。”
“啊，对不起，先生，年纪上来了，这耳朵也不大好使了。我给您再去拿。”钟姨慌忙地拿起药盒下了楼梯。
看着钟姨的背影，林少川摇了摇头。“看来钟姨真的是年纪大了。不过总觉得钟姨这几天有点不对劲啊。”
刹那之间，一道电流划过林少川的思绪。当啷，手中的调羹掉进了碗里，溅出了不少白粥沾到了袖口，林少川却似乎完全不在意，只是又一次扑到了电脑前，点开了那个录音文件。
在音频的末尾部分反复拖拉了几次以后，一份凝重爬上了林少川的眉头。“如果他没说谎的话……这个二世祖是4月23日遇见的薰。那么，他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先生，您要的阿莫西林。啊，先生您没事吧。”看着溅出的白粥，钟姨问道。
“不要紧，只是太累了有点脱力。”林少川不动声色地将眉间的凝重隐藏了起来。
简单收拾了一下，钟姨便再次离开了林少川的房间。只是她不知道，背后的目光已经渐渐充斥着一股冷意。
“我们去哪玩呀？”林少川微微侧过头，询问一旁副驾驶位子上的美丽女子。
“还没想好。”女子撅了撅小嘴。
“外环已经快兜了一半了，还没想好么？”
“哼，每次都是我在想，你就不能也一起动动脑筋么。”
林少川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在提了几个建议都被回绝之后，他就没有再去尝试。
“先开车吧，想到了我会告诉你。”女子又露出了她俏皮而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开了这么久，你不累吗？”女子望着窗外倒掠而过的景物，轻轻地问道。
“不累。”
“可是连一个明确的目标都没有，为什么你还是能一往直前呢。”
“我爸爸以前告诉过我，人生就是一场竞速，你停滞不前，就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超越。所以，我一直不敢停。”
“那你……愿意为我停一下么。”
“吱——”汽车缓缓地靠边停下。公路旁摇曳的油菜花，车尾的双跳灯，车里相拥而吻的男女，组成了夕阳下绝美的一副画面。那是第一次他尝到那柔软的滋味。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继续奔驰着。随着往事一幕幕飞过，林少川手里的方向盘越捏越紧，“薰，等着我，我会找到你的！”
林少川寻着地址驶进了一条乡村小道，一个离他的城市相距几十公里的村子。村子很安静，只有金黄的油菜花田随风轻轻涟漪，一如记忆中的那番场景。
路不宽，所以林少川把车停在了村口，循着路走进了村庄。在询问过一名老汉后，林少川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是间并不起眼的院子，院门只是两块单薄的木板，如果换做秦枫的话说不定一拳就能打穿，上面还贴着没有撕干净的春联纸。
门没锁，林少川只是轻轻一推就开了。院子里泛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陈腐气味儿，藤椅上坐着一个正在晒太阳的老太太。
“若兰、是若兰回来了吗？”老太太眯着眼向门口张望着。
“啊，请问这是钟若兰家吗，我叫林少川，是钟若兰的朋友。”
“若兰的朋友……若兰……”老人家兀自嗫嚅着，似乎神智并不是很清醒。
“你是姨姨的朋友吗？”身旁传来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是个只有五六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脸上灰灰的，显然是没洗干净，“外婆病了，姨姨不在，你找她有什么事吗？”小姑娘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林少川。
“小妹妹，你姨姨是叫钟若兰吗？”林少川蹲下来对着小姑娘问道。
没等小姑娘答话，一个男子跨着辆摩托车进了院门，呛鼻的尾气冲淡了之前的陈腐味道。看见院子里有陌生人，男子拉过了一旁的小姑娘，打量着林少川，眼神里尽是防备的味道。“你是谁？”
林少川只得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我是钟若兰的朋友。”
“有事吗？她不在。”男子冷冷地说道。
“请问你是她的……”
“我是她妹夫。你到底有什么事？”
“呵呵，没别的事情，只是想问下她最近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上上个星期五吧……记不清了。”
“四月二十二号？”
“大概是吧……”男子的言语有些含糊不清。
“那她是哪天走的呢？”林少川继续追问。
“四月二十六号。”这次男子回答得很确定，“喂，你到底是她朋友还是警察，怎么这么多问题？”
“啊，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这就走。”说完林少川退出了院子，临走前瞄了两眼那辆崭新的摩托车。
林少川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几分真相，自己推断得应该没错。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天后的早晨，林少川家中的餐厅。
电视机里放着早间新闻，刚播完一条说是附近的卫河畔冲上一具中年女尸，警方正在调查当中。林少川似乎被这新闻恶心到了，显然胃口不怎么好，早餐几乎没怎么动。
“钟姨，豆浆怎么买了咸的。我们平时不一直喝甜的么？”林少川瞄着报纸，看似不经意的说道，并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
“啊，对不起先生，可能是早点摊的老冯听错了。我也没太注意。”
“上次阿莫西林的事情也是。过去几年里，你可从来没犯过这样的错误。是吧，钟若兰？还是……钟若楠？”林少川终于抬头，正视着对方。
餐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早间新闻女主播那中正平和的声音：“国土资源管理局局长傅中春因涉嫌收贿受贿被‘双规’，司法部门已介入调查……”
林少川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扮作孪生妹妹在我家做活，家里的母亲孩子怎么办？”
“有男人照看着。”“钟姨”偏过头避开了林少川的目光。
“为什么？”林少川在尽量压抑着自己的火气。
“那人给了我们家一笔钱，说是我妹妹出远门了，让我扮作她几日。我也知道先生是聪明人，迟早会被发现的，但是……”
“谁？”林少川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
“一个年轻女人，我也不认识。”
“是薰？！”林少川激动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凑到了钟若楠的面前。
“不，不是先生桌上照片中的……小姐。”
林少川的表情如同沙漠中迷途的旅客望见绿洲而后发现只是蜃楼一般，从极度狂喜转为极度失望。
房间中又陷入了沉默。
“先生……你知道我妹妹去哪里了么？”半晌后，钟若楠轻声问道。
“不知道……”林少川犹豫了一下，毕竟今天的早间新闻有些让他不安，“但是我觉得你最好带上你妹妹的贴身衣物去趟警……”
“是她！就是她来找的我！”钟若楠突然指着林少川的背后惊叫道。
林少川略显疑惑的转过了身。
“本台记者……现场为您报道。”墙上的挂壁电视机依然尽忠职守地放完了最后一条新闻。
“竟然是她！”
（六）
“这套太阳岛自循环系统还包含了废水再利用功能，清洁用废水中的一部分经过滤处理后可从专用水箱中引出，用作洗车、园艺等方面。目前已在我集团下的五个楼盘进行了推广试用……”秦枫正在投影屏幕前作着演示宣讲。突然他的秘书推门而入，在他身旁低声说了几句。秦枫微微皱了皱眉，旋即又微笑着向台下说道：“下面欢迎我们的主任设计师来像大家介绍我们公司最新的概念房屋设计。”然后便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夜晚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在五光十色的彩灯下映照下，不知疲倦地载着一名女子起伏、回旋。长发微微荡起，露出一张完美的侧颜。女子似乎十分享受这份意境，竟是连周围的游人渐渐稀少也没有发觉。不知在多少圈后，女子款款下了木马，来到等待她青年的面前。
“开心了么？”青年问道。
“嗯。”
“嫁给我好么？”青年单膝跪地，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戒指。
女子扬起了嘴角，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青葱般的手指。
咖啡厅安静的角落里，林少川停止了回忆，捏了捏拳头，看着眼前那杯已经变得冰冷的咖啡，掏出手机拨下了一串号码。
三个小时后，林少川家的地下室。球桌上红球和彩球散乱地摆放着，球杆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林少川坐在一旁，茶几上摆着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他在等一个人。
地下室的门打开，秦枫匆匆地走了进来。
“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躲在这里。”秦枫瞥了一眼地上的球杆，问道：“有叶薰的消息了？”
林少川点了点头：“嗯。不过有些事情还不是很确定。”
秦枫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什么事情？”
“傅中春被抓了。”林少川话锋一转，出其意料地没有开始叶薰失踪的话题。
“嗯，前两天的事情，怎么了？”秦枫泯了一口红酒，问道。
“是你做的手脚？”
“没错，他挡了我们家的财路。”
“所以你利用我帮你查他？”林少川冷冷地问。
“利用？别忘了那天是你来求我帮你调查他公子的！”秦枫的语气也明显变得不快起来。
“呵呵，那薰呢？也是我求你和她……发生关系的么！她现在在哪！”
秦枫的脸抽搐了一下，闭上眼睛一口饮尽了红酒，站了起来。他并没有回答林少川的话：“小雪上午说你找她有事，你见过她了？”
林少川冷笑了一声：“哼，现在知道担心自己的女人了？”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咖啡厅。
“有话就说，我不信你把我喊过来，只是来喝这种劣质咖啡的。”夏雪看着对面面无表情的林少川，第一次感觉面对他有些不安。
“你把钟姨怎么了。”林少川没准备和对方绕弯子，直接问道。
夏雪沉默了一会，有些颤抖的端起了面前的“劣质咖啡”喝了一口，说道：“原本打算让她妹妹演几天戏就请辞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端倪……尸体扔在了卫河里，前两天应该已经被捞起来了。”
“为什么要杀了她？我家的保姆应该和你没什么瓜葛……是秦枫做的？”
夏雪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抑制住了手上的颤抖，咬牙做出了说出真相的决定。她知道事到如今，哪怕林少川失去了六天的记忆，也是瞒不了他太久的。
“是的，秦枫和叶薰在你家的地下室吵了起来。被你的保姆听见了内容，想来劝阻。秦枫失手……杀了她。”
“吵了起来？为什么？”
夏雪用一丝鄙夷而又怜悯的目光看着林少川：“他们两个几年来一直在偷情，你尽然不知道……”夏雪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鬓角，无视了林少川将要喷出火来的眼神，“叶薰偷拍了一段视频，威胁秦枫：要么给她一个名分，要么给她一笔钱。否则她会把视频寄给我的父亲，毁了我们的关系。”
“你胡说！”林少川一下子站了起来，按住了夏雪的肩膀。他只觉得头脑中犹如炸开了一般，完全无法接受这个说法。他根本不相信那个温柔可人的爱人会做出这种事情。薰绝不会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夏雪为了替自己开脱而编造的谎言。
“放开我！”夏雪想要推开了林少川的手，却发现根本挣扎不了：“我没必要骗你……”
一直等到肩膀上的力度逐渐变小，林少川看起来略微冷静了一点，夏雪才继续说：“秦枫不知道我很清楚这几年他都在干什么，事后跟我坦白了……我帮他处理了尸体，在你醒来之前找来了你保姆的孪生姐姐。”
林少川有些惊讶，松开了自己的手想了想问道：“是你教她说4月22号回的乡下？”
夏雪说道：“是她说她的妹妹原本电话里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她没想到钟姨多留了一天。也就是这一天……”
“没错。23号晚上你去做了一个紧急手术，就是那时候叶薰把秦枫喊到了你家里。”
“你们这些混蛋！”林少川再次忍不住站了起来。
夏雪没有理会林少川，继续说道：“第二天晚上，秦枫说叶薰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如果不能满足她的要求，她就去报案。于是……”
“你们把她怎么了！”林少川急切地问道。
夏雪摇了摇头：“那天晚上我潜进了你家，本来是想了结那个女人的。我在楼梯上打了蜡，把青瓷花瓶搬到了楼梯口，然后故意弄出些声响。没想到却误伤了你。而那个女人……那时候似乎已经不在家了。我只是偷走了她的笔记本电脑，想删掉那段视频而已。”
林少川皱了皱眉说：“我应该每天晚上都会锁门。”
夏雪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是名攀岩爱好者。”
“那天晚上在医院的人影也是你？”
“没错，我总要亲自看看我辛苦得来的情报你有没有好好利用。”
“……为什么？”沉默了良久后林少川问出了今天第三个“为什么”
夏雪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意思，撇过头自嘲地一笑，用几乎弱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因为我爱他……”
林少川原本以为，双方的结合完全只是两个家族利益关系的产物，听到这个答案还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真是个有些可笑的理由。”林少川这句似乎是在对自己说，“最后一个问题，薰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说完，夏雪便扶住了额头，摇晃了几下，看了看桌子上的咖啡杯，又不解地盯着林少川，终于没能再说一句话，趴倒在了桌子上。
林少川独自买了单，然后匆匆离开了咖啡厅。
三个小时后的地下室中。
林少川恶狠狠地说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知道夏雪究竟是怎么爱上你这个虚伪的小人。”
秦枫笑了笑：“我虚伪？叶薰那才叫虚伪。平时看起来那么清纯可人，在床上可是很放荡呢。倒是你，被她耍了这么多年，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情圣，真是可笑！”
“你这个畜生！”林少川终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怒气，挥拳冲向了秦枫。
秦枫右手反手一格，身体侧开躲开了林少川的一拳，然后左手顺势在林少川的腰间推了一把，林少川便倒在了地上。
秦枫理了理衣领，对着地上的林少川说道：“大学的时候我就是散打社的社长。你知道你打不过我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背叛我！”林少川手撑在地上，红着眼睛嘶吼道。
“背叛？你以为私人医院会随便招收一个本科生么？你以为这座城市的户口随便工作个几年就能混到？你以为这栋房子真的是因为风水不好才比别栋要便宜那么多？是我！这些年我在你背后帮了你多少你知道么！可你呢？你又做过什么，只是从我身边抢走了我唯一真正喜欢过的女人！”秦枫冲着林少川嘶吼道。
“没错，从小我就一直喜欢她，可我父母却绝不会允许我去娶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公关助理。嘿嘿，当然，即使我不能娶她，我也不会介意和她发生一些超出友情的关系。但是，我的就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从我手中抢走！”
林少川紧咬着牙，眼睛看着地面，秦枫后面一半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见，脑海中始终回荡着那些听似惊人，却无法反驳的事实。他原本以为是靠着自己的布满茧的双手，一步步地爬上围墙，才勉强望见了一束名叫上层社会的曙光。他要向他死去的父亲、不负责任的母亲还有他自己证明他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活的很好。但没想到，原来这一切，只不过都是来自于一个富二代随手的施舍。
林少川从地上爬起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眼神如同野兽一般盯着秦枫，然后再次挥拳。
“砰”林少川的拳头依然没有挨到秦枫身上。只是秦枫这次出手明显重了些。林少川跌向了球桌，额头砸在了桌角上，流下了一道鲜血，看起来更加的狰狞。这次林少川没有试图再挣扎着起来，而是目无焦距地看着前方。
“你应该感谢我，让你看到了这个贱人的真面目。”秦枫蹲下拍了拍林少川的脸，确定他还活着，没有像那个保姆一样一头撞死在球桌旁，“你一定不知道这个地下室还有道暗门吧。这栋房子是我亲自设计的。不少次我们就是在那里…………哈哈哈，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你一定猜不到。”
秦枫有些癫狂地走到了酒柜前，看了看林少川，发现他的目光依旧无神。他伸出手想要拉那个隐藏的把手，却莫名地感到一阵晕眩。向后踉跄了几步，坐在了地上。
“你……”秦枫想用手指着林少川，却发现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
“夏雪那里我只用了一半的分量。还有一半，自然是留给你的。”
合上眼皮之前，秦枫看见满脸鲜血的林少川一步一晃地向他走来。
“暗室？我当然知道。多亏了你，我现在……都想起来了。”这是秦枫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院子里的喷洒依然在定时浇灌着那些泛出阵阵淡香的薰衣草。只是水不知为何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泛着些许的暗红色；芬里尔趴在不远的地上，正摇晃着脑袋对付一根骨头，十分欢快地撕咬着上面还残留的筋腱；林少川则在地下室的暗室中犹如虔诚的教徒一般，小心地将一枚完好的头颅放进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罐子当中，毕竟，这是他最好的朋友。
而桌上另外一个罐子中，有双眼睛正在瞧着这一切，仿佛在说：“等我们老了，还这样陪着我，好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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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文中几个配角人物不是很饱满，正在考虑写个前传神马的，但是故事框架还没想好。只是大概设定在这些人高中的时候，出场人物会有叶薰、秦枫和夏雪。看心情吧~也许要下次出这么久的差你们才能看见了。
两年多以前，在一个暖洋洋的下午有了这个故事框架的构思，当时只是想写个3000来字的短篇搏妹子一笑。可没想到一个开头就写了3000字……写到一半也太监过，而且太监得有点久。也就是说，你们看到的开头是两年前写的，而结尾是这两天在印度写的……结尾没有开头推敲的时间多，所以文笔、流畅性上肯定不如开头。以后慢慢改吧。
本来写小说就是娱乐一下，大家且随意看看。
（前言）
我们，或多或少都有那么几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每一天，他们的音容笑貌、身形举止都充斥在生活中的各个角落。这些人几乎是生命中无法剥离的存在。你也许会笑着对他们说，光听着对方脚步声就能知道是谁。
但，有没有那么一瞬间，你会觉得这些课桌旁、烧烤摊边、电影院邻座、鸳鸯枕边、甚至镜子中的人们，好像是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一）
梧桐的树影零零碎碎地撒在草地上。一旁的秋千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薰衣草的淡淡香味。
“少川，等我们老了，还这样陪着我，好么？”
眼前的丽人闪着一双温柔而又朦胧的眼眸。“任何男人在面对这样一汪秋水的时候，都不会忍心说一个‘不’字的吧。”他这样想着。心中无限的爱意只化成了嘴边的两个字“傻瓜……”。
绫波一闪，美目翻转，她闭上了眼睛，好像潘多拉之盒合上了盖子。他知道，那是在等他的吻，只属于她的吻。
周围的一切仿佛更加朦胧了，他的眼中只有那张魂牵梦绕的面容。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轻微的响动都会破坏此时的氛围。
只是过了许久，唇上都没有传来那熟悉的温热。他困惑地抬头，忽然发现那张面容的距离依然离他这么远。
他有些惊恐的伸手去摸，却始终无法触及。那张脸仿佛离开得越来越遥远，周围的景色也开始随之倒退，只留下耳畔的声音：“等我们老了，还这样陪着我，好么……”
“薰！”
是梦……林少川从床上惊醒，窗外投射而来的阳光晃得他一阵晕眩，忍不住用手去遮挡。
待他稍事习惯了一下亮度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房间不是他的卧室，却有一些熟悉的感觉。
“我在哪？”思索中，之前的晕眩却变成实实在在的疼痛。林少川这才发现，自己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而这间有些熟悉的房间是他所工作医院的病房。
“啊，林医生，你醒了！”捧着记录牌的巡房护士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我去喊秦先生。”
“等等，小薇，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谁把我送来的？我躺了多久了？”一口气抛出了三个问题，林少川感觉头疼地厉害。
“林医生你昏迷了一天两夜。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去找秦先生来，你问他吧。”
“薰呢？你见过她么?”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仿佛有把钳子正夹在林少川的脑袋上，他差点又晕过去。
护士摇了摇头，小步朝着休息室的方向跑去，没有再给林少川问第五个问题的机会。
林少川躺在床上喘着气，乳白色的天花板看起来像是一团浆糊。他努力地想去回忆发生了什么事，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
门外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林少川知道，是秦枫。
秦枫是他在大学里认识的死党，算起来有十几年的交情了。毕业后，林少川来到了秦枫所在的城市，顺利的进入了一家当地颇有名气的私人医院，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而秦枫却不知为何没有选择从医，而是搞起了建筑设计，并且凭借着过人的天赋与才华，在业界内享有一定的声誉。
一身休闲西装，如今已是自己设计公司老板的秦枫看起来商务味十足。他板着线条分明的脸，进了病房后没有说话。只是浮现的眼袋以及不易察觉的倦容说明了他前一天没有休息好。
“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会在这里？”林少川挤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头已经没有疼得那么厉害了。
“真是的，你是三岁小孩子么，在自己家楼梯上还能摔下来。蒋医生说，还好受伤的是颅骨较厚的部位，否则这边的教演室该多副骨架了。”
“呵呵。”林少川扶着脑袋尴尬地笑了笑。
“你饿不饿？医生说24小时内你最好吃流质事物。我去让人弄点粥来。”
“不说还没觉得，一说还真有点饿了。”
“废话，以你大胃王记录保持者的身份，在这里躺了一整天不饿就见鬼了。”
“嘿嘿”林少川继续摸着头，“对了，你能帮我打个电话给薰么，我想见她。”
“你自己的电话呢？”
林少川看了看四周，耸了耸肩。
“真是麻烦……”不过秦枫还是掏出了手机，拨出了电话。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他慢慢地皱起了眉头。“没人接。真是奇怪了，昨天也没有见过她。”
想起了那个梦，一股不安的情绪在林少川心头升起。
“公关公司的工作再忙也要有个限度吧，自己的未婚夫都摔成这个熊样了，怎么也不来看一下。”秦枫自言自语道。
林少川担心地问：“不会……出事了吧？”
“再大的事能有你严重？要是真这样我出门就帮你们买彩票去。估计是在开会什么的不方便接电话吧。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蒋医生说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我可不想后半生跟一个弱智称兄道弟。行了，你在这儿等你的粥吧。我去喊钟姨，下午还有笔生意要谈。”
“嗯，我没事。你去吧，也别太累了。”
秦枫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留下一个背影并且摇了摇食指。
下午的时间林少川是和钟姨一起渡过的。钟姨是林少川家的管家与保姆，一个老实本分的中年妇女，没多少文化，也没有孩子，平日里负责照料林少川和他未婚妻叶薰的生活起居。林少川的小洋楼里平时也就住着这三个人。
“钟姨，你能跟我说一下，前天的情况么？”
“好的，先生。前天夜里我从乡下老家回来，发现大门没有锁。当时没多想，觉得应该是先生太太你们粗心忘记了。可是我把客厅的灯打开以后，吓了一大跳。先生你趴在一楼的楼梯口，地上有一摊血。我吓坏了，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后来秦先生知道了，就办了手续让转来了这里。说这边条件好些，人也认识。再后来，你就醒了。”
“那薰呢，你没有看见她么？”
“没有，当时我打完急救电话想找太太来着，可是把上下三层跑了个遍都没有见到她。后来救护车来了，我慌慌张张去帮忙，也就忘记了。太太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
听到这里林少川心里越发不安了，难道那个梦是否真的暗示了什么？自己三十岁的人又是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入室抢劫么？不会……这个别墅小区的保安工作一向做得很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了，钟姨，你说你回乡下老家了，怎么之前没有听你提过？”
“先生你在说什么？上个星期我就说我家里的老母亲生病了，还是你主动说要给我放假让我回去照看几天的。”钟姨一脸不解地说道。
“真的？是我说的？”
“是的，先生，我怎么可能骗你呢。”
“今天是几月几号？”
“四月二十八号。先生。”
如同一声惊雷在林少川的脑中炸响。他只记得那天晚上他还在街角的西班牙餐厅和叶薰共进晚餐后，去影院看了一场电影。而那天是电影的首映时间，四月二十日，不会错的。之后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也就是说，除去他昏迷的一天，四月二十一日到四月二十六日整整六天的记忆在他脑中凭空消失了。
“你是什么时候回老家的？”
“上……上个星期五。”
林少川翻了翻床头柜上的日历：“四月二十二号么……那么也就是那天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和薰？”
“是的，先生。”
“四月二十一号那天，你发现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么？”
“没有，家里一切都很正常。那天先生你说给我放几天假我真的非常的开心。”
“这样么…………”
这是怎么回事？薰至少已经失踪两天了，虽然她贪玩，但绝对不是个会离开这么长时间也不留个信息的人。而自己却平白失去了六天的记忆。事情越想越古怪。只是瞬间林少川的疑惑又被担心所代替。薰现在在哪，会不会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车祸、抢劫、绑架、谋……接下去的事情他都不敢想象。
“先生，你怎么了？先生！”钟姨见林少川半天没有反应，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我有点累了。你先回去吧，要是薰回来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先生你放心，太太她不会有事的。”
“照看好芬里尔，这两天家里没人，它一定是饿了。”芬里尔是林少川养的一条罗威纳犬，名字取自北欧神话中的巨狼。
“芬里尔很好。对了，这是你的手机，我帮你拿过来了。”
“谢谢钟姨，你也累了，回家早点休息吧。”
钟姨轻轻地带上了房门。林少川翻了个身，把被子裹得紧了些，却始终没能合上眼。
（二）
“你说你最后的记忆是四月二十日？”
“嗯，是的。”
“对之后的事情一点映像也没有？”
“没错，而且想要回忆的时候就会头痛。”
“嗯……回去按这个服药，这几天要静养，跟陈主任请个假，别上班了。”
林少川对面的老人在病历卡上写下了一串只能称作为符号的东西。身为同行的林少川勉强能看懂几个字：颅内淤血、并发短期失忆症。
虽然面前这个老头子在就诊的时候普通人根本无法分辨他到底是在听你说话还是睡着了，但是林少川清楚，蒋老爷子在脑外科方面是业内绝对公认的专家。
“去那边把绷带拆了吧。这活儿你应该比我熟门熟路。”蒋医生指着门后的镜子说。
“愣着干什么，你不塞红包也就算了，连专家门诊号都没挂，还指望我一老头子来伺候你？”
林少川笑了笑，他知道老爷子是在跟他开玩笑。默默地收了处方单，自己拆了绷带，道了声谢，便离开了诊室。
一天以来，除了秦枫给林少川打了个电话问了问伤情，他的手机就再也没有响过。而叶薰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短期失忆症？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也能被你摊上，你小子这阵儿做了什么缺德事儿吧。”秦枫握着方向盘，对着副驾驶位置的林少川说。
林少川只是皱眉想着自己的心事，完全无视了秦枫的调侃。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报警？”林少川问道。
“还是先回家看看有什么消息吧。也说不定小薰自己休假旅游去了，只是你不记得了。”
“嗯……”林少川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虽然现在努力回想时头已经不会再剧烈疼痛，可还是无法从脑中挖掘出任何关于这六天的信息。
林少川的房子离他上班的医院并不算太远，只有十分钟不到的车程。秦枫送林少川到家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陪林少川打一局斯诺克，而是喝了杯茶便离开了，理由依然是，一会儿还有合同要谈。
林少川花了半天时间在别墅里寻找薰留下的信息，卧室、阳台、洗手间、厨房、客厅、地下室……都找过了，可是仍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除了薰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不见了，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自然平常，就好像屋子的主人去度了几天假一般。
喂饱了爱犬后，林少川原本会带着芬里尔一起出去散步，但是今天他却完全没有这个心思。帮芬里尔扣好了项圈，他便将绳子递给了钟姨，自己来到了花园里。
默默地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林少川点燃了一支烟。青色的烟雾缓缓从嘴角吐出，然后随风散去。薰衣草的幽香与烟草的味道有些相冲。这个花园是薰平时最喜欢呆的地方，也是梦境中的场景所在。林少川摇了摇头，掐灭了烟头。他从不在薰面前抽烟。虽然此时薰并不在这里。
他想起了第一次遇见薰的情形。那是他刚毕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在餐厅偶遇正在参加同学聚会的秦枫。说实话，那一群人中，秦枫并不是他第一眼所看到的。薰在中间是那么的惹眼、那么出众，仿佛周围的人只是为了衬托她而存在的配角。感受到陌生人注视的薰并没有显出任何的奇怪和不安，而是好奇地看了林少川一眼。那眼神就如同没有断奶的小猫第一次见到主人。两人的目光就这样对接了几秒，接着被秦枫的一声“这么巧！”所打破。与秦枫随便说了几句，他便离开了这一桌人，而心思却从此停留在了那个女孩儿身上。
林少川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又习惯性地掏出了手机，拨出了那个就算得了失忆症也能烂熟于心的号码。这个动作两天内已经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他却依然没有放弃。电话里响起了张靓颖婉转的嗓音：“我们说好决不放开相互间的手，可现实说过有爱还不够……”直到彩铃循环至第二遍，那声“喂，亲爱的。”还是迟迟没有出现。
林少川的听力从小就要比其他人好一些。此时，他似乎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声音，耳边的音乐声、秋千摇晃的“咯吱”声，还有……一个微弱的“嗡嗡”的声音。是手机震动的声音！大脑中冒出这个想法以后，林少川猛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倍。
很快，他就寻着声音的来源，在薰衣草丛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酒红色索爱手机。擦干净上面的泥土，一打开锁屏屏幕上就马上跳出了电量低的警报。这说明手机被扔在这里至少已经是第三天了。为什么手机会被随意地丢弃在这里？
林少川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查看手机的短信信箱。最后的信息是在4月23日上午，薰和她的SPA技师约定下午的保养时间。其他并没有什么能够指明其行踪的信息。在电话确认了按摩技师确实在23日下午见过叶薰后，林少川又翻开了通话记录。在最近的那一栏内，是个陌生号码来电，时间是4月23日晚上。
犹豫了两分钟后，林少川还是按下了拨出键。
很快电话就接通了。“喂！”电话那头的声音是个年轻男子，声音略显轻浮与不耐烦，“谁啊？”
林少川正在考虑如何开口时，电话那头的语气又转为惊喜：“美女，是你么！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
这是什么情况？薰为什么会跟这样一个陌生男子通话？这个男人是谁？跟薰是什么关系？“嘟”的一声，手掌传来一阵震动，几天没有充电的手机终于耗完了最后的电量，把林少川满腹的疑问全堵在了嘴边。
林少川愣了一会，苦笑着回房去给手机插上电源，心里犹豫着一会是不是应该把刚才的电话继续下去。
从地下室拿出了一瓶尊尼沃克的威士忌，配上少许红茶与冰块，林少川在客厅沙发上一边独自斟饮，一边看着一旁的手机屏幕上的电池标识绿线上下浮动。
“不好了，先生！”静谧的环境被钟姨慌张的声音打破，“芬里尔咬伤人了！”
“什么！”林少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芬里尔虽然是大型犬，可是性格却一向被训练得较为温顺，是从来不会伤人的。
林少川和钟姨一起赶到了不远的出事地点。只见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芬里尔被绑在了一棵树上，依然冲着前方不甘地吠叫。而它吠叫的对象是个穿着花衬衫，戴着夸张墨镜的年轻男子，正痛苦的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小腿惨嚎，其音量一点也不比芬里尔小。
“怎么回事？”林少川问一旁的钟姨。
“我……我也不知道。我牵着芬里尔在走。这位先生刚打完电话，好像不大高兴，在骂着谁……后来芬里尔就突然发狂冲上去咬住了他的左腿。它力道太大，我……我拉都拉不住。”
“打过急救电话了么？”
“是的，先生。”
林少川走过去，蹲下拍了拍受伤男子的肩膀：“发生这样的事，我很抱歉。我是这条狗的主人，也是个外科医生，能不能先让我看下伤口。”
年轻男子一把挥开了林少川的手，嘴里的脏话因为疼痛的原因变的含混不清。
突然间林少川好像想起了什么。这个声音……好像有些熟悉。但是究竟在哪里听过他又想不起来。
林少川走到一旁，帮受伤男子捡起了扔在一旁的手机。趁男子不注意偷偷看了一眼通话记录。然后他非常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上去揪住男子衣领的冲动。
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十几分钟前的一个来电，是叶薰的号码。
（三）
酒吧的包厢内。
“你要我帮忙查的人有线索了。”秦枫抿了一口细长玻璃杯里的红酒说道。
“什么线索？”此时的林少川对酒并不感兴趣，无视酒保怪异的眼神，要了一杯冰水。
“一会你嫂子来了，让她跟你说吧。”
“又麻烦嫂子了，真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她也是工作上凑巧有些你可能需要的消息。”
五分钟以后。
“怎么约在这种地方？”一只修长的手推开了包厢有些沉重的门。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径直走了进来。黑框眼镜下的鼻子微微皱起，似乎对房间内的味道很不满意。
酒保拿着酒单快步在后面跟上，弯腰示意三人是否再点些什么。女人直接摆了摆手，将手中的文件袋放在了桌子上，便双手抱胸再也不看酒保一眼。
林少川总是觉得秦枫的这个女友给他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不清楚她只是特别讨厌林少川还是对任何人都是这样。若是近看的话，虽然也不失为一个美女，但黑框眼镜下眉目间流露出的丝丝不屑，始终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也不知秦枫究竟看上了她哪一点，会和这样的一个女人维持恋爱关系到现在。不过想到两人的父辈背景，林少川多少又能够理解一些。当地的地产巨擎和媒体龙头老大强强联手，怎么看对双方来说都应该是件互惠互利的事。对于这样贵族式的联姻，林少川也只能付之一笑，这还不是他目前所能触及的高度。虽然经常能从秦枫嘴里听到她，但实际上他跟这个“嫂子”接触的次数并不多。
“嫂子好。”待酒保讪讪退去，林少川为了缓解有些尴尬的气氛，主动打了个招呼。
“这个称呼不怎么习惯，还是叫我夏雪吧。”女人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哦……哦，好。”
“小雪，你给少川说说你这边的消息吧。”秦枫及时地插了一句，把谈话引入了正题。
“先说好，这些材料只能给你看一下，出了这扇门，我决不会承认我今天所说的任何话。”夏雪毫无顾忌地紧紧盯着林少川说道。
“我明白。”林少川摊了下手，示意对方继续。
夏雪从文件袋内拿出了一张中年男人的照片和几页纸：“傅中春，土地局局长。最近社里收到了一封关于他收受贿赂的匿名举报信。根据我私下里的调查，此人在系统内的风评还不错，作风也比较节俭，看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
林少川拿过了资料大致看了看，问：“这个人和我想查的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吗？”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夏雪继续从文件袋内拿出了几张纸。
“几乎和所有的高官一样，他也有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夏雪瞟了一眼一旁正在喝酒的秦枫，“傅新岳，无固定职业，混迹于市内各大酒吧夜店，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桌子上又出现了一个带着夸张墨镜的年轻男子侧脸照片。这个人此时正躺在林少川所工作医院的特殊看护病房里，傅新岳这个名字他也在床尾的卡片上见过。
“本来像傅中春这样位置的人，有这么一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经过我的调查，发现傅新岳的名下在市内的好几个别墅区都有房产，包括你住的小区，还有名贵跑车若干辆。以他平日对女人出手阔绰的程度，我进行了下粗略计算，结论是，绝对超出了正常范围。”夏雪放下了文件，双手抱胸，看着林少川。
林少川看了一遍夏雪整理的资料，微微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我想智商正常的人都应该能理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么，你知不知道傅新岳最近和哪些女人联系过？”林少川抛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林先生，我是新闻记者，不是什么花边狗仔队。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雇私家侦探。”夏雪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不过声音又冷了几分，“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没等林少川说完，夏雪的背影就消失在了门后。
秦枫朝林少川无奈地摊了摊手。林少川也只能微微一笑。这么些年以来，两人之间已经养成了很好的默契。有时候语言在男人之间真的是多余的，一个动作、一个手势便足以让对方理解自己的意思。
“你认为在这个人身上能找到薰的线索么？”秦枫慢慢转着手里的酒杯，看着杯子里来回摇晃的的红色液体。
“不管怎么样，这至少是个开始。”林少川的眼神很坚定。
“这种事情是不是应该交给警察更好？”
“我已经报警了，他们只是来家里转了一圈，做了些笔录，就回去了。虽然已经立案留档，但我打听了一下，这样的案件每个月都在发生，我不认为他们会重视。还是要靠我自己。”
“要从傅新岳这样的人嘴里挖出线索应该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像这种没品位的二世祖大都是些软硬不吃的家伙。”
“我倒是觉得像是在说你自己吧。”林少川近几天少有的开了一次玩笑，“你说的我明白，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秦枫正色轻声对林少川说：“明天晚上九点三十分，医院东侧小铁门的锁会打开，监控系统的硬盘会因为病毒的关系无法写入。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林少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枫：“你是怎么做到的？”
“对不起，我忘了，你得了失忆症。我应该跟你说过，这家医院的大股东，也就是你的老板，现在是我。”秦枫端起了酒杯，将其中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起身穿上了外套。
“喂，别摆出那副老年痴呆般的表情，我已经看到第二次了。现在那小子的腿还吊在架子上，不要把机会浪费了。”秦枫背着林少川摇了摇手指，“今天的酒就麻烦你买单了。”
好像从认识秦枫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几乎没怎么变过。带着邪气的笑容，淡淡的神秘感，却让人不自尽的联想到亲切与可靠。
那是刚进大学不久后的日子。林少川独自在篮球场的角落里练习着投篮。显然他对这里的生活方式还不是很适应，本来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林少川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尤其是他的父亲因为肝癌病逝之后。
“咣”球狠狠地砸在了篮筐的外沿，向场外飞去。林少川叹了口气，准备去捡球，却见他的篮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重新回到了篮筐上方。“唰”，球擦过篮网，完美的空心。
三分线外站着一个帅气的男生，依然保持着投篮的出手姿势，并且好像没有离开的意思。
“又是一个蹭球的。”林少川这样想着，却没有出声拒绝。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交替着练习投篮。
“喂，你们加不加人打。”四个男生向林少川的场地走了过来。与其说是邀请他们打球，不如说是来抢场地的。
“不想打。”林少川没有回头，将手里的球投了出去，却依然没有进。
“那我们在这里打会比赛。你们找个别的筐投吧。”叼着烟的男生说道。
“为什么？”林少川终于转了过来，看着面前的四个人。
“他妈的，哪来那么多废话！就你那个傻X动作还好意思占个筐，一边呆着去。”叼烟的男生说完伸手推了林少川一把，林少川没有准备，一个趔翘坐在了地上。引得四个男生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砰”，笑声随着一声闷响嘎然而止。林少川的篮球此时正正砸在叼烟男生的脸上，本来叼着的烟被弹飞出去好远。
“哎呀，不好意思投歪了。”之前一起投篮的男子搓着手，露出了任谁都不会认为是善意的笑容说道。
“歪你马勒戈壁！”四个男生挥拳冲了上去。
之后的过程林少川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听到了一阵拳脚声音，最后的结果是叼烟的男生被人扶着，撂下一句“你们有种在这里给老子等着！”然后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篮球场。
“喂，你还好吧。”刚干完一架的男子像没事人一般拍了拍林少川的肩膀，“我叫秦枫。”
林少川露出了一丝苦笑：“我叫林少川，今天谢谢你了。”
秦枫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摇了摇食指。那个篮球场上的背影，和酒吧包厢内的背影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真是个没有品位的二世祖。”林少川摇了摇头，朝着秦枫的背影说道。
（四）
离九点半还差十分钟，林少川坐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小茶馆里，身旁放着一个黑色双肩包。
说实话，林少川现在心里有些忐忑，虽然已经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但是毕竟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紧张是难免的。
当手表分针缓缓地掠过了罗马数字六，林少川结了帐，戴上了黑色的弹性手套，向侧门的位置走去。
果然，如同秦枫说的那样，铁门半虚掩着。轻轻的推开了门，林少川向着住院部走去。
虽然林少川就是这里的医生，但是这个时间段内，似乎找不到出现在住院部的正当理由，如果被人看见可能会有点麻烦。然而住院部大楼周围的照明很好，想要躲过保安和护士的视线并不容易。
林少川贴着大楼门口，观察着值班护士的情况，寻找着可以溜进去的机会。
前台值班护士看上去有些犯困，翻着手机打着哈欠。突然护士的表情一振，眼睛一下子变得有神起来。探出半张脸的林少川吓了一跳，本能地缩了回去，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不过那个护士并没有朝他这个方向走来，而是从空旷的大厅里传来了一声嗲声嗲气的“喂”，然后是朝着另一边方向的脚步声。显然小护士不想让人听见她在工作岗位上跟男朋友卿卿我我。
林少川松了一个口气，闪身进了住院部大楼。他尽量放轻脚步，以免让护士听到。刚进门，他就看见了天花板上装着四台监控摄像头，自己的身影应该清清楚楚地被拍了下来。但愿秦枫说的“计算机病毒”可以发挥作用吧，不过保险起见，林少川进来之前还是戴上了墨镜和鸭舌帽。
傅新岳这个二世祖的病房在七楼，那一层是特殊护理病房。其实那里并没有什么“特殊护理”设备，和普通病房比起来，也就是“标准间”与“豪华套间”的差别，只要出得起钱就能住。不过多亏了这种特殊待遇，林少川的计划才有可能实现。
消防楼梯连白天都没什么人走动，角落的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昏黄的灯光下，只有林少川的影子跟着他一起盘旋向上。有一瞬间，林少川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永远都走不完这楼梯了。
七楼并不算太高，但是等林少川来到那一层病房的消防通道门口时，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推开了那扇又大又重的门。
“坐了那么久的办公室，不知不觉体力变得这么差了啊。”他一边自嘲着，一边寻找着傅新岳的病房。
就是这间了，林少川站在了710病房的门前，手里握着一张门卡。现如今，只要有原件，想复制一张这样的门卡并不比配一把钥匙要困难多少。
如果秦枫那边没有出错的话，里面那个吃下了有“添加调料”营养配餐的二世祖现在应该睡得如同一头死猪一般。
“滴”的一声轻响，门锁闪过一丝绿光，然后是马达转动的声音。
林少川将门推开了一丝，确定房间里没什么动静以后，才闪了进去，将门轻轻关上。
将手电调至微光，林少川大致观察了一下病房的情况。病房很宽敞，还有电视机和一个小冰箱，傅新岳真的如同死猪一般躺在了床上，只是右腿上缠着纱布。
林少川放下了背包，在地上铺开了一小张白布，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了各种器具摆在上面，接下来他要进行的是今晚整个计划中最危险也是他最没有把握的部分。
他将傅新岳整个身体翻了过来，还好特殊护理病房的病床够大，这个动作不算太困难。
林少川没有经过专门的半身麻醉训练，不过作为外科医生与麻醉师配合了那么多次后，半身麻醉的主要步骤他也能了然于心。行动之前，他翻过傅新岳的病历。这个败家子的身体还算可以，并没有什么诸如糖尿病、肾功能或者心脑血管一类的疾病，这让他安心了很多。只要自己把握好剂量就应该没有问题。
片刻之后，他将傅新岳的衣服拉了下来。麻醉实施很成功，脉搏稳定，呼吸正常，只不过由于安眠药的作用还在做着美梦。
林少川用牛筋短绳将脸朝下的傅新岳双手缚好，把他的头拧向了一边，掏出了准备好的抹布开始往他嘴里塞。
强烈的异物感终于弄醒了傅新岳，发现有人在往自己嘴里塞什么东西，他随着本能反应挣扎起来，无奈自己下半身好像完全失去了知觉，双手被缚，脑袋又被人死死摁着。不一会，他就只能边摇晃脑袋边发出“呜呜”声音。
林少川打开了狼眼手电，对准了傅新岳的眼睛。另一只手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扔在了傅新岳的脸上。他尽力以平静地口吻开口说道：“你的下半身已经麻醉了，这是你左脚的拇趾。现在我有几个问题问你，如果你不想你的整只脚都被切下来的话，最好小声一点，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他扔出去的其实是一根塑料管裹了层硅胶外加一点红墨水。不过在这种环境下，料想对方也无法识破。
被绑住的傅新岳依然在“呜呜”叫着，边用手掌拍打着床沿，边用头锤着枕头。但是病房条件很好，枕头很柔软，床垫也是用的席梦思，并没发出很大的声响。
“看来你没有听清楚我在说什么，那我就先从你‘第三只脚’开始吧。”林少川的声音中露出了一丝残忍，这不是装出来的，因为他是真的很想把眼前这货给阉了。
这句话果然起到了作用，傅新岳停止了挣扎，可以看到一线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流过。
“我现在把抹布拿出来，在我让你说话之前不准发出声音！不然……”林少川作势将手沿着傅新岳的肋骨向下滑动。
不知有多少个女人在傅新岳的身上做过这个动作，但是这次的情形却完全不一样。傅新岳把头点得跟捣锤似的。
抹布被拿到了一边。“你知道我爸爸是谁么？”傅新岳哑着嗓子问。
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应该想到对自己不利的人应该是冲着他那有权有钱的爹来的。也只有这个智商和室温差不多的二世祖反应才会这么慢。不过不凑巧，好像今天林少川的确就是冲着他来的。
林少川感到有些好笑，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不过他的脸在狼眼手电后面，傅新岳是看不见的。林少川继续用冰冷的语调说道：“你很不聪明，我当然知道你老子是谁。现在，给他打个电话。”说完，林少川拿出手机，拨出了一组号码，按到了傅新岳的脸上。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爸爸，我在医院被人绑架了！快来救……”一块抹布再次塞进了傅新岳的嘴里。
这是非常冒险的一步棋，林少川知道自己离开以后傅局长必然会动用所有的能量来追查自己，不如此时主动出击。如果成功了，可以迷惑所有人的视线，但同时也有着被当场揭穿的风险。
“喂，傅局，我想贵公子的声音您应该听得很清楚了吧。”
“你开个价吧。要多少。”不愧是在官场混迹多年的人物，傅中春听起来很镇定。
“不不不，傅局，我们之间有些小误会，并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虽然最近的那个项目我们老板确实没有分到他应该拿的那份。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主要是我们老板听说最近您受到了匿名举报。我们想确认下您这边口风够不够紧。我们老板最近情绪不太好，如果有戴帽子的找他聊天的话，他也会找别人聊天的，比如贵公子。”这些话林少川事先排练了很多版本，尽量不让对方听出破绽。
“告诉沈胖子那个不动脑子的白痴，区区一封举报信还动不了我。”能听出来傅中春尽量在压制自己的怒气。
“呵呵呵，那就好。我们老板祝您生活愉快，合家幸福。”林少川说完便挂了电话，没想到居然能够歪打正着，看来这个傅中春也是关心则乱，居然在没弄清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就报出了名字。估计这个沈胖子要倒霉了。
烟幕弹扔完了，下面该进入正题了。剩下的时间不多，傅中春的人应该马上就会赶过来。
“还有一件事。”林少川拿出了薰的照片，放到了傅新岳的眼前，“她是我们老板的女人，你最好不要碰。否则……”
傅新岳在看清了照片上的人脸后，露出了一脸委屈的表情：“我绝对没碰过她，我连这个女人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只是那天在血蔷薇酒吧问她要了个电话号码。”
“哦？你确定么？真的没有发生过别的什么事？”林少川用手术刀柄戳了戳傅新岳的大腿根部。
“没有，绝对没有，那天这个女人喝得有点多，我送她回家，她的女佣扶着她进去以后，我就走了。晚上打电话过去她也没怎么理我……哦，对了，昨天我接过她一个电话，不过没有声音。除了这些，真的没有了，我发誓。”
“哼！最好没有。在这儿老老实实趴着，一会应该会有人来救你的。”林少川把所有东西塞进了背包，迅速地离开了病房。
在他出门的那一瞬间，他好像撇到了一个背影闪进了消防通道。那应该是个女人的背影。“薰！”林少川的脑海中瞬间弹出了这个名字，他立马追了上去。可事实楼梯间内依旧安静，什么都没有。难道是自己的幻觉？林少川摇了摇头。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林少川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住院部。
出了医院门，外面居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林少川无奈的发现自己准备了一背包的东西，却唯独没有带伞，沿着路走了很久才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背部接触到席梦思的那一霎那终于放松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林少川的大脑似乎再也运转不了了，自动陷入了休眠当中。
（五）
石板路上，披肩的长发，白色的百褶裙，前方的背影如此清晰。可是无论林少川怎样努力奔跑都追不上那一抹纯白。
“薰！”
翩翩长发随风荡起，前方的丽人慢慢回过了头。
画面定格在了那一刻。林少川看见的并不是薰，而是另一张埋在记忆深处，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妈妈！”
林少川从梦中惊醒，坐起身只觉得一阵头痛，大概是昨天晚上被雨淋的感冒了。
“妈妈……”
林少川的父母在他刚刚记事的时候就离异了。他问父亲：“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父亲总是苦笑而又无奈地摇摇头：“你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幼小的林少川始终坚信着有一天妈妈会回到他身边。而等他大一些才从旁人的议论声中得知，自己的母亲只是单纯的跟了一个有钱的老板去了国外。
林少川由他父亲一个人带大，其中的艰辛并非旁人能够体会。由于长期的辛劳抑郁，林父在林少川高中的时候检患了肝癌，发现的时候已是中晚期。他并没接受也无力承担太多的治疗。只是瞒着儿子勉强支撑到了儿子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
“少川，爸爸太累了，想休息一下了。”那一天，林少川一句话都没有说，充斥在他内心的并不是悲哀，而是前所未有的愤怒。他恨母亲如此薄情寡义，恨父亲只是一个无钱无势的中学老师，恨自己眼看着父亲一天比一天虚弱却无能为力。
变卖了老宅，带着父亲留下的一笔积蓄，林少川只身一人来到了这个城市。他发誓自己一定要活得很好，为了让那不负责任的母亲看见，也为了让天堂里的父亲看见。
林少川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准备依照约定将昨天的对话录音给秦枫发了一份。只是刚坐到书桌前，却又是一阵晕眩感袭来，有些头重脚轻的林少川勉强在书桌前撑了撑。
“钟姨，给我拿盒阿莫西林上来。”林少川扯着有点发干的嗓子朝楼下喊了一声。
“先生您稍等，粥马上煮好了，一会一并给您拿上来。”钟姨在楼下答道。
林少川没有力气再回答楼下的钟姨，只是撑在书桌前听着录音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根据昨天那个二世祖的表现来看，他的话应该是真的。虽然不甘心，但是按这样的情况来说，这条线索恐怕是断了。自己奔波了两天还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却还是没能挖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林少川有些失望。
“不行，我绝不能放弃！薰，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先生，您的早饭和药。”钟姨托着餐盘走进了卧室。
“先放在那儿吧。”林少川指了指书桌的一角。
“先生，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头痛又犯了，要不要我陪您去医院？”
“没事儿，只是普通感冒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
刚想拿起调羹舀一勺粥，林少川却瞥见了旁边的药。
“钟姨，你拿错了，这是阿司匹林，不是阿莫西林。”
“啊，对不起，先生，年纪上来了，这耳朵也不大好使了。我给您再去拿。”钟姨慌忙地拿起药盒下了楼梯。
看着钟姨的背影，林少川摇了摇头。“看来钟姨真的是年纪大了。不过总觉得钟姨这几天有点不对劲啊。”
刹那之间，一道电流划过林少川的思绪。当啷，手中的调羹掉进了碗里，溅出了不少白粥沾到了袖口，林少川却似乎完全不在意，只是又一次扑到了电脑前，点开了那个录音文件。
在音频的末尾部分反复拖拉了几次以后，一份凝重爬上了林少川的眉头。“如果他没说谎的话……这个二世祖是4月23日遇见的薰。那么，他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先生，您要的阿莫西林。啊，先生您没事吧。”看着溅出的白粥，钟姨问道。
“不要紧，只是太累了有点脱力。”林少川不动声色地将眉间的凝重隐藏了起来。
简单收拾了一下，钟姨便再次离开了林少川的房间。只是她不知道，背后的目光已经渐渐充斥着一股冷意。
“我们去哪玩呀？”林少川微微侧过头，询问一旁副驾驶位子上的美丽女子。
“还没想好。”女子撅了撅小嘴。
“外环已经快兜了一半了，还没想好么？”
“哼，每次都是我在想，你就不能也一起动动脑筋么。”
林少川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在提了几个建议都被回绝之后，他就没有再去尝试。
“先开车吧，想到了我会告诉你。”女子又露出了她俏皮而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开了这么久，你不累吗？”女子望着窗外倒掠而过的景物，轻轻地问道。
“不累。”
“可是连一个明确的目标都没有，为什么你还是能一往直前呢。”
“我爸爸以前告诉过我，人生就是一场竞速，你停滞不前，就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超越。所以，我一直不敢停。”
“那你……愿意为我停一下么。”
“吱——”汽车缓缓地靠边停下。公路旁摇曳的油菜花，车尾的双跳灯，车里相拥而吻的男女，组成了夕阳下绝美的一副画面。那是第一次他尝到那柔软的滋味。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继续奔驰着。随着往事一幕幕飞过，林少川手里的方向盘越捏越紧，“薰，等着我，我会找到你的！”
林少川寻着地址驶进了一条乡村小道，一个离他的城市相距几十公里的村子。村子很安静，只有金黄的油菜花田随风轻轻涟漪，一如记忆中的那番场景。
路不宽，所以林少川把车停在了村口，循着路走进了村庄。在询问过一名老汉后，林少川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是间并不起眼的院子，院门只是两块单薄的木板，如果换做秦枫的话说不定一拳就能打穿，上面还贴着没有撕干净的春联纸。
门没锁，林少川只是轻轻一推就开了。院子里泛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陈腐气味儿，藤椅上坐着一个正在晒太阳的老太太。
“若兰、是若兰回来了吗？”老太太眯着眼向门口张望着。
“啊，请问这是钟若兰家吗，我叫林少川，是钟若兰的朋友。”
“若兰的朋友……若兰……”老人家兀自嗫嚅着，似乎神智并不是很清醒。
“你是姨姨的朋友吗？”身旁传来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是个只有五六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脸上灰灰的，显然是没洗干净，“外婆病了，姨姨不在，你找她有什么事吗？”小姑娘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林少川。
“小妹妹，你姨姨是叫钟若兰吗？”林少川蹲下来对着小姑娘问道。
没等小姑娘答话，一个男子跨着辆摩托车进了院门，呛鼻的尾气冲淡了之前的陈腐味道。看见院子里有陌生人，男子拉过了一旁的小姑娘，打量着林少川，眼神里尽是防备的味道。“你是谁？”
林少川只得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我是钟若兰的朋友。”
“有事吗？她不在。”男子冷冷地说道。
“请问你是她的……”
“我是她妹夫。你到底有什么事？”
“呵呵，没别的事情，只是想问下她最近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上上个星期五吧……记不清了。”
“四月二十二号？”
“大概是吧……”男子的言语有些含糊不清。
“那她是哪天走的呢？”林少川继续追问。
“四月二十六号。”这次男子回答得很确定，“喂，你到底是她朋友还是警察，怎么这么多问题？”
“啊，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这就走。”说完林少川退出了院子，临走前瞄了两眼那辆崭新的摩托车。
林少川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几分真相，自己推断得应该没错。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天后的早晨，林少川家中的餐厅。
电视机里放着早间新闻，刚播完一条说是附近的卫河畔冲上一具中年女尸，警方正在调查当中。林少川似乎被这新闻恶心到了，显然胃口不怎么好，早餐几乎没怎么动。
“钟姨，豆浆怎么买了咸的。我们平时不一直喝甜的么？”林少川瞄着报纸，看似不经意的说道，并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
“啊，对不起先生，可能是早点摊的老冯听错了。我也没太注意。”
“上次阿莫西林的事情也是。过去几年里，你可从来没犯过这样的错误。是吧，钟若兰？还是……钟若楠？”林少川终于抬头，正视着对方。
餐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早间新闻女主播那中正平和的声音：“国土资源管理局局长傅中春因涉嫌收贿受贿被‘双规’，司法部门已介入调查……”
林少川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扮作孪生妹妹在我家做活，家里的母亲孩子怎么办？”
“有男人照看着。”“钟姨”偏过头避开了林少川的目光。
“为什么？”林少川在尽量压抑着自己的火气。
“那人给了我们家一笔钱，说是我妹妹出远门了，让我扮作她几日。我也知道先生是聪明人，迟早会被发现的，但是……”
“谁？”林少川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
“一个年轻女人，我也不认识。”
“是薰？！”林少川激动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凑到了钟若楠的面前。
“不，不是先生桌上照片中的……小姐。”
林少川的表情如同沙漠中迷途的旅客望见绿洲而后发现只是蜃楼一般，从极度狂喜转为极度失望。
房间中又陷入了沉默。
“先生……你知道我妹妹去哪里了么？”半晌后，钟若楠轻声问道。
“不知道……”林少川犹豫了一下，毕竟今天的早间新闻有些让他不安，“但是我觉得你最好带上你妹妹的贴身衣物去趟警……”
“是她！就是她来找的我！”钟若楠突然指着林少川的背后惊叫道。
林少川略显疑惑的转过了身。
“本台记者……现场为您报道。”墙上的挂壁电视机依然尽忠职守地放完了最后一条新闻。
“竟然是她！”
（六）
“这套太阳岛自循环系统还包含了废水再利用功能，清洁用废水中的一部分经过滤处理后可从专用水箱中引出，用作洗车、园艺等方面。目前已在我集团下的五个楼盘进行了推广试用……”秦枫正在投影屏幕前作着演示宣讲。突然他的秘书推门而入，在他身旁低声说了几句。秦枫微微皱了皱眉，旋即又微笑着向台下说道：“下面欢迎我们的主任设计师来像大家介绍我们公司最新的概念房屋设计。”然后便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夜晚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在五光十色的彩灯下映照下，不知疲倦地载着一名女子起伏、回旋。长发微微荡起，露出一张完美的侧颜。女子似乎十分享受这份意境，竟是连周围的游人渐渐稀少也没有发觉。不知在多少圈后，女子款款下了木马，来到等待她青年的面前。
“开心了么？”青年问道。
“嗯。”
“嫁给我好么？”青年单膝跪地，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戒指。
女子扬起了嘴角，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青葱般的手指。
咖啡厅安静的角落里，林少川停止了回忆，捏了捏拳头，看着眼前那杯已经变得冰冷的咖啡，掏出手机拨下了一串号码。
三个小时后，林少川家的地下室。球桌上红球和彩球散乱地摆放着，球杆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林少川坐在一旁，茶几上摆着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他在等一个人。
地下室的门打开，秦枫匆匆地走了进来。
“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躲在这里。”秦枫瞥了一眼地上的球杆，问道：“有叶薰的消息了？”
林少川点了点头：“嗯。不过有些事情还不是很确定。”
秦枫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什么事情？”
“傅中春被抓了。”林少川话锋一转，出其意料地没有开始叶薰失踪的话题。
“嗯，前两天的事情，怎么了？”秦枫泯了一口红酒，问道。
“是你做的手脚？”
“没错，他挡了我们家的财路。”
“所以你利用我帮你查他？”林少川冷冷地问。
“利用？别忘了那天是你来求我帮你调查他公子的！”秦枫的语气也明显变得不快起来。
“呵呵，那薰呢？也是我求你和她……发生关系的么！她现在在哪！”
秦枫的脸抽搐了一下，闭上眼睛一口饮尽了红酒，站了起来。他并没有回答林少川的话：“小雪上午说你找她有事，你见过她了？”
林少川冷笑了一声：“哼，现在知道担心自己的女人了？”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咖啡厅。
“有话就说，我不信你把我喊过来，只是来喝这种劣质咖啡的。”夏雪看着对面面无表情的林少川，第一次感觉面对他有些不安。
“你把钟姨怎么了。”林少川没准备和对方绕弯子，直接问道。
夏雪沉默了一会，有些颤抖的端起了面前的“劣质咖啡”喝了一口，说道：“原本打算让她妹妹演几天戏就请辞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端倪……尸体扔在了卫河里，前两天应该已经被捞起来了。”
“为什么要杀了她？我家的保姆应该和你没什么瓜葛……是秦枫做的？”
夏雪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抑制住了手上的颤抖，咬牙做出了说出真相的决定。她知道事到如今，哪怕林少川失去了六天的记忆，也是瞒不了他太久的。
“是的，秦枫和叶薰在你家的地下室吵了起来。被你的保姆听见了内容，想来劝阻。秦枫失手……杀了她。”
“吵了起来？为什么？”
夏雪用一丝鄙夷而又怜悯的目光看着林少川：“他们两个几年来一直在偷情，你尽然不知道……”夏雪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鬓角，无视了林少川将要喷出火来的眼神，“叶薰偷拍了一段视频，威胁秦枫：要么给她一个名分，要么给她一笔钱。否则她会把视频寄给我的父亲，毁了我们的关系。”
“你胡说！”林少川一下子站了起来，按住了夏雪的肩膀。他只觉得头脑中犹如炸开了一般，完全无法接受这个说法。他根本不相信那个温柔可人的爱人会做出这种事情。薰绝不会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夏雪为了替自己开脱而编造的谎言。
“放开我！”夏雪想要推开了林少川的手，却发现根本挣扎不了：“我没必要骗你……”
一直等到肩膀上的力度逐渐变小，林少川看起来略微冷静了一点，夏雪才继续说：“秦枫不知道我很清楚这几年他都在干什么，事后跟我坦白了……我帮他处理了尸体，在你醒来之前找来了你保姆的孪生姐姐。”
林少川有些惊讶，松开了自己的手想了想问道：“是你教她说4月22号回的乡下？”
夏雪说道：“是她说她的妹妹原本电话里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她没想到钟姨多留了一天。也就是这一天……”
“没错。23号晚上你去做了一个紧急手术，就是那时候叶薰把秦枫喊到了你家里。”
“你们这些混蛋！”林少川再次忍不住站了起来。
夏雪没有理会林少川，继续说道：“第二天晚上，秦枫说叶薰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如果不能满足她的要求，她就去报案。于是……”
“你们把她怎么了！”林少川急切地问道。
夏雪摇了摇头：“那天晚上我潜进了你家，本来是想了结那个女人的。我在楼梯上打了蜡，把青瓷花瓶搬到了楼梯口，然后故意弄出些声响。没想到却误伤了你。而那个女人……那时候似乎已经不在家了。我只是偷走了她的笔记本电脑，想删掉那段视频而已。”
林少川皱了皱眉说：“我应该每天晚上都会锁门。”
夏雪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是名攀岩爱好者。”
“那天晚上在医院的人影也是你？”
“没错，我总要亲自看看我辛苦得来的情报你有没有好好利用。”
“……为什么？”沉默了良久后林少川问出了今天第三个“为什么”
夏雪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意思，撇过头自嘲地一笑，用几乎弱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因为我爱他……”
林少川原本以为，双方的结合完全只是两个家族利益关系的产物，听到这个答案还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真是个有些可笑的理由。”林少川这句似乎是在对自己说，“最后一个问题，薰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说完，夏雪便扶住了额头，摇晃了几下，看了看桌子上的咖啡杯，又不解地盯着林少川，终于没能再说一句话，趴倒在了桌子上。
林少川独自买了单，然后匆匆离开了咖啡厅。
三个小时后的地下室中。
林少川恶狠狠地说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知道夏雪究竟是怎么爱上你这个虚伪的小人。”
秦枫笑了笑：“我虚伪？叶薰那才叫虚伪。平时看起来那么清纯可人，在床上可是很放荡呢。倒是你，被她耍了这么多年，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情圣，真是可笑！”
“你这个畜生！”林少川终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怒气，挥拳冲向了秦枫。
秦枫右手反手一格，身体侧开躲开了林少川的一拳，然后左手顺势在林少川的腰间推了一把，林少川便倒在了地上。
秦枫理了理衣领，对着地上的林少川说道：“大学的时候我就是散打社的社长。你知道你打不过我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背叛我！”林少川手撑在地上，红着眼睛嘶吼道。
“背叛？你以为私人医院会随便招收一个本科生么？你以为这座城市的户口随便工作个几年就能混到？你以为这栋房子真的是因为风水不好才比别栋要便宜那么多？是我！这些年我在你背后帮了你多少你知道么！可你呢？你又做过什么，只是从我身边抢走了我唯一真正喜欢过的女人！”秦枫冲着林少川嘶吼道。
“没错，从小我就一直喜欢她，可我父母却绝不会允许我去娶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公关助理。嘿嘿，当然，即使我不能娶她，我也不会介意和她发生一些超出友情的关系。但是，我的就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从我手中抢走！”
林少川紧咬着牙，眼睛看着地面，秦枫后面一半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见，脑海中始终回荡着那些听似惊人，却无法反驳的事实。他原本以为是靠着自己的布满茧的双手，一步步地爬上围墙，才勉强望见了一束名叫上层社会的曙光。他要向他死去的父亲、不负责任的母亲还有他自己证明他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活的很好。但没想到，原来这一切，只不过都是来自于一个富二代随手的施舍。
林少川从地上爬起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眼神如同野兽一般盯着秦枫，然后再次挥拳。
“砰”林少川的拳头依然没有挨到秦枫身上。只是秦枫这次出手明显重了些。林少川跌向了球桌，额头砸在了桌角上，流下了一道鲜血，看起来更加的狰狞。这次林少川没有试图再挣扎着起来，而是目无焦距地看着前方。
“你应该感谢我，让你看到了这个贱人的真面目。”秦枫蹲下拍了拍林少川的脸，确定他还活着，没有像那个保姆一样一头撞死在球桌旁，“你一定不知道这个地下室还有道暗门吧。这栋房子是我亲自设计的。不少次我们就是在那里…………哈哈哈，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你一定猜不到。”
秦枫有些癫狂地走到了酒柜前，看了看林少川，发现他的目光依旧无神。他伸出手想要拉那个隐藏的把手，却莫名地感到一阵晕眩。向后踉跄了几步，坐在了地上。
“你……”秦枫想用手指着林少川，却发现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
“夏雪那里我只用了一半的分量。还有一半，自然是留给你的。”
合上眼皮之前，秦枫看见满脸鲜血的林少川一步一晃地向他走来。
“暗室？我当然知道。多亏了你，我现在……都想起来了。”这是秦枫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院子里的喷洒依然在定时浇灌着那些泛出阵阵淡香的薰衣草。只是水不知为何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泛着些许的暗红色；芬里尔趴在不远的地上，正摇晃着脑袋对付一根骨头，十分欢快地撕咬着上面还残留的筋腱；林少川则在地下室的暗室中犹如虔诚的教徒一般，小心地将一枚完好的头颅放进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罐子当中，毕竟，这是他最好的朋友。
而桌上另外一个罐子中，有双眼睛正在瞧着这一切，仿佛在说：“等我们老了，还这样陪着我，好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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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文中几个配角人物不是很饱满，正在考虑写个前传神马的，但是故事框架还没想好。只是大概设定在这些人高中的时候，出场人物会有叶薰、秦枫和夏雪。看心情吧~也许要下次出这么久的差你们才能看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