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之浓
……
推开了院门,一切如昨,挂在门上的牌匾,空气中仍然有微幽的香气浮动,但却是一副苍凉的景象,杂草已没了脚踝了,往日热闹的读书论道之声也已消失.看到那个熟悉却苍老了许多的身影,清蓉的心中疼痛了一下,呆立在门边.
苏润谨坐在桌前写着,他知道自己此去也许永远回不了京城,趁着行李收拾好之际,赶紧为几位旧识留下信.他写着写着,不觉伤感之情涌上心头,眼眶渐渐有些湿润.就在此时,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猛然间一抬头,正迎上了她的目光.
"清蓉!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不要再来了吗!" 苏润谨脸上的惊喜之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严厉的神色.
她默然,只是看着他.苏润谨已然明白她知道了真相,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了.二人沉默了良久.
"先生,您不该骗我."清蓉还是开口了,说罢,眼泪便掉了下来.
"别哭,别哭.我只是不想让你卷入此事,你……你还年轻.而我老了,发配宁古塔对我来说不足为惧."苏润谨思索着该如何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他不想让她流泪。
“先生，您清楚我的为人，我只愿陪伴先生。我为先生难过啊”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不要难过。我不后悔我所做的，我也不恨皇上，皇上只是受到小人的蒙蔽了。如果我不站出来替百姓说话，那我就枉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了。为了苍生，我甘愿如此，又怎么会难过。只是，我不能连累你，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受累了，我怎么还能让你如此之苦。你还有你的路。”苏润谨缓缓地说着，声音低沉却透着坚定。
“先生，您说错了，这些年您教会了清蓉读书之道，做人之理，我何曾受累。清蓉绝不离开先生！”
“清蓉，你怎么不听先生的话了！”
“我意已决，如果先生让我离开，我情愿死在这里。”
苏润谨听到这话，心中一惊，看着清蓉，他了解她的脾性，如果真的赶她离开，她绝对会走上不归路。想到这里，苏润谨只得把语气放柔和些，“好好，清蓉，你让我再想想好吗？这是件大事，我不能不深思而后行啊！”
她的脸色缓和了些，“先生，让我陪您走吧。当年，我父母被奸人所害，如果不是先生，我早已流落街头，您对我来说如同父亲，如同朋友，如同知己，离开您，等于再一次让我失去亲人，我无法承受。”
苏润谨笑了笑，他不禁回忆这些年的日子。他同样也无法离开他。可是，他更知道，他绝对不能拖累她。就在一瞬间，苏润谨想出了对策。
“清蓉，你站了半天了。过来，坐下喝杯茶吧。咱们坐着慢慢说。”
清蓉拗不过他，只好走进堂屋，她想像往常一样为苏润谨泡茶，却被他拦住了，“你为我泡了这么多年茶，我也来为你泡一次罢，”说完，他便忙活开来。
陈旧的小铜壶在火炉上发出声响，苏润谨拿出两个精致的茶杯，一个放在清蓉面前，一个放在自己面前。
“你还记得先生给你讲过的《茶经》吗？”
“当然记得，‘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 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 先生，您说的我都记得，我也知道先生您就是好一口茶啊。”
“呵呵，清蓉，还是你最了解我。你知道我泡的是什么茶吗，这叫鹤颜，因为这茶生长在悬崖边，而且形体修长，产量也是极少，它的周围只生长着杂草，恰如鹤立鸡群，所以叫它鹤颜。这可是茶中的极品啊，乃怕只是一小根，也会使整个房间充满香气。你知道我的俸禄都给了难民了，没有什么闲钱买好茶，可这茶是我一好友赠的，我珍藏多年了，等明日启程，怕是到了那边就再也喝不到好茶，所以今日我就奢侈一回罢，和你一起品这茶，不过可不能都喝了啊，呵呵。你看,这茶看似清淡,但浓郁无比,这世间也有与之相似的东西,你会慢慢品出来的.”苏润谨一副自得的样子，清蓉知道他又沉醉其中了。她低头看着杯中的茶水,清澈晶莹,热气弥漫,氤氲了双眼,她有些恍惚了，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苏润谨停顿了一下，看着清蓉，微笑着说道：“好茶难得，可是，能一起喝茶的人更是无处可寻。今日，有好茶，还有你，我此生值得了。”
“先生……”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答应你，明日一早，我们便一起走。”
"这是真的?先生!"
苏润谨端详着沉浸在喜悦中的清蓉,在心中一声长叹,清蓉丝毫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只是像孩子般开心.是啊,这些年来,她就是如此,纯然而没有杂质.苏润谨想起多年前他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就像是一株茶,从那小小的不起眼的芽逐渐长成那清丽秀美的叶,而他,终于苍老.然而,他又是欣然的,这美好的茶是他亲手栽培出来的,他热爱这世间的一切好茶,若干年月,若干心血,付出所有都是心甘.苏润谨也清楚,她将会有更好的未来,而实现这未来的代价就是让她离开自己.虽不舍,可又能怎样.
夜愈加深了,茶香愈加浓郁.清蓉和苏润谨谈着诗词,她丝毫没有睡意.苏润谨却打了个呵欠,流露出几许疲惫.
"清蓉,三更了,明日还要早起,喝完这最后一杯茶,你快些歇息罢."他拿起茶杯,转过身,又为她添了一杯茶水,她接过茶水,有些不情愿地喝下去.苏润谨仍是专注地看着她,他的眼中中居然有了一丝泪光.清蓉疑心自己看错了,想努力睁大眼睛,却发现自己疲乏得睁不开眼睛,终于,倒在桌上.
苏润谨走到清蓉面前,笑了笑,那笑容似乎透着抑制的意味.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当他的手刚一触到她的秀发时,他却收回了手,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当清蓉睁开眼时,她感觉自己像是睡了很久.她小心地站起来,向窗外望去,发现天色早已大亮.
"先生!先生!"她突然间预感到了什么,大喊起来.但,只有她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屋内.她却瞬间清醒过来,
但还是跌跌撞撞地搜寻了整个院子,然而,只是徒劳.最后,又回到桌前.就在此时,她看见桌上放着一个铁盒,而铁盒旁有一封信.她拆开了信:
清蓉,不要责怪先生,我知道这实乃下策,本不该对你如此.可是,我又怎能忍心看着你陪着我受苦.我一人在外吃些苦无妨,但倘若带着你,我却没有能力保护你,那反而让我寝食难安.儒生不及游侠人啊!你想让先生背负这样的罪责吗?先生我高兴,先生我值得.清蓉,你应当这样想,先生只是远行了,先生没有遗憾了.这些年来,你为我付出了太多,我惭愧啊!我没有什么能留给你,这铁盒里除了有六百两外,还有剩下来的半包鹤颜,先生把它留给你了,好好收着罢.倘是有缘,自会再见.勿念.苏润谨.
清蓉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信,只是呆呆地看着,泪水将信打湿,那熟悉的字终于化开变得模糊.她打开铁盒,颤抖着拿出那包鹤颜……茶水依然是清澈，她轻轻呷了一小口，浓烈的苦味和香气都冲进鼻腔。
“这茶看似清淡,但浓郁无比,这世间也有与之相似的东西,你会慢慢品出来的”
耳边仿佛传来苏润谨的声音。她知道她终是品出来茶之浓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这本是我几年前写的一篇长文,这几天无聊,便着手将文中的最后一个部分拿出来作为一篇短文.也许对白平淡,也许情节老套.只是,这故事久远,可我心依然. 苏润谨也好,清蓉也好.他们在我的故事中仍然像以前一样.我的笔在多年后将他们带向同样的尽头.也或许是多年前读着<<茶经>>的我未曾改变.不过还是有些改变,改变的是,曾经爱喝淡茶的我现在热爱着浓茶,每次喝着姥爷的浓茶,心中舒畅不已.而杯中的茶渍清晰异常.
推开了院门,一切如昨,挂在门上的牌匾,空气中仍然有微幽的香气浮动,但却是一副苍凉的景象,杂草已没了脚踝了,往日热闹的读书论道之声也已消失.看到那个熟悉却苍老了许多的身影,清蓉的心中疼痛了一下,呆立在门边.
苏润谨坐在桌前写着,他知道自己此去也许永远回不了京城,趁着行李收拾好之际,赶紧为几位旧识留下信.他写着写着,不觉伤感之情涌上心头,眼眶渐渐有些湿润.就在此时,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猛然间一抬头,正迎上了她的目光.
"清蓉!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不要再来了吗!" 苏润谨脸上的惊喜之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严厉的神色.
她默然,只是看着他.苏润谨已然明白她知道了真相,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了.二人沉默了良久.
"先生,您不该骗我."清蓉还是开口了,说罢,眼泪便掉了下来.
"别哭,别哭.我只是不想让你卷入此事,你……你还年轻.而我老了,发配宁古塔对我来说不足为惧."苏润谨思索着该如何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他不想让她流泪。
“先生，您清楚我的为人，我只愿陪伴先生。我为先生难过啊”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不要难过。我不后悔我所做的，我也不恨皇上，皇上只是受到小人的蒙蔽了。如果我不站出来替百姓说话，那我就枉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了。为了苍生，我甘愿如此，又怎么会难过。只是，我不能连累你，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受累了，我怎么还能让你如此之苦。你还有你的路。”苏润谨缓缓地说着，声音低沉却透着坚定。
“先生，您说错了，这些年您教会了清蓉读书之道，做人之理，我何曾受累。清蓉绝不离开先生！”
“清蓉，你怎么不听先生的话了！”
“我意已决，如果先生让我离开，我情愿死在这里。”
苏润谨听到这话，心中一惊，看着清蓉，他了解她的脾性，如果真的赶她离开，她绝对会走上不归路。想到这里，苏润谨只得把语气放柔和些，“好好，清蓉，你让我再想想好吗？这是件大事，我不能不深思而后行啊！”
她的脸色缓和了些，“先生，让我陪您走吧。当年，我父母被奸人所害，如果不是先生，我早已流落街头，您对我来说如同父亲，如同朋友，如同知己，离开您，等于再一次让我失去亲人，我无法承受。”
苏润谨笑了笑，他不禁回忆这些年的日子。他同样也无法离开他。可是，他更知道，他绝对不能拖累她。就在一瞬间，苏润谨想出了对策。
“清蓉，你站了半天了。过来，坐下喝杯茶吧。咱们坐着慢慢说。”
清蓉拗不过他，只好走进堂屋，她想像往常一样为苏润谨泡茶，却被他拦住了，“你为我泡了这么多年茶，我也来为你泡一次罢，”说完，他便忙活开来。
陈旧的小铜壶在火炉上发出声响，苏润谨拿出两个精致的茶杯，一个放在清蓉面前，一个放在自己面前。
“你还记得先生给你讲过的《茶经》吗？”
“当然记得，‘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 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 先生，您说的我都记得，我也知道先生您就是好一口茶啊。”
“呵呵，清蓉，还是你最了解我。你知道我泡的是什么茶吗，这叫鹤颜，因为这茶生长在悬崖边，而且形体修长，产量也是极少，它的周围只生长着杂草，恰如鹤立鸡群，所以叫它鹤颜。这可是茶中的极品啊，乃怕只是一小根，也会使整个房间充满香气。你知道我的俸禄都给了难民了，没有什么闲钱买好茶，可这茶是我一好友赠的，我珍藏多年了，等明日启程，怕是到了那边就再也喝不到好茶，所以今日我就奢侈一回罢，和你一起品这茶，不过可不能都喝了啊，呵呵。你看,这茶看似清淡,但浓郁无比,这世间也有与之相似的东西,你会慢慢品出来的.”苏润谨一副自得的样子，清蓉知道他又沉醉其中了。她低头看着杯中的茶水,清澈晶莹,热气弥漫,氤氲了双眼,她有些恍惚了，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苏润谨停顿了一下，看着清蓉，微笑着说道：“好茶难得，可是，能一起喝茶的人更是无处可寻。今日，有好茶，还有你，我此生值得了。”
“先生……”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答应你，明日一早，我们便一起走。”
"这是真的?先生!"
苏润谨端详着沉浸在喜悦中的清蓉,在心中一声长叹,清蓉丝毫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只是像孩子般开心.是啊,这些年来,她就是如此,纯然而没有杂质.苏润谨想起多年前他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就像是一株茶,从那小小的不起眼的芽逐渐长成那清丽秀美的叶,而他,终于苍老.然而,他又是欣然的,这美好的茶是他亲手栽培出来的,他热爱这世间的一切好茶,若干年月,若干心血,付出所有都是心甘.苏润谨也清楚,她将会有更好的未来,而实现这未来的代价就是让她离开自己.虽不舍,可又能怎样.
夜愈加深了,茶香愈加浓郁.清蓉和苏润谨谈着诗词,她丝毫没有睡意.苏润谨却打了个呵欠,流露出几许疲惫.
"清蓉,三更了,明日还要早起,喝完这最后一杯茶,你快些歇息罢."他拿起茶杯,转过身,又为她添了一杯茶水,她接过茶水,有些不情愿地喝下去.苏润谨仍是专注地看着她,他的眼中中居然有了一丝泪光.清蓉疑心自己看错了,想努力睁大眼睛,却发现自己疲乏得睁不开眼睛,终于,倒在桌上.
苏润谨走到清蓉面前,笑了笑,那笑容似乎透着抑制的意味.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当他的手刚一触到她的秀发时,他却收回了手,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当清蓉睁开眼时,她感觉自己像是睡了很久.她小心地站起来,向窗外望去,发现天色早已大亮.
"先生!先生!"她突然间预感到了什么,大喊起来.但,只有她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屋内.她却瞬间清醒过来,
但还是跌跌撞撞地搜寻了整个院子,然而,只是徒劳.最后,又回到桌前.就在此时,她看见桌上放着一个铁盒,而铁盒旁有一封信.她拆开了信:
清蓉,不要责怪先生,我知道这实乃下策,本不该对你如此.可是,我又怎能忍心看着你陪着我受苦.我一人在外吃些苦无妨,但倘若带着你,我却没有能力保护你,那反而让我寝食难安.儒生不及游侠人啊!你想让先生背负这样的罪责吗?先生我高兴,先生我值得.清蓉,你应当这样想,先生只是远行了,先生没有遗憾了.这些年来,你为我付出了太多,我惭愧啊!我没有什么能留给你,这铁盒里除了有六百两外,还有剩下来的半包鹤颜,先生把它留给你了,好好收着罢.倘是有缘,自会再见.勿念.苏润谨.
清蓉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信,只是呆呆地看着,泪水将信打湿,那熟悉的字终于化开变得模糊.她打开铁盒,颤抖着拿出那包鹤颜……茶水依然是清澈，她轻轻呷了一小口，浓烈的苦味和香气都冲进鼻腔。
“这茶看似清淡,但浓郁无比,这世间也有与之相似的东西,你会慢慢品出来的”
耳边仿佛传来苏润谨的声音。她知道她终是品出来茶之浓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这本是我几年前写的一篇长文,这几天无聊,便着手将文中的最后一个部分拿出来作为一篇短文.也许对白平淡,也许情节老套.只是,这故事久远,可我心依然. 苏润谨也好,清蓉也好.他们在我的故事中仍然像以前一样.我的笔在多年后将他们带向同样的尽头.也或许是多年前读着<<茶经>>的我未曾改变.不过还是有些改变,改变的是,曾经爱喝淡茶的我现在热爱着浓茶,每次喝着姥爷的浓茶,心中舒畅不已.而杯中的茶渍清晰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