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一场非预期的盗窃案
本来一切都好,这一天阳光明媚,不冷也不热。车窗外的树上绿叶婆娑,显示出风吹得不紧也不慢。这让我有了一个不可要求更多的好心情。本来一切都好,对面的一排三人座位上坐着一家三口,欢声笑语。男孩十岁左右,浓浓的眉大大的眼睛,是那种让人一看就喜欢的孩子,看得出将来也必是个摄女人心魄的男子。难得的是这还不是那种聒噪的家庭,一种优质的涵养在这一家人形成的气场内流动着,偶尔溢出一股来到我的身前。我顿时流连忘返起来,想将其据为己有。可那母亲有意无意间伸出手来沿着前额的发线向后拢起了一头如瀑的黑发,拢时女人还摇着蝤蛴般的脖颈,丰润在黑发的遮遮掩掩下左右闪现。这个动作是无比端庄却又饱含着性的芬芳。任何一个男人的荷尔蒙都会在那一刻被提到一个可控和失控的分界线上。对面若是坐着一个君子留下的将是一篇赞美的文章,若是一个败类则很可能已经拉开了一场罪行的序幕。那一股想据为己有的涵养之气也一下被其带了回去,又成了他们自己的,回到了那个聚在一起的一家人的气场里。本来一切都好,挨窗而坐的是个芳龄少女,洁白的裙子上点着碎碎的绿花。一头带卷的黑发像是接满了苹果的树,沉甸甸的坠在两肩连线的稍上方,恰巧盖住了脖颈。与对面女人成熟的气息不同,少女的气息是清新的,是雨水落在春天的土地上泛起的草籽的味道。少女端着一本书,两耳间架着一副黑色眼镜,她读得很认真。这景色应该是画家贪恋的那一类,要知道少女本身就是明媚的春天。我也许会有机会和她说上几句,也许这一路上我们会成为朋友,也许不久后再坐在这里时我们已是一对恋人。天哪,这多么美好。本来一切都好,列车已经开动,可偏偏这时一位面目猥琐可憎的先生慌里慌张的赶来,坐到了他的座位上,我和少女中间。 我的天,这位先生有多么猥琐和可恶请让我来形容一下。他一米七左右的个头,瘦的可以说是皮包骨头。一件黑色的厚夹克,见鬼,要知道这种天气有谁会穿成这样!那衣服裹着一股油污的味道,像是在一家卫生情况糟糕的餐厅后厨住了两天似的。夹克在肘关节部位和衣领处都已磨破,领子的一圈泛着油亮,正是身上的汗和空气中的灰尘日积月累掺在一起的后果。他戴着一顶深咖啡色的鸭舌帽,这顶帽子倒是一件上等货。帽子明显要比他的头大出一圈,所以没有那种可以包住头的感觉,倒像是孩子们路边玩的套圈游戏,手一抖圈飞出去摇摇晃晃地挂在了目标上面。他把帽子戴的很低,左边的眉毛已经都被盖进了帽檐里。本来他的脸就小而消瘦,这样一来四分之一个脸都没了。他的脸比他的夹克也强不了多少,脏乎乎的。颧骨颇高,两腮陷了进去。鼻梁实在高的不像话,好像是要去够那个帽檐。他的胡子乱糟糟的在脸上爬,下巴的地方刮去了露出青色的胡茬,可鬓角到近乎耳垂下部的地方又留着两道冒出半公分长的胡子,什么玩意嘛,好好打理一下不行么? 总之,自他慌慌张张进来坐下后我就开始浑身不自在。我想同坐的其他几个人也有同样的感觉,对面的一家三口明显放低了欢声笑语的分贝,那个男孩一下子从兴奋的状态转入了紧张的安静,转头枕在了母亲丰胀的胸脯上。那女人也不再撩拨,抚摸着男孩的头看了一眼她的丈夫,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交流了一些只有家人才懂得信息后便转头望向了窗外。谁都能感到那随时外溢的涵养也竭力地在收回,紧紧地包在一家三口的皮肤上。 我视线里少女被这个猥琐的男人挡住了,只有她身上的草籽气息还会偶尔地飘来。它和那男人身上让人厌恶的气息对抗着,我还能看到少女翻着书的手和手中翻着的书。那细嫩的左手上挂着一串翠绿的玉石手链,可能她的手太细了,所以手链显得有些大,随着列车的节奏摇摆着。从成色看上去这应该是件值钱的物件,或许是家中世代传下来的宝贝。书是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庄园》,天啊,这个年纪的女孩也会看乔治•奥威尔?他可是我最爱的作家,天知道,我们真是一对合适的恋人!女孩翻书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显然她已经不能把全部身心放在拿破仑和雪球身上。真是一个可恶的人,随便进来一个人坐在这里都好啊,为什么偏偏是这么一个?列车已快了起来,近处的风景模糊即逝,唯有远处可以观赏。 本来一切都好,唉,原本一趟美好又放松的旅程就这样不见了。我用余光继续观察着这个男人,只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自在。对,是紧张。怎么会紧张呢,我有点莫名其妙。天啊,你瞧他的那双眼睛,那简直是一双老鼠的眼睛。细小,一直以来都微微地虚着。眼珠在里面闪来闪去,从不直视别人下颚以上的部分,只在座位或是别人的腿和地面之间来回扫着。偶尔一两次碰到了我的目光就立即收回去,像是被别人的目光刺到一样。他把左手放到右手的掌中,右手的拇指不断地搓着另外一只手的四个手指。这是一双出奇细长的手,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整齐干净,比他自己这个人要干净许多,像是独立在身体之外的东西。这双手虽修长但并不松弛,关节部位虽细窄却有力。手指揉搓的时候手腕来回翻转,角度很大看上去是极其的灵活。这与我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的手厚实,关节因为风湿变得不成比例的粗大,每一根手指都歪斜着生长,指与指之间连接部位的皮肤和肌肉又过于靠上,像是鸭子的脚。天啊,他怎么配得上这样一双手?! 火车已经开了几个小时,可之前形成的气氛并没有什么变化。紧张的气息在这两排三人的座位间流动,谁也说不清是为什么。那个孩子已经睡去,手还抓着母亲的衣角。那个女人盯着对面女孩手中的书,目光时不时地向我们这边扫一下。有几次和我对视后又低下头继续看着桌面,我不得不说这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即使她刻意不放自己的风情出来但还是能感到有颗不太甘于寂寞的心在跳着。那个少女很久没有翻书了,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熟睡的男孩,倒是这个猥琐的男人开始抬起头来望向窗外。我又用余光自上到下地将他扫了一遍,最终停在了他的布满泥点的皮鞋上。一个轻轻地声音从我脑子里冒了出来,像是寂静的夜晚一枚针从桌上掉到了大理石地面。我花了大概一秒钟的时间把这个想法成熟了一下,然后一切问题都给出了答案:他多像一个贼呀! 什么叫做多像一个贼,他肯定就是。你看他那衣着和眉眼,标准的小偷模样。我说为什么那么愉悦的气氛一下子就给打破了,他这身贼风贼气当然可以破坏一切美好的东西。得到这个结论后我并没有舒服哪怕一点,反而越发紧张。天啊,我的钱包,我的钱包。我抬起手压在了右边的裤袋上,还好,还在那里。为什么钱包偏偏放在右边的口袋呢,真是要命。我趁机去了洗手间将钱包换到了左边,再次回来后我稍微踏实了些。少女的手链可要小心了,这个猥琐的小偷怕是早已盯上了,天啊,要是丢了这串珍贵的手链女孩怕是心都会碎了。行李包,我抬头望上去,还在哪里。天知道这个贼会在哪一站下车,现在还好,对面的女人和男人时不时会用目光向这边扫着,但马上要入夜了,如果都睡去怎么办,如果我们五个人都睡去岂不是任何财物都难保了。真是要命,头疼的事情还在后面。 一个乞丐由车厢的另一头缓缓走来,腰哈到与地面近乎平行。每到一处就在乘客身边磨叽半天,偶尔收到个一块两块。待来到我身边时嘴里含含糊糊地不知道说着什么,对面的女人从手包里掏出一元递给丈夫,丈夫投进了乞丐手里铁制圆盆中。她用沙哑的声音说着谢谢。这时候我嗅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油污味。这是怎么回事?这味道和我旁边这个贼的味道一样,只是更强烈许多。我的天,他们是一伙儿的!我立马抬起左手压住左边的口袋,低下头去。乞丐来到我身边嘟囔着什么,我给她的回应只是一动也不动,过一会儿她就走了,而我的手一直紧紧地压在我的裤袋上。贼和少女都给了这个乞丐一元钱,这一对贼的配合还有模有样的。 外面的天已彻底黑了下来,火车依旧哐嘁哐嘁的走着。这声音在无限地重复着,很容易让人产生睡意,何况夜也来了。在火车上睡觉是这世界上最痛苦一种体会,但真要是困了任谁也是扛不住的。对面的一家人都已睡去,那女人连入睡后都不忘侧过脸去露出自己洁白的脖颈。少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脸与桌子间垫着我最爱的奥威尔的《动物庄园》。她的左手横搭在腿上,那串精美的玉石手链还在那里。我身边这个猥琐的贼扬起了头,紧贴在高耸的座椅靠背上,把鸭舌帽盖住了整个脸。我相信他一定是清醒的,他现在需要等的只是我的入睡,如果我也睡了一切就将万事大吉。我挣扎着驱走倦意,这真的够难受。我的警惕未曾放松却也越来越紧张和害怕。我总感觉他下手的时刻随时都会来临。整个车厢都已经安静下来,最后的一两句细语声也消失在了车厢上空。我不想只有自己独自醒着,但也绝不能入睡,所以最后我选择闭上了眼睛佯装入睡。坚持,再过一会我的目的地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会,我的左手紧紧地压着我的裤袋。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帽子突然掉在了我的身上。我睁开眼扭头看着他,他闭着眼,头一动不动,鼻子发出轻微的鼾声。那张脸真是猥琐极了,一双眼即使闭着也是一对鼠目。我不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假装,但看上去像是真的睡了。这让我的心稍微轻松了些。列车开始减慢速度,一声长鸣,我的紧张变作了激动,谢天谢地我到站了。我担心惧怕的事没有发生,贼竟然很不职业的睡着了,这真是可笑。窗外一切如墨,我站起来取下头顶架子上的行李包,下来时又摸了摸左裤袋的钱包,还在,很好。车停了,我迅速向车门走去,之前那个浑身油污味的乞丐同伙竟然萎在车门的旁边睡着了,列车员打开车门这样大的动静竟然都没有把她吵醒。或许她是清白的。我掏出右边裤袋中的黑色牛皮钱夹大体看了一下,除了几张卡以外最多不会超过一千元钱。我抽出两张一块扔到了乞丐同伙身前的盆里,两块不少了,我也不容易。只是一不小心差点连那串精致的玉石手链一并扔了出去,差一点点。本来一切都好,我压了压头上深咖啡色的上等鸭舌帽走出车厢,消失在即将漫长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