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心的人（十）

唐屹雯实在是太激动了，她已经拒绝了谢新爵，她和朱己就可以在一起了。她坐在他们常去的餐厅，他们约好晚上六点在这儿见面。朱己刚才在开会，她还没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要等到当面告诉他。现在时间还早，她点了杯橙汁，插上耳机，听着动人的音乐，身体都快乐地跟着轻轻摇曳起来。餐厅断断续续进来了客人，有的客人拿着刚收起来的伞，伞上还湿漉漉的，“啊，外面下雨了。”唐屹雯边听着音乐边给朱己发短信：“下雨了，记得带伞哦~”她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没有回复，“可能还在开会吧。”唐屹雯想，他们以后约会不能老吃饭，应该去看看演出啊，或者逛逛超市啊。唐屹雯扑哧笑出了声来，我既然能想到逛超市这么生活化的场景，除了在国外上学时，唐屹雯都没怎么逛过超市，需要什么东西家里都有佣人准备好了。听人说情侣逛超市是特别温馨的事，手挽着手，挑选着喜欢的零食、生活用品……恋爱还真是会让人改变啊，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如果让自己的生活更丰富当然是好的了。唐屹雯就在一首首的乐曲加不可抑制的思绪幻想中度过着下午茶的时间。好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呀，已经六点了，他怎么还没到？路上不好走。”先发个短信：“开完会了吗？路上好走吗？”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仍是没有回复，拿下耳机拨打他的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足以让一个热恋中的人的心往下沉十厘米。也许是手机没电了也许是没开完会也许是不方便接电话……很多也许不及一个确定，继续打，同样的女声传来。唐屹雯手拿着手机，张望着餐厅入口处，希望朱己的身影如奇迹般出现。希望是最残忍的东西，奇迹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两件放在一起犹如天雷地火“滋滋滋”地灼热着等待人的心。以前的唐屹雯一定会大发脾气，谁敢让唐大小姐等人。但爱情已经改变了她，她现在心里想的是，“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下雨天不好走，车祸？”真是越想越焦急，惯性地完全没有思考地不断地打着朱己的号码，一遍遍传来的女声也像惯性一样，但惯性终究会碰到一个阻力停下来。“他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不能再等了。”唐屹雯没去过朱己的家，只好回到自己的家，她在那么漂亮的卧房里，却没有一处能安坐下来。打电话依旧关机，怎么说好的吃饭就爽约呢，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唐屹雯心里隐隐地有另一种不好的声音，只是人都不敢触碰而自动屏蔽不好的事情，可能是他开完会手机没电了又忘了充，在路上才发现手机无法联系又发生车祸……可是为什么现在还关机呢？如果开机了看到来电显示也应该会打过来啊……“啊啊啊”唐屹雯跺着脚挠着头，她讨厌这种情绪完全被别人带动的感觉，但是又无法解脱，谁叫我喜欢他呢？就这样，一会儿发呆一会儿瞎想，一会儿控制不住地打电话，一会儿在屋内转着圈一会儿找个地方随便一坐随便一趴，大半夜就在这种无所事事的挣扎中度过。等的越久不好的感觉越强烈，但隐藏的也越深，浮出表面的只是“他一定是出车祸了，怎么办？”她的心偶尔有责备但更多的是担心以及担心下隐藏的更不好的担心。那种感觉是心收紧了，却不会再放开，就这么紧紧地拽着，很不舒服，心脏病的感觉也不会比这差多少吧。长时间的胡思乱想总会产生出一个奇思妙想来终结所有的胡思乱想，而变成一个可期待的实际方案：我明天一早到他办公室门口等他。其实雯雯恨不得现在就去他办公室门口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但这种太不切实际的方案虽然心里一百个已经要飞起来了但身子还是懒得动一下。第二天一大早，唐屹雯穿着昨天的衣服就冲到了朱己办公室的门口，这两件事都是闻所未闻的，那么早上班以及穿同样的衣服上班。唐氏集团大厦还没有人到，朱己办公室的门也锁着，唐屹雯只好坐在门口的会客沙发上。一夜没睡的她心脏更加不舒服了，熬夜和谈恋爱都是损害心脏的利器。唐屹雯靠在沙发上，隔着衣服轻轻地把手放在胸口的位置，好让心脏舒服点。但她的头脑却像从未有过的清醒，直直地望着通向朱己办公室门的过道。朱己办公室的位置比较好，在独立的一角，所以其他同事上班也不会看到坐在角落的唐屹雯。唐屹雯毕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保持起码的修养和对别人的尊重。唐屹雯听到同事们陆陆续续地来上班了，她的心随着脚步声的增加越来越紧，好像一放开就要控制不住地上下左右乱撞了，她知道不管是什么她总会看到一个结果。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你的直觉已敏感地感觉到什么事要发生了，你的头脑却趋利避害地不去想的这些事，往往就是马上要在眼前出现的事。唐屹雯身为有钱人家的千金，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也与众人平等，逃不过这个宿命，远远地她就看到了朱己熟悉的大眼睛、大脑袋和不高却比例和谐的身躯，朱己迷人的眼睛望着一个女生有说有笑、紧紧地牵着那个女生的手缓缓地向办公室走来，那个女生不是别人正是郭娇。他们完全没有受到车祸、淋雨、夜不归宿事件的影响。快要走近时，朱己先看到了坐着的唐屹雯，立刻把牵着郭娇的手松开，郭娇也看到了唐屹雯，有些惊讶但没有不好意思，“你先进去”朱己把办公室的钥匙给了郭娇，郭娇赶忙开了门进到办公室里面。朱己走到唐屹雯跟前，脸一黑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在这儿？”此刻的唐屹雯非常的平静，没有了任何感觉，慢慢地站起来，平心静气地说：“你昨天没有赴约，我以为你出车祸了，一直打你的电话没人接，现在看到你没事了我就走了。”朱己也缓和了下来，“我手机没电了，下雨不好打车碰到郭娇，她昨天不舒服，我陪她去了医院，一直折腾到现在才回来，手机还没充电呢。”唐屹雯看着朱己一张一合的嘴巴，为什么人要撒谎呢，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说真话也不会怎么样吧。唐屹雯与朱己擦身而过离开了这个她立刻不想见到的地方。她没有去上班，而是回到了一夜未睡的卧房，躺在了床上。她双手垂在身旁，一双娇俏可人的杏眼望着天花板，眼前掠过朱己的模样，“我恨他”这是一刹那的反应，但七秒钟后记忆消失，“我还是很爱他”。她闭上秀目，泪水不自觉地溢出来，此前还平静的心一点点一点点加剧着疼痛。那是真正的疼，没有血，但是那个器官就是硬生生的疼，如果是注意养生的人会非常担心它的健康，但这不是任何一个医生可以治愈的。“叮叮叮”药来了，唐屹雯接起手机，“喂，你在干嘛呢？没上班？”是朱己浑厚的声音。“我昨天一夜没睡，现在在睡觉。”“哦，那你好好休息，舞蹈的事明天再说。昨天郭娇真是不舒服，我没和你说是怕你误会……”“怕我误会什么？”“我喜欢上郭娇了。”“什么？”唐屹雯从床上弹起了身子。“我之前是喜欢过你，但是你是别人的未婚妻，你开始对我也没什么反应，郭娇很温柔，对我很好，我就喜欢上她了。”“你之前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让我解除婚约？”“我是一直把你当好朋友看的，我们在舞蹈上也很合拍，我不希望你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朱己，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朱己顿了顿，“你一夜没睡好，先好好休息吧。”“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朱己挂了电话。唐屹雯把手机摔到地上，双手插到头发里，身体弯曲好让心脏不要跳出来，两腿不停地在床上蹬，“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是不是真的讨厌我？”唐屹雯翻身下床，捡起掉到地毯上的手机，给朱己打电话，挂机，再打，还是挂机。唐屹雯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在手机上按下，“给我回电话。我们好好谈谈。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我可以改……”发送。唐屹雯蹲在地上，身体抱成球状，脆弱不堪的心脏受到重重的一击，好像正在被恶毒的细菌吞噬。“叮叮叮”短信发了过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机会了。我是喜欢过你。十年前喜欢过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西班牙小公主的故事了吗？那就是我们的故事，可惜你已经忘记了。你是变了，变得喜欢上我了，可是太迟了，你让我不带心来和你玩，我是不带心了，但我也不想和你玩了。我叫朱己，就是要提醒我只为自己决不有心。”手机从唐屹雯的手里滑落了，西班牙，小公主，王宫，房间，小矮人，舞蹈，大头，畸形，丑陋，镜子，白玫瑰，心……这一连串的字符冲击着唐屹雯的脑海，她的头越来越低，几乎靠到了蹲着的腿上，她的双手把头发越抓越紧好像要把发丝揪下来，“啊啊啊啊啊啊……”穿喉入腔的尖叫要不是房屋的隔音效果好一定会吓坏所有人，撕心裂肺的感觉仿佛都能听到撕裂的声音，撕心裂肺这四个字真是太绘声绘色了，心脏被五马分尸朝着不同的方向拉扯，再由吸血虫把它的血吸干，每吸一下就是钻心的疼，直到想喊出“我不想再要我的心脏了。”
朱己这个在医学技术发达的今天塑造出来的美男子，神奇的无心人，应当是得意地坐在他家里的沙发上，看着那颗由香料保存下来的心脏，可是他却没法露出得意的笑容。他甚至倒上了一杯红酒以示庆祝，“我是应该高兴的”他对着他的“心心”喃喃自语，“我等这一刻等了十年。十年磨一剑，一剑刺穿她的心。”他想象着唐屹雯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心脏支离破碎的样子，突然他的胸腔有种异样的感觉，这是十年来未曾有过的感觉，胸腔似乎在无限地放大，几乎要压迫到其他器官，被挤压脏器的汁液不得不找到排泄的渠道，朱己摸了摸眼角竟有一点泪花。他定睛看着“心心”，为什么它好像裂开了一点，比以前更加难看可怖了。唐屹雯，我怎么能那么残忍地对她，我是爱她的，她那么美，那么好，那么爱笑，而且她还爱我，我愿意为她付出所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我怎么忍心她受伤、受苦、疼痛。不，我要扶起她，我要告诉她，我爱她。
朱己不顾一切地奔跑着，要找回唐屹雯，“我曾经以为快乐不会再回来，不，它会回来的，都是因为爱，只有爱才不会让人黯然神伤。”她没有在家里，她没有在公司。他们说她这两天不舒服去了医院。朱己终于找到了唐屹雯的病房，是间单人病房，到处都是白色，刺得有点晃眼。唐屹雯穿着白色病号服、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地坐在病床上，眼睛望着窗台上一盆刚栽种不久的植物。朱己来到唐屹雯的病床前，唐屹雯好像听到了他而回过头来，四目相对，雯雯还是那么美丽，可是她的眼神变得冷漠。朱己单膝跪下，牵起雯雯的一只手，“雯雯，对不起，我错了，你骂我吧。我还爱着你。”“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朱己脸上。“你以为就你懂得爱吗？你害死了思思，你说她不懂爱。你就懂吗？十年前你说爱我，那也是你的幻想啊，你也是第一次见到我啊，我送你花就是我爱你吗？那都是你的臆想，你把你的臆想强加在别人的想法上，当你的臆想不能实现的时候，你就以为是别人害了你。这就是爱吗？爱就是把自己的感情强加到别人的感情上吗？我是嘲笑你了，那是因为你就是个丑八怪，难道我没有嘲笑的权力吗？”“雯雯，你可以恨我，我是混蛋，我不应该报复，但是你不要恨自己，你不要变成这样。”朱己觉得雯雯苍白的扭曲的脸非常狰狞，好像不认识了一样。“你不是就想我变成这样吗？我让你不带心你就不带心，我也可以不带心，难道你不觉得我现在这样像是你在照镜子吗？”朱己把另一条腿也变成跪的姿势，“雯雯，是我错了，我不要你的原谅，但是你一定要爱惜自己，求求你回到原来的样子吧，相信爱。”雯雯根本不理睬他说的话，“你说我把你的心弄碎了，那是我不知道，无知者无罪。而你明明知道，我把我的心交到你的手上，你却想方设法把它揉碎，再踩上一脚，你想看我一片片把它捡捡拼起来吗？你是个混蛋！”朱己低下了头，他承认他是个混蛋，一个被复仇冲昏头脑的混蛋，他希望这样可以换来雯雯的把心捡捡拼起来再安回去的结果。他想，雯雯以后一定会找到一个好好爱惜她的心的人，这样她的心就可以慢慢复原，变得又有活力，相由心生，到时雯雯又会充满血色，展开美丽的笑容了。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朱己抬起头——进来的是聂锡医生，朱己的胸腔震动了一下。聂锡看了看朱己，转而对雯雯说：“唐小姐，我们做下手术后的例行检查。”“你做了什么手术？”朱己反射弧式地发问。这下雯雯露出了笑容，但这笑容让朱己害怕，“和你一样。”朱己跌坐在地上。雯雯笑得前仰后合，“你知道那盆是什么吗？”雯雯用手指了指窗台上那盆刚种下的植物，眼神妩媚地望着朱己，朱己摇摇头，“你忘了？是你让我跳舞时戴的，白玫瑰，现在种应该也不晚，一长好就可以扯下来，在春晚表演时戴了，肯定美极了。”病房里的三个人六双眼睛都望着那盆白玫瑰，它有点害羞，现在还完全看不出将来的样子，只是个平淡无奇的充满生机的芽子，完全不知晓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