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心的人（六）

葬礼通常会选在一个窗明几净的亮敞的以黑白为主色调的室内，或者是室外绿草丛生的竖立着的庄严墓碑前，死亡总是与生机联系在一起，好像前世今生的轮回。邓思思的葬礼选在了水边，因为她生前喜欢水，这是山脚下延伸出的一道不宽不窄的清流，浅蓝色的水徐徐地流向下游。宾客们沿着溪流站成几排，别人的葬礼上应当摆好适当的表情，这和婚礼一样出多少份子钱是会有回报的，以免以后自己的葬礼落得不体面。如果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白发人必是悲恸，特别是失去的是救命稻草。葬礼也是可以分解出三六九等朋友的时候，只是为时已晚。普通朋友，如路南，嘴里念叨一下，“她本可能是我的未婚妻”，仪式结束不久就会忘了这个人；多年交情的朋友，如谢新爵，因为是喜欢思思的，眼眶里打转了下泪水，脑子里想了一下，“那晚我应该……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是我的责任”；真正的好朋友，思思真正的好朋友唐屹雯，她蹲在溪水边，没有泪水，不敢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化成了系着五彩丝带的玻璃瓶里的而后要洒在这无声的漂流的水里的灰，心掏空了，但又很快充上了愤怒。“朱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僻静的山野要在葬礼后找一块寂静的可以声讨的地方不是难事。穿着素白色礼服、戴着白色礼帽的唐屹雯用套着白手套的手指指着朱己的鼻子。思思生前并没有或者也没有来得及把朱己的所作所为告诉唐屹雯。身着全套黑西服、带着黑领带的朱己坦白地说：“思思喜欢我，我不喜欢她，我拒绝了她。”“思思会因为这点事就自杀吗？你还对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对她做的事情都是出于我的本能，没有想到让她误会。”“你说你不喜欢她，你是不是喜欢了别人？你怎么能这么对思思？我说过我家思思是最好的女孩，不准你伤害她。”“喜欢是可以强迫的吗？你从来都是说你自己认为的事，你有听过我说什么吗？”“你这是在质问我吗？思思死了，一个生命没有了，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和她交往，你有良心吗，你难道不伤心吗？”朱己看着情绪有点失控的雯雯，一张俏丽的小脸因为悲伤起了皱，但也是起皱的可爱的玫瑰，“对不起。我说的话是欠妥，我忘了你说过思思很脆弱。只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说，也不知道现在说合不合适。”“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思思已经没了……”“是的，所以我不想再错过什么……我之所以和思思接触，其实是想接触她身边的人，我喜欢的人是你。”雯雯一动也不动，一声也未答，她被这突如其来意想不到的告白吓傻了。过了一阵子，雯雯好像是在这山野的泥泞里跺了跺脚，大声地喊道：“你说的是人话吗？”
外圈的十个男女相间的舞者整齐划一地简单动作，衬托出内圈的独舞者繁杂的舞蹈动作，独舞者缓缓的舞姿得体而优雅，随着西班牙别具格调的音乐有韵律地做着每一个动作，在一个小小的手部动作后独舞者停了一下，“啊，不好意思，我做错了，今天先到这儿吧，我有点累了，大家也辛苦了。”全体舞者击掌鞠躬解散。用毛巾擦拭汗珠仍穿着紧身舞蹈服的唐屹雯回到了办公室，这几天老是有些跟不上节奏，在想什么呢。“我喜欢的人是你。”“啊啊啊”雯雯丢了毛巾，捂住耳朵，不要再想这句话了。他总是用深邃的眼睛看人，勾魂啊，还在这么不合时宜的地方说这么魂不守舍的话。雯雯歪着脑袋枕在放在桌上的交叉双臂上，可爱的玫瑰叶嘴唇朝上撅了一下，“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都说房屋的布置能透露屋主的秉性，朱己家极其简洁的布置却看不出他丝毫的个性，只是让人觉得他是个非常冷调的人，这倒也是事实。虽然他在风月场如鱼得水，但不过是蜻蜓点水之交。除了朝九晚五的工作，他的唯一爱好就是钻研舞蹈，看最新的国际舞蹈潮流，把以前在韩国学习舞蹈的资料也拿出来研究。他还有一个怪癖，每天晚上洗漱完毕穿着黑色睡饱固定坐到正对黑色玻璃茶几的白色沙发上，用深邃如海洋的眼睛望着对面透明容器里的心脏——那颗碎片拼成的心脏对话。“心心”，这是朱己给心脏取的名称，“我那些话是冲口而出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我喜欢她吗？喜欢？我没有感觉了。”朱己眼角的余光扫到“心心”旁边角落里碎片拼成的白玫瑰，似乎是对着它说：“她穿着白色的衣服，戴着白色的帽子，还有白色的手套，可能让我想到了你，所以我才说出那样的话。”朱己用左手的中指敲了敲白色沙发的扶手，眼睛望回“心心”，“我可以喜欢她，看看她会怎样。”朱己的眼神中是看不透的神秘和茫然，嘴角上还挂着一丝奇怪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