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西飞

                
                
“我独自度过了太多的时光，沉默已成为一种习惯。”经过香港机场千钧一发的折腾，总算在凌晨1点坐上了前往非洲大陆的飞机，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想起了马卡姆•柏瑞尔在《夜航西飞》里的这句话。当下自己的状态，也正是名副其实的夜航，西飞。
在曾被拒绝check-in，眼睁睁看着飞机飞走的香港机场，果然又用上了plan B。对于不喜欢规划全部行程的旅人来说，必须提供回程机票才能出境的规定显得太无情，无奈之下，背包客同仁们只能想到做假行程单的办法。问题是现在许多机场都有系统可查票号、check真假。拿我这次非洲行来说，因为时间有限，除了坦桑尼亚到肯尼亚这一段打算陆路过境，其他4张机票都是货真价实，可以一直衔接到回日本。虽然抱着一丝侥幸，但被查后果然是那张假机票有问题。无奈之下，只好马上启用plan B，先对航空公司的人扮无辜装无知，然后让远在坦桑的七姑娘临时帮我出一张真机票，报上票号取了登机牌后，心有戚戚地过了海关，再通知她帮我取消机票。
在这样不合理的规矩下蒙混过关，总算顺利登机，机上一半是黑人，一半是去非洲打工模样的中国人，极少我这样独身的年轻女性。涂着桃粉色厚唇彩的空姐几乎都是黑美人，一身翠绿制服，有着跟胡萝卜豇豆牛肉飞机餐一样的鲜明对比。距上一次去澳洲的长途飞机已过去好多年，同当年10个小时一直被饥饿感困扰不同，长大后的机舱时光，总显得特别混沌。坐了太多凌晨、清早逆生物钟的航班，整个人处于时间的真空地带，听歌累了就开kindle看书，眼睛倦了又关灯听歌，与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状态交替，思绪却意外地很跳跃，仿佛可以在万米高空中向地表的任意一个点发散，想起在那个点上遇到的人、经历的事，恍如隔世。
抱着身子蜷了会儿，睁眼时屏幕显示已在印度上空，然后马上就要飞越阿拉伯海抵达非洲大陆。马卡姆在书中这么形容地图，“地图代表着一个人对他人的信心，它象征着信任与信赖，它不像那些写满字的印刷品，含糊不清、矫揉造作。假如将世界上所有的地图都毁尸灭迹，每一个人将再次盲目，城市与城市之间也会陌生，每一个地标都将成为没有意义的标识，指向虚空。”一个人出门久了，不知不觉变得太过于依赖地图，它是一种令人安心的存在，在陌生的地方，没有了熟悉的街道、店牌、风景，尤其在万米上空，你要凭什么来确认自己的所在？只有地图，它是此刻你存在于这个星球上的证据，而在与陆地联系稀薄的高空，便是唯一的证据。
清晨6点到达埃塞俄比亚的博来机场，天竟然还没有亮，候机大厅的躺椅上堆满了彻夜等待的人，多数是黑得油光发亮失去辨识度的肤色。我和邻座的坦桑蓝香港销售H先生结成小团体，他给我看手机里女儿的照片说，我们有一个大家族。但是连我也知道，在非洲，谁不拥有一个大得吓人的家族呢？他文质彬彬、有礼貌，英文流利，让人放心，和之后街上许多闲逛着形迹可疑的的黑人完全不同。H先生让我开始意识到，自己也许是带着比对印度人还根深蒂固的偏见来到这片土地的。
环顾四周，这个大厅昏暗拥挤，最让人难忘的是女厕所前的冷清和男厕所前长队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反差，左思右想，也只能归结于在这里坐飞机的男女比例太悬殊之故，想到梁子在《非洲十年》里说过埃塞的邻国厄立特里亚，女人结婚后必须得生了孩子才能出门，否则就像关禁闭一样一直得呆在小黑屋里。这才觉得，我作为一个女性独自来到非洲，似乎会遇到更多超乎想象的不平常事件。
天渐渐放亮，气温还是低得叫人发抖，我缩在冲锋衣里，揉着发酸的眼睛，一遍遍听着腰乐队的《一个短篇》，让那旋转和跳跃暂时占据混乱的大脑。作为非洲的一大中转站，从埃塞转机去各国的人挤满了狭小的候机厅，有几个要飞尼日利亚的，被投以怯怯的目光，关于埃博拉的新闻不断地刺激着每一个这里的人，和他们背后的人。想起从日本出发前一天，妈妈突然发消息过来说，“你可不可以别去了，不要心疼机票钱，大不了明年再去。”就在那几天，埃博拉的报道大量涌现，好多朋友也在微信里反复叮嘱，一定要带好口罩、勤洗手，能不去就别去了吧。即使他们根本没搞清发病的尼日利亚塞拉利昂在西非，而我要去的则是隔着几千公里的东非三国和埃及。但说实话，连我这个即将远行的人，除了看过《非洲十年》、《走出非洲》、《夜航西飞》还有三毛的撒哈拉等有限的几本书，也对它毫无概念。可是，去哪个国家不是这样呢，即使有概念，也只是媒体、书籍或者道听途说带来的印象，真正的概念是只有当你亲自踏足后才会拥有的东西。
终于要登上埃塞飞坦桑的最终航程了，一番闹哄哄后接驳车把我们载走，眼看快要进机舱了，又被告知我们被送到了错误的飞机。几经折腾，这才来到正确的那一架里。坐在我前面的是位在珠海某大学教文学的美国教授，来坦桑看望家人。他两手一摊，习以为常地说用表示无奈的语气说，“It’s Africa！”，这句在接下来一个月里反复听到的句子，适合在任何奇怪状况发生时使用。此刻我还不知道，我即将在接下来的十几天的飞行中，被航空公司连续丢掉两次行李，即使高大上的卡塔尔航空也对此无能为力，对，注意了，因为这是在非洲。
打开小窗户，看到底下星星点点分散的灯光，和以往降落的流光溢彩的大城市都不同。未知而又必然会精彩的非洲，我带着别人的一百万个担心和自己全部的好奇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