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波尼亚札记 十三 告别科克

科克是爱尔兰芒斯特省首府，近西南海岸港口，市中心在谷地，以两个教堂为中心的旧城沿珊东区一面丘陵铺开，科克大学沿另一面丘陵伸展，景致非常立体。城市近海，气候温和，树林河流充满野趣，公园宁静美好的风景常使我想起拉斐尔前派绘画，中心区亦不乏欧洲小城式精致艺术感的生活气息。科克也是赴西海岸一系列美丽的森林湖泊和海港城市的中转站。
自18岁离家，在北大念书，后赴爱尔兰梅努斯大学念博士，这许多年的时光都多少有漂泊无依之感。在北京时，出于生态考察需要和自己看石刻的兴趣，大部分时间都在不停地出行。在梅努斯的几年更是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花在了欧洲大陆。只有在牛津和在科克才真正拥有过和爱人共处，平安宁静地感受一个小城的四季的时光。其中在科克的岁月更使人印象深刻，因为有孩子的随伴。
我想多年以后最会记得的是科克大学图书馆窗外的景致。我只在第一周用梅努斯的学生证说明自己需要使用科克图书馆完成博士论文，随后两年里图书馆工作人员只要一看见我就微笑点头让我从工作人员通道过去。最喜欢的位置在三楼，窗外是浓荫和欧甘石柱博物馆，远眺珊东区圣约翰教堂小丘。遇雨雾天气或冬日午后不久就天黑之时，圣约翰山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常常为苦读或枯坐沉思写作的寂寥时光带来温暖。在校园里每个钟点都会传来近处小教堂和远处Saint Fin Barre's Cathedral此起彼伏的钟声。远处这座哥特式大教堂在第一年的住处赴学校的中途，外壁内堂的雕刻均极为繁复。第一年住处的窗外即为教堂钟楼的景致，孩子最先学会的就是“尖塔飘过来钟声”；秋日里从图书馆归家，金黄色落日笼着高塔立壁和石刻上仿佛无穷无尽的线条，每每让我怀念在日暮时抵达加利西亚的圣地亚哥的时刻。我从未忘记那一个傍晚，在日暮时分第一次抵达已远离往昔荣光的朝圣地，心中涌起的极为柔和而稍许凄凉的情愫。
科克大学源自旧日女王学院的石质建筑里有芒斯特省最大型的欧甘石柱收藏，即刻有爱尔兰原始语言欧甘文的石碑，由横竖斜三种基本线条组合而成，盛行于3至7世纪的不列颠诸岛，除了刻入石块用作墓葬碑铭外，也常刻在金属或树木上标识物品产权或家谱。除了棵棵巨大的老树和远处开阔的珊东区景致，校园里还有一座美丽的小教堂，其彩窗均为19世纪爱尔兰装饰艺术大师Henry Clarke的作品，并有西海岸早期天主教堂共有的简洁优雅的木制穹顶。欧甘石柱走廊和小教堂及教堂前的圆形广场成了孩子每日下幼儿园归家前很喜欢游逛的地方，当然他更为感兴趣的是沿河岸玩耍，或采摘夏日的浆果和秋日的栗子、核桃、松果，各种形状色彩的落叶，或观察汽车和建筑的各种管道。
爱人在中古爱尔兰语系读博，我在全力完成博士论文的同时，也坚持每个学期旁听他系里的一门课程，并完成所有的阅读。由此我接触了许多优美的中古爱尔兰和威尔士文学及历史，出乎意外的是，这其中的许多阅读材料都帮助了我的博士论文写作。科克是我居住过的地方里人情最温暖的一处，爱人系里的老师同学都对我照顾有加，前系主任每年新年都会给我送巧克力并给孩子送一个玩具；现任系主任是爱人的导师，也是我所旁听的课程的授课老师，由于我无法从校内系统获得讲义和阅读材料，他每次都通过邮件给我单独发送。他对待历史和文本的方式对我的研究有很大的启发，虽然论文里只有两处直接引用他的文章，但我在论文最后部分的创世神话解读中基本沿用了他的思考方式。
科克的市政图书馆童书部非常理想，来自全欧洲的童书更新周期很快，馆内也有绘画和游戏区，借书时限也相当长，所以周末会带孩子去市图书馆看书或大学体育馆游泳，天气好就去公园野餐，会朋友，又或坐巴士出行，去森林湖区或海滩小游。我们也同时是慈善店的常客，除了书籍外买的最多的是二手古典或民谣音乐CD。孩子只要在厅里玩我们就会让他自己选一张CD播放，不到半年我们就发现他有一些特别喜欢的音乐形式，日后看起来会很喜欢学吉他或笛子。我们两人都在博士论文的最后阶段，平时非常忙碌，也很少钻研育儿经，唯一能称得上经验的就是不要用复杂的玩具限制孩子的想象力。孩子可以从松果或石头上想象复杂建筑或宇宙飞船，能把面包啃成浴盆或小猫的形状，但汽车模型就只是汽车模型。所以我们倾向于让他自己发现和收集玩具，不拘是松果、板栗、花芯还是甲虫，只要他想带回家就让他捡回家，购买最多的是体育类或绘画类的玩具。
我深深喜爱科克的宁静，以及使孩子极为亲近自然的环境。我们可以带他辨认大量植物、鸟类、昆虫和去许多地方进行长度适宜的远足。从两岁三个月起，孩子就穿着小靴子跟着我们爬山和穿越林地溪流，这也使他学会观察，学会沉思和专注，学会自己动手排除一些障碍和使用简单工具，如树枝和石块。每次远足回来我都觉得他能在玩闹之余稍微沉静一些时间对一些现象进行很简单和初步的反思，同时也会出现一些很有想象力的想法。我想这不仅对他，对我的影响也是很大的，除了家庭生活所限制的规律以外，置身自然和大量增多的体力运动也让我渐渐远离年青时的玩乐，在阅读时更加专注，性情也渐渐变得温和知命，几乎再没有十分激动和纷扰的心绪。我想，在两周后迁往都柏林以后，我们会去探索新家和都柏林周边的自然环境，延续这种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