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sappear(Martha Koi)
诺冯山上新坐落了一座大使馆,由比利时的著名建筑师卡珊德拉·诺恩设计。大使馆属于某个富裕的中欧小国,那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国家,有各种各样关于那个国家的无法确证的谣言在流传着。 我驾着车行驶在双向道路的右侧,路旁种着高高大大的法国梧桐树,树背后被遮蔽起来的是农舍。 她坐在汽车的助手席上,裙身上层叠的布料使裙子看上去像是由几块几何图形拼接而成的。她在痴痴的盯着自己举在胸前的涂着指甲油的手指。 通过一块道路指示牌下,然后过了一处向上去的拐角,远处的山的姿影已经出现了在汽车的挡风玻璃前。 我在停车场的车位里停好车。她下车而去,我锁好车以后,她已全无踪影。我步上几级铺着光滑的大理石地砖的台阶,终于来到了那座大使馆前方。建筑物的表面均由深色的玻璃材质构成,现在那玻璃上,正在折射着某种景象,那景象并不来源于附近,它是一种在空间中占有更大区域的运动,原理类似于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现象。“空间是最终的财富。”我记得卡珊德拉·诺恩的这句名言。 逐渐地,景象变得有些奇怪起来,我忽然觉得我眼前的这座建筑物正在膨胀,我觉得我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它。但它是空的,我禁不住伸出手摸进我眼前的建筑物的里面,但我什么也没有抓到。于是我走了进去。我来到了一个空旷的中心处凹下的环形结构的广场上。外面玻璃上折射的景象连同那层塑造了其外形的玻璃都是假象,这片空荡荡的广场才是这“建筑物”真实的模样。我在广场边缘处地势最高的路径上走着,周围聚集着稀少的和我一样走进来进行探寻的人们。 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身旁左侧的一条连接别处和广场的直行道路上,我过去的一位同性恋伙伴正在那儿,他和几个个头都比他高的男人站在一块儿。他也瞧见了我。他没走过来,我也没走过去,于是我们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相互望着,迟疑着,冷漠着,像是两只隔着过道透过笼子各自相望的动物园里的动物。 我离开了广场,之后,我被送进了医院。 整座大使馆据说都消失不见了。报纸上流传着与外星人有关的消息,卡珊德拉·诺恩也被发现离奇的失踪了。 我穿着病号服,被“拖下”了楼层。没有任何直接呈现给我的触感表明我正在下楼梯——我“看见的”是一张像是小孩子画的建筑物图纸。这是一个类似日本动画片里发挥蒙太奇作用的联想性场景,物品的接连出现使画面产生了叙述能力。我看着,画面里并没有表明任何是人物的指示性符号,一个代表是“我”的点,一个由简单线条构成的小人。我确实地感到自己正在进行移动。我的视线跟随着我落在纸上的视线本身,我的视线代表了那个在画面中不存在的移动的人物,“看”的行为表明了我在进行移动的事实。 我被带去进行了审问。我不知道谁审问了我,是谁,是哪个机构,审问的内容是什么,在何处进行了审问。我只是在事后意识到,被我自己所告知,我被进行了审问,这是已经完成的事件、时间中发生过的行为,知晓它不含任何具体事实的存在便已足够。只需知晓它的“存在”。 我被女护理人员领着,向我楼层之中的个人病房里走去。在路上,我边地头走着边看向我自己的手指,它们现在,令我觉得不再那么真实,仿佛只是因为我的需要它们才存在的。到底是什么真实呢,到底什么是正确的和错误的,那界限位于哪里,我已经再也分不清楚了。 我沮丧地想着这一切,走进了我的病房里。病床上躺着原本住在我楼下相同位置的房间中的她。女护理人员以为进错了楼层。 她和我躺在同一张床上。我们被软禁了起来,被禁止离开这栋大楼。 “也许我并不是真的存在,没有什么是真正存在的,我是我现在做着的这个梦本身。我说不定,其实就是这世界的造物主,我对世界的认知帮助我建立起了这个宇宙。所以很可能,其实所有事物的答案就在我自己身上,我只要重新回到我自己身上就可以了。”她说。 “我是真实存在的,你看,”我碰了下她的手指,“我知道自己不是幻觉,我知道我自己是存在着的。” “是吗,那真好啊。”她说。 然而,我的自我正在逐渐枯萎、紧缩,我意识到,我就要消失了。化为物质,化为原子,化为虚无。我身上的肌肉正在一片一片像破碎的陶瓷般剥落而下消散而去。“Candy,”我呼喊着她的名字,“看啊,我确实是存在的,因为如果我不曾存在,我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会消失了。”但她已听不见我的呼唤了,在我们谈话后的那天晚上,她就跃出病房的窗户,死了。 我抬起我还存在的那只手臂,捂住我在哭泣的一只眼睛。我肚子以下的位置现在已经都没有了,我的另一只手臂沿着指尖由上而下正在慢慢地被“空无”所侵蚀。我的心里,被一阵美好纯粹的情感充盈着。眼泪黏在我的脸颊上,我悲伤的哭泣着,我丝毫不做作的哭泣着,我虔诚的哭泣着,我哭泣着,我哭泣着,我哭泣着,我哭泣着,我正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