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23）
从初中开始，我一直喜欢数学。解决数学问题是清除脑中杂念的方式。数学教给我的是逻辑推理，我可以在心里画出一棵树，理清脉络，变无序为有序。
坐在图书馆的天井里，满眼是陌生人，我真正地坠入孤独里，这让我浮躁的心澄静。我开始考虑近来发生的事情。从最边缘的地方切入，那就是小米。我现在可以断定小米和建文会发展出恋情。虽然我不能确定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爱情。建文把自己置于小米的生活里，成为一种习惯；两人在一起时平和安然，分开以后，回味美好。在小米最脆弱的时候，建文的不在身边引起了她的失落感。这就像化学反应里的催化剂。
多年以后，看见有人论述爱情战术，发现了这一条，就是把自己的存在变成对方的习惯，成为对方最信赖的人；让对方产生预期和依赖，然后突然打破预期，失衡会让对方注意你，觉得你的存在的必要和不可替代。回头看，我相信当年的建文并不知道兵法，他是误打误撞。
那么玉树呢，他不是不可爱，他是心机太重，让人提放。
天井不透气，有点沉闷。我做了三道习题，就跑到门口透气去了。我坐在石台阶上，看着草地上三三两两的人群发呆。晚上9点钟，远处有人在听“Radio Beijing”。夜是灰蓝色的，窄窄的上眩月修长精致，看着不真切，好像是梦里的感觉。
我手托着腮，肘部支着膝盖。顺着早先的思路，我想到138的三个人。田野给我的感觉，很像微风吹拂柳枝，摇曳时很有美感，我能够欣赏，却没有欲望走得更近。庄舟很安全，像静穆的石头，可以依靠，雨天里会闪闪发光。那么尚杨呢？想到他让我长长地叹气。他是本我常常读不懂的，让我欲罢不能的书。
我看见远处有人骑车过来，高头大马似地冲着我的方向。我意识到那是尚杨时，惊讶得心动过速。我没有坐在任何他会经过的路线。我的意思是，我已经躲开了他经常去的三教，躲着他住的37楼；躲着他常去的学一，学二食堂；我甚至不去湖边散步（黄昏时，校广播站播放古典名曲，很多人在湖边的草地上或坐或躺，想遇见谁，那里是绝佳的机会）。我不是不想遇见他，我既害怕他以为我故意去遇见他，我也害怕那天在西门外他注视我时的陌生眼神。有时我们离得那么远，我行走在阳光下，像个躯壳，我的心仿佛沉在水底，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浮出水面？
他把自行车停下来，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笑，仿佛共同享有一个秘密那样心照不宣。他的微笑像酒一样让我沉醉。那感觉让我离地而起，飘在空中。
你咋会来这儿呢？
我去你宿舍，他们说你在图书馆。
你去找过我？我不相信地看着他。
是啊，因为你突然再也不去138了。
我很想问他，你想我了是吗？你会想我吗？ 但我没说。我知道有些话不该问。我看着他，他的宝蓝色套头衫有点大，他可能刚洗过澡，身上有好闻的肥皂味。我还能感到他衣服上的被阳光晒过的气息，那一切都吸引我向他靠近。
我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永远和他在一起, 即便分离了也在一起？
我对他的感情，象酿酒，这些日子以来，它们醇厚而清香，却脆弱得像细瓷。我把它们藏在心头，我不能展现它，我不能打碎它，我不可以失去它。
云彩被风吹出诡异的形状。
现在想来，年轻的我性格里有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不确定性，我让各种情绪轻易地捕获我，让它们在我身上堆积，我很少思考，我几乎让它们积累到爆发状态时，然后在几秒钟里从一个判断跳跃到另一个无关的决定上。
他看着我，我试图分辨他的眼光的性质，他说，你变得沉默了？
我站起来，拉起他的手，说，我们去走走。
我心里飘过一句话，“蜜蜂头回吧针刺扎进花蕊去吮吸时，味道苦涩，却纯洁难忘，因为不可能再有‘最初’了。”我不明确为什么这样的句子在这个时候进入我的内心，它与我的情感经历到底有怎样的联系。
我们沿着体育馆前面的小径往朗润园走。
尚杨问我最近在读什么书。我说了几本小说的名字。他站住，脸上有一丝滑稽的笑容，他说，除了小说，你还看什么呢？
我没想到他这样问我，象邮递中心的分拣员一样，我在头脑中快速检索。
西方政治思想史。我暗暗舒气。
是吗？他感兴趣地看着我，说，不容易，我们有一本共同读过的书。
他立定了问我，你感兴趣的是什么呢？
马基雅维利，目的证明手段正确。我如实回答。
他笑着看向别处，说，你真是孩子。
在夜色里，我们拉着手。
然后从希腊城邦、罗马人的社会、契约论开始，他讲到启蒙运动、自由主义、民族主义和保守主义。他跟我讲解政府主权和民主权力的概念。他的讲解要比课堂上老师的讲义清楚很多。他说一个正直的学者，不仅要重视理论，还应该寻求解决制度缺陷的手段。
我看着他，他那么近，又那么远。我对他的爱情淹没了我，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而我不知为什么心生绝望。
他看着我，说，公平起见，你也给我推荐一些小说读吧。给我讲讲你最喜欢的小说。
坐在图书馆的天井里，满眼是陌生人，我真正地坠入孤独里，这让我浮躁的心澄静。我开始考虑近来发生的事情。从最边缘的地方切入，那就是小米。我现在可以断定小米和建文会发展出恋情。虽然我不能确定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爱情。建文把自己置于小米的生活里，成为一种习惯；两人在一起时平和安然，分开以后，回味美好。在小米最脆弱的时候，建文的不在身边引起了她的失落感。这就像化学反应里的催化剂。
多年以后，看见有人论述爱情战术，发现了这一条，就是把自己的存在变成对方的习惯，成为对方最信赖的人；让对方产生预期和依赖，然后突然打破预期，失衡会让对方注意你，觉得你的存在的必要和不可替代。回头看，我相信当年的建文并不知道兵法，他是误打误撞。
那么玉树呢，他不是不可爱，他是心机太重，让人提放。
天井不透气，有点沉闷。我做了三道习题，就跑到门口透气去了。我坐在石台阶上，看着草地上三三两两的人群发呆。晚上9点钟，远处有人在听“Radio Beijing”。夜是灰蓝色的，窄窄的上眩月修长精致，看着不真切，好像是梦里的感觉。
我手托着腮，肘部支着膝盖。顺着早先的思路，我想到138的三个人。田野给我的感觉，很像微风吹拂柳枝，摇曳时很有美感，我能够欣赏，却没有欲望走得更近。庄舟很安全，像静穆的石头，可以依靠，雨天里会闪闪发光。那么尚杨呢？想到他让我长长地叹气。他是本我常常读不懂的，让我欲罢不能的书。
我看见远处有人骑车过来，高头大马似地冲着我的方向。我意识到那是尚杨时，惊讶得心动过速。我没有坐在任何他会经过的路线。我的意思是，我已经躲开了他经常去的三教，躲着他住的37楼；躲着他常去的学一，学二食堂；我甚至不去湖边散步（黄昏时，校广播站播放古典名曲，很多人在湖边的草地上或坐或躺，想遇见谁，那里是绝佳的机会）。我不是不想遇见他，我既害怕他以为我故意去遇见他，我也害怕那天在西门外他注视我时的陌生眼神。有时我们离得那么远，我行走在阳光下，像个躯壳，我的心仿佛沉在水底，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浮出水面？
他把自行车停下来，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笑，仿佛共同享有一个秘密那样心照不宣。他的微笑像酒一样让我沉醉。那感觉让我离地而起，飘在空中。
你咋会来这儿呢？
我去你宿舍，他们说你在图书馆。
你去找过我？我不相信地看着他。
是啊，因为你突然再也不去138了。
我很想问他，你想我了是吗？你会想我吗？ 但我没说。我知道有些话不该问。我看着他，他的宝蓝色套头衫有点大，他可能刚洗过澡，身上有好闻的肥皂味。我还能感到他衣服上的被阳光晒过的气息，那一切都吸引我向他靠近。
我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永远和他在一起, 即便分离了也在一起？
我对他的感情，象酿酒，这些日子以来，它们醇厚而清香，却脆弱得像细瓷。我把它们藏在心头，我不能展现它，我不能打碎它，我不可以失去它。
云彩被风吹出诡异的形状。
现在想来，年轻的我性格里有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不确定性，我让各种情绪轻易地捕获我，让它们在我身上堆积，我很少思考，我几乎让它们积累到爆发状态时，然后在几秒钟里从一个判断跳跃到另一个无关的决定上。
他看着我，我试图分辨他的眼光的性质，他说，你变得沉默了？
我站起来，拉起他的手，说，我们去走走。
我心里飘过一句话，“蜜蜂头回吧针刺扎进花蕊去吮吸时，味道苦涩，却纯洁难忘，因为不可能再有‘最初’了。”我不明确为什么这样的句子在这个时候进入我的内心，它与我的情感经历到底有怎样的联系。
我们沿着体育馆前面的小径往朗润园走。
尚杨问我最近在读什么书。我说了几本小说的名字。他站住，脸上有一丝滑稽的笑容，他说，除了小说，你还看什么呢？
我没想到他这样问我，象邮递中心的分拣员一样，我在头脑中快速检索。
西方政治思想史。我暗暗舒气。
是吗？他感兴趣地看着我，说，不容易，我们有一本共同读过的书。
他立定了问我，你感兴趣的是什么呢？
马基雅维利，目的证明手段正确。我如实回答。
他笑着看向别处，说，你真是孩子。
在夜色里，我们拉着手。
然后从希腊城邦、罗马人的社会、契约论开始，他讲到启蒙运动、自由主义、民族主义和保守主义。他跟我讲解政府主权和民主权力的概念。他的讲解要比课堂上老师的讲义清楚很多。他说一个正直的学者，不仅要重视理论，还应该寻求解决制度缺陷的手段。
我看着他，他那么近，又那么远。我对他的爱情淹没了我，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而我不知为什么心生绝望。
他看着我，说，公平起见，你也给我推荐一些小说读吧。给我讲讲你最喜欢的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