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强的艺术推广策略:没有质疑,就没有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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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8日下午5时,随着“Bomb”一声,上海黄浦江上空顿时烟雾弥漫,一场名为“白天焰火”的烟火行为艺术表演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外的江边绽放。这是艺术家蔡国强的作品,正式拉开《蔡国强:九级浪》的展览(8月8日至10月26日)的帷幕。 这是蔡国强继去年11月在澳洲昆士兰举办的的又一个以生态为主题的展览。
当天下着毛毛细雨,站在江边被雨水打湿的观众有点不耐烦,但当他们看到黄浦江中央停着一条由三条大船拼成的平台船上装满烟火炸药,都在期待并热论着。这些观众除了来自全国一百多家媒体外,还有诸如复旦大学教授葛剑雄、香港M+美术馆馆长李立伟等文化艺术圈内人士。烟火自船上升起划过上空的8分钟,一会像黑白水墨画,一会打出漫天花花草草,优雅静美,有也有观众纷纷拿起手机、相机拍摄,也有情侣在此情此景下拥抱起来。
但这美丽浪漫的烟火表演,却没能让附近的居民受惠,持续的爆炸声惊吓了不知情的群众。有人立马报警,有人担心烟火污染空气,有人认为这种艺术浪费了纳税人的钱……消息不胫而走,文化艺术圈很快就炸开了锅。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副馆长尤洋到现场观看了整个表演,他接受媒体时说,眼前绽放着五颜六色的烟火,感觉内心有个理性的声音逼着自己喊“哇塞!牛X”,但内心感动不起来。如今大众的感官体验,早已被好莱坞大片系统训练的麻木了,这只不过是“观众集体无意识的不动脑子的几秒钟,有点担心pm2.5和白衬衣上不明朗的各色碎屑灰尘。”中国美术学院副教授、策展人吕澎更是直言不讳,“我不了解这个展览,如果只有烟火,没啥意思,甚至不值得一说,因为在中国春节这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儿。”
虽然蔡国强炸出了责骂,但也有不少支持的声音。策展人、西安OCAT执行馆长凯伦•史密斯于2011年在巴黎亲历过蔡国强的烟火项目,蔡当时跟她说“我觉得自己在空中画画”让她印象深刻。对于黄浦江的“白天焰火”,凯伦为绚丽色彩、线条而感到“非常感动”,“用高手来形容蔡国强,一点也不为过。他最终也会被大众所认可。”
质疑让这场以艺术之名的活动瞬间在网络上火热起来。在今天多元化艺术的语境下,如果再用古典主义艺术的标准去看待今天的艺术家,去看待艺术自成一派的蔡国强,显然不公平。讨论他的作品感不感人、是不是艺术已经没有意义,不妨换个思路,究竟他的艺术是如何发生,或是什么造就了他现在的成功?显然与艺术家自身、资本、展览场所、媒体等有密切关系。
现场 对环境提出警惕
《九级浪》展览现场,除了烟火外,还有多件作品占据了在上海当代博物馆一、二层大小十余间展厅。
大型装置作品《九级浪》源自19世纪俄罗斯画家艾伊瓦佐夫斯基的代表作《九级浪》。饱经风霜的渔船上,老虎、熊猫、骆驼等99只仿真动物耷拉着脑袋,好像在时代的大风浪里晕了头,情景有点像李安执导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动物们奄奄一息,有人认为是“乏力的模仿之作”,但蔡的解释是“表现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和无力,看似童话般谐谑,却更显悲剧色彩”。
走过幽长的走廊,一股臭墨味扑面而来。近千平米的展厅有一片冰冷墨池,岸边,两万公升墨汁灌入在博物馆特意挖出的250平米的池塘,一条黑瀑布落下,撞击池面的声音,略有死寂和沉默之感。
这件名为《静墨》、因地制宜的作品与去年昆士兰美术馆展出的“99只动物雕塑围绕清澈的湖面喝水,仿佛进入乌托邦世外桃源”完全不同,虽然也用了99只动物,湖水等元素,但一个是对自己环境的警惕,一个是赞美澳洲的气候。
沿着博物馆长长的扶梯,步入二楼展厅,迎面而来的是蔡国强特别创作的纸上火药草图《没有我们的外滩》。这幅27米长、4米高的火药爆破草图表现了外滩美景外,还有扬子鳄在黄浦江畔晒太阳,松鼠、猴子在万国建筑门窗间玩耍,蔡国强把旧时海派画家代表作中的风物,在外滩万国建筑楼宇上播散。
展览还有一堵墙记载蔡国强的展览史,可以看见蔡国强成功的印记。从20世纪80年代初,不安于笔墨创作的蔡国强找到烟火这种手段并用于艺术创作中,从日本开始,遂与世界各地展开合作项目,包括澳洲、中国、法国等,“国际蔡”开始活跃起来。
艺术评论人陈晓峰曾分析过蔡国强的艺术胜利,“火药炫酷技术+团队+创意+公关+人脉+当地地标性景观元素相结合的胜利”,他的艺术现场,更多的是一个演出的场景,让作品置身于观众现场的体验中,从而找到作品瞬间的征服力和满足感。”
每个人的成功都不是偶然,除了陈晓峰所说的外在因素外,蔡国强还有自己的独门秘方。五年里,我作为记者曾多次在现场近距离观察蔡国强的活动,包括2010年5月他与陈丹青在北京的讲座,在杭州“炸西湖”,2013年澳洲昆士兰个展等。其实,蔡国强的秘密武器缘于他是一个擅于讲故事的人。这种讲故事的能力,让他成功说服了世界各地的政府、赞助商、美术馆以及媒体等。
艺术家与金主:艺术的买卖关系
在不少人看来,他非常策略化,善于利用“中国符号”或者东方文化元素。无论是蔡国强,还是徐冰、黄永砯、谷文达等艺术家,在他们进入西方美术界之前,中国的文化身份对他们很重要。
从1993年开始,蔡国强创作了《龙来了!》、《收租院》等与中国文化相关的作品,《收租院》更让他在1999年获威尼斯双年展的“金狮奖”。比如,《龙来了!》是将像火箭的木箱悬挂在空中,在每筒的尾断加上一面小小的五星旗,还有扇叶轻轻地吹动,像火箭的动力,蔡国强曾这样解释创作理念:“因为中国经济开始迅猛起飞,人们会想,中国是不是强大起来、现代化了?对于其它国家会是一个威胁吗,还是其它什么?所以我弄了一个‘龙来了’。”从这句话可以看出,在西方“走红”,这是满足了西方人对中国艺术的期待与想象。总的来说,蔡国强作品中所使用的文化符号,包括中国火药,中国风水,中国中药,中国太湖石、中国陶瓷等,还有《草船借箭》等中国成语典故。
有趣的是,当他以这种身份获得国际认同后,他又在中国“贩卖”国际身份。2001年,蔡国强回中国设计APEC大型景观焰火表演,这是他与上海政府双方的第一次合作,之后他的艺术足迹正式涉及国内,作品包括中国人家喻户晓的2008年北京奥运会“大脚印”。
这时,他的身份发生改变——他在西方获得成功的“海归”中国当代艺术家。对身份的运用自如,使他能顺利能将艺术与权力、资本结合起来,在各地频繁举办展览。让人好奇的是,展览究竟为他赚了多少利润,身价是多少?据了解,2012年与杭州政府合作的“炸西湖”项目,当地花了几百万的费用请蔡国强围绕杭州旅游景点来创作,最后蔡在画布上炸出了西湖、钱塘江、雷峰塔等。
在《九级浪》的所有作品中,所使用的元素全与上海有关,毋容置疑这是与上海政府合作的又一个项目,继2011年的第一次合作成功,蔡国强于2002年在原上海美术馆举办其在中国首个个展。世博会期间,外滩美术馆开馆展举办了蔡国强的《农民达芬奇》(外滩美术馆是民营美术馆)。
蔡国强之所以能频繁地在各地展开项目,与他善于说服金主的能力有关,蔡工作室的项目能让邀请方看见收益。早期的项目,比如1993年最早在中国实施的大型项目《延伸长城一万米》就体现了他找钱的能力。他在嘉峪关断壁残垣的一段长城脚下,他以600kg的火药的燃烧连结,烧出一道一万米的火墙,把长城“延长”到了一万米。他当时说服旅行团参加这个活动,每米导火索五美金,冠上购买者的名字,钱多的人多买,钱少的少买,人人参与。这件作品曾以1800万港元起拍价亮相2007年香港苏富比秋拍。再如今年5月刚结束的澳洲个展《归去来兮》,他为当地经济带来了1451万美元的增长,12万人次的游客。
政府与商业赞助的加入,会不会让蔡国强的艺术行为变成一项政治工程?龙美术馆执行馆长黄剑认为,“展览一开始能找到赞助,这是一件好的事情,只要保证展览方拥有主导地位即可。”其实,蔡国强多次强调自己的创作主导权,比如他去年在巴黎做的《白夜》项目所作的艺术计划,合同中主办方的权益中有一条不能改掉,即他们拥有最终决定取消部分或全部计划的权利。蔡国强就会加上一点:艺术家也有当他觉得不能体现其艺术理念时终止计划的权利。蔡的理由是“我们就是平等的。你一旦过多干涉我的艺术,我认为它已经不是艺术了,我就会说ByeBye。”
媒体 联接艺术家与大众的桥梁
蔡国强是一位讲故事的高手,除了能说服金主为自己的艺术埋单外,他在媒体面前也擅于展现讲故事的能力——采访过蔡国强的记者都知道,他曾说过要把媒体当朋友,因为媒体建设他与大众之间的桥梁。蔡接待媒体态度和气,不耍大牌艺术家脾性,而每次活动的展览新闻稿详细丰富,讲述一个个动人的故事,让人沉浸其中,以至于有媒体人形容他是“记者的知音,超能说”。
比如,《归去来兮》开幕当天的全球新闻发布会上,他也是说起自己与昆士兰美术馆的渊源,其间笑点多多,笑中带泪,让记者会显得非常热闹。有个细节值得注意,到了晚上开幕式他在嘉宾面前致辞时,又把早上对媒体说过的故事重述一遍,台下嘉宾同样地被故事逗得发笑。台下有媒体人惊呆了:为什么就连在哪里停顿,哪里需要提高声量,都近乎一样?俨然是事前精心准备过。
一如既往,在《九级浪》新闻发布会上,蔡国强强调上海与他的渊源。他将自己2001年与政府打交道、为APEC创作的过程写来,并发给媒体。他不忌讳谈失败,甚至多次提到这些笑中带泪的故事:“2001年,我为美术馆个展提出在黄浦江上炸一座伸向云朵的‘天梯’。策展人联系了电视台,想找他们合作,通过他们的力量实现。电视台正好在为APEC晚会方案苦恼。因缘际会,我被送货上门。……最要命的是纽约9•11发生!布什总统还来出席,但他的上空不能有飞行器。拉动‘天梯’上天的汽艇说没就都没了!……唯一安慰的是引进国外理念:至少把纳税人的钱用好,放一场漂亮的焰火吧。”当艺术家讲述成名路上的曲折故事时,更容易获得观众共鸣。
故事为什么吸引人?荷兰伊拉斯姆斯大学的茨万发现,听他人讲故事自然也会对我们的大脑产生影响,故事还能操控我们的感觉,“我们不仅通过自己大脑讲故事来了解自身,在听他人讲故事时还融进了别人的故事中,俨然把自己当成别人故事中的主人公。”
蔡国强显然知道幽默动人的故事,能化解各种争议。有记者提问他“有人说你的创作方式是过于商业化的炒作自己?”蔡国强的回答首先是打悲情牌,“我自己有时也会泄气。用艺术来赚钱,不是我的目标。”他接着解释,“艺术发展到跟民众大量关系,大众性,有危机,也是生机勃勃和魅力的。这就是我兴趣和积极在做的动力。”
对于网友担心的环保问题,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是中国大陆第一家公立当代艺术博物馆,邀请蔡国强举办《九级浪》展览,这意味着用纳税人的钱办展,必须对大众有所交待。所以,当晚即发出以环保问题为角度的声明:“这场创作活动事先得到了公安、消防及环保局的审批和认可。也是呼应此次展览的环保主题,本次在‘白天焰火’所用的产品均符合环保标准,并主要以食用色素、食品粉等无毒成分构成。……根据实时监控显示,并没有造成PM2.5的增长。”
其实,无论是观众的质疑,还是媒体的报道,都能让这个展览进入更多人的视野中,发酵成全民艺术事件。当代艺术不怕质疑,最怕没有关注,这成了蔡国强艺术推广策略的一部分。
口 陈晓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