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风景11寻觅沈从文
与沈从文先生的作品结缘实在不能说是太早,尤其相对于先生早已名声鹊起的江湖地位。当然这也不算是我当年一个人的孤陋,而是整整一个时代的寡闻。 依然是高一的那个暑假。 我从图书馆借到了一本《中国新文学大系1927-1937》某小说卷,借书的由头是其中收入的一篇叶圣陶先生的《倪焕之》,却不料意外的被集子中的另外一篇小说给吸引住了。
“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叫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条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家人只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这样朴实无华的讲述给了我莫大的惊喜,但作者的名字却闻所未闻,其人正如他自然率性的文字一般,不为我所了解。而90年代中期的内地小城,也没有互联网的覆盖,所以我只知道我喜欢《边城》这部小说,觉得这是一块通灵的顽玉,似乎蜕去了一切时代的印记和历史的风尘,无论故事还是文字,都单纯得让人心碎。但我一直无法得知沈从文是何许人也。 然而没过多久,报纸上的一条消息又让我吃了一惊。遥远的北京某高校的教授们很无聊的搞了一个小说家的排名,我所陌生的沈从文高居次席,在鲁迅之后。更让我吃惊的是,排名的确掀起了轩然大波,但焦点仅仅是金庸的入选以及某些老作家的落选,对于沈从文的排名,当时几乎无人质疑。于是我知道我确乎是孤陋了,但当年的小城,沈先生的其他作品,真的是无从找寻。 来北京后,先是在渐次购入的几个小丛书里再次与先生相遇,比如开明文库里的《湘行散记》、火凤凰丛书里的《从文家书》等,也在海图惊鸿一瞥见到了一整套岳麓书社版的《沈从文别集》,却因为兜里没钱屡次错过,乃至一错再错,后来竟渐渐连看也看不到了,只能在记忆里怀念那个蓝印花布的函套。



2005年的深秋,有幸第一次出差去湖南,在长株潭逗留了几天,随身带着的,正是一本看过很多遍的《边城》。记得那时候最想去的地方其实是凤凰,要实现也很容易,但我心里一直认定,这样的边城,是需要在一个适当的时候,和一个适当的人一起去过才算完美,因此在可以公费旅游的当时,我依然给自己留下了这丝眷恋。 不过总算在长沙实现了一个夙愿,临行前独自一人跑去岳麓书社,终于找到了多年前惦念多次又错过更多次的岳麓版《沈从文别集》,兴奋的坐上了返京的航班。

记得那次我本来是坐着一个靠窗的位子,但起飞之后,身边一直没有人来,让原本有些局促的737顿时宽敞了许多。一个人坐三个人的位子,不仅身体可以尽可能的放松和舒展,也能打开函套,一本本的抚摸着新买的别集,那种幸福感,是不足与外人道的。 只是没想到回京之后没多久,我还真就找到了那个适当的人。 2009年的初秋,在我与妻子结婚两周年纪念日的前夕,我们踏上了盼望已久的凤凰之旅。当时的古镇,其实已经是过度开发,虽然比现在要好很多。不过毕竟是我在梦里去过多次的地方,身临其境后的感触和思绪,往往都不可名状。 记得当时我们很惬意,基本上没有把自己当作匆匆的游客,而是找了个江边的客栈住了下去,就像土生土长的人一样,每日日出而起,去江边散步,看湘女浣衣,在城墙行走,往沱江泛舟,不泡酒吧,不看表演,只吃小吃,只过日子,有时候的闲的只剩下发呆,索性两个人背靠背坐在江边,看岁月如流水,但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安静如初。

唯一一定要去的就是沈从文的旧居,唯一要拜谒的,也是沈先生的墓地。 旧居里妻子最感兴趣的是那些古旧的桌椅,而我印象最深的是陈列室的一套《沈从文全集》,在冰冷的柜子前徘徊了许久,妻子说你是不是又想买了,我嘴上说哪有,心里却再次种下了一棵草。


沈先生墓地在古城东南角的听涛山上,山下有黄永玉的题碑:“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墓地建在一块狭长的小草坪上,没有坟冢,只树有一块天然五彩石碑,状如云菇。碑石正面集先生手迹:“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背面为妻妹充和撰联并书:“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而藏尾的四字,连起来是“从文让人”,正是先生一生真实的写照。


整整两年后,我拔草成功,北岳文艺社的新版《沈从文全集》就此进了我家书橱,堪称浩荡。不过全集的开本和装帧都过于庄严肃穆,不适捧读,所以同年重庆大学出版社再版的《沈从文别集》,也被一并购入,算是弥补了当年岳麓版无精装的遗憾。而且陆智昌设计的装帧,也让张充和先生为每一册题写的娟秀书名,终于出现在书脊上,美轮美奂。


照理来说,对沈先生作品的寻觅,在一套全集和两套别集之后就该告一段落了,但某次偶然看到书友在网上晒出的十月文艺版《沈从文集》几种,稍显沉寂的心又起波澜,自然没管住自己的手。而这套的集子的优点除了装帧之外,就是精选,对于不甚了解沈先生其人其文的普通读者,这套应该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近些年来,不断有人撰文质疑张兆和对沈先生的爱情,甚至举出张先生晚年不识沈先生照片的例子。对此我是十二分的鄙夷,我素来相信沈张二老生前身边人所见所闻,这些在张家二姐和四妹的文字中不难找到;我更相信几十年风雨同舟的岁月作证,爱或不爱,在岁月面前,早已不是问题。我也至今不能忘记读大学时在《从文家书》里看到的沈先生信里那段话: 我这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而这个人就是张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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