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
孤魂
我本是一缕孤魂，上一世命苦，二十岁就一命呜呼了。那时也像现在这样，天气骤然就变冷了，那天也下着雨。我正在雨里走着，打着伞，雨下得急，路看不太清，过马路的时候，一辆疾驰的卡车“嗖”一下子就把我撞飞了。我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落地就钻到另一辆车车轱辘下。我当时还想着，天，我是要死了。就想了那几个字，魂就飘了起来。
我看见那么多人聚过去，啧啧叹息，“哎呀呀，这年纪轻轻的。”但我当时还没有死的实感，既不悲伤，也没有落泪的心情。人说，死的时候会回想活着这一生的片段，但我没想，就感到迷迷糊糊的，我也像看热闹似的看了一阵子，然后身体，不对，那不该称为身体了，是魂魄啊，飘飘荡荡就飘走了。我控制不住自个儿的去向，晃晃悠悠到了一个凄冷冷阴惨惨的地儿，那有一扇灰不棱登的大铁门，丈许来高。我飘到那门前，寻思着，这就是鬼门关吗？
不多会儿，门吱扭扭缓缓开了，生锈了似的。门里探出一个头来，“哟，咋到这来了？这是后门，早废了，进阴曹往前门去。”
“我不知道什么前门后门的，我是飘过来的，到哪去由不得自个儿。”
“怪了，没人引你去？”
“没啊，一直是我自个儿啊。”
“哎呀，那你不会是冤死的吧？”
“不啊，我是车祸死的，没受过什么冤枉啊。”
“我不是说那个冤，得了，你在门口守着吧，说不准你真是冤死的，还能还魂呢。”
咔吱吱，门又关上了。
我的魂就在门口一动不动的，这地方飘着灰蒙蒙的雾气，稀稀疏疏立着几棵枯树，虬枝盘绕，张牙舞爪般，也有倒在地上的，眼看要朽烂掉。远处有几滩水，水上雾气更浓，大概这些雾气都是由那水蒸成的吧。没有风，没有阳光，没有人，没有花草，没有虫鱼，没有房屋，没有声音，也没有车。
我像被定在那，我的魂不往别处飘，我也没办法。或许会有个人来引我去阴曹地府，或许我还能还魂。到底是哪一个，我不知道。我想着这两种可能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当我终于能动时，我想着这下大概能去地府了。好歹这么长时间过去，我的尸身早化成灰无法还魂了。我飘飘摇摇的，飘过这片灰蒙蒙的地界，前方光线渐渐明朗，看见土地，土地上的枯草，看见土地上的树竟是有叶子的，眼睛泛疼，像有细细的针刺来。当我意识到是阳光时，心里纳闷不已，地府也有一个太阳吗？
地府大概是没有太阳的，因为我飘到的地方不是地府，而是人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迷迷糊糊竟又回来了，虽说回来的只有魂魄，原来的那个皮囊早已灰飞烟灭，但是能回来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总好过在那灰蒙蒙的地儿一动不动的呆着。
但是回来的这地方，我也不熟悉了。街道变了，房屋建的老高老高，我的魂往上飘啊飘的飘好长时间才到得了房顶。好多房子嵌了玻璃，光线反射的明灿灿的，我的眼睛因为在那缺光的地方待得久了，总不能适应。
我回来后，魂魄能由自己控制了，我想往哪去也都能去。想找到活着时常走的街道常去的面馆书店，想找到活着时候的家和学校，但这个世界仿佛残留的过去的影子支离破碎，没找到家没找到那个面馆和书店没找到那些街道，只有学校跟着时间一路走来了。但是学校也大变了，还是那个名字，还有着一些那时候的建筑，只是人们变得好怪异，谈吐举止服装衣饰都变了。
天气在转凉，秋风瑟瑟的吹着，叶子都黄了，有人的头发被吹得散乱，衣服鼓鼓，身体不由瑟缩不已，有人干脆和同学挽着胳膊相偎着走路。地上的影子忽明忽暗，等天终于阴下来，便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我想着这种感觉怎么那么熟悉，慢慢意识到，我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凉凉的空气席卷全身，雨把视线蒙在一层薄影里。
忽然有一种窒息感，迟来的悲伤钻进魂魄里，搅得人全身不自在，禁不住拿手在眼前挥了挥，想要把这种难受全部挥走，终究只是徒劳。
周围的行人陆续撑起了伞，恍惚间一把黑伞招招摇摇撞进了视线，像一个大大的黑蘑菇滑稽的移动着，伞下的人莽莽撞撞，似乎赶着时间。我看着他，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
我看到他要到对面去，想阻止，却无法把声音传达出去。
一辆车来，那伞像朵花儿打着旋落了地，被车子碾过，伞骨断了，伞面软趴趴的贴在地上。人被撞飞了去，撞到树上，脸上身上全是血。
一些尖叫声撕扯着空气，雨骤然变成黑色般，人们围了过去，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慌慌乱乱。
我也飘过去看，世界静止了，那种悲戚感简直要把魂魄一寸寸扯开。突然一阵漩涡，像有一股拉力一股推力，把我往那人身上拉去推去。完全不受控制的，我的魂魄像跌到了一个无底深渊，跌了很久很久，落地的那一瞬间，我睁开眼。
失血的虚弱感和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我看见好多人看着我，有担心害怕的眼神，也有好奇怜悯的眼神。
突然，那种死亡的实感真真切切的传来，我终于意识到，那时候我是真的死了。我死了，飘往废弃的鬼门关，我死了，在灰蒙蒙的不知名地带一动不动的守了数十年，我死了，又回到沧海桑田的人间。
我想起那些街道，那个面馆和书店，想起我的家，想起那些不高的建筑，想起小学中学时代，想起老师同学，想起父母兄弟，想起朋友，想起忘了名字的最好的朋友。
像迟来的死亡回忆，我回忆了我一生值得回忆的片段。
“严小北，你要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到了。”
严小北，好熟悉的名字。对了，被车撞的那一个雨天，我正要去常去的面馆为即将远行的他送别。
我本是一缕孤魂，上一世命苦，二十岁就一命呜呼了。那时也像现在这样，天气骤然就变冷了，那天也下着雨。我正在雨里走着，打着伞，雨下得急，路看不太清，过马路的时候，一辆疾驰的卡车“嗖”一下子就把我撞飞了。我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落地就钻到另一辆车车轱辘下。我当时还想着，天，我是要死了。就想了那几个字，魂就飘了起来。
我看见那么多人聚过去，啧啧叹息，“哎呀呀，这年纪轻轻的。”但我当时还没有死的实感，既不悲伤，也没有落泪的心情。人说，死的时候会回想活着这一生的片段，但我没想，就感到迷迷糊糊的，我也像看热闹似的看了一阵子，然后身体，不对，那不该称为身体了，是魂魄啊，飘飘荡荡就飘走了。我控制不住自个儿的去向，晃晃悠悠到了一个凄冷冷阴惨惨的地儿，那有一扇灰不棱登的大铁门，丈许来高。我飘到那门前，寻思着，这就是鬼门关吗？
不多会儿，门吱扭扭缓缓开了，生锈了似的。门里探出一个头来，“哟，咋到这来了？这是后门，早废了，进阴曹往前门去。”
“我不知道什么前门后门的，我是飘过来的，到哪去由不得自个儿。”
“怪了，没人引你去？”
“没啊，一直是我自个儿啊。”
“哎呀，那你不会是冤死的吧？”
“不啊，我是车祸死的，没受过什么冤枉啊。”
“我不是说那个冤，得了，你在门口守着吧，说不准你真是冤死的，还能还魂呢。”
咔吱吱，门又关上了。
我的魂就在门口一动不动的，这地方飘着灰蒙蒙的雾气，稀稀疏疏立着几棵枯树，虬枝盘绕，张牙舞爪般，也有倒在地上的，眼看要朽烂掉。远处有几滩水，水上雾气更浓，大概这些雾气都是由那水蒸成的吧。没有风，没有阳光，没有人，没有花草，没有虫鱼，没有房屋，没有声音，也没有车。
我像被定在那，我的魂不往别处飘，我也没办法。或许会有个人来引我去阴曹地府，或许我还能还魂。到底是哪一个，我不知道。我想着这两种可能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当我终于能动时，我想着这下大概能去地府了。好歹这么长时间过去，我的尸身早化成灰无法还魂了。我飘飘摇摇的，飘过这片灰蒙蒙的地界，前方光线渐渐明朗，看见土地，土地上的枯草，看见土地上的树竟是有叶子的，眼睛泛疼，像有细细的针刺来。当我意识到是阳光时，心里纳闷不已，地府也有一个太阳吗？
地府大概是没有太阳的，因为我飘到的地方不是地府，而是人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迷迷糊糊竟又回来了，虽说回来的只有魂魄，原来的那个皮囊早已灰飞烟灭，但是能回来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总好过在那灰蒙蒙的地儿一动不动的呆着。
但是回来的这地方，我也不熟悉了。街道变了，房屋建的老高老高，我的魂往上飘啊飘的飘好长时间才到得了房顶。好多房子嵌了玻璃，光线反射的明灿灿的，我的眼睛因为在那缺光的地方待得久了，总不能适应。
我回来后，魂魄能由自己控制了，我想往哪去也都能去。想找到活着时常走的街道常去的面馆书店，想找到活着时候的家和学校，但这个世界仿佛残留的过去的影子支离破碎，没找到家没找到那个面馆和书店没找到那些街道，只有学校跟着时间一路走来了。但是学校也大变了，还是那个名字，还有着一些那时候的建筑，只是人们变得好怪异，谈吐举止服装衣饰都变了。
天气在转凉，秋风瑟瑟的吹着，叶子都黄了，有人的头发被吹得散乱，衣服鼓鼓，身体不由瑟缩不已，有人干脆和同学挽着胳膊相偎着走路。地上的影子忽明忽暗，等天终于阴下来，便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我想着这种感觉怎么那么熟悉，慢慢意识到，我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凉凉的空气席卷全身，雨把视线蒙在一层薄影里。
忽然有一种窒息感，迟来的悲伤钻进魂魄里，搅得人全身不自在，禁不住拿手在眼前挥了挥，想要把这种难受全部挥走，终究只是徒劳。
周围的行人陆续撑起了伞，恍惚间一把黑伞招招摇摇撞进了视线，像一个大大的黑蘑菇滑稽的移动着，伞下的人莽莽撞撞，似乎赶着时间。我看着他，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
我看到他要到对面去，想阻止，却无法把声音传达出去。
一辆车来，那伞像朵花儿打着旋落了地，被车子碾过，伞骨断了，伞面软趴趴的贴在地上。人被撞飞了去，撞到树上，脸上身上全是血。
一些尖叫声撕扯着空气，雨骤然变成黑色般，人们围了过去，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慌慌乱乱。
我也飘过去看，世界静止了，那种悲戚感简直要把魂魄一寸寸扯开。突然一阵漩涡，像有一股拉力一股推力，把我往那人身上拉去推去。完全不受控制的，我的魂魄像跌到了一个无底深渊，跌了很久很久，落地的那一瞬间，我睁开眼。
失血的虚弱感和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我看见好多人看着我，有担心害怕的眼神，也有好奇怜悯的眼神。
突然，那种死亡的实感真真切切的传来，我终于意识到，那时候我是真的死了。我死了，飘往废弃的鬼门关，我死了，在灰蒙蒙的不知名地带一动不动的守了数十年，我死了，又回到沧海桑田的人间。
我想起那些街道，那个面馆和书店，想起我的家，想起那些不高的建筑，想起小学中学时代，想起老师同学，想起父母兄弟，想起朋友，想起忘了名字的最好的朋友。
像迟来的死亡回忆，我回忆了我一生值得回忆的片段。
“严小北，你要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到了。”
严小北，好熟悉的名字。对了，被车撞的那一个雨天，我正要去常去的面馆为即将远行的他送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