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
医生在妻子安稳的呼吸声中醒来，他在梦里闻到了一些气息。长长的梦让他的额头渗出了汗津，但此刻他微笑着。他闻到了春天的气息。
从医生六十岁那年开始，他便能在春天潜入小镇的第一时间闻到它的气息，而且这种气息一年比一年浓烈。六十岁的一个凌晨，他醒来坐在床榻上，说了一句：“春天来了。”他的妻子仍在安稳的睡眠当中，一丝白发在黑色的海洋里十分扎眼。他站起来走向窗口，院子里的老树吐了新芽，发出咯咯的笑声。医生欣喜异常，历经六十个年头，他才终于捕捉到春天——活力和新生的季节，仿佛他身体里的种子就要发芽了一样。
八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感受到季节的气息让他容光焕发。认识他的人都讲他年轻了许多。他当这个是恩赐，呵护着它。今年的日期晚了一些，医生为此担心了好几天，以为自己的能力已经失去。这个早晨春姑娘带来的花香几乎让医生昏醉，他的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笑容在脸上停留了许久。
早上七点钟的时候医生的妻子起床了，她看见丈夫又坐在书桌前看书了。她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丈夫几天来紧锁的眉头让她感觉到很疏离。现在他已经把事情解决了，那么就没有什么需要牵挂的地方了。
医生的书房里立着三个大书柜。曾经有一个小孩子回家告诉他的父母：“医生伯伯的书柜里藏着童话书，好好看。”他的父母听后训斥了他一顿，叮嘱他讲谎话是不正确的行为。但小孩没有说谎。从童话到诗歌到小说，各类文字作品，各位文学大家的文字，在医生的书柜里静静安放着，不时会被取出来活动一下。医生还有一个箱子，箱子里头放着他一生中写下来的所有文字与记录。他的妻子偶尔打开箱子翻看里面的纸张，医生在稍后进入书房，于是他们俩会花一个晚上的时间谈论这些纸张，直到整个镇上除了路灯，就只剩下书房的灯的时候。
医生一直想成为一名作家。八年前他第一次嗅到春天，他觉得自己生命中的春天也即将到来了。他将自己的书稿整理了一番，仔仔细细地查找不完美的地方，每天学习各种词汇、句子和写作方法来为自己的东西润色。到现在他已经为这件事花了整整八年的时间了。
早晨十点诊所接纳了第一位病人。年青人将手腕放到垫上，医生一只手的手指摸索着年青人的脉搏，另一只手捞来一旁的老花镜戴上。他的眼光从年青人脸上掠过：“昨夜没睡好？”“嗯。”“外面的景色怎样？春天已经来了。”年青人诧异地看着医生，感觉医生已经逻辑混乱。“是吗？春天已经来了。去年酿的酒可以开封了。”医生转了转身子，示意年青人换一只手：“先不要喝酒了。不过或许你可以聊一聊酿酒的过程和酒的味道。”年青人一下子来劲了。人们对于自己在行的事情总是显得十分积极。医生将茶具推到两人中间，他的妻子端来一壶煮开的水，年青人在氤氲的茶气里给医生讲起了酿酒的故事。
雨在将近入夜的时候停了。医生在每个春日里会在镇上行走。照旧例他把雨伞当作手杖，一身亚麻色的衣服，走出家门感受春天。许多年来小镇上的人们一直认为他是个极亲切的人，在冬返春这种病毒与细菌最易滋生的时节，天使一般走过每一户人家，叮嘱他们记得预防疾病，和他们唠家常。对于医生来讲，唠家常才是一件正经的事情——在每次交谈里他能够得知人们的日常生活形态。春天将年轻的生命唤醒，又极易带走衰败的生命。他在每一个春日里，竭尽全能地汲取所有的精力与养分，只为撑到春天里种子发芽开花的一天。
小孩子们坐在木制的秋千上晃荡着，院子里的嫩叶还带着天空的泪珠。天已经暗下来，散落在秋千两侧的孩童声像风铃一样，将儿童的欢乐播撒到极远的地方。医生心情很好，他想起某天晚上和妻子在灯光下的谈话。妻子将自己的头发拢到耳根后，盯着他说：“我越来越感觉，我们的日子过得像年青人一样，哪里有上了年纪的人像我们俩一样熬夜的。”他笑了笑：“这些纸张，已经剥去了我毕生的精力了。”“那是值得的。”他的脑海里倏地出现了妻子的笑容，安静而富有信任感。正当他沉浸于回忆之时，一个小孩高声叫嚷起来：“医生伯伯的头上有一圈光环。”医生缓过神来，又听见小孩讲：“真的有一圈光环呀。”医生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医生伯伯要交好运了呢。”
雨在这时就无声无息地下了起来，小孩子们一哄而散，跑回自己的家。医生站在门前，抬起手中的雨伞，把弄了一会儿伞才勉强撑开。这把伞已经许久不用了，伞柄上生着红色的铁屑。医生的妻子讲过，可以给哪个病人当备用的伞呢。想不到医生自己拿了出来。医生摇了摇头，迈开步子，顶着微湿的头发，打一把黑色的伞，归家。
冬天的尾巴还来不及离开小镇，一阵阵阴冷的湿风直往医生的脖子里钻，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在一个阴冷的雨天，他曾经接待过一个来自远方的病人。病人像是刚刚从河里泅水出来，医生的诊室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湿湿的水痕。病人的手是滚烫的，但医生碰到他的手时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凉。医生按照惯例，在正常的询问之后开始问答之旅。病人向医生描述了远方的城市，描述了远方的四季。谈话过程中病人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嘴角也不时上扬。那天晚上医生在书桌前坐了许久都未曾下笔，他的脑海里在不断地构造并拆分一座城市，再将那位湿淋淋的病人所讲的四季形态安插在他所构造的城市里。但历经一个晚上的奋斗，他最终只是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应该上远方去看一下的。隔了一天时疫却耽误了他的行程，他奔波于各位病人与病人的家中。一天晚上在小路的拐角处他看到了那个湿淋淋的病人，他已经失去了气息。医生找人将这位病人送去埋葬，自己发誓再也不踏向远方。
在这个阴冷的夜晚，他依旧坐在书桌前记录一天的事情。他打算将早上的年青人塑造为一个买酒的商人，但这个商人每天都醉醺醺的，神奇的是他居然还通过买酒成了有钱人家。他将卖酒翁成为富人的时间设定在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的时节——嗜酒如命的卖酒翁也开出了胜利的小花。医生再次想到了那位湿淋淋的病人，他开始在箱子里寻找当年自己记录病人的纸张。他翻了一个钟头都没有找到。后来他的妻子走来了，她一下子就找到了它——他们之前已经将它挪位了。他们俩就坐下来谈论这个湿淋淋的病人，谈论今天医生的见闻。临入睡，医生牵起他妻子的手，轻轻地说：“作为医生，我才能养活你这么多年。但你知道，我一直想当一个作家。”妻子握紧了他的手：“嘿，我知道。”“有一天，我们将这些书稿都拿去印刷出来，一定会有很多人看的。”“是啊。”……谁知道他们谈到多晚呢。反正路灯一直亮着，春天的气味也足够使医生保持亢奋。
大雨倾盆而下的时候医生醒过来了。他睁着眼听着屋外雨敲打泥土的声音，一丝倦意都没有。他坐起来套上一件外套，走向书房拧开台灯。书桌上的书稿还未收起，他的字迹在纸页上静静躺着。他缓缓地坐下来，双手轻轻摸着自己的书稿，不一会儿眼眶里竟溢满了泪。雨敲打着书房的玻璃窗，水帘子在窗外铺开。才是春雨呀，却倾盆而下仿佛要将所有未出土的生命挖出土地，凶猛地挖掘。医生像是看到了泥土上蠕动着的蚯蚓，还闻到了泥土的腥味。他甚至想到了这场雨停下来，清晨里有几只蛙在欢乐地歌唱。自然春天的帷幕已经拉开了一次又一次，他等待他的春天却已经多年。
医生的妻子醒来之后转到书房，看见趴在书桌上熟睡的医生。她走过去想把他叫醒，摸到了医生冻得冰凉的手：“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快回到床上睡吧。”医生揉揉自己的眼睛，一看已经七点钟了，不再睡觉，晃了两下头又开始读书。
一个星期后人们发现医生的诊所已经多时不开了。医生的妻子在院子里头向邻居解释道：“生了一场大病呢。休养着。”医生终于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埋在书房里从事他的理想职业了。那一天的书房睡眠，给他带来了重感冒，药香从那天起就萦绕在医生家上方的天空。小孩子们偶尔从书房的窗户看见埋头书写的医生，他们跑回家告诉父母医生伯伯正在研究新的药物。小镇上的人们不禁对医生的敬业精神感到万分敬佩。
但医生一直没有好起来。身体沉默了多年之后才终于听到了主人的召唤，让他一直有适当的理由待在书房里更好地书写。不久人们就看见医生的妻子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医生在院子里谈话了。仿佛医生从来没有治好过他的感冒一样，甚至更像是医生用错了药。然而人们什么都无法了解，只是每天下午能看见他们两口子在轻声细语。
春天来了又悄悄地走，冬天来了却迟迟不肯离去。医生又在捱着度过一个冬天了。一年的时间里他的头发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却能明显地感受到四肢的无力度了。这个冬天比去年的冬天更冷，一如去年的冬天比前年的冬天更冷。没有开诊所的一年里，唯一令他心情平静的是已经彻底整理完毕并交付印刷厂的书稿。下一个春天就能看到成品了，他们这样讲。
医生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他的妻子正在煮饭，厨房里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医生又发困了，他盯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眼皮变得沉重。
春雷打响的时候医生从睡梦中醒过来。他睁眼看到床边的妻子：“春天来了，我闻到了。”妻子轻轻按着他的手：“是呀。你都睡了三天了。你瞧，书都送来了。”医生露出了笑脸：“真好。肯定有人喜欢的……真想亲自去派送啊，不过我还是好困。春天又使我变懒了。”“你睡吧，我去就好了。”医生放心地又闭上了眼。
绵绵细雨里，医生的妻子迈开细碎步子给镇上的人送书。每一个接书的人翻开书的封皮后看到一句话——我在等待下一场春暖花开。小孩子围着大人：“妈妈，这就是新药物吗？长得好奇怪呀……”
从医生六十岁那年开始，他便能在春天潜入小镇的第一时间闻到它的气息，而且这种气息一年比一年浓烈。六十岁的一个凌晨，他醒来坐在床榻上，说了一句：“春天来了。”他的妻子仍在安稳的睡眠当中，一丝白发在黑色的海洋里十分扎眼。他站起来走向窗口，院子里的老树吐了新芽，发出咯咯的笑声。医生欣喜异常，历经六十个年头，他才终于捕捉到春天——活力和新生的季节，仿佛他身体里的种子就要发芽了一样。
八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感受到季节的气息让他容光焕发。认识他的人都讲他年轻了许多。他当这个是恩赐，呵护着它。今年的日期晚了一些，医生为此担心了好几天，以为自己的能力已经失去。这个早晨春姑娘带来的花香几乎让医生昏醉，他的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笑容在脸上停留了许久。
早上七点钟的时候医生的妻子起床了，她看见丈夫又坐在书桌前看书了。她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丈夫几天来紧锁的眉头让她感觉到很疏离。现在他已经把事情解决了，那么就没有什么需要牵挂的地方了。
医生的书房里立着三个大书柜。曾经有一个小孩子回家告诉他的父母：“医生伯伯的书柜里藏着童话书，好好看。”他的父母听后训斥了他一顿，叮嘱他讲谎话是不正确的行为。但小孩没有说谎。从童话到诗歌到小说，各类文字作品，各位文学大家的文字，在医生的书柜里静静安放着，不时会被取出来活动一下。医生还有一个箱子，箱子里头放着他一生中写下来的所有文字与记录。他的妻子偶尔打开箱子翻看里面的纸张，医生在稍后进入书房，于是他们俩会花一个晚上的时间谈论这些纸张，直到整个镇上除了路灯，就只剩下书房的灯的时候。
医生一直想成为一名作家。八年前他第一次嗅到春天，他觉得自己生命中的春天也即将到来了。他将自己的书稿整理了一番，仔仔细细地查找不完美的地方，每天学习各种词汇、句子和写作方法来为自己的东西润色。到现在他已经为这件事花了整整八年的时间了。
早晨十点诊所接纳了第一位病人。年青人将手腕放到垫上，医生一只手的手指摸索着年青人的脉搏，另一只手捞来一旁的老花镜戴上。他的眼光从年青人脸上掠过：“昨夜没睡好？”“嗯。”“外面的景色怎样？春天已经来了。”年青人诧异地看着医生，感觉医生已经逻辑混乱。“是吗？春天已经来了。去年酿的酒可以开封了。”医生转了转身子，示意年青人换一只手：“先不要喝酒了。不过或许你可以聊一聊酿酒的过程和酒的味道。”年青人一下子来劲了。人们对于自己在行的事情总是显得十分积极。医生将茶具推到两人中间，他的妻子端来一壶煮开的水，年青人在氤氲的茶气里给医生讲起了酿酒的故事。
雨在将近入夜的时候停了。医生在每个春日里会在镇上行走。照旧例他把雨伞当作手杖，一身亚麻色的衣服，走出家门感受春天。许多年来小镇上的人们一直认为他是个极亲切的人，在冬返春这种病毒与细菌最易滋生的时节，天使一般走过每一户人家，叮嘱他们记得预防疾病，和他们唠家常。对于医生来讲，唠家常才是一件正经的事情——在每次交谈里他能够得知人们的日常生活形态。春天将年轻的生命唤醒，又极易带走衰败的生命。他在每一个春日里，竭尽全能地汲取所有的精力与养分，只为撑到春天里种子发芽开花的一天。
小孩子们坐在木制的秋千上晃荡着，院子里的嫩叶还带着天空的泪珠。天已经暗下来，散落在秋千两侧的孩童声像风铃一样，将儿童的欢乐播撒到极远的地方。医生心情很好，他想起某天晚上和妻子在灯光下的谈话。妻子将自己的头发拢到耳根后，盯着他说：“我越来越感觉，我们的日子过得像年青人一样，哪里有上了年纪的人像我们俩一样熬夜的。”他笑了笑：“这些纸张，已经剥去了我毕生的精力了。”“那是值得的。”他的脑海里倏地出现了妻子的笑容，安静而富有信任感。正当他沉浸于回忆之时，一个小孩高声叫嚷起来：“医生伯伯的头上有一圈光环。”医生缓过神来，又听见小孩讲：“真的有一圈光环呀。”医生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医生伯伯要交好运了呢。”
雨在这时就无声无息地下了起来，小孩子们一哄而散，跑回自己的家。医生站在门前，抬起手中的雨伞，把弄了一会儿伞才勉强撑开。这把伞已经许久不用了，伞柄上生着红色的铁屑。医生的妻子讲过，可以给哪个病人当备用的伞呢。想不到医生自己拿了出来。医生摇了摇头，迈开步子，顶着微湿的头发，打一把黑色的伞，归家。
冬天的尾巴还来不及离开小镇，一阵阵阴冷的湿风直往医生的脖子里钻，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在一个阴冷的雨天，他曾经接待过一个来自远方的病人。病人像是刚刚从河里泅水出来，医生的诊室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湿湿的水痕。病人的手是滚烫的，但医生碰到他的手时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凉。医生按照惯例，在正常的询问之后开始问答之旅。病人向医生描述了远方的城市，描述了远方的四季。谈话过程中病人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嘴角也不时上扬。那天晚上医生在书桌前坐了许久都未曾下笔，他的脑海里在不断地构造并拆分一座城市，再将那位湿淋淋的病人所讲的四季形态安插在他所构造的城市里。但历经一个晚上的奋斗，他最终只是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应该上远方去看一下的。隔了一天时疫却耽误了他的行程，他奔波于各位病人与病人的家中。一天晚上在小路的拐角处他看到了那个湿淋淋的病人，他已经失去了气息。医生找人将这位病人送去埋葬，自己发誓再也不踏向远方。
在这个阴冷的夜晚，他依旧坐在书桌前记录一天的事情。他打算将早上的年青人塑造为一个买酒的商人，但这个商人每天都醉醺醺的，神奇的是他居然还通过买酒成了有钱人家。他将卖酒翁成为富人的时间设定在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的时节——嗜酒如命的卖酒翁也开出了胜利的小花。医生再次想到了那位湿淋淋的病人，他开始在箱子里寻找当年自己记录病人的纸张。他翻了一个钟头都没有找到。后来他的妻子走来了，她一下子就找到了它——他们之前已经将它挪位了。他们俩就坐下来谈论这个湿淋淋的病人，谈论今天医生的见闻。临入睡，医生牵起他妻子的手，轻轻地说：“作为医生，我才能养活你这么多年。但你知道，我一直想当一个作家。”妻子握紧了他的手：“嘿，我知道。”“有一天，我们将这些书稿都拿去印刷出来，一定会有很多人看的。”“是啊。”……谁知道他们谈到多晚呢。反正路灯一直亮着，春天的气味也足够使医生保持亢奋。
大雨倾盆而下的时候医生醒过来了。他睁着眼听着屋外雨敲打泥土的声音，一丝倦意都没有。他坐起来套上一件外套，走向书房拧开台灯。书桌上的书稿还未收起，他的字迹在纸页上静静躺着。他缓缓地坐下来，双手轻轻摸着自己的书稿，不一会儿眼眶里竟溢满了泪。雨敲打着书房的玻璃窗，水帘子在窗外铺开。才是春雨呀，却倾盆而下仿佛要将所有未出土的生命挖出土地，凶猛地挖掘。医生像是看到了泥土上蠕动着的蚯蚓，还闻到了泥土的腥味。他甚至想到了这场雨停下来，清晨里有几只蛙在欢乐地歌唱。自然春天的帷幕已经拉开了一次又一次，他等待他的春天却已经多年。
医生的妻子醒来之后转到书房，看见趴在书桌上熟睡的医生。她走过去想把他叫醒，摸到了医生冻得冰凉的手：“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快回到床上睡吧。”医生揉揉自己的眼睛，一看已经七点钟了，不再睡觉，晃了两下头又开始读书。
一个星期后人们发现医生的诊所已经多时不开了。医生的妻子在院子里头向邻居解释道：“生了一场大病呢。休养着。”医生终于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埋在书房里从事他的理想职业了。那一天的书房睡眠，给他带来了重感冒，药香从那天起就萦绕在医生家上方的天空。小孩子们偶尔从书房的窗户看见埋头书写的医生，他们跑回家告诉父母医生伯伯正在研究新的药物。小镇上的人们不禁对医生的敬业精神感到万分敬佩。
但医生一直没有好起来。身体沉默了多年之后才终于听到了主人的召唤，让他一直有适当的理由待在书房里更好地书写。不久人们就看见医生的妻子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医生在院子里谈话了。仿佛医生从来没有治好过他的感冒一样，甚至更像是医生用错了药。然而人们什么都无法了解，只是每天下午能看见他们两口子在轻声细语。
春天来了又悄悄地走，冬天来了却迟迟不肯离去。医生又在捱着度过一个冬天了。一年的时间里他的头发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却能明显地感受到四肢的无力度了。这个冬天比去年的冬天更冷，一如去年的冬天比前年的冬天更冷。没有开诊所的一年里，唯一令他心情平静的是已经彻底整理完毕并交付印刷厂的书稿。下一个春天就能看到成品了，他们这样讲。
医生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他的妻子正在煮饭，厨房里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医生又发困了，他盯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眼皮变得沉重。
春雷打响的时候医生从睡梦中醒过来。他睁眼看到床边的妻子：“春天来了，我闻到了。”妻子轻轻按着他的手：“是呀。你都睡了三天了。你瞧，书都送来了。”医生露出了笑脸：“真好。肯定有人喜欢的……真想亲自去派送啊，不过我还是好困。春天又使我变懒了。”“你睡吧，我去就好了。”医生放心地又闭上了眼。
绵绵细雨里，医生的妻子迈开细碎步子给镇上的人送书。每一个接书的人翻开书的封皮后看到一句话——我在等待下一场春暖花开。小孩子围着大人：“妈妈，这就是新药物吗？长得好奇怪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