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吃什么
我们互相吃着。 -------------题记
我在下午离开家去看望一个朋友。刚下完雨，太阳出来了，街上湿漉漉的，到处飘着一种白绒绒的类似棉絮的东西，不时地沾到我的身上，钻进鼻孔与耳朵，让我很是恼火。可我拿它们没办法，在绿油油的菜地旁边一直走着。阳光透过树叶被切割地支离破碎，我感觉很凉爽。记得那是六月中旬，我的那位朋友叫杨勇，他快结婚了，和一个银行工作的女人，聚会时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但他俩始终没有到场，所以我没有见过他的未婚妻。
F镇已经衰败了，在我的记忆里，十年前它还是兴兴向荣的：街道两边是成排的巨大法国梧桐树，人们悠闲地坐在商店和自家门前，聊天瞎扯。而现在，雾霾严重，整条街光秃秃的，路上行人匆匆，在机动车道的左边就是一条臭水沟，我几乎是捂着鼻子跑过去。景色越来越萧条，在一条没有人的街道上，我依稀看到天上的白絮越来越密集，它们就像雪花一般落在了我看不到的一处墙角。我愣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
杨勇的家很好找，它就在两幢高楼的中间，是一间平房，还带着个小院子。据杨勇说，是自己的外婆留给自己的遗产，谁也不能动，政府已经派人过来好几次了，也没有说服他。由此可见，他是个固执的人，也许这间房子能换一小套商品房呢，我走到院子门口，暗暗想着。是杨勇开的门，那天是周末，他只穿着睡衣和裤衩，头发乱糟糟的，看到我有些惊讶，赶忙让我进院子。
“你怎么来了。”他问道。
院子的一角有一个空铁笼，小门打开着，笼子不远处的竹竿上，立着一只孔雀。它背对着我，像是一尊雕塑，长长的尾羽一直拖到地上，白色的羽毛覆盖全身，望着墙外面。阳光照在它的身上，仿佛落入另一个世界。
杨勇又问了一遍。
“就是想来看看。”我往屋子的方向瞧了瞧：“还有个人在吗？”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说何瑶吧，她和朋友去逛街了，傍晚才回来。”“那是哪里来的，我以前觉得只有在动物园才能看到。”我指着院子不远处的白孔雀。杨勇把我拉进了屋，他说：“先进来。”
屋子客厅地方很小，墙角放着破旧的皮沙发，它的外面一层已经磨得满是窟窿，透出了里面暗黄色的海绵填充物。在沙发的对面是一台大屁股彩色电视，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开。我有些累，坐到沙发里。杨勇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两罐可乐，递了一个给我，坐到了我旁边。“啪。”他打开易拉罐的声音有些大，猛地喝了一口，然后说：“其实就在两个月前，我差点和她分手。”“为什么？”我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杨勇说道：“待在一起时间长了，腻味，矛盾也越来越多。我和她都觉得很无趣，就像能一直看到死的时候一样。不过，两个月前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我俩。我们都觉得，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哦？什么事。”我来了兴趣。
“那是个刚下完雨的下午，我和她吃饱了，她说外面空气很好，提议出门散散步。我本来约好哥们去踢足球的，不知道为什么，答应了她。念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我俩走出小区，沿着街边默默地往前走，路上人很少。我走着走着，心里忽然很难过，感觉一切都完了，这个世界都完了，我和她也完了。我很想告诉她自己撑不住了，然后扭头就走。就在这时，何瑶喊了起来，她伸手拉住我，指着不远处的墙角。我看过去，发现了一只白孔雀。它就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敢保证以前在城市里从来没有见过那东西。它浑身都被雨打湿了，靠着墙立着，好像很疲惫，没有力气。当我俩靠近它，它没有紧张和戒备，相反，扭头用一双小眼睛看着我和何瑶。何瑶胆子很大，她走到白孔雀面前，摸了摸它的羽毛，然后一下抱住了它。那只孔雀猛地浑身一抖，挣扎了一下便安静了。何瑶扭头笑着对我说，看啊，我抓住它了。我们把它带回家吧。”杨勇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微笑表情。
我也打开易拉罐开始喝，说道：“于是你俩把它养在院子里了？”
杨勇点了点头：“何瑶把它抱回家，用毛巾把羽毛上的泥土都擦干净了。它就在院子里住下了，我俩给它吃鸡饲料和萝卜玉米，在墙头搭了一根竹棍，孔雀好像最喜欢站在上面。没过几天，它就神气活现了，我常想，如果遇到它那天，它没那么虚弱，何瑶就抓不住它了。因为这只白孔雀，我和何瑶的关系好了很多，两个人仿佛发现了生活里新的乐趣，那是必须两个人分享和完成的，准确地说，我俩比以前更好了，每天除了上班都待在家里腻在一起，拿着饲料到院子里喂孔雀，互相聊聊天。它刚开始有点怕我俩，后来好像熟了，看到何瑶和我就自己主动跳下杆子跑过来。有吃的才是正经事。”
窗外忽然黑了很多，我站起来，走到窗边，发现风很大，天上乌云重新聚集起来，雨点已经哗哗地往下落了。杨勇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想了想，从桌子上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是我啊，你带伞了吗，哦，不远，那我去给你送。”杨勇把手机放进口袋，然后起身到了另外一个屋子，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把伞，有点抱歉地对我说：“不好意思，我去给她送把伞。她走得不远，过会儿我和她一起回来。你晚上就留在这里吃饭吧。她的厨艺还不错。”我也正有此意，没有推脱，说：“去吧，我等着。”杨勇朝我笑了笑，开门撑起伞，然后穿过院子离开了。
我倚在窗边，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雨不是很大，南方的雨总是阴绵的，下个没完。院子里的水泥地聚起几个水坑，那只白孔雀依然背对着我立在杆子上，任凭雨水打湿全身的羽毛。我在某个时刻觉得它身子抖了一下，于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朝它大叫了一声。白孔雀听到了，它挪动了下身子，细长的脖子扭动，看着我，头上的蓝色羽冠活像一把小扇子。我和它对视，直到它不再看我。
N城有过无数这样一个下雨的午后。我回到屋里，充满好奇地趁主人不在，到每个房间都逛了一遍，不过发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客厅的左边是他俩的卧室，只有几平方米，一些衣服和物品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窗户很小窗帘拉着，里面很昏暗，枕头和被子随意地放在床上，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洗过，空气中有种腥味。除了床，整个卧室的家居就是靠墙的柜子，应该是十几年前的款式，油漆剥落。离开卧室，往前走，就是卫生间。值得欣慰的是，杨勇家的厕所看上去要比卧室干净很多，似乎刚翻修没多久，白瓷砖，崭新的抽水马桶。来的时候就觉得肚子有些疼，我解开腰带脱下裤子坐在上面，双手撑着头拉屎。整个房子变得特别安静，外面的雨声让我思绪出窍，不知道去了哪个世界。不知道坐在马桶上有多久，我被院子里一阵响动拉回了现实，那是一种碰撞声。
我慌忙用纸擦干净屁股，然后提起裤子，穿过客厅跑到了门口。雨小了一些，我朝外看了一眼，发现那只白孔雀已经不在竹竿上了：它伏在墙角的土地上，一动也不动，头就对着我，眼睛闭着。灰黑的泥土混杂着雨水，粘在全身洁白的羽毛上，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了。看着这样的场景，我心里忽然很难受，想着它一定是从竿子上摔了下来，它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跑进雨里，来到白孔雀的面前，把它抱了起来，准备把它弄回客厅。这时，院子的铁门被打开了，杨勇撑着伞，和一个女人走了进来。何瑶有些微胖，穿着一件紫色的裙子，身上已经被淋湿了，那把伞的作用不大。杨勇远远地就看到了我，大声说：“你在干什么。”我指了指地上的孔雀：“它好像掉下来了。”那只孔雀依然伏在地上，身体似乎抽搐了几下。
他俩来到我面前，蹲下身子望着它。何瑶用手摇着那只孔雀，摇了很久终于放弃了，她抬头看着我和杨勇，说：“它好像快不行了。”杨勇伸手把它的头翻了两下，然后狠狠掐了下孔雀的脖子，最后似乎很确认地回答说：“它要死了。”我是客人，没法插话，站在旁边。何瑶有些难过，她说：“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说着，她有意无意地朝我看了一眼。杨勇打断了她的话：“是活的，总会死。”话音刚落，地上的白孔雀忽然睁开了眼睛，叫了起来，把我们三个吓了一跳。它的翅膀和尾巴疯狂地在地上扑腾，溅起泥水，想站起来却做不到。有几秒钟，我甚至觉得它离开了地面，快要飞了起来，飞出墙外去。但最后，它筋疲力尽，重新安静地躺在了地上，抽搐不已。
何瑶裙子上被溅了些脏东西，退后了几步。杨勇看着它，扭头走进了屋子里。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把菜刀走了出来。何瑶和我同时问道：“你要干什么？”杨勇没理我俩，直径走向墙边，抓住孔雀的头，把它提了起来，然后一刀割穿了脖子，重新扔到了地上。血涌了出来流到地上，杨勇对我俩说：“让它死个痛快。”何瑶“啊”地一声扭头跑进了屋子里，我望着杨勇，似乎刚刚认识这个人。
晚餐很丰富，都是何瑶做的。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没有多久就出来了，走进厨房里开始忙活。杨勇没有再提那只孔雀，他打开电视，开始看体育频道的球赛，边看边和我说着自己对球队的看法。我心不在焉，很想和他再谈谈院子里的那只孔雀，可总是开不了口。红烧肉，醉虾，清蒸鱼，还有各色蔬菜与饭后水果。杨勇和何瑶坐在我的对面，三个人一直默默吃着。吃到一半，我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于是转头对何瑶说：“厨艺很好。”何瑶没有理我，她吃着菜，眉头紧锁，似乎在想着事情，最后她说：“一定是吃的有问题。”“不要想了。”杨勇放下筷子。“肯定是吃的饲料过期了，或者有毒，谁下的毒。”何瑶提高了嗓子。杨勇朝她身边坐了坐，也喊了起来：“你瞎说什么。”何瑶满脸通红：“有人想它死。”我低下头，只顾吃饭，不想搀和两口子吵架。杨勇不再理她，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边吃边说：“你一定是疯了。”何瑶眼角湿润，脸有些变形，最后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起身又跑进了卧室，把自己锁在了里面。“不必理她。”杨勇对我说。
直到走时，何瑶也没有出来，我只能隔着门跟她告别。那时雨已经停了。我和杨勇走出屋子，院子里有种血腥味，孔雀已经死透了，血渗进了土里。杨勇想了想，走过去把它拎了起来。我俩离开了家，沿着黄昏雨后无人的街道往市区走。那些飘着的白絮不见了踪影，走到某个不起眼的街角，杨勇随意地把那只白孔雀的尸体扔在了墙边。扔完，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五官扭在一起，对我说：“别见怪，毕竟我可不靠它活着。”我点了点。
我俩没走出去多远，忽然身后传来一阵乱哄哄的难听的叫声。我和杨勇扭头看去，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一群乌鸦已经把那只白孔雀遮盖住了：它们掀动黑色的翅膀，纷纷抢占有利位置，低头啄食着尸体，看上去吃得津津有味。
我在下午离开家去看望一个朋友。刚下完雨，太阳出来了，街上湿漉漉的，到处飘着一种白绒绒的类似棉絮的东西，不时地沾到我的身上，钻进鼻孔与耳朵，让我很是恼火。可我拿它们没办法，在绿油油的菜地旁边一直走着。阳光透过树叶被切割地支离破碎，我感觉很凉爽。记得那是六月中旬，我的那位朋友叫杨勇，他快结婚了，和一个银行工作的女人，聚会时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但他俩始终没有到场，所以我没有见过他的未婚妻。
F镇已经衰败了，在我的记忆里，十年前它还是兴兴向荣的：街道两边是成排的巨大法国梧桐树，人们悠闲地坐在商店和自家门前，聊天瞎扯。而现在，雾霾严重，整条街光秃秃的，路上行人匆匆，在机动车道的左边就是一条臭水沟，我几乎是捂着鼻子跑过去。景色越来越萧条，在一条没有人的街道上，我依稀看到天上的白絮越来越密集，它们就像雪花一般落在了我看不到的一处墙角。我愣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
杨勇的家很好找，它就在两幢高楼的中间，是一间平房，还带着个小院子。据杨勇说，是自己的外婆留给自己的遗产，谁也不能动，政府已经派人过来好几次了，也没有说服他。由此可见，他是个固执的人，也许这间房子能换一小套商品房呢，我走到院子门口，暗暗想着。是杨勇开的门，那天是周末，他只穿着睡衣和裤衩，头发乱糟糟的，看到我有些惊讶，赶忙让我进院子。
“你怎么来了。”他问道。
院子的一角有一个空铁笼，小门打开着，笼子不远处的竹竿上，立着一只孔雀。它背对着我，像是一尊雕塑，长长的尾羽一直拖到地上，白色的羽毛覆盖全身，望着墙外面。阳光照在它的身上，仿佛落入另一个世界。
杨勇又问了一遍。
“就是想来看看。”我往屋子的方向瞧了瞧：“还有个人在吗？”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说何瑶吧，她和朋友去逛街了，傍晚才回来。”“那是哪里来的，我以前觉得只有在动物园才能看到。”我指着院子不远处的白孔雀。杨勇把我拉进了屋，他说：“先进来。”
屋子客厅地方很小，墙角放着破旧的皮沙发，它的外面一层已经磨得满是窟窿，透出了里面暗黄色的海绵填充物。在沙发的对面是一台大屁股彩色电视，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开。我有些累，坐到沙发里。杨勇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两罐可乐，递了一个给我，坐到了我旁边。“啪。”他打开易拉罐的声音有些大，猛地喝了一口，然后说：“其实就在两个月前，我差点和她分手。”“为什么？”我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杨勇说道：“待在一起时间长了，腻味，矛盾也越来越多。我和她都觉得很无趣，就像能一直看到死的时候一样。不过，两个月前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我俩。我们都觉得，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哦？什么事。”我来了兴趣。
“那是个刚下完雨的下午，我和她吃饱了，她说外面空气很好，提议出门散散步。我本来约好哥们去踢足球的，不知道为什么，答应了她。念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我俩走出小区，沿着街边默默地往前走，路上人很少。我走着走着，心里忽然很难过，感觉一切都完了，这个世界都完了，我和她也完了。我很想告诉她自己撑不住了，然后扭头就走。就在这时，何瑶喊了起来，她伸手拉住我，指着不远处的墙角。我看过去，发现了一只白孔雀。它就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敢保证以前在城市里从来没有见过那东西。它浑身都被雨打湿了，靠着墙立着，好像很疲惫，没有力气。当我俩靠近它，它没有紧张和戒备，相反，扭头用一双小眼睛看着我和何瑶。何瑶胆子很大，她走到白孔雀面前，摸了摸它的羽毛，然后一下抱住了它。那只孔雀猛地浑身一抖，挣扎了一下便安静了。何瑶扭头笑着对我说，看啊，我抓住它了。我们把它带回家吧。”杨勇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微笑表情。
我也打开易拉罐开始喝，说道：“于是你俩把它养在院子里了？”
杨勇点了点头：“何瑶把它抱回家，用毛巾把羽毛上的泥土都擦干净了。它就在院子里住下了，我俩给它吃鸡饲料和萝卜玉米，在墙头搭了一根竹棍，孔雀好像最喜欢站在上面。没过几天，它就神气活现了，我常想，如果遇到它那天，它没那么虚弱，何瑶就抓不住它了。因为这只白孔雀，我和何瑶的关系好了很多，两个人仿佛发现了生活里新的乐趣，那是必须两个人分享和完成的，准确地说，我俩比以前更好了，每天除了上班都待在家里腻在一起，拿着饲料到院子里喂孔雀，互相聊聊天。它刚开始有点怕我俩，后来好像熟了，看到何瑶和我就自己主动跳下杆子跑过来。有吃的才是正经事。”
窗外忽然黑了很多，我站起来，走到窗边，发现风很大，天上乌云重新聚集起来，雨点已经哗哗地往下落了。杨勇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想了想，从桌子上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是我啊，你带伞了吗，哦，不远，那我去给你送。”杨勇把手机放进口袋，然后起身到了另外一个屋子，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把伞，有点抱歉地对我说：“不好意思，我去给她送把伞。她走得不远，过会儿我和她一起回来。你晚上就留在这里吃饭吧。她的厨艺还不错。”我也正有此意，没有推脱，说：“去吧，我等着。”杨勇朝我笑了笑，开门撑起伞，然后穿过院子离开了。
我倚在窗边，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雨不是很大，南方的雨总是阴绵的，下个没完。院子里的水泥地聚起几个水坑，那只白孔雀依然背对着我立在杆子上，任凭雨水打湿全身的羽毛。我在某个时刻觉得它身子抖了一下，于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朝它大叫了一声。白孔雀听到了，它挪动了下身子，细长的脖子扭动，看着我，头上的蓝色羽冠活像一把小扇子。我和它对视，直到它不再看我。
N城有过无数这样一个下雨的午后。我回到屋里，充满好奇地趁主人不在，到每个房间都逛了一遍，不过发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客厅的左边是他俩的卧室，只有几平方米，一些衣服和物品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窗户很小窗帘拉着，里面很昏暗，枕头和被子随意地放在床上，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洗过，空气中有种腥味。除了床，整个卧室的家居就是靠墙的柜子，应该是十几年前的款式，油漆剥落。离开卧室，往前走，就是卫生间。值得欣慰的是，杨勇家的厕所看上去要比卧室干净很多，似乎刚翻修没多久，白瓷砖，崭新的抽水马桶。来的时候就觉得肚子有些疼，我解开腰带脱下裤子坐在上面，双手撑着头拉屎。整个房子变得特别安静，外面的雨声让我思绪出窍，不知道去了哪个世界。不知道坐在马桶上有多久，我被院子里一阵响动拉回了现实，那是一种碰撞声。
我慌忙用纸擦干净屁股，然后提起裤子，穿过客厅跑到了门口。雨小了一些，我朝外看了一眼，发现那只白孔雀已经不在竹竿上了：它伏在墙角的土地上，一动也不动，头就对着我，眼睛闭着。灰黑的泥土混杂着雨水，粘在全身洁白的羽毛上，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了。看着这样的场景，我心里忽然很难受，想着它一定是从竿子上摔了下来，它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跑进雨里，来到白孔雀的面前，把它抱了起来，准备把它弄回客厅。这时，院子的铁门被打开了，杨勇撑着伞，和一个女人走了进来。何瑶有些微胖，穿着一件紫色的裙子，身上已经被淋湿了，那把伞的作用不大。杨勇远远地就看到了我，大声说：“你在干什么。”我指了指地上的孔雀：“它好像掉下来了。”那只孔雀依然伏在地上，身体似乎抽搐了几下。
他俩来到我面前，蹲下身子望着它。何瑶用手摇着那只孔雀，摇了很久终于放弃了，她抬头看着我和杨勇，说：“它好像快不行了。”杨勇伸手把它的头翻了两下，然后狠狠掐了下孔雀的脖子，最后似乎很确认地回答说：“它要死了。”我是客人，没法插话，站在旁边。何瑶有些难过，她说：“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说着，她有意无意地朝我看了一眼。杨勇打断了她的话：“是活的，总会死。”话音刚落，地上的白孔雀忽然睁开了眼睛，叫了起来，把我们三个吓了一跳。它的翅膀和尾巴疯狂地在地上扑腾，溅起泥水，想站起来却做不到。有几秒钟，我甚至觉得它离开了地面，快要飞了起来，飞出墙外去。但最后，它筋疲力尽，重新安静地躺在了地上，抽搐不已。
何瑶裙子上被溅了些脏东西，退后了几步。杨勇看着它，扭头走进了屋子里。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把菜刀走了出来。何瑶和我同时问道：“你要干什么？”杨勇没理我俩，直径走向墙边，抓住孔雀的头，把它提了起来，然后一刀割穿了脖子，重新扔到了地上。血涌了出来流到地上，杨勇对我俩说：“让它死个痛快。”何瑶“啊”地一声扭头跑进了屋子里，我望着杨勇，似乎刚刚认识这个人。
晚餐很丰富，都是何瑶做的。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没有多久就出来了，走进厨房里开始忙活。杨勇没有再提那只孔雀，他打开电视，开始看体育频道的球赛，边看边和我说着自己对球队的看法。我心不在焉，很想和他再谈谈院子里的那只孔雀，可总是开不了口。红烧肉，醉虾，清蒸鱼，还有各色蔬菜与饭后水果。杨勇和何瑶坐在我的对面，三个人一直默默吃着。吃到一半，我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于是转头对何瑶说：“厨艺很好。”何瑶没有理我，她吃着菜，眉头紧锁，似乎在想着事情，最后她说：“一定是吃的有问题。”“不要想了。”杨勇放下筷子。“肯定是吃的饲料过期了，或者有毒，谁下的毒。”何瑶提高了嗓子。杨勇朝她身边坐了坐，也喊了起来：“你瞎说什么。”何瑶满脸通红：“有人想它死。”我低下头，只顾吃饭，不想搀和两口子吵架。杨勇不再理她，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边吃边说：“你一定是疯了。”何瑶眼角湿润，脸有些变形，最后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起身又跑进了卧室，把自己锁在了里面。“不必理她。”杨勇对我说。
直到走时，何瑶也没有出来，我只能隔着门跟她告别。那时雨已经停了。我和杨勇走出屋子，院子里有种血腥味，孔雀已经死透了，血渗进了土里。杨勇想了想，走过去把它拎了起来。我俩离开了家，沿着黄昏雨后无人的街道往市区走。那些飘着的白絮不见了踪影，走到某个不起眼的街角，杨勇随意地把那只白孔雀的尸体扔在了墙边。扔完，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五官扭在一起，对我说：“别见怪，毕竟我可不靠它活着。”我点了点。
我俩没走出去多远，忽然身后传来一阵乱哄哄的难听的叫声。我和杨勇扭头看去，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一群乌鸦已经把那只白孔雀遮盖住了：它们掀动黑色的翅膀，纷纷抢占有利位置，低头啄食着尸体，看上去吃得津津有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