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我知道你受过多少苦
![]() |
——寻找苏亚雷斯之旅
在开始了解所谓的暴力袭击或者下落不明的裁判的谜团之前,有必要解释一下这次探寻的原因。一份分配给我的有关苏亚雷斯的资料引出了一堆东西,让人阅读他的过去。不管是把他叫做“食人魔”的小报,还是称他为“路易斯·阿尔贝托·苏亚雷斯·迪亚兹”的《纽约时报》,都将他描写成骗子和疯子。要是有人在球门附近对他呵一口气,他马上就会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倒地。他咬过对手。两次。而且,追溯到他在乌拉圭的童年时期,有一起经常被报道的事件,用来解释,甚至可能用来证明,他,实际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15 岁时,在一场少年队比赛中,由于无法抑制怒火,苏亚雷斯用头顶撞裁判并吃到红牌,而据目击者称,裁判的鼻子血流不止,“像一头母牛”。
世界上没有哪个足球运动员会像利物浦前锋那样做出如此激烈的情绪反应,而在表面情绪下潜伏的东西更是无人知晓。他最近一次受伤,为是否能出战世界杯画上问号,也让他变得更加耐人寻味。然而,要搞懂苏亚雷斯是相当困难的,因为仿佛连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而且,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和我说话。要了解他,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探访他的过去,寻找线索。我的计划是:和认识他的人们交谈,并借助他们的记忆描绘出图像。在他早年生活中遇见他的人,尤其是他攻击的第一个人,也许可以提供一些蛛丝马迹。所以,除了拜访苏亚雷斯的母亲、朋友和邻居,我还要和那个裁判坐下来谈一谈。
只是,我找不到这个人。
我拜访过的每个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把英文网站翻了个底朝天,又花钱请人在西班牙语网站上做了同样的事情。然而,两次搜索都没有找出这个人。不管是新闻报道还是其评论,甚至留言板中都从来没人确认他的身份。互联网上不存在的事情,对于记者,甚至有经验的读者,敲响了警钟。进一步的阅读引出了更多的信息:那个裁判的故事最早出现于一份经常粗制滥造的伦敦小报,并像梅毒一样传播开来。有人讲给记者,而其他的报道则重复这桩逸事。这样便产生了原始谣言诸多搬弄是非的版本。
我不禁开始怀疑这名裁判是否真的存在,又发现了更多的问题,并最终有了这次离奇的探寻。我要像上瘾的记者那样粉碎谣言,或者与最初苏牙雷斯风暴的承受者会面,正是这场风暴造就了,甚至也许还可以解释,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我开始寻找这名裁判。
------------------------------------------------------------------
搜索从乌拉圭首都蒙得维的亚开始,这里围绕着长长的弯曲海岸线,波光粼粼。我经过引人瞩目的高耸出海面的酒店和公寓楼。那个幽灵裁判的挑战吸引我来到这座美丽的城市,在这个地方,富人享受着梦幻般的生活,而穷人过去在主要公交车站的阴影下生活了一个世纪。出生于破碎家庭的苏亚雷斯便是在这里长大,并成长为足球运动员。
“不是 Fútbol,”一位英语够好的前私人教师纠正了我的翻译的话,“是 Pelota。”
Ball。
意思是街头足球。苏亚雷斯以前不喜欢足球,他爱玩街球。
每个人都在维护苏亚雷斯。第一天,我的翻译 Felipe 和我在酒店大厅碰头,当我们开始打电话时,一名裁判提醒他,我没安好心。如果不是要利用那个裁判来抨击他们的宠儿,那我寻找苏亚雷斯攻击过的人,还有其他原因吗?
我们挨家挨户走访,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同样的问题。
苏亚雷斯 15 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应该知道的人不知道,困扰开始引起一些骚动。一位当地知名律师护送我们到他满是书籍的办公室。他的袜子和领带很配。他叫 Enrique Moller,苏亚雷斯 15 岁时,他是一名审判员,负责复审少年联赛中所有的纪律问题。他想起苏亚雷斯参与过的一起事件,但他无法回忆细节。他确定无疑地说,他记得没有谁受到袭击。
“只是口头攻击。”Moller 请来的一名翻译这样说。
Moller 没有保存任何与该事件有关的记录或尘封已久的文件。Felipe 和我在国立图书馆查阅一堆堆旧报纸。我们把大摞《国家报》和《观察家报》搬到阅览室柔和的黄色灯光下。没有任何一篇报道与少年足球有关,或者提到一个叫做 Luis 的 15 岁天才。
有人告诉我们,足协可能保存了记录,但是没有。官方发言人温和地告诫我们,涉及到少年球员的事件有上千起,一些比较小,一些比较严重,而我们仅关心这起事件,只是因为那个孩子长大后成为了苏亚雷斯。因此,他简明扼要地重复道,他不清楚是否发生过这样一起事件,并且,假如发生过,那也肯定是小事件,更进一步说,即使不是小事件,那也无所谓,而我们的兴趣只是证明了我们品行不端。在苏亚雷斯少年时代踢过球的民族队,一名员工淹没在设备里逐场查找统计数据,或者甚至以往的赛程。但他一无所获。
“那些年的记录搞丢了。”他说。
比起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蒙得维的亚乱撞,电话显得有用得多。我们从一位名叫 Martin Vasquez 的著名乌拉圭国际裁判开始,我们在智利遇见他,他正在执法一场比赛。他回忆起苏亚雷斯参与过的一起事件的流言蜚语,却说不出任何一个名字。乌拉圭裁判圈子很小,他建议我们给其他足球界人士打电话。我们开始挨个联系名单上的人,迅速说明我们要了解的事情和原因。打到第三或者第四个电话时,一位裁判说他记得听说过一起涉及苏亚雷斯的冲突事件,但是不是用头顶撞,而是扔了一杯水。有两个人告诉 Felipe,他们记得那个所谓的受害人的身份。
如果确实是我们要找的人,那个裁判的名字叫做 Luis Larranaga。
------------------------------------------------------------------
人们通过苏亚雷斯的名声看待和评价每件事情,尽管全世界的球迷都熟悉他的名声,但是他们可能并没有美洲足球荒地的人们那么清楚。他横跨整个体育版,因此很难将他放在美洲版。想想小报上 Lindsay Lohan 的生活以及 Jennifer Lawrence 的表演的八卦消息吧。欧洲流行文化界便是将苏亚雷斯放在这样一个奇特的位置。4 月,他当选英超年度最佳球员。他扛起了重生的利物浦。然而,尽管他的伟大广为人知,人们却恨他。
一篇博客这样写道:“即使他的面部特征都给人一种阴险狡猾的印象,他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家伙。”
一家更负责任的报纸,《多伦多星报》,降低修辞的调子,这样说到:“他是地球上最会跳水、最爱发牢骚、最令人讨厌的球员。尽管有许多野心家,但他无疑是足球界最令人痛恨的人。…除了双脚,苏亚雷斯简直一无是处。如果他捻着大胡子从洞穴里出来,那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了。”
关于他们说的可怕,最著名的两个例子当然是他在球场上两次咬对手。2010 年 11 月,在阿姆斯特丹代表阿贾克斯比赛时,他在一次争执中咬了中场球员 Otman Bakkal 的肩膀。苏亚雷斯再也没有为阿贾克斯出场。不到 3 年后,一场利物浦与切尔西的比赛中,在球门前争抢时,他把牙齿扎进了 Branislav Ivanovic 的右前臂。苏亚雷斯两次都对比赛中的正常动作做出了完全不恰当的、疯狂的过度反应。
除了咬人,他还以经常跳水而闻名,只要后卫哪怕想着要碰他,他就会狠狠地摔在地上,并且,在英国,人们都在争论他是不是种族主义者。与曼联比赛时,Patrice Evra 报告苏亚雷斯称他为“Negrito”—“小黑鬼”— 而且,在因为种族歧视对手而禁赛期满后,他拒绝在赛前与 Evra 握手。同样的报纸,《多伦多星报》,同样的版面,还写了这样的话:“他将在这个夏天的世界杯上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 — 记住。…最终,他会用拳头狠揍一个婴儿。”
到达乌拉圭的时候,那些事情早已内化在我的心里。他的名声让我准备相信任何胡说八道,并且,当 Felipe 打电话寻找 Larranaga 的更多信息时,我的确找到了。我们坐在大厅里,而我在网上用 Luis Larranaga 和 Luis Suarez 进行搜索。什么也搜不到。
我又搜了一次,只用 Larranaga 的名字和 arbitro(裁判)。
这次,只要浏览器中弹出结果,我将不折不扣地喊出真切表达内心反应的词语:我勒个大草!!!
一条链接指向一篇当地的博客,里面谈到乌拉圭足球背后隐藏的黑手党,利用体育洗钱的贩毒集团。作者在许多帖子中建立起体制腐败的案例。在诸多陈述之中,有这样一个故事:2003 年,少年足球主管 Nelson Spillman 曾威胁一名裁判,这个裁判名叫 Luis Larranaga。
根据故事所说,Spillman 试图逼迫 Larranaga 修改一份发给纪律委员会的赛后报告,委员会主席正是前面那位领带和袜子很配的律师。Larranaga 向一名未具名的球员出示了红牌,那名球员随后对他进行武力袭击。略一推算就会发现,苏亚雷斯那时 16 岁,不是 15 岁,因此,要么时间表出错,要么新闻报道延后了一年。
故事变得越发离奇。一名调查记者公布了 Spillman 威胁 Larranaga 的新闻。不到一个月后,一名杀手在该记者的住宅门前向其开枪。报酬是 500 美金。刺杀失败了,Nelson Spillman 和他据说驾驶逃跑汽车的兄弟 Daniel 因为这次搞砸了的行动锒铛入狱。
许多媒体对调查和审讯进行了报道。在这次枪击事件的客户中,因袭击而引起整个诡异事件链的少年球员,他的名字,从未有人提起。
他会是苏亚雷斯吗?
------------------------------------------------------------------
对苏亚雷斯的诋毁者而言,用头顶撞的故事为咬人和其他恐怖的行为提供了条理性,将各种事件集中形成一篇叙事文。用头顶撞听起来像是真的。是的,对于欧洲的球迷而言,它听起来像是真的。在乌拉圭,将苏亚雷斯视为珍宝的地方,这个故事并不符合这位巨星的国家形象。Wilson Pirez 发现苏亚雷斯时,他还是一个穷困的、瘦得皮包骨的 9 岁小男孩,对这位球探而言,世界上的其他人都错了。
我们在蒙得维的亚码头附近的一家牛排餐厅见到了 Pirez,这里昏暗的酒吧向集装箱船上蜂拥而至的水手们提供廉价的国际长途电话和更廉价的酒水。阳光熄灭在这些无法无天的酒吧内数英尺的地方,一切都可以用钱买到。在餐厅里,切成厚片的草饲牛肉在露天柴火上烘烤,整个地方闻起来就像融化了的脂肪和盐的气味。Pirez 告诉我们,一名英国记者错误地引用了他的话。苏亚雷斯读到那些评论,打电话给他的朋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Pirez 向他保证没有说过那些话,然后给那家报纸打电话,准备大骂一通。不过这位球探知道规矩。“他们问我,‘他还是孩子时就那么坏了吗?’”Pirez 说,“寻找符合他们故事的答案,那就是‘苏亚雷斯是暴力分子’。我非常生气。你们找这个干什么?”
记者到乌拉圭只是为了寻找苏亚雷斯为什么咬人,公平地说,因为这是一件真他妈有趣的事情。Pirez 了解并爱着苏亚雷斯,因此,他既是最好又是最差的询问对象。他从来都不会相信,仅通过一些主要事件就对人下定义不是一个彻底的馊主意。极端情况会让我们展现真正的自己。因此,尽管可以说,不能将苏亚雷斯分解为咬人和用头顶撞,但是同样可以令人信服地说,那些瞬间是他最真实的自己。苏亚雷斯戴着许多面具,他换上的面具在那一刻都是真实的,但是也许没有什么能像他在受到威胁时戴上的面具那样展现最真实的自己,因为那张面具将他要隐藏的受过的一切伤害显露无遗。
上一次咬人让苏亚雷斯付出了禁赛 10 场的代价,千百万人目睹了这次攻击的模糊画面以及 Ivanovic 后来的照片,惊恐的眼神,看上去仿佛他正参加一场比赛并遇见一个人,他的行动对这个人而言比行动本身的含义多得多得多。每个人都见到苏亚雷斯的禁赛,正如先前因种族嘲讽而致的那次一样。但是,没人看见他在面临足球生涯终点时所做的事情。在那两次禁赛其中一次之后 — 讲这个故事的朋友想不起是哪次 — 苏亚雷斯乘飞机回到故乡。伴随着利物浦将与他解除关系的传言,他直接奔向一群多年未见的人们的怀抱。他开了一个派对,请来了那些 2003 年与他一起在民族少年队踢球的伙伴,那些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那些当他用头顶撞或者根本没有顶撞过裁判时和他在一起的伙伴。
“这些人,他已经很多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了。”曾与苏亚雷斯一同在少年队踢球的 Mathias Cardacio 说到。
我们坐在牛排餐厅里,Pirez 讲了一个他自己的故事,如同两次著名的咬人事件一样真实。不久以前,苏亚雷斯在乌拉圭海滩上参加一次需要他的知名度来吸引人群的公开活动。大家都看见他在那里,闪光灯亮个不停。但是没人发现他离开,他匆忙驾车回到蒙得维的亚,因为那天是 Pirez 女儿的两周岁生日。所以,苏亚雷斯到底是一个两次咬人的居家男人,还是时而设法表现得像个正常人的疯子?
在乌拉圭,记者笔下的他是伟大的父亲和朋友,因为这些真实可信,正如那些暴力的故事在英国和全世界真实可信一样。
一天晚上,我们在旧时殖民广场附近的一家酒吧会见了蒙得维的亚某家报纸的体育编辑。酒吧后面用砖砌的烤炉发出炙热的温度,炉里的火焰烤制出全镇最棒的披萨,冰凉的生啤酒刚倒进又大又重的马克杯就马上开始结冰。Romulo Martinez Chenlo 把长发拢到耳后,举起酒杯。他说他从来没有听过用头顶撞的故事,当地的样板传记中没有这样的记载。当我提出苏亚雷斯具有两面性时,他不禁开始转动眼睛。
“没有两个苏亚雷斯!”他提高嗓门说到。
Martinez Chenlo 决定一劳永逸地证明苏亚雷斯从来没有攻击过裁判。他在电话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位朋友的号码,一个名叫 Ricardo Perdomo 的人。Perdomo 在少年联赛指导过苏亚雷斯。如果发生过袭击事件,他应该也在场。Martinez Chenlo 拨通电话,用西班牙语讲了几分钟,不时对我们咧嘴笑,仿佛他已经收集了全部所需的细节,可以证明那个故事是编造的。他的目光来回移动,这是处理信息时的模样,在一段长长的暂停之后,他挂断了电话。
“不是用头顶撞,”他说,声音听上去洋洋得意。然后他向我们说明了他了解到的情况。那是 2003 年,苏亚雷斯 16 岁,不是 15 岁。民族队和当地另一支球队达努比奥比赛,苏亚雷斯没有袭击任何人。他只是在抗议裁判的决定时遇到了一些麻烦。当然,他的头顶到了裁判的脸,但不是故意的。
“他摔倒了,”Martinez Chenlo 说,“碰巧撞到了裁判。”
![]() |
之后发生的事情和苏亚雷斯没有任何关系,但却揭示了造就他的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暴力,也许还可以解释为什么没人谈论那次顶撞,因为一切由此而生。为了了解真相,我们给调查记者 Ricardo Gabito 打了电话。
数日后,他穿过闹市区的广场,在一家露天咖啡厅加入我们的行列。
“我对苏亚雷斯攻击裁判的斥责,”他说,“变成了他们射出的子弹。”
Gabito 勉强挤进咖啡厅的椅子,这是一个体形像铁砧的男人,已经开始发福,一串胸毛从敞开的领口夺路而出。他的双腿在桌子底下不停抖动。深色的眉毛看起来像战斗中的毛毛虫。自 1981 年起,他就为报纸和电视台工作,追踪腐败。他是仅存不多的愿意对付乌拉圭足球腐败一面的体育记者之一,不管是毒品贩子利用球员转会隐藏可卡因收益,还是不正当的官员向裁判施压。腐败、毒贩和午夜枪手的传说完全引出了话题。我深深沉迷于用头顶撞以及随后发生的一切。
Gabito 坐在我对面,身体前倾,讲述起苏亚雷斯活生生而紧张的故事:2003 年一场决定少年联赛冠军的比赛中,Larranaga 向苏亚雷斯出示红牌,并指控苏亚雷斯袭击他。真实的报道早已无处寻觅,因此没人能证明那个裁判到底宣称了什么东西。离开了能去伪存真的 Larranaga,整个事件受困于朦胧的口头相传,大部分细节来自 Gabito 遭到枪击后的新闻报道。
根据他们的说法,Spillman 在赛后给 Larranaga 打电话,要求他修改官方比赛报告,消除任何受到苏亚雷斯攻击的陈述,以保护他最喜爱球队的明星球员。Larranaga 拒绝了,Spillman 给他发了语音消息,称他为“拉皮条的”以及“草泥马”,威胁要终结他的职业生涯。Larranaga 维持自己的意见,原封不动地提交了报告。苏亚雷斯受到长期禁赛处罚。足协的消息人士向 Gabito 泄露信息,他在 2003 年 12 月 11 日发表了报道。随后又泄露了更多的信息,他在 Spillman 身上越挖越深。12 月 21 日,距最初的报告仅 10 天,Gabito 结束电视节目后步行回家。时间是夜里 11:45。一辆陌生的汽车停在他的房子前面,发动机空转着。
此时,坐在桌旁的 Gabito 环顾四周,拿起糖罐。这好比那辆车。其他咖啡器具代表他和他的房子,而此地,在 Tribunales 咖啡厅,在一个忙碌的城市广场上,他重现了这次刺杀企图。
Gabito 走到门口,感觉坚硬的枪管抵住他的头。为解决债务问题而被迫执行这次任务的杀手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他用手臂夹住 Gabito 的脖子,朝腿上开了一枪。逃跑汽车呼啸着消失在夜幕中,而鲜血淤积在水泥地面上的 Gabito 叫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医院。4 年后,在街上散步时,他遇见了那个杀手。那个差点成为杀人犯的人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Gabito 说:“你是那个朝我开枪的人。”
他们分道扬镳,没有再说什么,乌拉圭足球世界的又一幅奇景。参与枪击的三个人身陷囹圄,不过都已释放。他们的日子比触怒强大利益集团的 Gabito 好过。在拒绝发布谎言的那些年里,他至少遭到两次枪击,如今他已被排挤出他深爱的行业。2011 年起他再也没有在电视上进行调查,2013 年开始他再也没有在任何文章上署名。他感觉受到了委屈,被逼入困境。
苏亚雷斯是他最喜欢的球员,而那正是原因之一。
乌拉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苏亚雷斯与什么做斗争,克服什么困难。那正是他在民族意识中存在的意义,一个无论如何也要为胜利而战斗,拼命摆脱贫穷与默默无闻的人。一个人完全不是疯了才咬人。他咬人是因为他紧紧抓住新生活,害怕被吸回他甩在身后的日子。Gabito 深信这一点。“足球是他得到拯救的工具,”他说,“他紧握不放,似乎在说,‘我将在这里得到拯救或者沉沦。’”
面纱已经揭开,我重新认识了 Gabito。我现在明白他了。
“你的童年是怎样的?”我问道,不过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看起来比之前要瘦一些。
“很艰苦,”他说,“和苏亚雷斯的童年一样。”
11 岁那年,Gabito 开始工作,从那天开始养活自己。他的父母一贫如洗,因此 Gabito 在乌拉圭和巴西边境附近的一家前哨酒店洗盘子。他出身贫寒,在这个国家里,大部分穷人永远都是这种生活状态。他以往的经历让他不惧怕危险,因为遭到枪击远不如再次成为那个 11 岁的男孩那样可怕。他能理解为什么咬人。他会为了避免被拖回那个边境小镇的厨房而咬陌生人。
“我能理解苏亚雷斯的反应,”他说,“如果我踢球,我也会那样做。在球场上,我也会做和他一样的事情。战胜困难,永不投降。”
![]() |
某时和某地的形象浮出水面。不管是暴力袭击,还是不幸的事故,大家一致同意讨论中的那次事件发生在 2003 年 11 月,苏亚雷斯生命中最重要一年的末尾。他是一支才华横溢的球队中懒散却有天赋的一员。8 到 9 岁的孩子们相聚,组成民族少年队,一起度过数年的光阴,朝不同的年龄组前进,征服对手。
他们中有些人会在成年职业队赢得一席之地,一些人将离开足球,过平常的生活,而这一切都会在 2003 年底揭晓。那是少年与成年足球的分水岭。他们都知道。他们已经成为彼此的家人,一起度假,一起泡妞,看着彼此从男孩长成小伙子。
一个深深吸引着苏亚雷斯的家庭。
贫穷是苏亚雷斯诸多生活故事之一,并且,尽管经常被人用作比喻来解释他的暴力行为,但这是事实。他确实出身贫寒,他的生活和 Ricardo Gabito 艰难的童年一样。他的母亲替人擦洗地板。他买不起足球鞋,这曾经让他无法参加精英队选拔。但是从贫穷到富有的故事情节常常让人们忽略破碎家庭的故事情节,而主要是后者造就了苏亚雷斯。他的父亲抛弃了他们,而苏亚雷斯长到十多岁时开始缺席训练、喝酒、晚归。他迷失了。苏亚雷斯的教练经常去他家里把他拖回训练。他带着球迷今天所见的全部愤怒踢球,但是完全没有决心,也没有魅力。苏亚雷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后来,15 岁那年,他遇见了一个女孩。
她的名字叫做 Sofia Balbi。一头金发,皮肤白皙。苏亚雷斯当时在扫大街,他当班时会捡拾硬币,这样就能带她出去玩。她的家庭生活舒适,他们让苏亚雷斯进入家里。他在 Sofia 家里能够按时吃饭了。她告诉他,他的窘境来自懒惰,而不是愚蠢,她要求他更加努力。在她的家里,他找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东西,归属感,安全感。
“他们为他提供庇护。”Cardacio 说到。
2003 年,Sofia 的家庭迁往西班牙。
苏亚雷斯陷入阴暗中。他失去了他的新家,他的灵魂伴侣,他的女神。他的工作习惯悄悄溜走。数年后,他进入英超似乎在所难免。但事实并非如此。苏亚雷斯成为伟大球员的原因是他爱着 Sofia。她在欧洲生活,而他在南美洲,并且可能在扫大街中度过余生,连一张机票都买不起。所以,这个年轻人的相思之苦策划了一个完全不合理的计划,少男的典型:他将献身于足球,努力而永不休止地奋斗,让自己好到能够在欧洲球队赢得一个位置,这样球队就会让他飞往大洋彼岸,找到他的 Sofia。有病,不是吗?
这个计划奏效了。2006 年,荷甲一家小俱乐部愿意给苏亚雷斯一个机会,然后他成了球星,进入阿贾克斯,再到利物浦。他在 2009 年和那个金发女孩结婚,并有了两个孩子。任何去他家做客的人打开门时很可能会看见这样常见的场景:苏亚雷斯笑着,很开心,孩子们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他爱他的家庭,是足球给了他这一切,保证没有哪个苏亚雷斯会再在扫大街时捡拾硬币。
他的朋友们和以前的导师们努力解释一个复杂的想法。他们保护他,为他的极端行为辩解,因为他们能感觉到埋藏在他内心的绝望,并且不知道该如何将这种绝望说清楚。基本上,按照理论推测,任何威胁到他进球和取胜能力的东西,在他的潜意识里都不会被当成体育行为,而是对他妻子和孩子的侵犯。观看他比赛当然支持这种想法,因为,当后卫贴近时,苏亚雷斯的反应仿佛那个人不是要把球抢走。他的反应是,似乎那个后卫正试图将他送回蒙得维的亚的大街上,就他一个人。
这次探寻引出了对苏亚雷斯的理解,刚好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在发现他的妻子是解开他谜团的钥匙之后,我几乎完全忘记了那个裁判。我想起球场上的另一起事件。这件事发生在他最近一次咬人后不久;它和咬人事件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苏亚雷斯进球后掀起他的球衣,露出一件自制 T 恤。他的儿子 Benjamin 刚刚出生,而衣服上印着一幅他的家庭照片:Sofia 抱着小家伙,他们的女儿 Delfina 倾身在弟弟之上。照片上方用英语写着“Welcome Benja”,而在照片下面写的是西班牙语,意思是“我爱他们。”
2003 年 11 月,他不会想到这样的满足。
冠军岌岌可危。如果民族队输了,他们将在下一周与同样的球队重赛。如果赢了,赛季就结束了。每个人都记得那次判罚。“我想楱那个裁判,”Pirez 笑着说,“那天我们应该干掉那个裁判。他太差劲了。大家都很不爽他。”
苏亚雷斯没有放弃。比赛还剩下 15 分钟,形势对他的球队不利,他扑向一名达努比奥球员,滑铲抢球。裁判向他出示了黄牌,目击者说这是误判。苏亚雷斯突然冒出来念叨着他的不满,不停地抱怨,Larranaga 又从口袋里掏出红牌,又一次糟糕的判罚,这无法解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苏亚雷斯内心的恐惧沸腾了。
红牌意味着他将缺席下一场比赛。这支在困难的少年时期已经成为他家庭的球队,最后一场比赛,他无法上场。那是他童年时期的最后一场比赛,他只能在看台上观战。那一年,他已经进了 63 个球,只比俱乐部记录少 1 个,而他迫切地想打破这个记录。Larranaga 不仅让他无法参赛,还把他和他的家庭拆散。怒火在苏亚雷斯体内流淌。
那并非唯一让他崩溃的事情。
通常在简单的时间线上隐藏着其他层次的含义。暴力事件不是独立发生的。我给苏亚雷斯的母亲发了一条消息,询问 Balbi 一家何时迁往巴塞罗那。她说 Sofia 是在 2003 年 10 月去的欧洲,仅在她害相思病的男友攻击裁判一个月以前。
![]() |
这完全不是意外。我们找到的第一个见证人是苏亚雷斯的前少年主管 Daniel Enriquez,他一次又一次地拿自己的名誉为这位前锋冒险,比任何人都相信他潜在的伟大。我们在海滩边一个富裕住宅区的咖啡厅里见到了 Enriquez。坐定之后,我们开始寒暄,每个人都避而不谈。他知道我想问什么。Enriquez 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向我们讲起他的兴趣爱好,他是专业 DJ,以及乌拉圭最重要的部落面具收藏家。它们在这个国家的博物馆里展出。我们对此一笑置之,不知道面具的想法是如何闯进关于苏亚雷斯的讨论。他最钟爱是最初从阿兹特克人那里找到的两个面具,太阳和月亮。我给 Enriquez 布置了一点家庭作业:仔细检查他所有的面具,找出最能说明真实苏亚雷斯的那一个。
是时候了。不能再回避问题。他没有逃避。
“他推了裁判一把,”Enriquez 说到,“并用头顶撞他。”
一两天后,我收到 Enriquez 的电子邮件,附件里有一张照片。他认真执行了任务,在一番搜寻之后,找到了正确的面具。最终,这只是他的猜测,因为尽管他非常了解苏亚雷斯,但他依然不清楚是什么让他以前的学生爆发,正如他不清楚是什么让他变得伟大。但他有他的怀疑,体现在他选择的面具里。下一次观看苏亚雷斯比赛时我的脑海里会带着这些怀疑。
那个面具来自中非,由 Songye 部落制作,这个部落因其战士以及艺术经纪人描述的这片大陆上最好斗的面具而闻名。这个面具很长,呈椭圆形,带着象征士兵脸上伤疤的条纹。一些专家相信,战士们带上这些面具来隐藏人类的弱点,并吓唬敌人。他们让普通人诱使自己成为战场上的超人。面具双眼空洞,死气沉沉,看久了会令人毛骨悚然。这些空洞象征着池塘,战士用它们来收集和传送先祖的灵魂。整个比喻似乎有些过头,但 Enriquez 认为这完全符合苏亚雷斯,并在发来照片之后写了一篇笔记解释他的理由。面具使用过去的力量保护活着的人。通过隐藏作战者的人类面孔,面具暴露出他最深处和最兽性的欲望。
![]() |
我们没有停下寻找那个裁判的脚步,推进得太积极以至他父亲的秘书威胁要因为骚扰而投诉我的翻译的大学。我的狂热破灭了。我离开了乌拉圭,没有找到 Larranaga,不过也无所谓了,我用对一个裁判的痴迷换来了对苏亚雷斯内在生命力的痴迷。裁判依然在那里,一个陪衬而已,他被击打过的脸是上千条线索之一,也许可以解释是怎样的渴望让苏亚雷斯变得伟大,而怎样的瑕疵会在某天将他打倒。线索无处不在,线索存在于对一名被忘却的裁判的搜索中,存在于一名调查记者的生活中,存在于我离开之后重读的故事和重看的视频中。那是苏亚雷斯,他在世界杯前利物浦的最后一场比赛中受伤,他看上去不知所措,看上去仿佛有人偷走了比比赛更重要的东西。那是电视灯光下的苏亚雷斯,奋力解释他的内心感受。他告诉记者他无法忍受错过哪怕一次进球的机会,因为那可能会让他失去建立起来的一切。他的愤怒和爱因这样的恐惧而生。看啊!那是苏亚雷斯,在对一个位置的普通争斗中掉过头来咬了对手。他用头顶撞裁判,那个人的鼻血流得像一头母牛。他向记者展示他的房子,那里到处都是长毛绒填充的动物,孩子们掌管着房子的装饰。他拽着袖子走进来到利物浦的第一场新闻发布会,神情紧张,格格不入,看上去仿佛一个小男孩。他在比赛前走进球场,牵着女儿的手,抱着熟睡的儿子,而且,在球场公众的狂热之中,他的希望和他的恐惧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原文
欢迎加入利物浦球迷站 — KOP 在豆瓣的家:http://site.douban.com/1072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