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未必有情痴，此事只关风和月
无意间看到某剧结尾，一众朋友损范伟饰演的男主角：你智商情商都低，但做人绝对讲究。反观我自己，智商情商一样的低，人做得又糙，可怜见的。早先以为像我这般易冲动、常落泪即是情商高的表现，其实是误会。一本《红楼梦》中，宝黛都是情商极低的主子，宝钗袭人不动声色那才叫高。
容我生造“爱商”这个概念，即衡量一个人爱的次数及质量的阈值。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恭喜，爱商是高的。相反，有一种人，总是爱了又爱，或者正在爱这个，见着另一个，亦觉好，一并爱了——可以判定，爱商极低。这与道德无关，也不是在玩弄感情，只是无法自控。可能得追溯DNA之类的根源。
胡兰成就这样。
《今生今世》里，玉凤、张爱玲、小周、范秀美、一枝，到最后的佘爱珍，所用篇幅基本均等。朱天文的父亲朱西宁曾经为他用耶稣“五饼二鱼”喂饱五千的人的典故来开脱，“意指博爱的男人，爱一个女人时是五饼二鱼，若再爱一个女人，又会生出另一份五饼二鱼。都是全心全意的，不因爱那个，而减少了爱这个，每个女人都会得到一份完整的爱。”
亦舒是厌恶胡兰成的，曾经写过《胡兰成的下作》一文，指责他不应该拿“张爱玲丈夫”的身份来炫耀。统观二者意见，再看全书，胡兰成有其下作处，倒也不至于像亦舒说的那么不堪。彼时老人家或许有炫耀之色，但是，岁月忽已晚，他对自己，还算诚实。
胡兰成写张爱玲的《民国女子》章节，之前早早在网络上读过，所以并未有太大震撼。如封底所言：《今生今世》一书，不堪入有学问者之目，惟众人之无学问但识字者读之偶有喜爱，这就可以了。虽然，此书终当不朽。
好一个惫懒之人。他总是这种调调，明明是说不通的道理，他拂拂衣袖，顾左右而言他——就这么样了吧。
到后来，他一直误以为自己的文字终可及张爱玲，却无法预料到，许多人只是为了了解他与张爱玲的那段往事才去读这本书，且是边读边叹，且笑且骂。
其实，许多名人的“今生今世”，最后都不过变成一连串情史的记录。没有读过《人间四月天》，但必定知道林徽音徐志摩；张柏芝的电影不一定看得全，但她与几个男人的纠葛却可以如数家珍。胡兰成自诩他是政治的“浪子”，我在这本书里只看到他在政治的风浪里扑打，完全没有“浪子”应有的弄潮风采。但在爱海里，他却能著枝生花、触水横波。
六段情爱故事里，最让我动容的倒是他与小周。这是个十七岁的武汉姑娘，活泼泼，有着俗世的热闹。连看炮火都是喜兴的。胡兰成问她为什么与他好，她只道“因为与你朝夕相见”。
彼此张爱玲亦不过二十郎当岁，虽则才情横溢，然则性格孤僻，同龄男子不入法眼，一般人又受不了她的古怪，所以虽然文名远播，但根本没有爱的邂逅。她是天才，没吃过糖，也可以准确写出糖的味道。（好吧，都是我猜的）。
张爱玲与小周，以及其他诸位女人，用胡兰成引用的诗来解释，即是“桃叶映花红，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感郎独采我”，只为他，她才成为她，因为他，她才变得美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于女人，与其说是爱，但毋宁说是知”。不单士为知己者死，女人为了一个懂得的男人，也是拼却一死的。
日本的人妇一枝说：“你若叫我死，我就死。真的，你说一声，我此刻就死。”在胡兰成之前，她不过是一个普通日本男人的妻，平凡的，稚拙的，但胡兰成可以看见她的好，“一枝的人好像是春雪初霁的兰芽，尚未临风开放。”
或许是因为小周人的清洁的原因，看书中所写，常有让我泪湿之感。炮弹飞来，小周扑倒胡兰成以身翼之，平时里不过关心他的衣食起居。此刻他已无甚实权与钱财，小周不过当他是个男人地爱着。
长江之上，小周清唱，“她只是唱歌，唱了一只又一只，无止无休，今生今世呵，端的此时心意难说”。
读到此处，我绝不信胡兰成的下作，他是爱牡丹好，蔷薇也好，他只是贪图这世上好物。（好吧，我承认，这里的口气太像胡兰成）。
胡要逃离武汉作别小周，他说：我与你相约，我必志气如平时，你也要当心身体，不可哭坏了。你的笑非常美，要为我保持，到将来再见时，你仍然今天的美目流盼。又说：我们为欢方未央，亦且留到将来，我们还有长长的日子。
可惜，今生今世他们的缘分已尽，之后二人再未见过。但是，每年的正月初五，胡兰成都会为小周做生日。当他逃至日本，“转瞬过了年。旧历正月初五，我走过田畈山边，却见有个观音堂，栅门关着，香火冷落无人，我投了一枚铜币，礼佛已，稍稍伫立了一回。今生里我与训德，是金玉姻缘也罢，是木石姻缘也罢，单这小小一枚铜币落到奉纳柜里的一声响，已够惊动了三世十方。”
容我在这里还是小小地感动一回。不管那五饼二鱼他都分给了哪些女人，今生的其后，他还可以记得，还会惦念，我料想小周也觉得——值得。
我看了最不喜的章节是写他与范秀美的。用胡兰成常用的一个词来形容——雾数。不洁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以前知道秀美怀孕，去上海时还是张爱玲当了首饰给她的堕胎费用。范秀美是中年寡妇，姐姐一般的人物。
由此要说到“性”。胡兰成的今生今世里，似乎有爱无性，如果不是知道秀美这档子事，我也简直以为他与她们都是精神上恋爱。但是，赵焰在《胡兰成与贾宝玉》一文里写：“贾宝玉是灵童转世，身体孱弱，手无缚鸡之力，不食人间烟火；而胡兰成呢，虽然看似文质彬彬，但身体精壮，练过武功，喜欢的，是人间浓浓的烟火味。也因此，这两人对女性的要求是不一样的：贾宝玉对于女性的喜欢，是情的成分多，性的成分少；或者说，是不带性的。而胡兰成呢，似乎是性的成分多，情的成分少；或者说，是性情各一半。”
《小团圆》里，九莉被邵之雍抛弃后，发现“子宫颈折断”，亲爱的，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今生今世》里最有趣味的是写佘爱珍的部分。这是后半生陪伴他终老的女人，年长于他。佘爱珍的前半生极风流繁华——仅限物质。家境优渥，先有一段不快活的婚姻，但三十岁上就断然离开。后来再嫁，是一个有本事的白相人。《良时燕婉》章里，写佘爱珍与吴四宝的段落很多，胡兰成说得极为快活慷慨，说到兴起处，他写：想起四宝，不禁要笑起来。
这还是爱得不够吧。因为他可以拉开长长的距离来看。
对佘爱珍所用称呼也极有趣，妙珍是爱珍小时候的名字，还有一个唤“秀芳”，爱珍是四宝给她取的名字，这些都出现过。他写爱珍与四宝的事时，就称她为“吴太太”，端的是清洁不染的态度。
我总觉得，以前胡兰成与其他几个女人，都是他在高位，她们低到尘埃里的态度，现在面对着大女人，他再是心中有不满，有不甘，也只能俯首贴耳。况且佘爱珍是见过大阵仗的人，不同于张爱玲对人世的隔、小周的稚气、范秀美的乡气与一枝的拙朴，她是眼锋一挑，“啪”的亮相，就可以上台的刀马旦，真是驱使着万物如兵队，遑论这个败势里的文人。
他俩之间，更多的是天涯沦落的相知，如果不是这般背景离乡，他们不过逢场作作戏，现在，过家家也得落到实处了，日子，就这样吧。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的时候，譬如胡兰成求婚的日子，“可是此刻她不觉脸上微红，眼睛里泛着笑意。随后她伏在桌上写信，见了我回过脸来，乜起一只眼睛，停笔对我一笑，完全是小女孩的顽皮。我就起了不良之心，在客厅里追逐她，好像捉迷藏，她着实难以收伏”，还有一处，写爱珍吃完官司出来，“她进来房里，把账本与钱钞一放，冲过来过来一跃扑到我身上，双手抱住我的项颈，身体悬空荡起。这是她老做，她的人又大，我险不被扑倒，笑喝：好啦，不行！不行！”彼此，他们都是半百之人，还有心，有气力，还可以去爱着，闹着，很好。
还要说回到张爱玲。一次错误的爱恋，会毁了一个人，张爱玲即是如此。张爱玲去温州寻夫，对胡兰成说：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她太了解自己，她的爱商太高，爱过一次差不多已经耗尽心血，甚至连满钵的才情也跟着泼洒，除了萎谢，再无他法。
我想，这里还有“不自信”的缘故。她要从胡兰成处证明自己的好，现在，良人虽在，不复知音，她会误认为是自己不够好。张爱玲对自己够狠，虽则后来胡兰成百般撩拨，而她，闺阁空虚，却再不答理，当然，亦不再爱别人。后来的赖雅，是一小段走调的音乐，没给她带来什么幸福。
她并没有忘记他。《小团圆》的最后，张爱玲写到一处梦境，“之雍出现了，微笑著把她往木屋里拉。非常可笑，她忽然羞涩起来，两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就在这时候醒了。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
那是她拼尽全力的一次，以后，再不会了。
其实多数人的一生不会只爱一次，用林徽因的诗来证：记忆的梗上，谁不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无名的展开。只是一些人烂在岁月里，一些人，暴露在文字里。
这几位得以留名的女子，我觉得都还算幸运。可悲的是张爱玲之前的胡妻应小姐，不过寥寥数语。或许可以猜想，胡兰成的一生里或许还有其他女人，湮没在文字背后，除了当时的如火如荼，什么也没留下。
爱商过低之人，其实可以用书中一段话来开脱：“但是迁居后，一枝要隔几天才来看我一次，常时未免太清寂，什么事情我便要去多想。虽说知天可以不忧，达性可以忘情，但我有时仍会心里解不开。因为忧患是这样的大，因为这里是要看你做人的修行。我如今做人，真可比净饭王的太子入雪山修行，中间有一时期，他曾失去了三十种相好，八十种庄严，叫人看了心疼，何况我还比他是个世俗之人，又焉得不有时而憔悴。”
爱是什么呢？爱是医他的药，有了这药，可以不去胡乱思想，有了这药，人世才变得湿润可爱，清凉可掬。
未必情痴，但必得风月。
（好吧，准确的说，我真不知道我在写些什么。还有，觉得《小团圆》有重看的必要！）
容我生造“爱商”这个概念，即衡量一个人爱的次数及质量的阈值。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恭喜，爱商是高的。相反，有一种人，总是爱了又爱，或者正在爱这个，见着另一个，亦觉好，一并爱了——可以判定，爱商极低。这与道德无关，也不是在玩弄感情，只是无法自控。可能得追溯DNA之类的根源。
胡兰成就这样。
《今生今世》里，玉凤、张爱玲、小周、范秀美、一枝，到最后的佘爱珍，所用篇幅基本均等。朱天文的父亲朱西宁曾经为他用耶稣“五饼二鱼”喂饱五千的人的典故来开脱，“意指博爱的男人，爱一个女人时是五饼二鱼，若再爱一个女人，又会生出另一份五饼二鱼。都是全心全意的，不因爱那个，而减少了爱这个，每个女人都会得到一份完整的爱。”
亦舒是厌恶胡兰成的，曾经写过《胡兰成的下作》一文，指责他不应该拿“张爱玲丈夫”的身份来炫耀。统观二者意见，再看全书，胡兰成有其下作处，倒也不至于像亦舒说的那么不堪。彼时老人家或许有炫耀之色，但是，岁月忽已晚，他对自己，还算诚实。
胡兰成写张爱玲的《民国女子》章节，之前早早在网络上读过，所以并未有太大震撼。如封底所言：《今生今世》一书，不堪入有学问者之目，惟众人之无学问但识字者读之偶有喜爱，这就可以了。虽然，此书终当不朽。
好一个惫懒之人。他总是这种调调，明明是说不通的道理，他拂拂衣袖，顾左右而言他——就这么样了吧。
到后来，他一直误以为自己的文字终可及张爱玲，却无法预料到，许多人只是为了了解他与张爱玲的那段往事才去读这本书，且是边读边叹，且笑且骂。
其实，许多名人的“今生今世”，最后都不过变成一连串情史的记录。没有读过《人间四月天》，但必定知道林徽音徐志摩；张柏芝的电影不一定看得全，但她与几个男人的纠葛却可以如数家珍。胡兰成自诩他是政治的“浪子”，我在这本书里只看到他在政治的风浪里扑打，完全没有“浪子”应有的弄潮风采。但在爱海里，他却能著枝生花、触水横波。
六段情爱故事里，最让我动容的倒是他与小周。这是个十七岁的武汉姑娘，活泼泼，有着俗世的热闹。连看炮火都是喜兴的。胡兰成问她为什么与他好，她只道“因为与你朝夕相见”。
彼此张爱玲亦不过二十郎当岁，虽则才情横溢，然则性格孤僻，同龄男子不入法眼，一般人又受不了她的古怪，所以虽然文名远播，但根本没有爱的邂逅。她是天才，没吃过糖，也可以准确写出糖的味道。（好吧，都是我猜的）。
张爱玲与小周，以及其他诸位女人，用胡兰成引用的诗来解释，即是“桃叶映花红，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感郎独采我”，只为他，她才成为她，因为他，她才变得美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于女人，与其说是爱，但毋宁说是知”。不单士为知己者死，女人为了一个懂得的男人，也是拼却一死的。
日本的人妇一枝说：“你若叫我死，我就死。真的，你说一声，我此刻就死。”在胡兰成之前，她不过是一个普通日本男人的妻，平凡的，稚拙的，但胡兰成可以看见她的好，“一枝的人好像是春雪初霁的兰芽，尚未临风开放。”
或许是因为小周人的清洁的原因，看书中所写，常有让我泪湿之感。炮弹飞来，小周扑倒胡兰成以身翼之，平时里不过关心他的衣食起居。此刻他已无甚实权与钱财，小周不过当他是个男人地爱着。
长江之上，小周清唱，“她只是唱歌，唱了一只又一只，无止无休，今生今世呵，端的此时心意难说”。
读到此处，我绝不信胡兰成的下作，他是爱牡丹好，蔷薇也好，他只是贪图这世上好物。（好吧，我承认，这里的口气太像胡兰成）。
胡要逃离武汉作别小周，他说：我与你相约，我必志气如平时，你也要当心身体，不可哭坏了。你的笑非常美，要为我保持，到将来再见时，你仍然今天的美目流盼。又说：我们为欢方未央，亦且留到将来，我们还有长长的日子。
可惜，今生今世他们的缘分已尽，之后二人再未见过。但是，每年的正月初五，胡兰成都会为小周做生日。当他逃至日本，“转瞬过了年。旧历正月初五，我走过田畈山边，却见有个观音堂，栅门关着，香火冷落无人，我投了一枚铜币，礼佛已，稍稍伫立了一回。今生里我与训德，是金玉姻缘也罢，是木石姻缘也罢，单这小小一枚铜币落到奉纳柜里的一声响，已够惊动了三世十方。”
容我在这里还是小小地感动一回。不管那五饼二鱼他都分给了哪些女人，今生的其后，他还可以记得，还会惦念，我料想小周也觉得——值得。
我看了最不喜的章节是写他与范秀美的。用胡兰成常用的一个词来形容——雾数。不洁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以前知道秀美怀孕，去上海时还是张爱玲当了首饰给她的堕胎费用。范秀美是中年寡妇，姐姐一般的人物。
由此要说到“性”。胡兰成的今生今世里，似乎有爱无性，如果不是知道秀美这档子事，我也简直以为他与她们都是精神上恋爱。但是，赵焰在《胡兰成与贾宝玉》一文里写：“贾宝玉是灵童转世，身体孱弱，手无缚鸡之力，不食人间烟火；而胡兰成呢，虽然看似文质彬彬，但身体精壮，练过武功，喜欢的，是人间浓浓的烟火味。也因此，这两人对女性的要求是不一样的：贾宝玉对于女性的喜欢，是情的成分多，性的成分少；或者说，是不带性的。而胡兰成呢，似乎是性的成分多，情的成分少；或者说，是性情各一半。”
《小团圆》里，九莉被邵之雍抛弃后，发现“子宫颈折断”，亲爱的，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今生今世》里最有趣味的是写佘爱珍的部分。这是后半生陪伴他终老的女人，年长于他。佘爱珍的前半生极风流繁华——仅限物质。家境优渥，先有一段不快活的婚姻，但三十岁上就断然离开。后来再嫁，是一个有本事的白相人。《良时燕婉》章里，写佘爱珍与吴四宝的段落很多，胡兰成说得极为快活慷慨，说到兴起处，他写：想起四宝，不禁要笑起来。
这还是爱得不够吧。因为他可以拉开长长的距离来看。
对佘爱珍所用称呼也极有趣，妙珍是爱珍小时候的名字，还有一个唤“秀芳”，爱珍是四宝给她取的名字，这些都出现过。他写爱珍与四宝的事时，就称她为“吴太太”，端的是清洁不染的态度。
我总觉得，以前胡兰成与其他几个女人，都是他在高位，她们低到尘埃里的态度，现在面对着大女人，他再是心中有不满，有不甘，也只能俯首贴耳。况且佘爱珍是见过大阵仗的人，不同于张爱玲对人世的隔、小周的稚气、范秀美的乡气与一枝的拙朴，她是眼锋一挑，“啪”的亮相，就可以上台的刀马旦，真是驱使着万物如兵队，遑论这个败势里的文人。
他俩之间，更多的是天涯沦落的相知，如果不是这般背景离乡，他们不过逢场作作戏，现在，过家家也得落到实处了，日子，就这样吧。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的时候，譬如胡兰成求婚的日子，“可是此刻她不觉脸上微红，眼睛里泛着笑意。随后她伏在桌上写信，见了我回过脸来，乜起一只眼睛，停笔对我一笑，完全是小女孩的顽皮。我就起了不良之心，在客厅里追逐她，好像捉迷藏，她着实难以收伏”，还有一处，写爱珍吃完官司出来，“她进来房里，把账本与钱钞一放，冲过来过来一跃扑到我身上，双手抱住我的项颈，身体悬空荡起。这是她老做，她的人又大，我险不被扑倒，笑喝：好啦，不行！不行！”彼此，他们都是半百之人，还有心，有气力，还可以去爱着，闹着，很好。
还要说回到张爱玲。一次错误的爱恋，会毁了一个人，张爱玲即是如此。张爱玲去温州寻夫，对胡兰成说：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她太了解自己，她的爱商太高，爱过一次差不多已经耗尽心血，甚至连满钵的才情也跟着泼洒，除了萎谢，再无他法。
我想，这里还有“不自信”的缘故。她要从胡兰成处证明自己的好，现在，良人虽在，不复知音，她会误认为是自己不够好。张爱玲对自己够狠，虽则后来胡兰成百般撩拨，而她，闺阁空虚，却再不答理，当然，亦不再爱别人。后来的赖雅，是一小段走调的音乐，没给她带来什么幸福。
她并没有忘记他。《小团圆》的最后，张爱玲写到一处梦境，“之雍出现了，微笑著把她往木屋里拉。非常可笑，她忽然羞涩起来，两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就在这时候醒了。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
那是她拼尽全力的一次，以后，再不会了。
其实多数人的一生不会只爱一次，用林徽因的诗来证：记忆的梗上，谁不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无名的展开。只是一些人烂在岁月里，一些人，暴露在文字里。
这几位得以留名的女子，我觉得都还算幸运。可悲的是张爱玲之前的胡妻应小姐，不过寥寥数语。或许可以猜想，胡兰成的一生里或许还有其他女人，湮没在文字背后，除了当时的如火如荼，什么也没留下。
爱商过低之人，其实可以用书中一段话来开脱：“但是迁居后，一枝要隔几天才来看我一次，常时未免太清寂，什么事情我便要去多想。虽说知天可以不忧，达性可以忘情，但我有时仍会心里解不开。因为忧患是这样的大，因为这里是要看你做人的修行。我如今做人，真可比净饭王的太子入雪山修行，中间有一时期，他曾失去了三十种相好，八十种庄严，叫人看了心疼，何况我还比他是个世俗之人，又焉得不有时而憔悴。”
爱是什么呢？爱是医他的药，有了这药，可以不去胡乱思想，有了这药，人世才变得湿润可爱，清凉可掬。
未必情痴，但必得风月。
（好吧，准确的说，我真不知道我在写些什么。还有，觉得《小团圆》有重看的必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