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夜同人
（一）
在后世的许多传说里，长安是一座云气升腾，宝光闪耀的城池。它的恢宏壮丽，它的灿烂的正午、暗艳的子夜，休憩在其中的贵族、侠客与精灵，都将在饱含倾慕的讲述中变成神话。每一条街道，每一所房屋，每一个隐秘的转角，都是这神话的注解，一同被编织进了梦一般的时光，像遥远西域望眼欲穿的华丽丝绸，每一条经纬间都带着不能言传的魔力。
长安的夜，应该是无穷无尽的笙歌，曼妙绝伦的轻舞。西市的胡旋舞姬不停的与商客饮下来自家乡的美酒，繁华与灿烂，喧哗与沉迷……
“阿嚏——”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流着鼻涕的金吾卫中郎将，皇甫端华可不这么认为…..这大冷天的，偏偏又轮到自己执勤。
想到李琅琊和那个奸商现在正在水精阁拥着暖炉喝酒聊天，有着轻佻红发的中郎将不禁仰天长叹….
“阿嚏——”
“端华你没事吧….”身旁的同僚刘孝之担心的看着他，好心的递过一件外套。
“没事没事~”端华挥挥手，略有不满：“真是的，这样的天气，真是让人无名的火大…”
“这也没办法啊，谁叫端华你昨天偏要换班不然今天也不用出来吹冷风了。”
“还不都是那个奸商安碧城啊，说什么进了一批好货，里面有几把不错的兵器，让我过去鉴赏鉴赏……结果，”端华咬牙切齿，“那就是个娘娘腔的奸商！
远在水精阁的金发璧人突然打了个寒战，明明室内很暖和啊，难道最近坏事做太多了？
“西市的水精阁主啊…”刘孝之笑了笑，“那么说端华一定买到了不错的东西罗~”
“那是当然！还真有把称得上宝物的兵器呢~”端华高兴起来，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在“奸商”的甜言蜜语下，就买下了一大堆东西。
“就是这把宝剑啊”端华解下腰间的佩剑，扔给刘孝之，“就是这个，叫什么…..画影….”
刘孝之细细看着，果然是把好剑。一柄华光四溢、耀眼夺目的三尺长剑，通身银白，刀鞘之上镶嵌珊瑚玛瑙、重围琥珀珍珠。中间玉龙盘绕、侧壁金凤齐飞棕，雪白剑鞘衬着亮铜吞口，剑未出鞘，却已有龙鸣之音。再看那剑穗，却是缀着一块璞玉，莹白通透，竟未被剑气掩了风采。
“真是一把好剑，”刘孝之忍不住连声赞叹，“和我家的那柄”巨阙”倒是一对呢~”
“你家也有这样的好东西？”端华接过剑，听到此话，不由眼睛一亮，习武之人，谁都梦想多见识几把名兵利器的。
“当然，端华不如什么时候去我家看看？”刘孝之笑着相邀。
“呃….还是算了吧….”端华挠挠头，一脸惶恐，右射仆家啊，他们家的大小姐暗恋自己很久了…..去了一定又会被拉着吟诗作词的——哎，跟“才女”交往，真的很辛苦啊…..
“哦，已经这个时辰了啊，快回去交接吧，该换防了。”刘孝之也不恼，拉了端华准备回去。猛然间，他看到端华腰间的那柄长剑，正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巡夜太久累昏头了吧….”孝之摇了摇头，跟上前面的红发青年。
（二）
这里是哪里？刚才我不是在父亲的书房，欣赏那把“巨阙”么？为什么会突然来到大街上，这些人，穿着怎么那么奇怪？刘孝之茫然的望向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一家酒店前，身上，赫然穿着和人们一样的衣服！
“猫儿！”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声音清脆悦耳。几乎是下意识的，这位金吾卫中郎将一个闪身，扬手就要向声音的主人攻去。这才猛然察觉，手上还握着那把出鞘的巨阙！就在刘孝之担心伤了那人之时，那位青年竟以奇快无比的速度拔剑出鞘，闪身挡剑扼住剑势，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刘孝之舒了口气，差点就酿成流血事故了。
等等，他刚才叫自己…“猫儿”？
“猫儿，你不会出去办案的时候把头撞坏了吧，怎么连你白爷爷都认不出来了…”俊俏的青年还剑入鞘，满不在乎的说道。“喂，猫儿你在办案走之前可是答应了要和我好好比一场的啊，可不要耍赖！”
那白衣的年轻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口中的猫儿完全没有跟得上自己的思路的感觉，依然拉了他进店，喊着要痛饮三日，不醉不归。
刘孝之被拽着进了酒店，跨过门槛之前，他无意间看清了那青年手中拿着的宝剑：那流光溢彩，反射着令人如玉般凌冽的光芒的神兵，不就是被皇甫端华唤作“画影”的利刃么？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感来，仿佛是初雪中的寒梅，欣喜中有着几分忧伤。刘孝之清楚，那一定不是自己的情感！望向前方男子凌厉的背影，心头突然浮现了刘孝之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名字，那名字就那么轻轻巧巧的滑出嘴角，仿佛已熟悉到骨子里，“泽…琰…”
随着那如暗流般的低语轻轻响起，仿佛触动了什么隐秘的机关，刘孝之眼前的画面突然模糊了，俊美的少年，繁华的街道，古朴的酒楼，似乎有只看不见的巨兽，将眼前的一切尽数吞噬。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刘孝之的身影不断向后退去，意识逐渐模糊。
“少爷，少爷…”婢女温柔的声音自黑暗中将刘孝之拉回，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书房的桌上，手里还握着那把“巨阙”。
只是一场梦么…
“少爷，夜深了，请您去休息吧。”
“…好…”
（三）
所谓知己，不过就是红泥火炉，青梅小酒，三两人围坐着下棋吟诗，邀风赏月么？闲散王孙，文弱俊秀的九世子殿下李琅琊如此想到。此刻自己不就享受着这样一份悠闲么？琅琊推了推水晶做的镜片，抬头望了望眼前金发碧眼的胡人少年，后者正一边煮着店里新进的南方清茶，一边优雅的吐出一个又一个或绮丽，或清婉的神鬼奇谈。
如果不是那一日闯进了这波斯人的小小水精阁，自己的日子，一定会寂寞不少啊…李琅琊端起沏好的清茶，揭开青花白底鎏金边的茶盖，一股不属于冬日的清香滋味飘了出来。“真是好茶啊…”
放下配套的茶壶，安碧城拿起一把黑羽银边的香扇，勾起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容：“殿下真是好眼力~这可是今年从南方运来的最后一批茶哦~不知道有多少商宦人家要高价入手呢~”似乎话题引起了安碧城的兴致，他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眼里的碧色愈发明亮了，“很快就是除夕了，小店最近订货量剧增啊~~~”
望着突然间兴致高昂的安碧城，李琅琊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只好略略无奈的抿了口杯中的浅色，略带苦涩的茶水一入口，唇舌间兀然流转出一丝暖意，配着涌入鼻翕的暗香，琅琊再次轻声赞叹：“茶色清越，茶香袭人。不愧是产于海天之角的仙品呢~”
“呵呵，殿下果然品位不凡啊，不像某些人，似乎对这茶事毫无感觉呢~”安碧城收了折扇，带着几分讥诮望向了坐在另一边的皇甫端华。
这位龙肩蜂腰的青年此时正端着快要见底的青梅酒引颈豪饮，突然发现发现两位好友正一左一右挑起美丽的眼角，歪着头望向自己，活像两只白羽红喙的乖巧玉鸟。
“话说端华你从进来起就一直没说话，今天去金吾卫遇到什么了么？”还是温柔的李琅琊先开了腔，端华搔了搔那头已经不能再乱的火红长发，“没什么啦，只是今天去校场训练的时候，那右射仆家的大少爷刘孝之，不知为什么一直要我和他比划比划…”“那端华你不会输了所以正在不开心吧~”琅琊问道，一副我懂我懂你不要不开心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的表情让端华陷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刚才谁说九世子李琅琊殿下文弱多病，待人温柔有礼的？这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啊！！！
“然后呢？”安碧城轻轻巧巧的跳下卧榻，转身进屋拿了盘新出的糕点，似乎对接下来的事情感兴趣。
“金吾卫内部严禁私自械斗的啊，那小子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楞要和我比试，我没办法只好和他比了一场。结果刚打到一半…”端华脸上出现了一种不知是悲愤还是恐惧的表情，“居然金吾卫的头领过来了，那变态罚了我跑校场20圈啊啊啊！”
“现在我累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哪还有什么心思跟你们品茶赏香的…”端华望向李琅琊，那张垂涎欲泣的脸让琅琊都不再忍心吐槽他了，只好端过一杯新茶递给他，人人皆知金吾卫向来治军严谨，端华此番被罚20圈只能算是轻的了。
“对了，你们之前说的那个故事倒还挺有趣的。这世上，真有木石成精么？”
“不仅是木石啊…”安碧城斜靠在卧榻上，白皙的手指抚过黑羽扇的银边，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任何事物，不论鲜活与否，其实都是有着自己的爱憎哀乐的啊…”
（四）
“猫儿，说好了等我回来，我们不醉不归！”
“猫儿，比轻功，我不如你。比剑，你无论如何也讨不了便宜去！”
“敢称御猫，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猫儿，此生，怕是再也不得见了吧…”
夜色已重，一位青年和衣卧在榻上，似乎已沉沉睡去，然而细看去，青年的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皱着眉头，映着紧抿的苍白嘴角，明显是被梦靥噬住的样子！烛光闪闪烁烁，纤细的火舌无风自摇，明灭的烛光映到刘孝之脸上，隽秀的平白增添了几分恐怖。烛光没来由的突然熄了，“猫儿！”榻上的青年猛地坐起身，却半响没了动作。皎洁的月色洒进房中，好的不像样的清辉照亮了房间，可是房中的人呢？刘孝之，去哪里了？
通往薛王府的道路上，李琅琊，端华与水精阁阁主安碧城并肩走着，薄凉如水的月色泠泠的散在三人身上，参差不齐的树影被拉得老长。从远处望去，三位衣袂飘飘，精致的容颜在月光的掩映下愈发的倾国倾城，不食人间烟火仿若天阙仙人。
皇甫端华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略有不满的望向夜猫子一般精神正好的金发异族人：“我和琅琊一起回去就可以了，为什么你也要跟来啊…”
“月色撩人，树影婀娜，如此美景，怎么也引得人想出来走走呢。”安碧城那双碧色眼睛带着浅浅的笑意，在月色下愈发深邃了， “只是担心碧城你等会要一个人回去啦，夜色浓重，总归让人不放心的。”李琅琊接过话来，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美好的令人心安。
从小与端华相识，虽为人轻佻了点，却是个值得相携一生的挚友。那日又机缘巧合的和水精阁结上了缘分，从此日子便多了不知多少色彩。琅琊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不知不觉勾起嘴角，碧城这人，虽处了这么久还是看不透，心里，却是把他当了朋友的。可不知他，是不是也把自己放在同样的位置？
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了，是今天怪谈听太多了么？李琅琊抬起头，想要收回自己的思绪，突然感觉两边的人都停下脚步，“怎…”
“嘘。”端华突然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殿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安碧城皱着眉头悄声问道，转身向后看去：来时的路已被夜色重重包裹住，望不到尽头，如钩的月色也挑不破的暗黑中似乎潜伏着一头巨兽，平日里人声鼎沸的十里长街，现在竟如此毛骨悚然。
“刺——刺——”李琅琊听见了，似乎是什么尖锐的物体在石板上拖动的声音，在看不见的长街的另一头，正朝着他们缓缓行来！
不愧是金吾卫的中郎将，皇甫端华绷紧了身子，牢牢握住剑柄，眼神戒备的望向声音的来处。“画影”似乎感应到什么，发出阵阵龙吟。不知是月光的原因还是什么，琅琊甚至觉得，画影精致的剑身正散发出幽幽的白光！
连月亮也被这未知的恐惧吓到了么，安碧城捏着衣角，抿紧了嘴唇。随着那怪异声响渐渐逼近，月光也渐渐从三人身上撤开，寒意无声的弥漫开来。这短短的几秒，竟被无限的拉长。
仿佛僵持了一个世纪之久，终于那声响的源头还是来到了月色之中，看清来者的那一刹那，端华不禁呼吸一滞，险些惊呼出声：“孝之！”
（五）
“猫儿…”眼前的人似乎对外界毫无反应，只是反复喃呢着奇怪的称呼。一阵寒风掠过，衣袂飘飘，翠带青丝飞扬，若不是那空洞如人偶的眼神，苍白如雪的面色，此情此景，应宛如仙人模样。
端华也顾不了许多，大步飞身上前，在琅琊和安碧城大叫“小心”声中，已拉住刘孝之未持剑的左手，连声叫道：“孝之，快清醒啊！”来人被晃的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端华忙不迭要去扶他，下一秒，却被反拉住右手，端华微微一愣，突然耳边风声乍起，一柄银光利刃以迅雷之势袭来，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端华举起腰间画影本能的抵挡，金石交接之下，端华只觉得虎口一麻，画影竟脱手而去，而年轻的中郎将，眼看就要血染青衫！
李琅琊和安碧城一左一右急冲上来，想要阻止惨剧的发生，然而就在画影坠地的一瞬间，安碧城突然听到了一声轻轻地叹息，像三月的樱花落入恋人的手心，微弱的几不可闻，安碧城猛地抬起头，变故就在那一瞬发生，身处危境的端华和情况不明的刘孝之，竟瞬间消失在两人眼前！
月色不知何时又清朗起来，若不是画影还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任谁也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安碧城捡起画影，无声的望向李琅琊，发现对方的脸上也是苍白的全无血色。
“端华…端华去哪里了？”琅琊觉得有些气短，越来越巨大的担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安碧城敛了敛心神，开口安慰琅琊：“殿下…”话未出口却惊觉声音已经嘶哑。沉默在一瞬间弥漫开来，李琅琊的神色越发焦急，多耽误一分钟，端华就越危险！
“殿下似乎遇到了麻烦呢，让臣下替您分忧如何？”伴随着清冽而不详的声音，一个夜色般的纤弱男子出现在琅琊身边，容颜清隽秀美，慵懒的语气却似乎对一切都无比厌烦。有着水色眸子和发色的除妖师淡淡的向安碧城的方向投去无心的一瞥，复又将眼神定格在焦急的李琅琊身上。
“夜光大人，端华他…”虽然素来不喜欢与这位传闻中宫廷最强的术师打交道，琅琊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愿意见到他，尽量简要的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说了，琅琊满心希望这位强大地术师能将端华毫发无损的找回来。
“果然是不祥啊，殿下您的身边为何总是发生这种事情呢？”略带讥诮的话语滑出嘴角，银发术师的神色愈发不耐烦起来。顾不上此时和师夜光辩驳，李琅琊只是抿紧了嘴角，沉默的等待下文。似乎是叹了口气，师夜光依旧水波不兴的说道：“是执念呢，殿下。端华大人他，似乎被什么执念缠住了。”“执念？”“关于这一点，我想有人似乎也发现了呢，”师夜光眼角一转，“是吧，水精阁的安阁主！”
“不愧是司天监的长官呢，”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着的波斯商人幽幽的开了口。安碧城安静的凝视着端华落下的画影，抬起头望向李琅琊，做出了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微笑，“这次是我的失误啊，不小心将凝聚着执念的不祥之物，卖给了端华大人。”
“你是说…画影是一切的源头？”李琅琊犹豫着开口，不确定的问道。“一部分吧。”安碧城拢了拢衣襟，似乎有些冷意。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安碧城将画影递了过来，“刘孝之刘大人，应该也是被执念所困，而源头，就是他手中握着的另一把剑。”
“我听端华说了，那把剑，好像叫什么’巨阙’…”
“与其我们在这里瞎猜，还不如问一下在场的另一人呢…”师夜光冷笑着开口，同时右手闪电般发出一道暗绿的灵力之符，带着腾腾的杀气，向未知的黑暗中呼啸而去。
仿佛撞上了什么透明的东西，朱符生生的停在空中，然而下一秒，空气中突然响起了如琉璃破碎般的声音，不知何人设下的重重扣绊的结界，在银发术师的一击之下，已尽数毁去。一席白影，凭空出现在无边的夜色中。那是一位有着清秀容颜的俊朗青年，如水的薄唇，无风自舞的衣角，那温柔的眼角怎么都让人无法心生戒备，唯一让人不安的是他苍白到透明的脸色。
“哦，说错了，在场的这位不是人，而是执念化身的精魅呢。”师夜光已收起了灵力，带着倦倦的神色低语道，似乎没有将眼前的精魅净化超度的意思。
“是你，是你将端华带走了么？”李琅琊似乎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他仰起头望着漂浮在半空的白衣男子，略带急切的问道。
“不是我，带走皇甫大人的，是这画影和巨阙的执念啊…”白衣人的声音温柔醇厚，似乎不是从眼前的躯体中发出，倒像是从遥远的时空另一头传来，带着几分悠长的意味。
“在下展昭，字熊飞，”儒雅青年似乎不在乎那“呼名”的束缚，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的姓名说了出来，虽是鬼魅，却能感觉到一股铿锵的正气，“是巨阙的主人。”
（六）
在那名为“展昭”的精魅温柔的低语诉说中，李琅琊仿佛来到了那个纵马狂歌的广阔江湖，桀骜不羁的风流才俊和少年任侠的朝堂名捕在三月的春风中相遇相知，原本只是一时的口舌之争，到最后却是心心相惜，称兄道弟，互为知音。
若不是奸邪当道，冲霄一役，那两人便可把酒纵马，笑傲一生了吧。
可惜曲终人散，说好的不醉不归，说好的一较高下，说好的相携一生，就这么随着那少年的倒下，归为尘埃。
琅琊听到安碧城低低叹了口气，眼里也有着不常见温柔，再看那被夜色半掩映的除妖师，依旧是水波不兴的样子，似乎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动不了他的心。
“所以我穿过时空的逆流，只为寻着他的魂魄，那家伙很执着的啊，若不圆了他的执念，他是不会转世为人的啊。”
“这么说，困住端华和右射仆家大少爷的，是那名为‘白玉堂’的死魂？”安碧城轻轻的问了一句，似乎怕惊动了什么。
“不，玉堂的灵魂我还未寻得。困住两位大人的，应该是画影和巨阙的执念，主人想要一较高下，一决雌雄的心情，似乎也传到了两把名兵之上，所以才不顾一切的想要让持剑者刀锋相见吧。”
“那…”琅琊还想问什么，突然被身旁一直默然不语的师夜光打断话头， “我说九世子殿下，若您再啰啰嗦嗦问下去，怕是端华大人，就要被那执念给大卸八块了呢…”说完转过身，走到月色之下，神色里的不耐烦更加明显。
琅琊心中不是不急，只是若不弄清楚事情机缘，怕是没那么容易救回端华。不知为何，琅琊隐隐觉得，那画影巨阙的执念，应该不会伤了端华他们，可能是眼前的这位巨阙的主人太温柔的缘故吧。有那么儒雅正气的主人，兵器也不会太过邪恶嗜血吧。
只是，以师夜光的性子，怕是要连眼前人和那所谓的执念，一起消灭的干干净净。
“小小幻术，也敢班门弄斧…”冰冷的近乎不祥的语气淡淡响起，师夜光歪着头懒懒的站着，也不见有什么动作，下一秒，一张水色的结界凭空出现在银发术师身边，重重扣绊之下，琅琊只能看见，里面有两个模糊不清的身影，赫然是端华和刘孝之！
“接下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怎么做了吧…”抛下意义不明的一句话，师夜光的身影慢慢融入夜色中，兀自离去。
师夜光竟然放过了不祥的精魅，自己离去了！？琅琊被除妖师反常的举动惊呆了，一时竟没有注意到最后一句话暗含的深意。
“殿下，请站远一些。”开口的是沉默许久的安碧城。他手持画影，走到结界之前，倏然间，三尺青锋铮然出鞘，画影以游龙般的速度，夹着冷冷的刀光向结界袭去，银光一闪，异界的结界骤然崩溃。
“碧城…你…是术师么…”琅琊喃喃的问了一句，不敢相信眼前纤弱的少年，竟轻松打破精魅设下的结界。
“这次的事情怎么说也有我的责任呢，善后什么的自然由我来做。我是个商人，所擅长的，也只有和卖出的东西相关的事情……”不知到底是不是说给琅琊听，话音的余尾消失在沉重的夜色里，琅琊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初识的场景，那场小鳄鱼精的思念所招来的雨，那场被冠以“幻戏”的龙神祭祀…
“喂！波斯怪人！赶快把剑扔过来！”端华一声大喊将所有人拉回现实，琅琊连忙朝声音的主人看去，只见端华堪堪躲避着刘孝之的攻击，左边的衣角，已被染成猩红，端华他受伤了！
“展兄，”琅琊忙望向静静注视着一切的展昭，“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停下来么？”
“只有完成未达成的约定，执念才能消失啊…”
穿越时空逆流，只为寻得约定之人，完成心愿。这本身，不就是一份执念么？
“难道就让端华…”
“喂，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不知什么时候，端华趁着对面的人喘息之际，已接过安碧城手中画影，他缓缓站定，右手按在画影的剑鞘之上——那是标准的武者进攻前的姿势——一种名为“认真”的罕见表情，正闪亮在他飞扬的眉角上，“只要让这柄剑完成‘决斗’的心愿，就可以让孝之回来是吧!”
那就由我来吧，来代替这柄剑原来的主人，好好的一较高下！
（七）
这就是所谓的冬日暖阳吧，李琅琊如此感叹道。昨天还是愁云惨淡，万里悲风的，今天，阳光灿烂的可仿佛以扫尽一切晦暗邪气，这才是即将迎来新年的状态不是么？
“殿下，要不要尝尝西市延寿曹家新出炉的饼呢？”略带一点奇妙尾音的清朗声音传了过来，安碧城推开水精阁的大门，碧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琅琊向里屋探了探头，石楠青玉的案几上搁着几只冒着热气的芝麻胡饼，散发出甜腻的香味。
“还有端华大人，您似乎恢复的不错呢~”
端华习惯性的搔了搔那头红发，“本来就不是什么很重的伤啦，没问题啦~”
“的确不是什么很重的伤啊，只不过胳膊差点断掉而已~”
“琅琊你不吐槽会死么！”
“呵呵小店最近又进了一批新货呢，殿下和端华大人都来看看吧~”
【“果然我比较适合写欢乐向的部分呢”——猫猫】
琅琊整了整衣角，随着端华走进水精阁，最终那场比试以执念的消失画下句点。那天的月色下，俊朗大方飞儒雅男子带着笑意消失在夜色中，一起不见的还有那两把最后崩断的画影巨阙，刘孝之终于恢复了正常，只是琅琊始终不理解，为什么从不对鬼怪手下留情的司天监夜光大人会破天荒放过“作祟”的精魅呢？
“可能是那打破时空界限的执念让他想起什么了吧…”安碧城如此猜测，那凄艳美丽的辛夷花，纵然破碎也要传达的执着的爱。
所有人，都会找到和自己纠缠一生的羁绊的啊。琅琊撩起佩在腰间的青玉坠，温柔的笑了。
西市的长街上还是如往常一样热闹，商人忙着叫卖或奇异或珍贵的货物，美丽的胡旋舞姬将一杯杯的西域美酒送入客人口中，在长安这座紫气升腾，珠光闪烁的城池里，谁会知道，繁华之下还有那么多香艳绮丽的“怪谈”呢？
在后世的许多传说里，长安是一座云气升腾，宝光闪耀的城池。它的恢宏壮丽，它的灿烂的正午、暗艳的子夜，休憩在其中的贵族、侠客与精灵，都将在饱含倾慕的讲述中变成神话。每一条街道，每一所房屋，每一个隐秘的转角，都是这神话的注解，一同被编织进了梦一般的时光，像遥远西域望眼欲穿的华丽丝绸，每一条经纬间都带着不能言传的魔力。
长安的夜，应该是无穷无尽的笙歌，曼妙绝伦的轻舞。西市的胡旋舞姬不停的与商客饮下来自家乡的美酒，繁华与灿烂，喧哗与沉迷……
“阿嚏——”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流着鼻涕的金吾卫中郎将，皇甫端华可不这么认为…..这大冷天的，偏偏又轮到自己执勤。
想到李琅琊和那个奸商现在正在水精阁拥着暖炉喝酒聊天，有着轻佻红发的中郎将不禁仰天长叹….
“阿嚏——”
“端华你没事吧….”身旁的同僚刘孝之担心的看着他，好心的递过一件外套。
“没事没事~”端华挥挥手，略有不满：“真是的，这样的天气，真是让人无名的火大…”
“这也没办法啊，谁叫端华你昨天偏要换班不然今天也不用出来吹冷风了。”
“还不都是那个奸商安碧城啊，说什么进了一批好货，里面有几把不错的兵器，让我过去鉴赏鉴赏……结果，”端华咬牙切齿，“那就是个娘娘腔的奸商！
远在水精阁的金发璧人突然打了个寒战，明明室内很暖和啊，难道最近坏事做太多了？
“西市的水精阁主啊…”刘孝之笑了笑，“那么说端华一定买到了不错的东西罗~”
“那是当然！还真有把称得上宝物的兵器呢~”端华高兴起来，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在“奸商”的甜言蜜语下，就买下了一大堆东西。
“就是这把宝剑啊”端华解下腰间的佩剑，扔给刘孝之，“就是这个，叫什么…..画影….”
刘孝之细细看着，果然是把好剑。一柄华光四溢、耀眼夺目的三尺长剑，通身银白，刀鞘之上镶嵌珊瑚玛瑙、重围琥珀珍珠。中间玉龙盘绕、侧壁金凤齐飞棕，雪白剑鞘衬着亮铜吞口，剑未出鞘，却已有龙鸣之音。再看那剑穗，却是缀着一块璞玉，莹白通透，竟未被剑气掩了风采。
“真是一把好剑，”刘孝之忍不住连声赞叹，“和我家的那柄”巨阙”倒是一对呢~”
“你家也有这样的好东西？”端华接过剑，听到此话，不由眼睛一亮，习武之人，谁都梦想多见识几把名兵利器的。
“当然，端华不如什么时候去我家看看？”刘孝之笑着相邀。
“呃….还是算了吧….”端华挠挠头，一脸惶恐，右射仆家啊，他们家的大小姐暗恋自己很久了…..去了一定又会被拉着吟诗作词的——哎，跟“才女”交往，真的很辛苦啊…..
“哦，已经这个时辰了啊，快回去交接吧，该换防了。”刘孝之也不恼，拉了端华准备回去。猛然间，他看到端华腰间的那柄长剑，正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巡夜太久累昏头了吧….”孝之摇了摇头，跟上前面的红发青年。
（二）
这里是哪里？刚才我不是在父亲的书房，欣赏那把“巨阙”么？为什么会突然来到大街上，这些人，穿着怎么那么奇怪？刘孝之茫然的望向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一家酒店前，身上，赫然穿着和人们一样的衣服！
“猫儿！”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声音清脆悦耳。几乎是下意识的，这位金吾卫中郎将一个闪身，扬手就要向声音的主人攻去。这才猛然察觉，手上还握着那把出鞘的巨阙！就在刘孝之担心伤了那人之时，那位青年竟以奇快无比的速度拔剑出鞘，闪身挡剑扼住剑势，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刘孝之舒了口气，差点就酿成流血事故了。
等等，他刚才叫自己…“猫儿”？
“猫儿，你不会出去办案的时候把头撞坏了吧，怎么连你白爷爷都认不出来了…”俊俏的青年还剑入鞘，满不在乎的说道。“喂，猫儿你在办案走之前可是答应了要和我好好比一场的啊，可不要耍赖！”
那白衣的年轻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口中的猫儿完全没有跟得上自己的思路的感觉，依然拉了他进店，喊着要痛饮三日，不醉不归。
刘孝之被拽着进了酒店，跨过门槛之前，他无意间看清了那青年手中拿着的宝剑：那流光溢彩，反射着令人如玉般凌冽的光芒的神兵，不就是被皇甫端华唤作“画影”的利刃么？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感来，仿佛是初雪中的寒梅，欣喜中有着几分忧伤。刘孝之清楚，那一定不是自己的情感！望向前方男子凌厉的背影，心头突然浮现了刘孝之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名字，那名字就那么轻轻巧巧的滑出嘴角，仿佛已熟悉到骨子里，“泽…琰…”
随着那如暗流般的低语轻轻响起，仿佛触动了什么隐秘的机关，刘孝之眼前的画面突然模糊了，俊美的少年，繁华的街道，古朴的酒楼，似乎有只看不见的巨兽，将眼前的一切尽数吞噬。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刘孝之的身影不断向后退去，意识逐渐模糊。
“少爷，少爷…”婢女温柔的声音自黑暗中将刘孝之拉回，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书房的桌上，手里还握着那把“巨阙”。
只是一场梦么…
“少爷，夜深了，请您去休息吧。”
“…好…”
（三）
所谓知己，不过就是红泥火炉，青梅小酒，三两人围坐着下棋吟诗，邀风赏月么？闲散王孙，文弱俊秀的九世子殿下李琅琊如此想到。此刻自己不就享受着这样一份悠闲么？琅琊推了推水晶做的镜片，抬头望了望眼前金发碧眼的胡人少年，后者正一边煮着店里新进的南方清茶，一边优雅的吐出一个又一个或绮丽，或清婉的神鬼奇谈。
如果不是那一日闯进了这波斯人的小小水精阁，自己的日子，一定会寂寞不少啊…李琅琊端起沏好的清茶，揭开青花白底鎏金边的茶盖，一股不属于冬日的清香滋味飘了出来。“真是好茶啊…”
放下配套的茶壶，安碧城拿起一把黑羽银边的香扇，勾起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容：“殿下真是好眼力~这可是今年从南方运来的最后一批茶哦~不知道有多少商宦人家要高价入手呢~”似乎话题引起了安碧城的兴致，他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眼里的碧色愈发明亮了，“很快就是除夕了，小店最近订货量剧增啊~~~”
望着突然间兴致高昂的安碧城，李琅琊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只好略略无奈的抿了口杯中的浅色，略带苦涩的茶水一入口，唇舌间兀然流转出一丝暖意，配着涌入鼻翕的暗香，琅琊再次轻声赞叹：“茶色清越，茶香袭人。不愧是产于海天之角的仙品呢~”
“呵呵，殿下果然品位不凡啊，不像某些人，似乎对这茶事毫无感觉呢~”安碧城收了折扇，带着几分讥诮望向了坐在另一边的皇甫端华。
这位龙肩蜂腰的青年此时正端着快要见底的青梅酒引颈豪饮，突然发现发现两位好友正一左一右挑起美丽的眼角，歪着头望向自己，活像两只白羽红喙的乖巧玉鸟。
“话说端华你从进来起就一直没说话，今天去金吾卫遇到什么了么？”还是温柔的李琅琊先开了腔，端华搔了搔那头已经不能再乱的火红长发，“没什么啦，只是今天去校场训练的时候，那右射仆家的大少爷刘孝之，不知为什么一直要我和他比划比划…”“那端华你不会输了所以正在不开心吧~”琅琊问道，一副我懂我懂你不要不开心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的表情让端华陷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刚才谁说九世子李琅琊殿下文弱多病，待人温柔有礼的？这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啊！！！
“然后呢？”安碧城轻轻巧巧的跳下卧榻，转身进屋拿了盘新出的糕点，似乎对接下来的事情感兴趣。
“金吾卫内部严禁私自械斗的啊，那小子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楞要和我比试，我没办法只好和他比了一场。结果刚打到一半…”端华脸上出现了一种不知是悲愤还是恐惧的表情，“居然金吾卫的头领过来了，那变态罚了我跑校场20圈啊啊啊！”
“现在我累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哪还有什么心思跟你们品茶赏香的…”端华望向李琅琊，那张垂涎欲泣的脸让琅琊都不再忍心吐槽他了，只好端过一杯新茶递给他，人人皆知金吾卫向来治军严谨，端华此番被罚20圈只能算是轻的了。
“对了，你们之前说的那个故事倒还挺有趣的。这世上，真有木石成精么？”
“不仅是木石啊…”安碧城斜靠在卧榻上，白皙的手指抚过黑羽扇的银边，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任何事物，不论鲜活与否，其实都是有着自己的爱憎哀乐的啊…”
（四）
“猫儿，说好了等我回来，我们不醉不归！”
“猫儿，比轻功，我不如你。比剑，你无论如何也讨不了便宜去！”
“敢称御猫，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猫儿，此生，怕是再也不得见了吧…”
夜色已重，一位青年和衣卧在榻上，似乎已沉沉睡去，然而细看去，青年的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皱着眉头，映着紧抿的苍白嘴角，明显是被梦靥噬住的样子！烛光闪闪烁烁，纤细的火舌无风自摇，明灭的烛光映到刘孝之脸上，隽秀的平白增添了几分恐怖。烛光没来由的突然熄了，“猫儿！”榻上的青年猛地坐起身，却半响没了动作。皎洁的月色洒进房中，好的不像样的清辉照亮了房间，可是房中的人呢？刘孝之，去哪里了？
通往薛王府的道路上，李琅琊，端华与水精阁阁主安碧城并肩走着，薄凉如水的月色泠泠的散在三人身上，参差不齐的树影被拉得老长。从远处望去，三位衣袂飘飘，精致的容颜在月光的掩映下愈发的倾国倾城，不食人间烟火仿若天阙仙人。
皇甫端华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略有不满的望向夜猫子一般精神正好的金发异族人：“我和琅琊一起回去就可以了，为什么你也要跟来啊…”
“月色撩人，树影婀娜，如此美景，怎么也引得人想出来走走呢。”安碧城那双碧色眼睛带着浅浅的笑意，在月色下愈发深邃了， “只是担心碧城你等会要一个人回去啦，夜色浓重，总归让人不放心的。”李琅琊接过话来，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美好的令人心安。
从小与端华相识，虽为人轻佻了点，却是个值得相携一生的挚友。那日又机缘巧合的和水精阁结上了缘分，从此日子便多了不知多少色彩。琅琊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不知不觉勾起嘴角，碧城这人，虽处了这么久还是看不透，心里，却是把他当了朋友的。可不知他，是不是也把自己放在同样的位置？
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了，是今天怪谈听太多了么？李琅琊抬起头，想要收回自己的思绪，突然感觉两边的人都停下脚步，“怎…”
“嘘。”端华突然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殿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安碧城皱着眉头悄声问道，转身向后看去：来时的路已被夜色重重包裹住，望不到尽头，如钩的月色也挑不破的暗黑中似乎潜伏着一头巨兽，平日里人声鼎沸的十里长街，现在竟如此毛骨悚然。
“刺——刺——”李琅琊听见了，似乎是什么尖锐的物体在石板上拖动的声音，在看不见的长街的另一头，正朝着他们缓缓行来！
不愧是金吾卫的中郎将，皇甫端华绷紧了身子，牢牢握住剑柄，眼神戒备的望向声音的来处。“画影”似乎感应到什么，发出阵阵龙吟。不知是月光的原因还是什么，琅琊甚至觉得，画影精致的剑身正散发出幽幽的白光！
连月亮也被这未知的恐惧吓到了么，安碧城捏着衣角，抿紧了嘴唇。随着那怪异声响渐渐逼近，月光也渐渐从三人身上撤开，寒意无声的弥漫开来。这短短的几秒，竟被无限的拉长。
仿佛僵持了一个世纪之久，终于那声响的源头还是来到了月色之中，看清来者的那一刹那，端华不禁呼吸一滞，险些惊呼出声：“孝之！”
（五）
“猫儿…”眼前的人似乎对外界毫无反应，只是反复喃呢着奇怪的称呼。一阵寒风掠过，衣袂飘飘，翠带青丝飞扬，若不是那空洞如人偶的眼神，苍白如雪的面色，此情此景，应宛如仙人模样。
端华也顾不了许多，大步飞身上前，在琅琊和安碧城大叫“小心”声中，已拉住刘孝之未持剑的左手，连声叫道：“孝之，快清醒啊！”来人被晃的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端华忙不迭要去扶他，下一秒，却被反拉住右手，端华微微一愣，突然耳边风声乍起，一柄银光利刃以迅雷之势袭来，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端华举起腰间画影本能的抵挡，金石交接之下，端华只觉得虎口一麻，画影竟脱手而去，而年轻的中郎将，眼看就要血染青衫！
李琅琊和安碧城一左一右急冲上来，想要阻止惨剧的发生，然而就在画影坠地的一瞬间，安碧城突然听到了一声轻轻地叹息，像三月的樱花落入恋人的手心，微弱的几不可闻，安碧城猛地抬起头，变故就在那一瞬发生，身处危境的端华和情况不明的刘孝之，竟瞬间消失在两人眼前！
月色不知何时又清朗起来，若不是画影还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任谁也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安碧城捡起画影，无声的望向李琅琊，发现对方的脸上也是苍白的全无血色。
“端华…端华去哪里了？”琅琊觉得有些气短，越来越巨大的担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安碧城敛了敛心神，开口安慰琅琊：“殿下…”话未出口却惊觉声音已经嘶哑。沉默在一瞬间弥漫开来，李琅琊的神色越发焦急，多耽误一分钟，端华就越危险！
“殿下似乎遇到了麻烦呢，让臣下替您分忧如何？”伴随着清冽而不详的声音，一个夜色般的纤弱男子出现在琅琊身边，容颜清隽秀美，慵懒的语气却似乎对一切都无比厌烦。有着水色眸子和发色的除妖师淡淡的向安碧城的方向投去无心的一瞥，复又将眼神定格在焦急的李琅琊身上。
“夜光大人，端华他…”虽然素来不喜欢与这位传闻中宫廷最强的术师打交道，琅琊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愿意见到他，尽量简要的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说了，琅琊满心希望这位强大地术师能将端华毫发无损的找回来。
“果然是不祥啊，殿下您的身边为何总是发生这种事情呢？”略带讥诮的话语滑出嘴角，银发术师的神色愈发不耐烦起来。顾不上此时和师夜光辩驳，李琅琊只是抿紧了嘴角，沉默的等待下文。似乎是叹了口气，师夜光依旧水波不兴的说道：“是执念呢，殿下。端华大人他，似乎被什么执念缠住了。”“执念？”“关于这一点，我想有人似乎也发现了呢，”师夜光眼角一转，“是吧，水精阁的安阁主！”
“不愧是司天监的长官呢，”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着的波斯商人幽幽的开了口。安碧城安静的凝视着端华落下的画影，抬起头望向李琅琊，做出了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微笑，“这次是我的失误啊，不小心将凝聚着执念的不祥之物，卖给了端华大人。”
“你是说…画影是一切的源头？”李琅琊犹豫着开口，不确定的问道。“一部分吧。”安碧城拢了拢衣襟，似乎有些冷意。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安碧城将画影递了过来，“刘孝之刘大人，应该也是被执念所困，而源头，就是他手中握着的另一把剑。”
“我听端华说了，那把剑，好像叫什么’巨阙’…”
“与其我们在这里瞎猜，还不如问一下在场的另一人呢…”师夜光冷笑着开口，同时右手闪电般发出一道暗绿的灵力之符，带着腾腾的杀气，向未知的黑暗中呼啸而去。
仿佛撞上了什么透明的东西，朱符生生的停在空中，然而下一秒，空气中突然响起了如琉璃破碎般的声音，不知何人设下的重重扣绊的结界，在银发术师的一击之下，已尽数毁去。一席白影，凭空出现在无边的夜色中。那是一位有着清秀容颜的俊朗青年，如水的薄唇，无风自舞的衣角，那温柔的眼角怎么都让人无法心生戒备，唯一让人不安的是他苍白到透明的脸色。
“哦，说错了，在场的这位不是人，而是执念化身的精魅呢。”师夜光已收起了灵力，带着倦倦的神色低语道，似乎没有将眼前的精魅净化超度的意思。
“是你，是你将端华带走了么？”李琅琊似乎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他仰起头望着漂浮在半空的白衣男子，略带急切的问道。
“不是我，带走皇甫大人的，是这画影和巨阙的执念啊…”白衣人的声音温柔醇厚，似乎不是从眼前的躯体中发出，倒像是从遥远的时空另一头传来，带着几分悠长的意味。
“在下展昭，字熊飞，”儒雅青年似乎不在乎那“呼名”的束缚，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的姓名说了出来，虽是鬼魅，却能感觉到一股铿锵的正气，“是巨阙的主人。”
（六）
在那名为“展昭”的精魅温柔的低语诉说中，李琅琊仿佛来到了那个纵马狂歌的广阔江湖，桀骜不羁的风流才俊和少年任侠的朝堂名捕在三月的春风中相遇相知，原本只是一时的口舌之争，到最后却是心心相惜，称兄道弟，互为知音。
若不是奸邪当道，冲霄一役，那两人便可把酒纵马，笑傲一生了吧。
可惜曲终人散，说好的不醉不归，说好的一较高下，说好的相携一生，就这么随着那少年的倒下，归为尘埃。
琅琊听到安碧城低低叹了口气，眼里也有着不常见温柔，再看那被夜色半掩映的除妖师，依旧是水波不兴的样子，似乎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动不了他的心。
“所以我穿过时空的逆流，只为寻着他的魂魄，那家伙很执着的啊，若不圆了他的执念，他是不会转世为人的啊。”
“这么说，困住端华和右射仆家大少爷的，是那名为‘白玉堂’的死魂？”安碧城轻轻的问了一句，似乎怕惊动了什么。
“不，玉堂的灵魂我还未寻得。困住两位大人的，应该是画影和巨阙的执念，主人想要一较高下，一决雌雄的心情，似乎也传到了两把名兵之上，所以才不顾一切的想要让持剑者刀锋相见吧。”
“那…”琅琊还想问什么，突然被身旁一直默然不语的师夜光打断话头， “我说九世子殿下，若您再啰啰嗦嗦问下去，怕是端华大人，就要被那执念给大卸八块了呢…”说完转过身，走到月色之下，神色里的不耐烦更加明显。
琅琊心中不是不急，只是若不弄清楚事情机缘，怕是没那么容易救回端华。不知为何，琅琊隐隐觉得，那画影巨阙的执念，应该不会伤了端华他们，可能是眼前的这位巨阙的主人太温柔的缘故吧。有那么儒雅正气的主人，兵器也不会太过邪恶嗜血吧。
只是，以师夜光的性子，怕是要连眼前人和那所谓的执念，一起消灭的干干净净。
“小小幻术，也敢班门弄斧…”冰冷的近乎不祥的语气淡淡响起，师夜光歪着头懒懒的站着，也不见有什么动作，下一秒，一张水色的结界凭空出现在银发术师身边，重重扣绊之下，琅琊只能看见，里面有两个模糊不清的身影，赫然是端华和刘孝之！
“接下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怎么做了吧…”抛下意义不明的一句话，师夜光的身影慢慢融入夜色中，兀自离去。
师夜光竟然放过了不祥的精魅，自己离去了！？琅琊被除妖师反常的举动惊呆了，一时竟没有注意到最后一句话暗含的深意。
“殿下，请站远一些。”开口的是沉默许久的安碧城。他手持画影，走到结界之前，倏然间，三尺青锋铮然出鞘，画影以游龙般的速度，夹着冷冷的刀光向结界袭去，银光一闪，异界的结界骤然崩溃。
“碧城…你…是术师么…”琅琊喃喃的问了一句，不敢相信眼前纤弱的少年，竟轻松打破精魅设下的结界。
“这次的事情怎么说也有我的责任呢，善后什么的自然由我来做。我是个商人，所擅长的，也只有和卖出的东西相关的事情……”不知到底是不是说给琅琊听，话音的余尾消失在沉重的夜色里，琅琊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初识的场景，那场小鳄鱼精的思念所招来的雨，那场被冠以“幻戏”的龙神祭祀…
“喂！波斯怪人！赶快把剑扔过来！”端华一声大喊将所有人拉回现实，琅琊连忙朝声音的主人看去，只见端华堪堪躲避着刘孝之的攻击，左边的衣角，已被染成猩红，端华他受伤了！
“展兄，”琅琊忙望向静静注视着一切的展昭，“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停下来么？”
“只有完成未达成的约定，执念才能消失啊…”
穿越时空逆流，只为寻得约定之人，完成心愿。这本身，不就是一份执念么？
“难道就让端华…”
“喂，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不知什么时候，端华趁着对面的人喘息之际，已接过安碧城手中画影，他缓缓站定，右手按在画影的剑鞘之上——那是标准的武者进攻前的姿势——一种名为“认真”的罕见表情，正闪亮在他飞扬的眉角上，“只要让这柄剑完成‘决斗’的心愿，就可以让孝之回来是吧!”
那就由我来吧，来代替这柄剑原来的主人，好好的一较高下！
（七）
这就是所谓的冬日暖阳吧，李琅琊如此感叹道。昨天还是愁云惨淡，万里悲风的，今天，阳光灿烂的可仿佛以扫尽一切晦暗邪气，这才是即将迎来新年的状态不是么？
“殿下，要不要尝尝西市延寿曹家新出炉的饼呢？”略带一点奇妙尾音的清朗声音传了过来，安碧城推开水精阁的大门，碧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琅琊向里屋探了探头，石楠青玉的案几上搁着几只冒着热气的芝麻胡饼，散发出甜腻的香味。
“还有端华大人，您似乎恢复的不错呢~”
端华习惯性的搔了搔那头红发，“本来就不是什么很重的伤啦，没问题啦~”
“的确不是什么很重的伤啊，只不过胳膊差点断掉而已~”
“琅琊你不吐槽会死么！”
“呵呵小店最近又进了一批新货呢，殿下和端华大人都来看看吧~”
【“果然我比较适合写欢乐向的部分呢”——猫猫】
琅琊整了整衣角，随着端华走进水精阁，最终那场比试以执念的消失画下句点。那天的月色下，俊朗大方飞儒雅男子带着笑意消失在夜色中，一起不见的还有那两把最后崩断的画影巨阙，刘孝之终于恢复了正常，只是琅琊始终不理解，为什么从不对鬼怪手下留情的司天监夜光大人会破天荒放过“作祟”的精魅呢？
“可能是那打破时空界限的执念让他想起什么了吧…”安碧城如此猜测，那凄艳美丽的辛夷花，纵然破碎也要传达的执着的爱。
所有人，都会找到和自己纠缠一生的羁绊的啊。琅琊撩起佩在腰间的青玉坠，温柔的笑了。
西市的长街上还是如往常一样热闹，商人忙着叫卖或奇异或珍贵的货物，美丽的胡旋舞姬将一杯杯的西域美酒送入客人口中，在长安这座紫气升腾，珠光闪烁的城池里，谁会知道，繁华之下还有那么多香艳绮丽的“怪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