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人院
见到她时我们面对面坐在一张方桌前，合成板的桌面，光滑防水，想留下点痕迹都难。这院长终于舍得换桌子了，大概是受够老木头桌上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划痕，诅咒或者莫名其妙的画。
这里是个疯人院，关着那些经历过战争，连家属都已经放弃的疯子们。疯人院设在郊外一个服装厂的后面，中间隔着条奶绿色的臭河。从外观上看，不过是个被工厂废弃的三层砖楼。没有挂牌，所有窗户都只有人头大小。战后几年好不容易太平了下来，到处加紧建设，一两栋废屋大家也不太在意。
我心理学专业，中间打战耽误了几年，现在终于是熬过来了。医院要参与战后重建，我被安排到这儿做心理治疗。其实谁都知道，这疯人院不过是个摆设，安抚情绪，让民众觉得政府不会不管他们。这样一来，我的工作可有可无，但现在这个情况，能找点事做也算不错了。
她看上去快要三十，瘦瘦小小，干燥的头发随意的盘在脑后，身上的病号服洗得发白，隔着桌子还能闻到固本皂的味道。
我没有仔细看她，就低着头拿出本子，架好笔。
今天感觉如何？我问，抬了抬眼睛。她没有望着我，也没有出声。
总有这种病人。我默默叹了口气，又继续问，声音比上次更有活力了些。
“有没有什么事想要和我说？想吃什么？或者想要见谁？”
“我什么都不要，我的家人来看过我了。他们给我带了好多水果。”她说话时声音不抖动，有逻辑，平常的不能再平常。
“那不是很好吗？见到家人开心吗？”
“不开心，我说了我要等我男人来接我，他们又开始说我疯了，治不好了。” 还是稳定的声音。没有感情，不愤怒也不难过。
我开始仔细地观察她，平淡的脸，没有一点血色。从我们坐下开始就一直望着门。人头大小的通风窗射进一缕缕阳光，让她看上去像是透明的。
“你能帮我吗政府？我男人也去打战了，现在战争不是快结束了吗？村子里回来了一群小伙，他们一起去的，怎么就没一起回来呢？“ 我没有接茬，又一个遗孀。
她抬起胳膊放在了桌上，双手打开，跟着说话的节奏轻轻地摆动。“我去过那儿了，我没找到他，你能帮我吗？“
”你去过哪儿？怎么去的？“ 我觉得惊讶，但没有抬高声音，别刺激病人。
“就是打战那块，边境那，都是山林。” “你一个人怎么找？” “不是一个人，他战友都去了。”
她男人怕是死了。这样的人太多了。
“那结果呢？”
“结果我就被抓到这了，他们说我疯了，说我男人死了，烈士证都拿了还想怎么着。”
她停了停，转头看着我。“政府，我没有撒谎，我男人一定活着。”
我躲避她的眼睛，还是那么镇定的目光。
”你就这么肯定。“
”是。我找了一天，最后一起打战那几个战友带我到他们躲过的壕沟。被轰炸过。周围都是尸体和断掉的手脚。“
我害怕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她看见了。
“政府你别害怕，我当时也没多想，就在沟里找。后来我看见了！是我男人的左手臂！上面戴着我俩的婚戒，错不了的政府！”
“那也许你男人已经？”
“不会的，我没有找到他，人断了手臂不是还能活吗！一定能活！肯定能活！” 她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宽心的样子。她的声音慢慢低沉了下去，一扭头又望着门口。双手还放在崭新的桌上，保持说话时挥舞的动作。
我的手不自觉地轻微抖动。我笨拙地打开笔盖，在病例上写了日期。
今天是六月十二号，距离那场战争已经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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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凌晨睡不着临时想的，只想到了结局。但不幸的人中总有那么多相同的不幸。
这里是个疯人院，关着那些经历过战争，连家属都已经放弃的疯子们。疯人院设在郊外一个服装厂的后面，中间隔着条奶绿色的臭河。从外观上看，不过是个被工厂废弃的三层砖楼。没有挂牌，所有窗户都只有人头大小。战后几年好不容易太平了下来，到处加紧建设，一两栋废屋大家也不太在意。
我心理学专业，中间打战耽误了几年，现在终于是熬过来了。医院要参与战后重建，我被安排到这儿做心理治疗。其实谁都知道，这疯人院不过是个摆设，安抚情绪，让民众觉得政府不会不管他们。这样一来，我的工作可有可无，但现在这个情况，能找点事做也算不错了。
她看上去快要三十，瘦瘦小小，干燥的头发随意的盘在脑后，身上的病号服洗得发白，隔着桌子还能闻到固本皂的味道。
我没有仔细看她，就低着头拿出本子，架好笔。
今天感觉如何？我问，抬了抬眼睛。她没有望着我，也没有出声。
总有这种病人。我默默叹了口气，又继续问，声音比上次更有活力了些。
“有没有什么事想要和我说？想吃什么？或者想要见谁？”
“我什么都不要，我的家人来看过我了。他们给我带了好多水果。”她说话时声音不抖动，有逻辑，平常的不能再平常。
“那不是很好吗？见到家人开心吗？”
“不开心，我说了我要等我男人来接我，他们又开始说我疯了，治不好了。” 还是稳定的声音。没有感情，不愤怒也不难过。
我开始仔细地观察她，平淡的脸，没有一点血色。从我们坐下开始就一直望着门。人头大小的通风窗射进一缕缕阳光，让她看上去像是透明的。
“你能帮我吗政府？我男人也去打战了，现在战争不是快结束了吗？村子里回来了一群小伙，他们一起去的，怎么就没一起回来呢？“ 我没有接茬，又一个遗孀。
她抬起胳膊放在了桌上，双手打开，跟着说话的节奏轻轻地摆动。“我去过那儿了，我没找到他，你能帮我吗？“
”你去过哪儿？怎么去的？“ 我觉得惊讶，但没有抬高声音，别刺激病人。
“就是打战那块，边境那，都是山林。” “你一个人怎么找？” “不是一个人，他战友都去了。”
她男人怕是死了。这样的人太多了。
“那结果呢？”
“结果我就被抓到这了，他们说我疯了，说我男人死了，烈士证都拿了还想怎么着。”
她停了停，转头看着我。“政府，我没有撒谎，我男人一定活着。”
我躲避她的眼睛，还是那么镇定的目光。
”你就这么肯定。“
”是。我找了一天，最后一起打战那几个战友带我到他们躲过的壕沟。被轰炸过。周围都是尸体和断掉的手脚。“
我害怕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她看见了。
“政府你别害怕，我当时也没多想，就在沟里找。后来我看见了！是我男人的左手臂！上面戴着我俩的婚戒，错不了的政府！”
“那也许你男人已经？”
“不会的，我没有找到他，人断了手臂不是还能活吗！一定能活！肯定能活！” 她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宽心的样子。她的声音慢慢低沉了下去，一扭头又望着门口。双手还放在崭新的桌上，保持说话时挥舞的动作。
我的手不自觉地轻微抖动。我笨拙地打开笔盖，在病例上写了日期。
今天是六月十二号，距离那场战争已经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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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凌晨睡不着临时想的，只想到了结局。但不幸的人中总有那么多相同的不幸。
